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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被歸零的國語 【孫大川】 由台灣原住民族文化發展協會、山海文化雜誌社及東華大學原住民民族學院 所主辦的「台灣原住民族文學國際研討會」訂於九月二日至四日在花蓮中信飯店 舉行。沒有文字的原住民族,在邁入新世紀時,如何記錄家族歷史與文化相承, 並進一步以文學書寫建構其民族存在,是關心原住民族文化者長期注目的焦點。 本文闡述台灣原住民文學發展的歷程,並展望未來,歡迎有興趣的讀者一起省思 這一課題。 如果把口傳的傳統考慮進來,台灣原住民文學當然源遠流長,有它豐沛的源 頭。神話、傳說、祭儀、樂舞,乃至一般故事、諺語……都是原住民文學組成的 部分。只是隨著近百年來原住民各族族語的快速流失,口傳的功能與活力遭到嚴 重的破壞;要以口傳的方式,繼續進行文學的創作,至少就現階段的情況來看, 有它一定的難度。 五十年的學習和適應,一切歸零 尋找與自己本族或他族說話、溝通的工具,乃是台灣原住民最深的焦慮和渴 望。「日治」時期,帝國厲行「國語」教育,八、九十歲我父母親那一輩的人, 除了族語之外,亦逐漸熟悉日文,不但用日語對外溝通,亦用片假名當作拼音符 號,嘗試族語文字化的可能性。我的表舅孫德昌先生(族名Suntok,1906-1985) ,日治時代台南師範學校畢業。經過將近半個世紀的薰陶,他的日文已經達到某 種可以進行文學創作或文學鑑賞的程度。我看過他用日語寫的日記,也看過他寫 的詩,日本朋友說它們已具備了相當的文學趣味。然而,一九四五年中華民國政 府取代了日本帝國政府,變本加厲地推行另一種「國語」。一九六○年代末期, 更由於中日關係的惡化和民族主義的作祟,日本電影、歌曲、書籍甚至語言,突 然都成了禁忌,學術界的語言也從日語變成了英語;半個世紀所積累的文獻和歷 史經驗,因為政治和意識形態的關係硬生生地給切斷了。對原住民來說,五十年 的學習和適應,一切歸零。我的表舅也終於因語言等種種因素,戰後不久便被迫 離開賓朗國小校長的職務。後來的三十年,日語沒能成為表舅創作的工具;部落 裡羅馬拼音系統尚未盛行之前,他用片假名斷斷續續地將天主教會主日彌撒的讀 經和福音翻譯成族語,方便許多上一輩族老認識新近傳入的信仰。他扎實的日語 能力,就只能這樣轉變成拼音符號,不精準地拼讀日漸疲軟、失血的族語。隔壁 「南王部落」著名的作曲家陸森寶(BaLiwaKes) 老先生,和表舅有同樣的養成 過程與晚年處境,他大量編製的族語聖歌及卑南歌謠,應當也是在相同心境下的 產物。永遠記得我少年時代,陸森寶先生常在彌撒過後,召集教友圍坐教堂外長 廊間,練唱新歌的情景。黑板上記的是簡譜,而粉筆一橫一豎字字句句則都是片 假名拼寫的卑南語。 我常想,如果日語環境沒有因政治更替而被迫一切歸零的話,眾多像我表舅 和陸森寶先生一樣受過比較完整日語教育的原住民菁英,一定會有更驚人的文化 創造和思想表現。果真如此,當今台灣原住民族文學的面貌,必然另有一番局面。 依然保持想要 和世界對話的渴望 一九四五年之後,前一世代族老的共同語言被歸零了,像我這樣戰後出生的 新生代,卻進入了另一個與我父母輩完全不同的語言世界。又經過了將近五十年 ,一九八○年代中期以後,我們終於重新掌握另一個溝通的工具,台灣原住民族 漢語文學,在主體性意識的催動下,就在最近的十五年當中逐漸形成,成為台灣 文學發展的一個獨特面向。 終戰整整六十年,今年(二○○五)九月初,長期推動台灣原住民文學發展 的山海文化雜誌社在花蓮首次舉辦「山海的文學世界:台灣原住民文學國際研討 會」,這是對百年來台灣原住民文學、語言滄桑歷史的回顧和檢閱。不分老、中 、青,所有不同世代的原住民作家們將齊聚東海岸,共同進行一場莊嚴的文學閱 兵。研討會的內容除了觸及原住民文學本身的課題外,原住民文學與台灣文學的 關係為何?它的讀者、市場在哪裡?出版家的想法又是怎樣?近年來,日本方面 已逐漸集合一組翻譯原住民文學的隊伍,他們的經驗是什麼?有什麼可以分享的 成果?此外,澳洲原住民、加拿大第一民族以及蒙古地區的文學情況又如何?台 灣原住民文學如何與國際接軌?凡此種種,都是這次國際研討會討論的主題。可 以想見的是:那麼多關心台灣原住民文學發展的國內外學者,能和每一位原住民 作家面對面相遇,在戰後六十周年的此刻,應該可以引發一連串意義和情感的聯 想吧?! 在族語倍受挑戰並瀕臨滅絕的長夜裡,不同世代的台灣原住民,依然保持他 們想要和世界對話的渴望。前半個世紀的「國語」被迫歸零了,我們用另一個五 十年的「國語」,一字一句拼寫我們文學的夢……。對台灣原住民來說,也許文 字的書寫或文學的創作是民族另一種存在的方式! 【2005/08/23 聯合報】 -- ★Junchoon 哈哈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03.73.49.2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