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逝世十周年特載 不了情的因緣
【陳子善】
張愛玲在敵偽時期大紅大紫，「盛名之累」自然難免。但她肯定不會預料到
問題會變得那麼複雜，那麼嚴重，她會背上「女漢奸」的惡名。張愛玲承受了很
大的壓力，被迫擱筆一年多。這對賣文為生的張愛玲來說，實在是件痛苦的事。
坐吃山空啊，後來她在一九四七年九月與姑姑一起遷出居住多年的「愛丁頓公寓
」，不能說與此沒有關係。《描金鳳》的流產也決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再加上與
胡蘭成的關係，即便這位風流才子不化名逃亡，也已經亮起了紅燈。二十五、六
歲的張愛玲是如何度過這段低迷期的，沒有留下一丁半點的文字記載，外人也難
以想像。
幸好還有欣賞她的才華的文壇友人，以寬容和同情的態度伸出援手。當張愛
玲反覆權衡，最後決定打破一年多的沉默，重印《傳奇》並加以增訂，以糾正「
社會上一個錯誤的印象」，正是另一位超級「張迷」龔之方慨然相助，以「山河
圖書公司」的名義為之刊行。龔之方還特意與「山河」的另一發起人、電影導演
桑弧一起拜訪海上金石書法名家鄧糞翁（散木），請其為這本新集子書寫了厚實
奪目的楷書書名：「張愛玲：傳奇增訂本」。柯靈也在他主編的一九四六年十月
一日上海《文匯報．文化街》上發表〈張愛玲與《傳奇》〉予以推薦。
《傳奇》增訂本不僅成為《傳奇》的定本，它的問世也給了張愛玲一個合適
的機會為自己申辯。〈有幾句話向讀者說〉強調「我所寫的文章從來沒有涉及政
治，也沒有拿過任何津貼」，這無疑是張愛玲為人處世的一條底線。她同時委婉
而又強硬地聲明她與胡蘭成的戀情純屬私生活，「也還牽涉不到我是否有漢奸嫌
疑的問題，何況私人的事本來用不著向大眾剖白，除了對自己家的家長之外彷彿
我沒有解釋的義務。」張愛玲曾公開表示，不願搭理別人的批評，但這一次事關
重大，她不能不作出回應，如骨鯁在喉，不吐不快。
與此同時，剛剛成立的文華影業公司為張愛玲創造了另一個大好機會。據不
久前才公開的「文華」廠長陸法的《日記摘存》記載，一九四六年十二下旬，他
與李培林（桑弧）商定，請張愛玲為女明星陳燕燕量身度衣，趕寫一部悲劇電影
劇本。龔之方也曾回憶，當時是他和桑弧拿了柯靈的介紹信專程拜訪張愛玲，把
這事談妥的。儘管張愛玲已無心思把《描金鳳》再續寫下去，但很願意在電影劇
本創作方面進行新嘗試。不到半個月，一九四七年一月十二日，劇本初稿就殺青
了，這就是張愛玲的電影處女作《不了情》。以後的事情我們都已熟悉了，《不
了情》之後又有《太太萬歲》，張愛玲與桑弧兩度成功的合作，誕生了一九四○
年代後期上海影壇的兩部名片。
從一九四五年抗戰勝利到一九四九年大陸解放，除了一九四七年在龔之方、
唐大郎主辦的《大家》上發表《華麗緣》和《多少恨》（根據《不了情》改寫）
之外，張愛玲的小說創作幾乎是個空白，與淪陷時期的高產形成鮮明對照。但她
接連創作了電影劇本《不了情》、《太太萬歲》和《金鎖記》（可惜未及拍成電
影，劇本也下落不明），還應再加上參與桑弧電影劇本《哀樂中年》的寫作。「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小說家的張愛玲暫時淡出，電影劇作家的張愛玲正式登
場了。
【2005/09/23 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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