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同此心 妖同此理
徐慶雯：提問 李美惠：口譯 盧韻至：整理 2005/08/18 中國時報／人間
夢枕獏，1980年代起寫出文字淡雅、禪意盎然的「陰陽師」系列小說，融合
歷史、怪談、哲學等諸多元素，讓人耳目一新，掀起「陰陽師」熱潮。「陰陽師
」有別於日本其他恐怖小說，並不刻意渲染驚駭懼畏的氣氛，而是著眼於人鬼糾
葛背後的緣由和省思，風格清淡、餘味繚繞，獲得非常廣泛的迴響。日前，發行
「陰陽師」系列小說中文版的謬思出版公司，為策劃「陰陽師安倍晴明千年祭」
活動，總編輯徐慶雯特地越洋專訪夢枕獏。機會難得，喜愛他的讀者，可以從中
窺見這位怪奇小說名家，平易近人、又幽默風趣的另一面。 ──編案
妖怪的世界
問：我們覺得「陰陽師」這種風格的鬼故事在日本是很特殊的，跟其他的恐怖小
說相比。
夢枕獏（以下簡稱夢）：您所指的「和到目前為止的小說中所呈現的妖怪比起來
，表現方式相當不同」，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十分正確，但從另一種意義來說
就……，因為日本以前確實就已經有這樣的表現形式了。像您剛剛曾經提到
中國的「聊齋誌異」，在日本也有類似的作品「今昔物語集」。「今昔物語
集」記載了許許多多短篇故事，這和「聊齋誌異」非常相似。這些故事中所
描寫的鬼或者妖怪，都不光只是可怕而已，也就是說，雖然可怕，有些卻像
是藝術家。一名女子死了之後，會有鬼為她哭泣……雖然是很久以前的作品
，我的作品卻跟它很相近。
問：如果跟現在的日本恐怖小說比起來，似乎就很不同？
夢：是的，正如您所說的，並不相同。
問：「陰陽師」裡面有些妖怪比較調皮搗蛋、會跟人開玩笑。
夢：就「陰陽師」的風格來說，有些地方會展現妖怪曾有的、屬於人類的往昔
。我想這些意涵，就像剛剛您說的，一般讀者大概都有讀到。就跟人一樣
，妖怪也會悲傷、開玩笑等等，因為這就是妖怪的生命。
問：這跟小說中提到過的「人心裡住著鬼」的意思很像，夢枕先生是否認為人
跟鬼是很接近的？
夢：是的，就像我在「陰陽師」中所寫的，基本上鬼是住在人類心中的一種存
在。在心中處理不來的情感，將會使人變成鬼。比方說，怨恨某個人，一
般人都會重新調適，或做別的事排解；把不愉快或悲哀放在心中，處理不
來，人就會變成鬼。
陰陽道與佛家思想的拔河
問：談談小說呈現的哲學觀：「陰陽師」跟「空海」裡面有很多跟哲學、宗
教有關的部分。有趣的是，「陰陽師」講的是「陰陽道」，而「空海」
是講佛教，夢枕先生是不是認為這兩者有相通的地方？這兩者之間的對
比是刻意造成的嗎？
夢：二者之間確實有著看似刻意安排，和看來很相似之處，這有一半是巧合
，一半是刻意營造的。刻意的部分在於：二者都有「咒」的背景，因為
二者對此看法都相同。另外還有一點：「鬼＝人」。關於這兩點，「陰
陽師」跟「空海」都相同。佛教與陰陽道（雖然陰陽道並非真正的宗教
）雖然背景不同，但其他部分卻很接近。主題都相同。就像在「陰陽師
」中，安倍晴明曾說：「我們該如何處理那些住在人們心中的鬼才好？
」這就是二者共同的主題。空海的故事雖然篇幅較長，但也是在探討同
一主題。安倍晴明的故事也好，空海的故事也好，二者最根本的共同點
就是在探討：我們該如何處理那些住在人們心中的鬼才好？
問：是說兩人都在尋找解決的方法嗎？
夢：嗯，二者的結論都是在探討能不能治癒人們的心。這一點我也還不太明
白。所以在「陰陽師」中安倍晴明有時可以治癒、甚至拯救鬼，但有時
也無能為力。在〈鬼小町〉中，當博雅要求晴明拯救鬼小町時，他回答
：「我幫不上忙。」「空海」也是一樣，在故事接近尾聲的時候，空海
被問到：「可以拯救此二人嗎？」這裡的二人指的是已經變成老婦的楊
貴妃和自古就一直活著的黃鶴。空海也是回答：「沒辦法。我只是個小
小沙門，實在無能為力。」老實說，這真是很痛苦的部分。二者的故事
確實有很多共同的關鍵語。
問：這是不是也是夢枕先生現在最大的疑問？代表夢枕先生想要拯救鬼？
夢：（哈哈哈）您這麼說也沒錯。因為只會寫自己的事情，所以是提出自己
心中的各種想法而寫成的。
問：即使如此，讀者在讀「陰陽師」時，還是覺得安倍晴明很厲害，表現非
常從容，悠游自得。
夢：真的啊！謝謝（用中文）。
「陰陽師」和「空海」差不多是在同一時期開始著手寫的，然後慢慢地幾
乎一起完成。「空海」的故事花了大概十七、八年才整理而成，「陰陽師」也
寫了十七年，兩部作品一起在我心中構思、撰寫了將近二十年。
唐朝與平安文化
問：「陰陽師」另外一個跟「空海」有關的是時代背景。「空海」是在唐朝
，「陰陽師」是在平安時代，而平安時代跟唐朝有很大的關係，看起來
夢枕先生很喜歡唐朝文化。不知夢枕先生對平安時代的看法如何？
夢：「陰陽師」跟「空海」二者在時間上來說，都是在日本的平安時代，「
空海」的背景是平安時代中期。在奈良時代，日本幾乎都是一直在吸收
、模仿大陸的文化，到了平安時代初期也還是繼續如此。像平安朝的都
城平安京，在構造上就幾乎和唐朝都城長安相同。比方說，形式上，皇
帝的寢宮在京城靠北的地方，城的最南端有朱雀門等等，這些都是從唐
國（中國）學來的。
問：夢枕先生寫過的古代小說，似乎大半專注在平安時代或唐朝，是因為喜
歡這個時代，所以寫這個人物，或者是反過來？
夢：後者，是因為喜歡該人物，所以也喜歡該時代。所以偶然寫到唐朝，偶
然寫到平安朝。現在則是兩者都一樣喜歡。
問：請問夢枕先生最喜歡的唐朝人物？
夢：唐朝人物中我最喜歡的是李白。（夢枕邊笑邊學著用中文複述李白的名
字。）
問：夢枕先生寫過以楊貴妃為主題的歌舞伎劇本，請問夢枕先生對楊貴妃是
不是也有特殊的情感？
夢：日本人都很喜歡楊貴妃。因為在平安時代，「白氏文集」（白居易的詩
集）傳入日本，非常受到當時人們喜愛，尤其更是喜歡其中的「長恨歌
」，所以日本人非常喜歡楊貴妃。日本許多藝能都是以「長恨歌」為基
礎改編而成的，像是歌舞伎、長唄的舞蹈，還有謠曲等。另外，還有許
多作家也寫了有關楊貴妃的故事。有名的「敦煌」作者井上靖也寫過。
我也寫過（笑）。為什麼日本人會那麼喜歡楊貴妃的故事呢？正是因為
它很悲傷，所以才喜歡。因為日本人非常能夠欣賞悲傷的事物。其實楊
貴妃的故事原本真的是非常悲傷的故事，但日本人一看到白居易的「長
恨歌」，就被詩給騙了。所以，明明是悲傷的故事，日本人卻誤解成唯
美的故事。一直以來都被騙了呢（笑）！如果沒有「長恨歌」，基本上
楊貴妃就不會如此有名了。我想有名的應該就會是虞美人吧！
晴明與博雅
問：「陰陽師」系列在台灣很受歡迎，尤其有很多女性讀者很喜歡安倍晴明
與源博雅，甚至覺得他們之間可能有曖昧關係……，請問夢枕先生對這
點的看法？
夢：不是同性戀（笑），No（笑）！是No嗎？我想應該沒有吧！他們兩人其
實擁有相同的能力，只是晴明清楚知道自己的能力，而博雅雖然也有相
同的能力，本人卻不知道。博雅一吹笛子，鬼就會為他做各種事情。就
只要反覆吹吹笛子之類的就行了。晴明卻必須施展各種能力，有時甚至
還得下到冥府去。而博雅卻只要吹吹笛子。晴明深知博雅的能力，所以
偶而就跟博雅說：「你很厲害嘛！」可是博雅聽了，還以為他是在嘲弄
自己。
問：最後，就請夢枕先生對台灣讀者說幾句話。
夢：希望大家多讀我的書。想到台灣釣蝦（笑著比了釣蝦的手勢）。
問：台灣讀者都很希望「陰陽師」系列能繼續寫下去呢。夢枕先生會嗎？
夢：會一直寫下去，大概兩年出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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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choon 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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