作者rehtra (爾雅愛不愛詩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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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分享]沙門空海之唐國鬼宴(3之1)
時間Fri Jul 1 05:29:00 2005
沙門空海之唐國鬼宴(3之1)
林皎碧/譯 (20050701)
關於空海
九世紀初,日本學問僧空海跨海進入唐國,抵長安,青龍寺密教大師惠果(
真言宗密教第七世法祖)親為空海開壇灌頂,授與胎藏界、金剛界之學法灌頂、
阿闍梨位灌頂、諸尊之瑜伽法。唐末排佛,密教只留殘跡,血脈隨空海東移扶桑
。空海遂為真言宗密教第八世法祖,後世敬尊「弘法大師」,或暱稱為「大師」
。小說「沙門空海之唐國鬼宴」,即敘述空海在長安的體驗見聞,並解開唐國朝
廷的一件件志怪異事。──編者
有「刺骨」的說法。指的就是長安冬天的寒冷。刺骨──形容天氣冰寒得有
如針刺進骨頭。空海進入長安時,正是刺骨時期。西曆八○四年十二月二十一日
。之後,又過了一個多月。風中的長安,開始有春天的氣息了。
●
僧侶裝扮的空海,即使走在這稱為「狹斜」的妓院、酒肆鱗次的街道,誰也
不會停下來多看他一眼。因為,街道上到處都是商人、官吏、僧侶、異國人。像
長安這般有各式各樣種族生活在一起的城市,在當時的世界絕無僅有。據說光是
各國的使臣,平常就超過四千人。長安的人口一百萬人,其中有一萬人是異國人
,除了使臣之外,還有六千異國人生活在這個大城市。首先,有倭國。還有,吐
蕃。西胡。大食。天竺。
另外,還有土耳其、維吾爾族、西域種族及少數民族,都聚集在這個城市。
這些人帶來的,不僅是文物而已。也帶來了宗教。
道教。
佛教。
密宗。
這些不必說,西胡的國教祆教──即拜火教、還有摩尼教也都傳入長安。另
外,景教──聶斯脫利派的基督教也東傳而來。長安建有各教的寺院。
這裡沒有種族歧視,即使是異國人,只要考試成績優異,一樣可以任官,也
有可能位居高職。事實上,確實有不少這樣的異國人。這些異族所帶來的各種宗
教,都受到政治的高度保護。這些異族,有如散佈華麗色彩般,混雜在熙來攘往
的群眾裡。身穿皮衣、腳履及膝皮革長靴的胡人昂首闊步,旁邊的酒坊則傳出胡
樂來。所謂「胡」,狹義指的是「伊朗」,廣義則泛指「西域諸國」。一般而言
,胡人包括西胡人、大食人、波斯人、土耳其人、維吾爾人在內。胡女。胡姬。
胡商。胡麻。胡樂。胡旋舞。
都是西域人、西域食物及西域文化。
赤髮碧眼──那樣的種族,空海和逸勢,都是第一次在這長安城看到的。貴
人和官吏之間,也流行著西域裝扮。腳履西域式長靴、穿著長下襬衣物,英姿煥
發地騎著馬的貴人可不少。人們的交談聲、車馬聲、流洩的管絃曲樂、食物的味
道──對空海二人而言,一切都是異國情趣。雜沓、喧囂、混沌……。
置身於此,不僅逸勢,連空海的心也好像飄浮起來一般。不過,置身於此種
光景,空海的心思和逸勢並不相同,他在此地觀看宇宙。空海知道,觸目所見的
一切、形形色色的一切,乍看之下好像各自不同,但以同樣身在宇宙中的觀點看
來,則一切都是相同的。所有的一切,和宇宙都是等距離。他如此認為。若說自
己和他人唯一的差異,就是自己很清楚,不僅他人、還有自己的肉體,都被宇宙
原理的無窮力量所貫穿。
置身在喧囂街頭的空海,愈來愈清楚地感覺到宇宙原理的存在。
宇宙原理──按密宗的說法,就是「大日如來」。
──那大日如來,把自己的肉體層層包住。空海如此認為。
所見、所觸、所嗅、所聞和所咀嚼──空海看透那些全是泡沫之一。
然而,雖說看透,空海並非以一種冷漠眼神來觀照。
對於罕見的事物,依然率直地深受感動;不曾吃過的東西,立刻抓起來放進
嘴裡。每一樣都是不同的味道。
雖說應該是相同的,然而,一旦以個人眼光看來,恐怕所有的一切又都不相
同了。
應該相同,卻說不相同,空海在自己內心看到這矛盾的視線。真是不可思議
。而這不可思議的紊亂,讓空海感到很開心。
「真是有趣──」空海一邊走一邊喃喃自語。
走在一旁的逸勢聽到後,問道。
「什麼事有趣?空海。」
「我的心啊!」空海邊走邊笑。
「喂!空海。難不成你又在思考什麼複雜的事嗎?」
「不是什麼特別複雜的事。」
「何事呢?」
「看吧!」空海的視線掃過周圍的雜沓後說道。
「看啦。又如何呢?」逸勢看著空海。
「曼陀羅啦。」空海低聲說道。
「果真是複雜的事,不是嗎?」
「不,一點也不複雜。」
「算啦。因為你說話風趣,我就聽吧!不過,空海──」
「何事?」
「不要用言詞來誆騙我喔。」
「絕不打誆語。」空海露出微笑。
「總之,你說說看,說簡單一點……。」
「好吧。」空海邊走邊仰頭看了一下天空,再把視線轉回到雜沓的地上。「
譬如說:我和你是兩個不同的人。」
「當然不同。」逸勢道。
「倭人和漢人當然不同。儒生和和尚不同,還有,富人和窮人也不同。」
「嗯。」
「不過啊──」空海說著,指著前方。
前方是妓院的圍牆,有一株白梅樹枝由裡往外伸到街道來。
「從那株花的距離看來,無論誰都一樣。」
「什麼?!」逸勢揚起聲調。「果真是複雜的事啊!」
「好吧,就說說那雲好了。」空海說道。
「雲?」
「有雲飄過那裡。」空海仰頭看。
「嗯。有啊!」逸勢的視線,從方才空海所指的白梅樹後方掃過。
白梅樹正上方,有一朵雲正悠悠然往東飄去。兩人都聞到了梅花香。
「從那朵雲的距離看來,在此的任何人不都是相同的嗎?不因為是富人,離
雲就近,也不因為是窮人,離雲就遠,更不因為儒生或和尚就如何……。」
「嗯。」
「眾生皆平等。」
「理所當然啊!」
「不過,方才不是說和尚和儒生不同。富人和窮人不同嗎?」
「嗯。」
「何故呢?」
「不要突然這樣問我,空海。」
「說不同即不同。說相同即相同。此又何故呢?」
「赴長安途中,在馬車上也說過同樣的話題。空海!你應該回答才對是。我
對這種複雜的問題感到很棘手。」
「所謂和尚和儒生、富人和窮人的稱謂,都是人的分法。因為有『人法』後
,才區分出來。」
「是嗎?」
「和尚和儒生、富人和窮人皆相同,則是『天法』。」
「嗯。」
「明白了嗎?」
「喔,明白了。」
「問題就在這裡,逸勢啊!」
「唔。」
「就像和尚與儒生、我與你都相同般,那裡的樹、方才的梅花、狗和貓、蛇
和魚,也跟你我一樣都是一樣的。」
「嗯……。」
「從天法看來,那些都是生命。」
「嗯、嗯。」
「更進一步說,在天法之內,我們和花、狗、樹、蛇、魚都是相同的。恐怕
和地上的石頭、天上的雲等所有的一切也都相同,。」
「嗯、嗯、嗯。」
「宇宙原理充斥在我、你、方才的梅花、走過的漢人和胡人、屋子、流洩的
樂音、煮魚的香味等之中。」
「總之,那就是──」
「所謂的曼陀羅。」
「那曼陀羅是……。」
「我是說,這一切都很有趣。」
「你一邊走還一邊在想這些複雜的問題嗎?」
「不複雜。」
「實在受不了。」逸勢如此說,卻毫無不愉快的神情。他用一種有趣的眼神,
看著這個和自己從倭國而來的怪和尚。空海所謂的「宇宙」這個名詞,在那個時
代早已存在了。無論是「宇」還是「宙」,都像是個巨大罩子,戰國時代的《尸
子》這本書中記載著:「上下四方曰宇,古往今來曰宙。上下四方,指的是空間
。所謂古往今來,是過去、現在、未來,指的是時間。「宇宙」的現代說法,就
是「時空」。古代中國比任何一個國家都更早就有這種概念。
「只要有你相伴,無論身在何處,感覺都是相同的。」逸勢說道。
「何處呢?」
「在倭國、在大唐都相同。」
「是嗎?」
「不過,不管相同或不同,總之,他還是很想回國吧。」
「指永忠和尚嗎?」
「正是。」逸勢說。
空海和逸勢,剛從西明寺出來。
●
永忠──三十年前,來到大唐的日本僧人。當時,並無遣唐使船。永忠是搭
乘私人船隻渡海而來。遣唐使船,並非經常出使。空海這次所乘的船,與上次遣
唐使船已經間隔二十四、五年了。三十年來,永忠以留學僧的身分居住在西明寺
裡。空海將住進去的,正是永忠這三十年來所居住的房間。永忠明日將和藤原葛
野麻呂一起返回日本。稍早之前,永忠曾出面迎接空海和逸勢,並將西明寺介紹
一番。逸勢和永忠是第二次會面,空海則來西明寺拜訪過永忠好幾次了。永忠已
經將自己的物品都處置妥當,帶著下一位屋主空海來到這空無一物的房間,注視
著居住了三十年的地方……。
「好長的一段時間啊!三十年……。」永忠感慨地說道。
三十年前,日本尚處於奈良朝,空海剛出生不久。空海告訴永忠,現在的都
城在平安京。整個房間好像已經滲透著永忠的體味了。「如今,這裡的知心好友
,比日本友人還要多。不過──」永忠話到一半而止,以充滿眷戀的眼神再度環
視房間。「──不過,我還是想回故鄉。」
「當然可以回去。到了今年夏天,你就可以踏上日本之土。」
空海說此話時,永忠正強忍著眼淚。
「這三十年,我覺得自己浪費掉大半光陰。若是時光能倒回,我認為只要花
一半的時間,十五年就能把這次要帶回日本的東西,全部弄到手……。」
永忠話到一半又止,注視著空海。
「聽說你是來求取密宗大法的嗎?」
「正是。」
「若是密宗,首推青龍寺的惠果師父。」永忠說道。
「四處打聽,都這麼說。」
「那當然是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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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choon 大姊息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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