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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還是美麗的 【青田】 寫下這個題目之前,首先想到了多年前轟動一時的義大利電影《美麗人生》 (Life Is Beautiful)。著名喜劇家貝里尼(Benigni)自編自導自演的一部喜 劇影片,不,嚴格地說它不是喜劇影片,而是用喜劇的手法來揭露二十世紀人類 最悲慘的事件之一:猶太人的集中營故事。令人不安的是,這樣的題材如何能用 喜劇的形式來講述而不至於流入油滑,不至於玷污先人所流淌的鮮血?然而喜劇 家告訴我們,偉大的喜劇出於尖銳的良知和仁慈的心。影片中,真正的喜劇不在 於一對貧富懸殊的青年男女終成眷屬,而在於主人公基多因為是猶太人血緣與五 歲的兒子一起被抓進集中營以後,他為了保護年幼的孩子心靈不被過分陰暗的生 活所扭曲,不惜編了一個大謊言———他欺騙兒子說,他們被關進集中營裡是為 了做一個遊戲,必須承受種種威嚇和煎熬,只要不被發現並且堅持到最後,就能 得到大獎。獎品是———他對兒子說,是一輛真的坦克車。這坦克,無疑是最後 勝利和被拯救的象徵。基多在集中營裡經歷非人的折磨卻處處表達出對於自己妻 子和兒子的愛意,最後為了保護家人而受難死去。但是他的兒子真的迎來了「坦 克」———盟軍解放了集中營。 令人顫慄的 殘忍性與真實性 青田本來是要介紹當代小說家余華的新作《兄弟》,卻鬼使神差想到了《美 麗人生》,兩部作品在處理悲劇主題和喜劇手法上有驚人相似。雖然余華的《兄 弟》只出版了上部,下部的故事如何發展還不得而知,但是在上部中主人公宋凡 平的故事,恰似貝里尼飾演的基多的中國版———在中國的宋凡平遭遇了一九六 ○年代的文化大革命。余華的故事開始有點荒誕搞笑,用兩章的篇幅講述了李光 頭十四歲時做下的一樁無聊醜聞。可是,隨著敘述的進行,余華越來越認真了。 讀者跟隨這個孩子從出生到十五歲的經歷,目睹了其父母一連串的悲喜劇:宋凡 平當年如何追求李蘭而使有情人終成眷屬,新婚當日被鄰居欺侮而大打出手,也 是在幸福高潮中「文革」從天而降,宋凡平為保護兒子的心靈不受傷害,不得不 把屠夫的殘忍化為滑稽的玩笑,他在受盡羞辱拷打以後,終於為了去上海接妻子 回家而被活活打死在街頭。以後李蘭勇敢地承擔起生活的各種艱難,最後心力交 瘁,重病去世。 半部《兄弟》在出版前就在傳媒上炒作得議論紛紛,被渲染成作家余華十年 沉寂後的一個重要突破。從余華現在交出來的這份答卷看,這部作品在很多方面 仍然有明顯的余華個人胎記。縱觀余華創作道路,大致可分兩個階段,其在一九 八○年代是當代中國先鋒作家的旗幟,九○年代又成為堅持民間立場的代表性作 家之一。這部《兄弟》還是綜合了以前余華的兩個方面,如那種對於人性殘酷的 揭露和描述,那種對於作為戕害者的普通人的恐懼;那種來自民間藝術的幽默感 ,那種結構簡單,又說得過分認真,因此造成非真實效果的語言風格;以及細節 的令人顫慄的殘忍性與真實性、形式結構的對稱性與迴旋形的追求,等等,甚至 小說極其重要的一個方面,從李光頭這個樂觀的小無賴的視角帶來的喜劇色彩, 在他的以前作品也不是第一次見到。然而,以余華的種種個人風格因素來直接的 而非象徵的、濃重的而非淡化的、傳統的而非先鋒的創作了中國的「文革」的題 材,才是余華在新世紀對當代文學的新的貢獻。 在沒有英雄的時代裡 我只想做一個人 《兄弟》裡讓人心碎的細節比比皆是。但是真正讓人感到余華的變化的,是 他對普通人在一個邪惡時代裡滋生出「惡行」有了更加寬容的理解。與以前一樣 ,這部小說裡象徵邪惡的力量很少賦予具體的姓名,籠統稱之為「紅袖章」,而 賦予了具體姓名的普通人如孫偉一家和其他街坊,最後或以極悲慘的下場抹去了 前面的罪孽,或被描寫成跟風派的芸芸眾生。而在這芸芸眾生裡,宋凡平則顯現 出余華筆下少有的完美人格。宋凡平是一個天性快樂的男人,儘管出身於地主家 庭,但他對生活仍然抱有美好的嚮往。他比《美麗人生》的主人翁基多更加樸素 ,每一次對孩子作出的近於荒誕的解釋,都是對生活迫害的自然回應。換而言之 ,他只是在越來越慘痛的生活經驗當中,不由自主地想為兩個孩子遮去一些過分 黑暗的東西,而孩子或許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樣的事發生,可是對於正在發生的 這些事情,他們完全知曉並且親歷痛苦,父親想做的只是利用其尚不成熟的心智 給予某種寬慰。而實際上這也是做不到的,但惟有如此宋凡平的形象才特別讓人 感動。宋凡平的名字意為平凡,可是,小說裡多次直接間接提示,他是一個英雄 ,他了不起。當年「文革」結束不久,詩人北島曾經寫道:「在沒有英雄的時代 裡,我只想做一個人。」可是,宋凡平就是要在這樣一個連人的最基本權利都無 法保證的年代裡做成一個英雄,他為自己妻兒提供一份依靠,彰顯某種需要肯定 的東西。這個形象,比起貝里尼的猶太人角色,更加符合中國人心目中一個父親 或者一家之主頂樑柱的想像。 可是,頂樑柱還是轟然倒下,小說的上部沒有就此結束,還有不到一半的篇 幅,等待著母親和孩子上場飾演主角。《美麗人生》整個故事都以父親作為主人 公,可最後,長大以後的孩子用畫外音對觀眾說:「這就是我的故事,這是父親 為我作出的犧牲,也是父親給予我的恩賜。」父親的故事最終被轉化為孩子的經 驗。但是,當影片最後盟軍坦克出現在集中營,完美地圓了父親的謊言,這個孩 子其實從集中營的經歷當中是一無所得,他需要以後再通過對集中營知識的學習 ,才能反過來明白父親給予的恩賜。而余華的《兄弟》裡,失去宋凡平的兩個孩 子和他們的母親卻不一樣。他們同樣處在悲慘的漩渦中心,卻感到了一種發自內 心的驕傲,其所言所行都顯現了宋凡平的恩賜。我們就看李光頭吧,小說一開始 ,這是一個歪枝上結出來的歪果子,重複了生父在他出生當日的惡劣下流行徑, 讓母親傷透了心。可是經過故事裡的種種磨練,母親在臨死前才發現,自己有一 個多麼好的兒子。如果前面的「歪」是因為所謂的「有其父必有其子」的遺傳, 那麼後面的「善」也是同樣的原因,李光頭在他的繼父宋凡平身上領悟到人之所 以為人的非常重要的品質。 不可思議中 開始了對歷史的思考 余華的故事顯現出來的,是一個澈底的中國的故事,其中經驗,可以被普通 的中國人所認同。但是當我們引進《美麗人生》的比較,這種人類經驗的共通性 一下子就更加擴大了。特別是後半段,面對同樣慘烈的歷史階段,任何一個國家 的個人的良知所能做出的回答,必然是帶有普遍性的。在這裡,《美麗人生》作 為一個參照,使我們視野開闊地看一看,余華對於民族災難的理解的世界性因素 所在。同樣,歐洲離了我們那麼遠,猶太人的遭遇也是那麼奇怪,「文革」和「 文革」的故事同樣可以是橋樑,幫助我們去理解那個地方那個民族的撕心裂肺之 痛。 青田氏曰:二十世紀人類歷史上的可恥事件可謂多矣。但屈指算來,最慘烈 的無非是奧斯威辛集中營的大屠殺、南京的大屠殺、一九三○年代蘇聯的大肅反 ,還有就是一九六○年代發生在中國大陸的「文化大革命」。但仔細想來仍有天 壤之別。納粹屠殺猶太人是一民族對另一民族的屠殺;南京事件是一國民對另一 國民的屠殺,戕害的都是他者,蘇俄的肅反是國家統治者對持對立政見者的屠殺 ,從黨派立場來看迫害的也是他者;而在中國大陸的「文革」,至今也沒有一個 清楚的說法,究竟要迫害的「他者」是誰?即便是為了國家權力之爭,何至於要 把全國百姓都變成妖魔鬼怪,推入同一口萬劫不復的鍋裡焚煮?余生也晚,每每 聽到前人說起「文革」遺事,總覺得難以置信不可思議。余華《兄弟》正是在講 述一個對今天的讀者來說是不可思議的故事,因為借助了兒童視角,一切都看似 不可思議。然而在這不可思議中,未來的讀者慢慢地開始了對歷史的思考。 【2005/08/31 聯合報】 -- ★Junchoon 哈哈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03.73.54.206 bounded:轉錄至看板 CSHS_0805 59.120.118.241 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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