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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新聞] 《Mystery》不只破案與解謎
時間Wed May 24 15:58:06 2006
Mystery》不只破案與解謎 【文/唐諾】
推理小說《達文西密碼》全球熱賣,成為媒體發燒話題,同時在台灣書市掀起新一波「推
理出版熱」。半年內有近兩百種推理新書搶攻市場大餅同時,臉譜出版推出「全台第一本
專業推理Mook」《Mystery》季刊,呈現多樣化的推理閱讀新貌。《讀書人》選刊六月八
日上市的《Mystery》創刊號中,由鑽研推理的專業讀者唐諾深入分析「推理小說讀法」
。(編者)
讀推理小說是日常生活的事,也像一般日常生活的事一樣,有些人不覺得需要什麼特別理
由就直接做了,有些人一定要找出個可說服自己的堅實道理否則絕不冒失開始,如克蘭西
小說《獵殺紅色十月》裡講俄國人:「連上個廁所都得事先有計畫。」
是愛倫‧坡創造了推理小說讀者
波赫士是個也讀推理小說的人,和他同年兼歐洲留學同學的現代主義小說巨匠納布可夫大
大不同,納布可夫受不了推理小說,波赫士則為文談過愛倫‧坡,威基‧柯林斯的《月光
石》、艾勒里‧昆恩和桃樂絲‧榭爾絲等等,當然還有已跨越推理進入經典並成為某種象
徵的福爾摩斯。波赫士說,是推理小說,或指名道姓的,是艾德格‧愛倫‧坡,創造了我
們這些推理讀者。
當然,在愛倫‧坡寫出他的〈莫格街命案〉之前,人們已聽了上百萬年的故事並且開始閱
讀小說,而且甚為自然的,所有日後我們讀推理小說的思維方式,比方說留意事情的時間
先後和其因果、猜測接下來的情節發展和人的反應、警覺某樁不起眼的小事或某物會在日
後成為驚天動地的關鍵,乃至於進入到人物內心的幽黯深處云云,也都老早是我們閱讀心
思的一部分了。但比方說托爾斯泰《戰爭與和平》裡,就算我們正巧讀的是皮耶毅然隻身
潛入行刺拿破崙這最富推理謀殺情節的一段,我們不會期待看到皮耶像卜洛克「殺手系列
」的凱勒執行謀殺時的機巧詳盡計畫,儘管理論上刺殺一名皇帝遠比宰一個美國中西部農
莊毫無防備的陌生人更難、風險更高,也更須嚴密的設計和執行;我們不會要托爾斯泰給
我們一個手槍的特寫好看清楚是貝瑞塔或魯格、什麼口徑,還有皮耶是否戴上手套好避免
留下指紋;我們不會關心拿破崙是否已立有遺囑並究竟怎麼分配他的財產;我們也曉得不
管皮耶此行成敗如何(其實我們同時知道他絕不會成功,因為拿破崙沒死於征俄這一役)
,事後也不會跑出來個神探馬格雷或一組帶著各式精巧科學配備的CSI鑑識人員到場採證
推理云云。
如何以純理性思考來解決謀殺案
如果說一般的、正統的小說,如米蘭‧昆德拉所講的,面對的是人「存在」這一整個包山
包海的無限問題,推理小說相對來說便是某種限定性的小說,它讓自己從這個巨大的混沌
分離出來,只選取其中一小部分讓目標成為有限。
在明確、有限的目標持續追問下去,通常便不會只停留在「感受」的這一層次而已,而是
會逐漸發展成一組知識架構出來;或者說,這個明確有限的目標或說難題,會像磁鐵般吸
過來所有有助於它思考、有助於它回答的既有知識成果,環繞著此一問題為核心有效的組
織起來,如李維─史陀的「修補匠」概念,用舊的、原來就有的材料,搭建出或大膽點說
創造出一個新的東西、新的世界來———愛倫坡當年心血來潮做的便是這麼一件事,他切
割的把小說鎖在大致可以說是「如何以純理性思考來解決謀殺案」這一有限目標上,甚至
也沒打算由此發展出某種新的小說書寫方式來。事實上刺激愛倫坡這麼做的是當時一直無
法偵破的現實謀殺懸案,愛倫坡相信關鍵正在於那些笨警察不懂得運用人強大的理性思考
力量,因此,小說不過是他特殊的證明方式加方便於細說從頭公諸社會的報告形式罷了。
給一個觀看世界的新位置、新角度
鋪開推理小說知識世界的一角,在講求理性、講究知識的此一特殊的小說書寫本質之上,
每一個作者都依他的知識準備或開拓野心走下去,最後建構成一個奇特的知識世界模樣—
——一個由各種知識碎片組成的世界。
也就是說,推理小說順應著它自身知識需求和耽溺的這一召喚聲音,比方說某個書寫者決
定把他的屍體放上四千公尺海拔的高山,便帶進來又一塊有關其氣候、壓力及動植物名稱
和生態云云的知識碎片來;我們讀者這一側,便可能由這些斷簡殘篇、由一個字詞或一個
模糊的圖樣,進一步去認出去追出背後那個完整的作品本身,進入到一個個完整的知識世
界。
當然,絕大多數時候我們沒辦法那麼專注用心,也沒辦法那樣有大把的時間和心力,這些
碎片通常只能以不加工不琢磨的原初模樣堆疊在我們的記憶角落裡,但這仍然是有潛力、
有生長可能的存放,某一天某一個合適其中某一塊碎片的生命際遇或許會光臨,會溫柔地
叫醒它,要它動身出發,這種奇妙的事誰能說準呢?
因此,推理小說所做的是某種錦上添花的事,多給我們一個推理讀者的「身分」———站
在這個新的位置,我們多了一種閱讀小說的方法或說途徑,我們看到過往不會看到的東西
,注意到不曾注意過的角落和細節,就像CSI的現場鑑識人員那樣,一般人看到的是家具
擺設,他們找到的卻是毛髮、纖維、灰燼、血跡、粉末云云,事實上我們應該講,打從進
入屋內的第一時間第一眼開始,同一個室內,他們所看到的便完全是另一種景觀、另一種
構圖,他們眼中的世界係由另一些不同的東西以不同的方式組合起來。
我們常感慨說這個世界是無趣的、乏味的、重複的、一成不變的,這也許是真的,但無趣
的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為我們只從固定的、單一的角度看它,老實說再豐饒再美麗的東
西都很難禁得起人如此單調地瞧它幾年幾十年,也因此人世間才會有諸如離婚的不幸情事
發生不是嗎?就算只為我們自己好,我們都需要偶爾挪移到不同的位置,產生新的視角並
由此開啟新的途徑,通常你會發現眼前的固定景觀開始轉動起來,陌生起來!
推理小說迷:隱藏的聖堂武士
這也才是波赫士所說,我們被推理小說、被愛倫‧坡創造出來的大致正確意思———一種
新位置,一個新角度,一整個用各種知識碎片有趣組合起來的世界模樣,還有我們自身油
然而生的看待方式和思維途徑,因此這是禮物不是嗎?
長期下來,每一個推理讀者早被訓練出來如波赫士所說的,疑神疑鬼到不敢放過小說中任
一個看似無關緊要的場景、每一句見似無心的閒談,被迫進入到每一處沉悶、繁瑣,自然
主義般毫無焦點、毫無暗示的知識或實物細節之海中。這給予閱讀帶來危險,可也給閱讀
帶來獨特性,它對它的讀者有要求(細心、耐性、某種程度的知識好奇和準備云云),但
它也對它的讀者有回報,因此,它和它讀者的關係通常不會是萍水相逢式的一夜情,而是
會持續的發展下去,一如我們常識裡所謂羅曼史小說迷、流行小說迷通常指稱的是一種社
會熱潮現象,而當我們說推理小說迷時,卻說的是個別的人,它形成廣漠人海中一個隱藏
的族群,像什麼共濟會、聖堂武士般的長期私密身分,穿越時間傳送下去。
同樣是消遣、享樂的閱讀,事情還是大有差異的,而且有必要去分辨、去認識這個差異,
我們所要提醒的正是這個。(本文節錄自〈加一個讀推理小說的理由和一個提醒〉,全文
請見《Mystery》創刊號)
【2006/05/22 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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