淒迷魅麗與傾心吐膽
【■鄭樹森VS.蘇偉貞】
張愛玲喜歡小報
〈鬱金香〉無意中出土
蘇偉貞：（以下簡稱蘇）張愛玲早年為《傾城之戀》話劇寫宣傳稿，預擬了
個題目──傾心吐膽話傾城。她嫌俗，後來沒用。張愛玲舊作〈鬱金香〉出土，
我腦海立刻浮出「傾心吐膽鬱金香」幾個字，不妨就借這題目「還魂」。
〈鬱金香〉出土的關鍵人物李楠，因做上海小報研究，才無意在《小日報》
上撞見。此一事實，對張迷無異是當頭棒喝了──別忘了小報！毫無疑問，張愛
玲是喜歡小報的，這簡單的答案，早在一九四五年她參加《雜誌》辦的「納涼茶
會」就說過了。這裡不妨摘錄一段張愛玲的話：
我一直就是小報的忠實讀者，它有非常濃厚的生活情趣，可以代表我們這裡
的都市文明。……我也在小報上寫過文章，大約因為體裁不相宜的緣故，不知為
什麼登出來看看很不順眼……。
張愛玲劇本《小兒女》、《一曲難忘》、《南北喜相逢》等，都在你手上出
土，以你的經驗，我們該如何將〈鬱金香〉與張愛玲聯結？
〈鬱金香〉比重失衡
可視為《半生緣》預告
鄭樹森：（以下簡稱鄭）從敘述分析，〈鬱金香〉的推展，到小說結束的六
段之前，甚重細節，寶餘和金香雙雙倒在屋裡鋪板上那一大段，寶初碰見金香赤
腳釘被一場，都是張愛玲專擅的工筆細描。單憑這些細節、這些場面，加上舊時
上海、里弄人家、尋常生活，小說出土後其實也不用找「專家」驗證，不是「祖
師奶奶」，還有哪一位呢？
〈鬱金香〉最後六段突然急管繁弦，匆忙交代很多年後的寶初、金香的際遇
。和小說前面的節奏、推展、鋪陳，最後六段不免有「趕緊收場」的感覺；敘述
上前後的比重明顯有點失衡。這和一九四七年《小日報》祇連載半個月（五月十
六日至三十一日）是否有關？也許上海「小報」專家可就小報生態為讀者解惑。
不過，儘管篇幅不長，〈鬱金香〉在敘述上勉強照顧半生情緣，後半生的「
餘情」雖才六節，但構思已預告後來的《半生緣》。當然，寶初不是世鈞，金香
更不是曼楨，但終局在本質上無甚差異。不同之處除了階級這個重大因素，自然
因為寶初不像世鈞，「不夠堅決的緣故」。
張愛玲與胡蘭成
分手情傷中所作
蘇：我有個感覺，關於刊登的時機，為什麼是一九四七年五月？這適足反映
了張愛玲當時的處境。之前一九四五年八月，抗戰勝利，張的前夫胡蘭成因漢奸
被通緝出逃，張愛玲遂沉潛下來，展開《不了情》及《太太萬歲》編劇生涯。
胡蘭成出逃投靠浙江諸暨小城斯家，與斯家姨奶奶范秀美，共赴溫州避風頭
，結為夫婦之好。
第二年張愛玲一路紹興諸暨由斯君夫婦陪著到溫州探眷，但胡范才是自家人
，張是一切看在眼裡。一九四七年初，胡蘭成潛回上海，由斯君送到張愛玲家，
張未留飯，胡斥張不會招待親友，根本之前斯君總在張愛玲面前編排胡蘭成的不
堪，張愛玲反駁：「為你之故，我待他已經夠了，過此我是再也不能了。」胡蘭
成接著又把與范秀美的事據實相告，張愛玲聽後，已經答不出話來。翌日道別，
張愛玲淚流滿面叫了聲：「蘭成！」這是人生的金石聲，亦是永別了。
種種，促發了一九四七年六月十日，張愛玲去信與胡決裂，而〈鬱金香〉連
載同時，張愛玲正深陷寫分手信的情傷中。檯面上一九四七年四至六月，張僅發
表了〈華麗緣〉與〈多少恨〉。
張愛玲筆下有些故事
來自胡蘭成
考據〈華麗緣〉內容，明顯出自張愛玲一路過紹興探望胡蘭成途中看戲的經
驗；〈多少恨〉則脫胎於《不了情》，〈華麗緣〉、〈多少恨〉都有所本，〈鬱
金香〉故事出自何處呢？
張愛玲自言「愛好真實到了迷信的程度」，她筆下故事有些來自胡蘭成，如
〈愛〉，是胡蘭成庶母的故事。她一直要寫的《描金鳳》，雖是蘇州彈詞戲目，
篇名上卻與〈鬱金香〉有著相類的對仗，「金鳳」的角色原型亦藏在胡蘭成的文
字中：
紹興城裡的小家小戶也好，便是從那樣的人家出來的龍鳳鎖裡的金鳳故娘。
但現在看起來，〈鬱金香〉是緊緊與〈華麗緣〉、〈多少恨〉互為聯結的。
如果進一步參照這段時間張的作品，應不難捉摸出〈鬱金香〉的文本背景。
（上）
【2005/11/07 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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