驅魔，或趨魔？
莊宜文（中央大學中文系助理教授)】
《驅魔》 施叔青著 聯合文學出版社
《驅魔》將睌近虛實交錯、文類難辨的文學趨勢，推向更加迷離惑人之境。
乍看似作者遊義大利的旅行散文，到了末尾卻愈益離奇詭異，甚至一度轉換敘事
觀點，成了情節怪誕的虛構小說。書中穿插多張施叔青提供的照片，圖文交相指
涉，更散發似真似幻的眩惑效果。
前此施叔青在另本旅遊文學中，曾透過女畫家芙烈達追尋自我，此書的「我
」與旅伴繡菱則形成鏡像般對照滲透的關係。無人倫情愛牽掛的女作家，為突破
創作困境尋訪文明古國，巧遇舊識偕伴同遊，而被凡俗愛慾所困的繡菱，則欲尋
覓不告而別的情人，和替行為乖張的女兒除咒。於是對作家而言單純的飲食享受
，成為旅伴抒發情慾的饗宴；當作家析論藝術奧祕以求啟悟之際，旅伴卻投射了
生活經驗直觀驗證。如蹦蹦戲花旦般為情感搏鬥的世俗女子，恰凸顯了女作家的
封閉自囚，以及時而卑微仰望大師，時而驕矜炫學，卻對自身價值懷疑的矛盾姿
態。然而這些僅點到為止，「我」彷彿借助觀想藝術品和他者作媒介發聲為文，
剖白內心則有所節制，正如作者提供照片而不在照片之中。
此書前半頗富菁英階級意識，藝術家的傑作幾可上通天靈，與之神交的觀賞
者唯心嚮往之，至於缺乏慧根的凡夫俗子只能在紅塵中打滾。當女作家徘徊嘆賞
教堂內雕繪的神話故事，旅伴心心念念的是怪力亂神方士之術，此中高下立見。
然而末尾愈見沉淪、「趨」魔了，神聖教堂中修女雕像的曖昧神態竟讓繡菱聯想
到女兒狂奔猥褻的情慾，女作家心境也受感染，頓時宗教的密境、藝術的魅惑、
情慾的煽動，彼此糾結激盪，沛然壓倒理知力量。終點站來到神祕的龐貝古城妓
院遺址，女作家好奇追想活色生香的舊時風情（好令人熟悉的香港三部曲式狹邪
筆調），繡菱則以巫術解除了邪靈附身和前世冤債，懸宕的情節隨旅程結束告終
，個體生命的難題（或是心魔）依舊無解。施叔青受訪時透露此書原是和女兒旅
義後的產物，原來在場的女兒衍生出不在場的女兒，相片中女子無法對號入座。
書中的「我」體悟到：「藝術創作貴在創新，如果不在形式上另闢蹊徑，尋找另
一條出路，等於自掘墳墓。」將旅遊散文和虛構小說組合，拼貼大量藝術論述和
曲折情節，應是作者未經詳密規劃的實驗成果。相較於《兩個芙烈達‧卡蘿》（
時報文化）將不相類題材繁雜拼組，嚴肅探究歷史政治與身分認同，此書顯然輕
鬆好讀許多，應可滿足喜好旅遊、欣賞藝術、品嘗美食等各類讀者的胃口，虛實
交錯的情節亦讓這盤義大利料理增色，至於食材佐料是否搭配巧妙呢？正如書中
所述達文西以實驗性強的顏料繪畫〈最後的晚餐〉，竣成六年後即開始剝落仍不
損精神，對文藝作品來說，最犀利的考驗總是時間。
【2005/09/25 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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