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二年秋天,我把重心又移回台灣,並且在年底受聘一
家出版社擔任顧問,當時出版社的負責人正在發愁,因為一本
書的中譯本已出版一陣子,在台灣銷售一般,但外語版本卻已
在全球銷售上百萬冊,此書的作者次年初將到東南亞演講,出
版社負責人實在拿不定主意是否該邀此作家到台灣。一問之下
,這本書竟然就是曾經讓我熱淚盈眶的《鴻:三代中國女人的
故事》,我於是力主邀請作者張戎訪台,並且允諾承擔規劃宣
傳的事宜。
張戎在一九九三年初抵台,一星期左右的時間,她征服了所有
的媒體與讀者,從報刊雜誌到電台電視到公開演講會,大家看
到了一位擁有巨星風采、融合中西氣質的作家,書籍也跟著熱
銷,這固然是因天時、地利、人和各項因素的配合,使得宣傳
出奇成功,最主要還是張戎擁有某種奇特的魅力,用英文說,
就是所謂的 “charisma”。
然而《鴻》在她離台後,之所以不斷再版,並在全世界銷售達
一千兩百萬冊,成為英國史上最暢銷的非小說類叢書,主要還
是張戎的故事打動人心。這只要到Amazon.com的網站上就可得
到證實,近三百多位寫書評的讀者對這本傳記幾乎一面倒的喜
愛。一些社會名流如黛安娜王妃、柴契爾夫人、彭定康、珍‧
芳達、芭芭拉‧布希,甚至英國名作家Martin Amis, J. G.
Ballard (《太陽帝國》的作者)全都是這本傳記的書迷,也
難怪西方評論家會把張戎比喻為《一千零一夜》中那位擅長
說故事的女人。
《鴻》帶給張戎名與利,但她並沒有因此自滿或怠惰,反而
向另一個高峰挑戰,她的對象是-----毛澤東,這個主宰她前
半生與無數人命運的統治者。
一九九六年她到台灣收集寫作資料,臨走前,坐在我家中,
向我提起這個計畫已進行了三年,大概再過兩年就可以完成
,並提議要我擔任她的中文版權代理人。
※我與張戎同屬火相星座、個性直來直往,我們都曾在學院
教書,但是更熱愛寫作,我們都嗜辣食、經年蓄長髮、又都
喜歡戴各式各樣的帽子。她總戲稱對我是 “love at first
sight”(一見鍾情),只因我們初次會面時,我頭戴一頂羊
毛貝雷帽;而我則回說自己對她是 “love before first
sight” (未見已鍾情),只因我先讀了她的書,就喜歡上她
這個人。
雖然我們彼此欣賞,但我一開始對擔任她的代理人頗遲疑,
那時我已離開出版界,只想雲遊四方,做個自由撰稿者,再
加上我生性其實很孤僻,能不和外界打交道是我的上上之選
,作為一個國際作家的代理人,要想凡事不沾鍋根本是不可
能。但最後我還是同意了,一方面是《鴻》曾經在我生命的
低潮時,拉了我一把;再方面,我確實敬佩她的勇氣與毅力
,可以想見毛傳的寫作過程會有多大的阻力;此外,我對毛
澤東同樣感到好奇。身為一個愛書人,我總不解毛這位博覽
群籍、文采粲然的嗜書「同志」,為何後來會大革文化之命
、無情地毀損了諸多讀書人珍愛的典籍與圖書館?為何遠在
拉丁美洲的革命家切‧格瓦拉(Che Guevara)、畫家芙烈達
‧卡蘿(Frida Kahlo)會把毛當成崇拜的偶像?毛澤東神話
到底是如何建立的?大陸官方對毛的評價「七分功、三分過
」是否公允?還有,我的父親之所以會從大陸到台灣、與
他的親人一別近四十載,成為諸多悲劇中的一個案例,不也
與毛澤東有關嗎?此後幾年,每隔一陣子張戎與我越洋通話
,她總是興奮地說對毛又有什麼新發現、又拜訪了哪國的檔
案館、採訪了什麼關鍵人物,但隨即連聲道歉,書的出版時
間恐怕得押後,工程實在太浩大了!就這麼兩年、三年、四
年、五年…….一路等下去,終於在她和夫婿喬‧哈利戴(Jon
Halliday)兩人聯手十二年之後,《毛澤東:鮮為人知的故
事》的各個語文版本在世人的好奇與期盼下陸續問世了。
以報導天安門事件而獲得普立茲獎的著名專欄作家紀思道
(Nicholas D.Kristof) 在《紐約時報書評》所寫的評論裡,
劈頭第一段就以石破天驚的筆法寫道:「假如毛主席真的有
先見之明的話,他一定會找到四川省一個叫張戎的小女孩,
把她給殺了並連誅她的九族。
但這個小女孩長大了,移居到英國,並且寫了一本將永久助
長摧毀毛聲譽的傳記。」如此駭人的開場白,毋寧可以視為
極高的讚美。紀思道認為《毛澤東:鮮為人知的故事》這本
宏偉的傳記,建立在十多年細微的採訪與檔案研究上,有系
統地逐一粉碎了毛所訴諸的同情或正當性的基礎;換言之,
也就是把毛澤東神話所賴以存在的支柱全數給摧毀。
歷經戲劇化的過程後,一度受挫的《毛》書中文版即將出版
,世人都在注視,這本被比擬為「原子彈」的傳記,投入華
人社會所引爆的威力有多強、影響力有多大。且讓我們共同
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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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61.63.7.225
文/鍾芳玲
「假如毛主席真的有先見之明的話,他一定會找到四川省一個
叫張戎的小女孩,把她給殺了並連誅她的九族。
但這個小女孩長大了,移居到英國,並且寫了一本將永久助長
摧毀毛聲譽的傳記。」-----紀思道《紐約時報書評》
我相信人與人間是有緣分的,有些人向來無緣、有些人緣淺、
有些人則是緣深情重。我和張戎就是屬於後者。
一九九一年是我墜入生命谷底的一年。之前兩年,我才剛由美
國取得博士候選人的資格返台,本想在台灣邊寫論文、邊陪陪
別離多年的父母,誰知疼我的父親兩個多月後就去世,接下來
結束了一段不順遂的戀情,體重一下掉了五公斤,之後又辭掉
了一份出版工作。
一九九一年十月,我拖著疲憊的身心返回美國,本來打算回學
校繼續未完成的博士學位,但我了解自己其實根本對學術研究
壓根兒沒興趣。
當時寄居在費城,我的心情就如美東蕭瑟的秋冬,灰暗到極點
。唯一讓我稍稍提起勁的,是那裡一些不同類型的大小書店以
及書店裡多元的書種。我後來寫《書店風景》、《書天堂》,
也是在此萌芽。有回從書店買了本編排甚佳的雜誌 The World
& I,發現裡面附了某本新書的幾十頁長篇書摘,我一讀就停不
下來,淚水跟著泉湧而出,原書是本英文傳記,書名Wild Swans:
Three Daughters of China (中文版譯為《鴻:三代中國女人
的故事》),作者Jung Chang(張戎)是二十六歲才到英國的華人
,當時不到四十歲,書中描述自己與母親、姥姥在二十世紀動
盪中國的辛酸過往。
我非常驚異這位以中文為母語的華人,竟能把複雜的家族史以
英文優美地寫出來,讓中外人士讀起來都沒有障礙;不過這本
書真正令我動容的,是讓我看到善與惡可以如此恐怖地並存與
糾纏,人性在極為變態的政治環境與社會氛圍下,如何受考驗
、受扭曲、受摧殘,又如何以旺盛的意志力求生存、求自由、
求幸福。相較之下,當時我個人的一些情感失落與前途未卜似
乎變得相當微不足道。此外,我更體會到書籍的力量,一位好
作家、一本好書,往往可以療傷止痛,也因此暗下決定,未來
要從事與書相關的行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