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主角不是人!作家朱天心以自己的獨特方式與感性,為相逢的眾貓族,
留存牠們躍入躍出她生命動線中的足跡。「獵人們」一書雖是散文隨筆集,但也
可以視為小說家「都市人類學」式的台灣社會「畸零族群」觀察,只是凝視對象
從人轉移到了貓。
朱天心述寫自己與屋裡屋外、可見的與不可見的生活領域裡眾貓族的邂逅與
相處;這次節錄的「獵人們」一文,描述的就是家中來來往往、抓鳥、咬蜥蜴的
貓獵人事跡。
花生晚她兄長金針、木耳大半年撿到,但幾乎可確定是附近一隻獨眼老母貓
先後兩胎所生。花生是白底玳瑁貓,所以比真正的三色玳瑁貓要碩長許多。…針
針大多時征戰求偶在外,領土非常廣,闊及數個山坡新舊社區,往往外出十來天
才抽空返家療傷休養。於是家園周遭的領土保衛由花生接管。
花生鎮日搜巡整條巷弄,把那甚至是慕她美色(雖結紮了仍有氣息)而來的
公貓們打得哀嚎逃命半點不領情,花生也看不起家中的貓族,她常坐在家中高處
,怒目四下,喉間發著怨怪牢騷聲,連狗族都個個膽寒畏縮,貓族小的們天真無
邪只顧追打廝鬧,老弱的昏睡終朝,不時還有那頭殼壞去的木耳哥哥趁其不備來
叼她脖頸做出求偶動作……
花生何以解憂?唯有打獵。
她輕易啣回蜥蜴,又向我們炫耀又發出護食的警戒聲,那蜥蜴是盟盟鍾愛的
,我們搶救情急,便撒些貓餅乾換她鬆口,捕獵高手花生鍾愛貓餅乾,次次應聲
放開只是詐死的蜥蜴專心享用,我們趁此把牠送到遠些處放生。
沒多久,事情竟發展成這般:花生想吃餅乾,便打回一隻蜥蜴向我們換取,
一天好幾回。她吃著餅乾(我們猜想),一定暗暗歎息:「這主人,是怎麼回事
,這麼愛吃蜥蜴!」
終有一回,她打了一隻自嘴到尾尖快有一尺的猙獰大蜥蜴,蜥蜴迅猛龍似的
滿屋狂奔,不時立定兩足張著大嘴做攻擊狀,這回我們沒一人敢用手或掃把弄去
放生,當場兵分二路,一想法將之圍圈在餐桌牆角,另趕忙搬救兵──跑去辛亥
國小找上課中的盟盟,還得假裝凝重顏色對校警和老師說,家中突發緊急事故得
要盟盟返家。
盟盟果然不負眾望,三兩下便徒手抓到迅猛龍後山放生去,好像那一一九隊
員。
經此,我們決定忍耐幾次,不回應花生的物物交易,料想聰明如她,也許會
改改這習慣。
花生聰明,卻沒聰明到能瞭解並接受我們一夕之間不再愛吃蜥蜴,她改打麻
雀回來,打青蛙、打紅裙子大蚱蜢、打某鄰居家一圈抹了鹽酒待下鍋的生土魠…
…,我們也傻了,有耐心的便好言相勸(因為她極會高聲回嘴:「以前可以,現
在為什麼不行?」),因為若壓低聲調告誡禁制她,她掉頭就跳窗躍上牆頭離家。
終至有一天,她發出怪異、又得意又警戒其他貓族狗族靠近的啊嗚啊嗚聲,
聲震三樓,我們第一時間聞聲前往,滿室的甜腥味,餐桌下,一地的新鮮血……
,從零亂殘餘的羽毛來看,是一隻鴿子!(天啊!會是養賽鴿的鄰居家的百萬名
鴿嗎?)
一起決定統一口徑冷處理,不勸她不罵她也不撫慰她,只定時餵飽她(雖然
早明白她的飽足與否和獵捕天性毫無關係),冀望我們回到很多人家人與動物的
「正常關係」,冀望她不要那麼在意我們(在意我們到底愛吃蜥蜴還是鴿子),
冀望她能明白自己是一隻貓,屬於貓族。
起初花生仍不死心,擇家中人來人往要道蹲踞(通常是餐桌和客廳間的長沙
發椅背),不斷逢人申訴為何我們便片面毀約,不再繼續不是一直既好玩又好吃
的交易遊戲嗎?她說的清楚有理,我們答不出話,或此中有好心人兩手一攤無奈
的回她一句:「(貓餅乾)沒有囉。」…
再後來,她也不回嘴了,負傷的神情負傷的身影跳窗出走。
…一星期後,後山社區的大廈警衛知道我們在找貓,告訴我們前日地下停車
場的垃圾收集站發現一隻死貓,因為沒有外傷,看不出中毒或車禍。我們問外形
花色(因為已經被清潔工當場當垃圾處理掉),大概確定是花生。
【2005/10/01 聯合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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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203.73.6.34
獵人們
【責任記者/袁世忠‧邱淑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