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日常的日常──《古嘉》


文／銀色快手
　

　昨天下午出門時，從大廈管理員那裡收到古嘉寄來的同名作品集，
裡頭還附了一封親筆信，小巧的信箋，右上角還有一貓形圖案，貓咪
的重點色是淺藍色，貓背浮出信封的邊框，貓頸上圍著的一條藍色絲
巾，似乎也在框限外的世界飄蕩。古嘉寫著：很高興認識你，這算是
一種難得的緣份吧！

　坐在紐約‧紐約六樓的加州洋食館，觸目所及皆是紅色沙發紅色椅
子紅色燈飾，剛吃完一頓必須小心翼翼應付長輩臉色的晚餐，接著從
墨綠色的筆電背包取出牛皮紙袋，取出這本書遞給身旁的Ｓ，封面和
內頁的插畫非常有意思，是葉信泓畫的，好熟的名字，這不就是阿咧
嗎？我在小知堂編選的鬼故事集，就是他幫忙繪製封面與插圖。富於
奇想的繁複構圖，把古嘉的小世界畫得很大，沒錯，比這個光怪陸離
的社會大很多。我下意識跳過了朱天心寫的序，一翻就翻到179頁的
短篇〈我不見了〉。封面大大的字體寫著「古嘉」兩個字，和這裡出
現的「不見」，映襯出存在與不存在之間對比的趣味。

　一個高中二年級的學生，如往常一樣在四點五十分按掉第一個鬧鏡
繼續賴床到五點半，然後套上制服，背起書包，揉揉眼睛，穿破舊的
黑皮鞋，匆匆忙忙趕去搭公車。一切好像都很正常。可是一進校門，
世界變得很不一樣，這是一篇令人坐立不安的小說，作者帶領我們進
入千禧年台灣某個高級中學的班級裡，像是韓片《鬼戀人》裡活潑開
朗的女生班，可是沒有人察覺到今天有人缺席了，那個人在我們之中
，但是大家都看不見她，熟悉的校園場景，闖入一個真實的幽靈！

　沒有陳腔爛調以意外事故作為悲劇橋段的寫法，也沒有在故事尾巴
交代為什麼「我，不見了」卻隱約挑起你內心的質疑和躁動，這些超
現實的設定，也許在某位高中女生心裡面確實成立，所謂「時間感」
完全建築在歷歷如繪的動作情境中。第二節下課了，作者花了一整頁
的篇幅很仔細地交代每位同學的互動言談和走位。在此之前，故事中
的女生走到洗手台前想要洗臉，卻沒辦法扭開水龍頭。旁邊有人洗手
水還沒關，她把手伸過去，水流自手心到手背穿透過去，但她的手仍
是乾的。這時候她進了教室看見同學們生動活潑的畫面「我看見，多
麼協調完美的生態。」卻被一股強大的疏離感拉扯而抽離了現實。

　「我想我應該要走了，反正我早就請了假，而且沒人看見我的形體
也沒人聽見我的聲音。但我是學生，我不得不來上課。」這段話重重
地敲醒了我，記得十多年前，我也曾經模模糊糊地，是個飄蕩在校園
裡的幽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坐在位子上，跟周圍的同學一起上
課，他們根本沒有看見我，彷彿你不在那裡，彷彿你的影子被牆壁吸
進去了。我好幾次嘗試想融入群體，看他們上課如此自然，理所當然
，我的心卻不在教室裡，不在位子上，不在同學們傳紙條的耳語，也
不在老師們諄諄叮囑的考試出題範圍。她是個好學生，但我不是，她
想跟同學一樣正常地上課，但我想逃出去，這個充滿時間感的校園，
對我來說是一個「瘋狂世界」，好像翻開畢業紀念冊，找不到屬於我
的大頭照，也沒有列出我的名字，連哪一年入學？哪一年畢業？似乎
也沒什麼把握。

　作者用文字描述了一個極其平凡的上午，沒有人看見，也沒有人聽
見，一名高中女生的吶喊。

　「忽然覺得自己以前錯怪了卡夫卡，誤解了《城堡》裡的土地丈量
員。我那時一邊翻著從圖書館借來那又厚又新的精裝書，一邊罵道：
為什麼不乾脆離開這鬼地方？現在我才知道，他走不了。」還差幾秒
鐘，今天的課程就要結束了，塞得滿滿的教室，同學們又要各自離去
，只留下淒厲的笑聲，從看不見的牆角縫隙裡，課桌抽屜裡，寄物櫃
裡，黑板溝槽，玻璃窗檯，掃除用具間，壁報後面，旋轉的風扇上，
從四面八方湧入空蕩蕩的教室，發出刺耳的音爆聲。

　這是日常的一天，聊齋式的，不能被忽略的存在。


　 　　　　　　　　　　　　　　　　　　　2005.07.22 筆於新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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