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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渝《賢明時代》 【駱以軍】 讀李渝的小說,極易被其感官印象之繁簇、鬼斧神工之光影調度,或醇度極 高的詩化構句所惑,而踟躕迷失其間。某部分而言,她的小說祕境近似波赫士在 《歧路花園》中所說:「我要建造一座迷宮/小說。」托寓於歷史典故、帶著神 祕吸引力之出土壁畫、繡飾或圖書插畫的說故事人,其實暗藏著人類心智穿行過 某些需要耗蝕漫長時光與巨大心力,由技臻於藝的神魔之境。由謀刺之搏殺,而 劍術,而伏襲之心法,最後化於體悟萬物生滅、歷史流沫之琴境;由征伐殺戮、 擴建帝國版圖,而為恐怖妄幻夢境所祟,乃至修建一座不可能存在於人間的花園 ;由武則天之後宮派閥權鬥、驚險詭譎──遠距而述之,寥寥幾行可稱中國歷朝 少數之「賢明時代」──在李渝的時光凍結術裡,成了一個莎翁式的,雄猜殘忍 、殺父殺母殺夫殺子,劍術琴藝權術戰爭天賦俱入魔境之「獨裁者秋天」的,朝 向一個更孤寂內向世界的自贖、引渡。 從《溫州街的故事》始,李渝寫壓抑的情慾,總如熟果之糜香,在禁忌恐怖 的時代空氣裡揮之不去。不論是在囂喧新聞中沉澱為傳奇的女戲子與琴師私奔的 故事;或是少女對某一位受政治迫害殉難青年(耶穌形象)之懵懂情愫;或是等 待丈夫歸來最後夢實不分見到亡魂之恍惚街景;或是《金絲猿的故事》前半,將 軍、年輕妻子、長子間的三角愛情……俱帶著這種高壓、監視下,人體肉身與心 靈對自由渴望的躁動與浮想聯翩。一種無可奈何的,對萎謝的青春之憑悼(且這 萎謝全由於政治之暴力與扭曲所造成),揉和著對不義的氣苦;然其出身的教養 與感性使之又能體會暮年獨裁者(通常亦是意志堅強、藝術稟賦極佳的絕頂聰明 之人,文明的擘建者)的人生興之嘆。於是在〈賢明時代〉裡的則天武皇與永泰 公主間,形成一種疲憊與煥發、嚴峻與天真、治術權謀與浪漫愛情……互成暈染 ,互相威脅,妖幻靡麗又殘忍虐殺的時代卷軸畫裡的一個斷面。 一個故事中人的執念往往構成李渝小說那「多重引渡」、曲徑折弄後面的敘 事軸心──「夢魘是排起長隊來被炸毀被消滅的」,「以前屢屢以奇異手段使別 人消失,而不足為奇的,他如今的消失」──那些將軍、帝王、畫家、樂師、刺 客、青春之戀的美麗男女,總能在一種耽美與秩序的微物世界中,找到跨越那冷 酷異境的迷宮出口(轉入另一個烏托邦迷宮的入口?),他們通過對繪畫的痴迷 ,琴藝聲樂的寂寞浸淫,劍術的鍛鍊,或說故事本身,與仇敵、背叛者、生死、 時間,甚至那個暗影中的自己,寬諒和解。那使得李渝的小說迷宮,即使在一種 慢速如繁花翻湧的阿修羅世界展演人心傷害劇場,結尾總暗藏著一種其實浪漫至 極的,因照見感官流換更深層之光焰而贈予的救贖。那個救贖,即是像天堂般, 其實卻是人間技藝與意志所完成的,巴布爾的花園。 【2005/09/18 聯合報】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03.73.7.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