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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與活死人的對話──九一一事件四周年 文/狄恩.墨菲(Dean E. Murphy) 譯/周和君  2005/09/11 中國時報/浮世繪 厄尼斯特.昂斯塔在紐約消防局擔任急難醫療專員三十年期間,曾目睹各式 各樣的人間苦難,墜機、火車撞毀、車禍、幫派火併,甚至一九九三年世貿中心 爆炸案,他都親臨現場救難,但這些仍不足以讓他面對911 事件中一位躺在北塔 廣場上垂死的女士…… 我把她視為活死人。我和這個活死人談過話。我還對這個活死人睜眼說瞎話 ,告訴她務必撐下去,救援馬上就到了。其實我的內心已宣佈她死亡,而她或許 也心知肚明。我在她的頸項綁上一個有小小白色十字的黑標籤。她用盡全身力氣 ,使我有一段備受煎熬的記憶。心理治療師以及創傷症候群的醫療人員告訴我, 談論她以及那天發生的事,對我是有益的;他們說這是跟那天發生的悲劇和解的 唯一方法,能讓我的心最後能放下那位女士。現在我就把這件事說給你們聽。 這位女士跟其他五個當時我見到的人一樣,可能是在美國航空第十一號班機 撞上世貿中心時從大約一千呎的高空跌落地面。我不能確知她是如何跌落到廣場 的。或許她是那飛往洛杉磯客機上的乘客,因強大的撞擊衝力而被客機彈出來; 或許她是北塔的上班族,坐在靠窗的位置,在大樓塌陷時被摔出掉落地面;也可 能她當時身陷火海,情急之下選擇跳樓,但我認為這個可能性較低,在大部分跳 樓的人被看見之前,我就看到她了。 這位優雅的女士 臉上還看得見漂亮的妝 她是優雅的女士,與我年齡相仿,約五十出頭,已摔得全身是傷,不成人形 ,但仍能看到她優雅的氣質。她的頭髮盤得很整齊,淺黑色的,並佩戴很有品味 的耳環,也化了漂亮的妝。由於職業關係,我會注意人們的衣著,在救人時,我 經常需要剪開對方的衣服。這是我當時第一個想到的:這位女士穿著十分合宜。 在發生類似這種災難時,「分類傷患」是首要的工作。基本上這表示先把傷 者分成四大類,以便支援的醫療人員能迅速掌握情況,讓最急需救援的患者能盡 早得到治療。分類是用圍在傷者頸部的標籤顏色加以顯示,綠色最輕微,黃色較 嚴重,紅色代表傷勢危險,黑色則表示此人已死或瀕臨死亡。從事分類工作時, 內心會一直告訴自己,救援人員就要來了,我的救援人員就要來了。這是支撐一 直做下去,繼續為那些顯然很需要救助的人作分類工作的動力。 當我看見在廣場的那位女士時,心裡盤旋的正是這些念頭。在塔樓之間的廣 場,有一大片空地,正中央有座噴水池與一尊圓形雕塑,在為樓梯井內的每個人 做完分類後,我就會轉頭看看廣場。上樓的過程中我並未注意到有人躺在那兒, 我非常匆忙,而且也有大批消防人員在那兒來來往往,擋住了窗外的視線。但如 今看到這極恐怖的景象,我反倒有些慶幸自己剛剛忽略過去。飛機衝撞塔樓之際 所引起的強烈撞擊力道,使得瓦礫或殘骸如降雨般紛紛掉落廣場,大部分是飛機 殘骸和建築物碎石,對我來說沒有特別意義。就在這片混亂和破壞之中,還夾雜 了大約六個人。我趕緊跑向他們,手中拿著分類標籤。有個男人全身痙攣,眼睛 往上,不斷翻著白眼珠,他整個人重重摔落堅硬地面,已是奄奄一息。還有幾個 人,我完全沒過去察看,但從近距離判斷,他們應該已經死亡。接著,就是這位 佩戴耳環、髮型端莊的優雅女士了。 我撕下手中的黑色標籤 將標環綁在她的頸間 走到她身旁,我便撕下手中的黑色標籤。令我印象深刻並嚇壞我的是──她 竟然還很警覺,並且看著我在做什麼。我將標環綁在她的頸間,她看著我,並對 我說:「我沒有死。打電話給我女兒。我還沒有死。」我非常驚訝,一時嚇得完 全說不出話來。「女士,」我說,「請不要為此操心。我們馬上就過來救你。」 那是謊話。她無法看見周遭混亂恐怖的景象。我猜可能是氣流或其他原因,使得 她掉落地面受到的猛烈撞擊得以緩和,不像其他人那樣瞬間摔成肉泥。但她的身 體仍然扭曲變形,且碎裂得慘不忍睹。我不禁自問:為何這位女士還活著而且仍 能跟我說話?怎麼可能?她的右肺、肩膀和頭部雖完整,但橫隔膜以下的部位已 模糊難辨,而她竟能意識清醒地跟我爭辯。「我沒有死,」她再度堅持。我相信 她受過一些醫療訓練,她明白我給她的是代表死亡的黑色標籤。她拒絕接受。「 別擔心我在你脖子上圍的東西,」我告訴她,「我的同事馬上就到。他們會照顧 你。」 我明白自己必須繼續移動,但她實在深深震撼了我。我在她身旁又多逗留一 兩秒鐘,然後我跨過她去協助別人。我也替那位痙攣的男人戴上黑色頸環。這時 樓上又有一波受傷的逃生人潮湧入大廳,我得再回去。我往回走,再次跨過女士 的身體。就跟第一次碰到她時那種毛骨悚然和渾身不自在的感覺一樣,第二次的 情況更糟。她開始向我嘶喊: 「我沒有死!我沒有死呀!」 「他們快到了,他們就快到了,」我連聲回答。 「我沒有死!我沒有死!」 南塔倒塌之前 我的搭檔將我呈報為失蹤人口 我回到大廳,暫時將她置諸腦後,眼前還有一大堆事要處理。我開始為逃出 大樓的人貼標籤,人潮一直延伸到可特蘭街(Cortlandt Street),這還只是世 貿中心整個建築體的東側而已。在這個時刻,時間已失去意義,因而到底第二架 飛機撞擊南塔了沒?我無法確定。從離開救護車到南塔倒塌的這段時間,我發現 要去計時是非常困難的;我是從後來看電視重播所有實況時,才開始拼湊事發當 時自己身在何處的每個時間點。從消防局保存的無線電通訊記錄顯示,上午九點 五十三分之後,我的單位就「失去無線電回應」,而這個時間剛好是南塔倒塌之 前。十一點六分,我的搭檔將我呈報為失蹤人口,接下來十二個小時,在他們的 記錄中我一直列名失蹤人口,後來才發現我被送往醫院。 我不認為自己此次是因為僥倖而騙過死神。上帝決定讓我離開塵世的時辰未 到。老實說,我並不懼怕死亡,雖然我曾在那片滿目瘡痍之地遊走好幾小時。那 樣的經歷,只能以《聖經》的經文形容:「行經死蔭的幽谷。」我感覺得到死亡 ,我也聽見它的聲音,看見它也聞到它的氣味,因為我遇見了在廣場的那位女士 ,甚至還跟死亡說過話。 (本文摘自遠流即將出版《911,我活了下來》一書)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03.73.54.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