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失而求諸《藏獒》
【陳曉林】
這是一個既喧囂又寂寞的世界。喧囂來自於外界的擾攘與爭鬥，寂寞卻映現
了人們內心的荒涼與空虛。
追根究柢，外界的喧囂與內心的寂寞之所以令人難以承受，則是由於現代人
大多精於理性算計，擅於保護自己，已喪失了彼此以真情相對的天賦本能之故。
但這個世界雖日復一日地在見證著擾攘與爭鬥、荒涼與空虛，偶爾卻也會給世人
提供某些耐人尋味的奇蹟，藉以觸動大家內心的情愫。
藏獒的存在，便可視為這樣的奇蹟之一。
六千年來，藏獒是青藏高原上游牧民族最貼心的伙伴。身軀強壯威猛、戰力
銳不可當，連獅豹虎狼都要望風披靡的藏獒，卻是天生的至情至性之輩。牠們不
但對自己的伴侶及同胞忠誠不二，生死以之；而且對飼主也終身以真情回報，為
了捍衛飼主的草原、牧場、牛羊，藏獒時時不惜奮身赴難，一往無前。
牠們不但是英勇的戰士，也是溫柔的情狗，更是天生血統高貴、永遠盡忠職
守的族群。現在，隨著世人重新掀起的一股「藏獒熱」，許多塵封已久的史實已
告揭開。例如，一代天驕成吉思汗當年席捲歐亞大陸時，親自頒令徵調青藏高原
上最為剽悍尚武、驍勇善戰的黨項族及他們所培養的五萬頭藏獒，作為猛犬兵團
，直逼歐洲，鋪天蓋地，所向無敵，立下了彪炳千古的戰功。大汗曾慨嘆道：「
巨獒身經百戰，雄雄當萬夫，有其方助，乃天之戰神助我也！」
猛犬兵團打到歐洲後，一部分隨黨項族人回到藏邊大雪山，一部分由蒙古人
接管，留守在歐洲，一直沒有返回老家。這些產於喜馬拉雅的純種藏獒，與當地
的猛犬雜交繁殖出了著名的德國大丹犬、法國聖伯納犬，以及馬士提夫犬、羅特
威爾犬等世界頂級的大型牧犬及軍犬。可以說，凡以英勇盡責見長的犬類，幾乎
都出自藏獒的血統。
然而，論到令人印象深刻，則藏獒在歷史上的輝煌、血統上的高貴，與牠們
那重情重義、至死不渝的淳樸天性相形之下，卻又只是背景或陪襯而已。
各種各樣藏獒英勇奮戰、犧牲護主的壯美故事，一直是青藏高原上各游牧民
族傳誦不已的民俗史話。由於歲月淹遠，證跡匱乏，我們現在已難以推斷藏人的
宗教信仰，從早期的苯教，到後來的藏傳佛教，再到各宗的密教，一貫表現出無
比虔誠、忘我、熱切、真誠的投入，最初之時，是否源於和天生真情重義的藏獒
互動，以致受到感應。但可以確定的是：在關於藏族遠古英雄格薩爾的口傳故事
中，那些執堅披銳、撼天震地的戰神，便多是藏獒。
不過，←古流傳的史詩或傳奇誠然有其激動人心的魅力，畢竟離理性化、除
魅化，因而也荒涼化、空虛化的現代世界已相當遙遠。現代人的內心如此寂寞，
主要是由於喪失了表露真情、感受真情，也相信真情的意願。這個時候，活生生
的藏獒事蹟可以帶來甚麼啟示呢？
禮失而求諸野，情失而求諸藏獒！藏獒的真情重義，藏獒對伴侶、對同儕、
對飼主生死不渝的忠誠，是內心荒涼寂寞的現代人早已失落了的美德。《藏獒》
這部小說的作者告訴我們：他僅僅餵了小藏獒一個月，十四年以後那頭藏獒遇到
他，還把他當作親人。事實上，你做了牠一天的主人，牠都會牢記你一輩子。
因此，誠如作者所言，雖然這部《藏獒》敘述了瑰奇壯麗的草原風雲與驚心
動魄的獒王之鬥，但其實「一切都來源於懷念。」而懷念，則當然是來源於內心
湧動不已的真情、至情、深情！
【2005/12/19 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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