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你知道 青少年文學評論家 蔡宜容
這世上有太多，未免太多，我們「自以為知道」，其實「說不出所以然」的事情。
比如說，時間是什麼？永恆是什麼？愛情是什麼？感動是什麼？……比如說，真實是
什麼？虛構又是什麼？
【愛上一個不存在的人】
皮葛馬連（Pygmalion）是希臘塞浦路斯港的天才雕塑家，他大概是世上最早搞不
清楚「真實」與「虛構」的老兄之一。他愛上自己打造的雕像。如果皮葛馬連的狂熱
痛苦如此真實，那麼他愛的對象又怎麼會是假的呢？幸好，愛神維納斯幫他解決這個
難題，她賦予雕像血肉魂魄。
幸運的傢伙，不是嗎？
時至今日，誰來救救愛上福爾摩斯的少女？誰來慰藉痴戀查泰萊夫人的少男？
【請復叫，叫復讀】
潔若汀．麥考琳（Geraldine McCaughrean）的《謊話連篇》說的便是一則迷途於
真偽森林的故事，關於閱讀的故事。
明朝文人袁宏道回憶他初讀狂士徐文長作品時，不過隨意從書架上抽出一冊詩集
，「煙煤敗黑，微有字形」，可見印刷條件惡劣。但他在燈下閒讀，這一讀不得了，跳
起來大喊：「誰是作者，今人還是古人？」，這一讀欲罷不能，「讀復叫，叫復讀」；
瘋瘋癲癲把僮僕都給驚醒，還大嘆兩人「相識恨晚」。
徐文長死後二十五年，袁宏道出生。這段燈下公案，究竟是讀者一叫一跳的狂熱
，黑魔術般召喚死者（作者）其人其文？亦或讀者的激情正是王十字車站，四分之三
月臺的入門票，一頭撞進如入無人之境？
【真實的城市．虛構的地址】
我沒去過紐約，但我知道（或者說我相信）走過第九大道，行經阿姆斯壯酒吧，
穿過五十八街，走到聖保羅教堂，運氣好的話可以在地下室戒酒協會看見馬修．史考
德。他只聽不說；在勞倫斯．卜洛克的偵探系列裡，他一向如此。我去過倫敦，但
對兩個「真實」的「假地址」念念不忘。一個是攝政公園旁的貝克街221號B座，
憂鬱神探永遠的公寓；一個是查令十字路八十四號，那兒是金融區，整棟的銀行，
但我可不在乎，法蘭克的二手書店比銀行更真實，要不然，海倫娜．漢芙和他的通
信記錄怎麼會在我書架上？
這樣下去真是沒完了。原來搞不清楚（或者沒打算搞清楚）真實與虛構的傢伙
還真不少，像某種祕密結社。《謊話連篇》裡的角色也是咱們人海飄零的姐妹兄弟。
【失去控制權的作者】
寫過《玫瑰的名字》的安貝托．艾柯（Umberto Eco）形容讀者與作者的關係是
「接受虛構約定，假裝書中所述都是真的」。他說剛開始作者還能掌握讀者履約，但
當發行量一旦超過某個程度，就「不能再確定讀者是否知道此契約」。
真有趣的說法，狂熱的讀者，失去控制權的作者……閱讀簡直像是蘊釀不倫戀
的溫床，太刺激了。
幾年前有一部英國電影「亂世浮生」，劇中一位雌雄莫辨的角色身分正是全劇高
潮關鍵。影評希望看過片子的人不要洩漏情節，以免打斷其他人觀看的節奏與樂趣。
對於這本《謊話連篇》，我亦抱持相同看法，事實上，我對一切小說均作如是觀。
文本中，不可言傳的愛，不可能實現的夢想，無法壓抑的嫉恨，死不足惜的執
念……究竟是真實亦或虛構？我想起英國作家格雷安．葛林（Graham Greene）一生
低調神祕，千呼萬喚始出來的唯一自傳名曰《夢之日記》。他說這些夢境紀錄正是「
某種意義上的自傳」。
挾神祕的熱情，遊走陰陽界，是為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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