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惡夢人間悲劇
【馮品佳（清華大學教務長）】
《人性汙點》菲利普‧羅斯著 劉還珠譯木馬文化出版公
菲利普‧羅斯的近作《人性汙點》（The Hu-man Stain 2000） 絕對是個美
國故事，因為小說環繞著一個非常美國的議題，也就是創造自我的可能；但是小
說探討的層次絕不僅止於美國這個地理與文化空間，而是深入探索人性根本的問
題。英文原名使用的定冠詞（the）因而特別耐人尋味。作者捨不定冠詞（a）不
用，意味著小說所要討論的不只是某種缺陷，而是確切、終極的人性汙點，使得
整部小說充滿哲學意涵，也與小說中一再援引的希臘古典悲劇交相呼應。小說所
要引領讀者探索的，則是什麼才是這個終極的人性汙點呢？而在此現世又是否存
在著淨化救贖的可能呢？
《人性汙點》訴說著各種破碎的美國夢。故事主軸環繞著一個七十多歲的退
休古典學教授與三十出頭的清潔婦之間的不倫之戀，對於這對戀人的意義以及對
於週遭人物的衝擊。其實喪妻的柯爾曼與離婚的福妮雅之間的戀情嚴格說來並無
不倫之處，而是世俗的階級、年齡、知識水平標準所造成的隔閡，在柯林頓的白
宮醜聞的脈絡之下，更應證了道德淪喪的社會氛圍。其後又出現一個更巨大的阻
礙，也就是一向以猶太人自居、甚至被學生控告種族歧視的柯爾曼竟然是個喬裝
瞞混（passing） 的黑人。柯爾曼作為黑人與金髮純種白人的福妮雅在一起即觸
犯了依然深植人心的種族通婚禁忌。禁忌之外，作者更企欲討論的是美國夢中容
許創造自我的可能。外表肖白的柯爾曼在美國的「一滴血」種族制度下──只要
帶著─滴黑人的血統就是黑人──難逃弱勢種族的標籤。但是自小喜愛拳擊、才
智出眾的他選擇拋棄原生家庭，創造一個虛構的猶太身分血統。他雖然成功地隱
瞞了血統的秘密，然而他的子女必須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背負著經由基因遺傳可能
洩密的負擔，小說也藉此委婉道出喬裝瞞混的代價。
然而小說中又有誰不是在進行不同形式的喬裝瞞混、夢想著創造自我的可能
呢？福妮雅自稱出身新英格蘭上流家庭，因為受到繼父性侵害逃家而成為文盲女
工，嫁給越戰老兵之後身受家暴與喪子之痛。柯爾曼與福妮雅的交往曾被指則是
老不修的知識分子剝削下層女性的行徑。然而福妮雅身亡之後讀者才發現她竟然
留下日記手札，顯然她蓄意創造文盲形象以自絕與曾讓她受創的階級身分。至於
來自法國的女教授德芬妮似乎也服膺了美國夢的原則，希望創造一個獨立自主的
女性學者形象，以操弄時髦的學術術語縱橫學界，卻又無法面對背叛文學與渴望
柯爾曼的事實。
透過一個又一個試圖創造／虛構自我的角色，作者鋒利的批判刀刃直搗美國
夢轉變成美國惡夢的痛處，指出在誤識的「處女地」神話中創造自我必須付出無
可想像的代價。當柯爾曼無心之語被曲解成為歧視黑人的言詞時，他只能憤怒地
承受這個悲劇式的反諷而無法還擊。當反諷的張力持續擴大，小說中的議題也超
越了美國夢的範疇而走向人間悲劇的層次。究竟什麼是人性汙點？是欺人？還是
自欺？至於救贖的可能，作者提出的是一個非常後設的可能：淨化這人間悲劇的
儀式就在於書寫。此時讀者才驚覺小說中時而出現的第一人稱敘事者，其實就是
這齣人間悲劇的大祭司，透過書寫行為製造亞里斯多德式的悲憫與恐懼，乃至於
提供最後的滌清。
【2005/09/05 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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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choon 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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