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華區beta book 關於我們 聯絡資訊
不太對勁 我媽就站在浴室鏡子前,已經打扮妥當,而且有著漱洗過的氣味──珍納特香水、帝郫德 美髮水,還有口紅那種蠟質的甜味。她那把白色手槍形狀的吹風機就躺在柳條編的洗衣籃 上,一面滴答響地冷卻著。她往後站,順一順身上那件布滿迷幻漩渦印花的普西洋裝,咬 著兩頰裡的肌肉。 「該死,」她說:「就是不對勁。」 昨天她去安默斯特的高檔沙龍「美剪坊」,裡面有透明圓罩的聚光燈與栽種在鉻黃色花盆 裡的菩提樹。賽巴斯汀幫她設計了一個蓬蓬頭。 「那個討厭的珍‧芳達,」她邊說邊弄鬆自己頂上的黑褐色頭髮,「看她梳得多自然服貼 。」她捏捏兩鬢,強調自己高聳的顴骨。人們總說她神似年輕的洛琳‧白考兒,特別是雙 眼。 我無法不盯著她的雙腳看,因為她穿上高得不得了的紅漆皮便鞋。她平常都穿涼鞋,所以 此刻她看來就像是借了別人的腳一般。也許是她朋友莉迪雅的腳。莉迪雅有一頭毛絨絨的 黑髮,一堆男朋友和一座地面上的游泳池。她隨時都穿著高跟鞋,連身穿白色比基尼泳裝 、背靠著游泳池時也是如此,她一面抽著薄荷淡煙,一面用她那橄欖綠的公主型電話與人 聊天。我媽只有在出門時才會穿她那些美麗的鞋子,因此當我看到它們時,總會有種被遺 棄的可怕感受。 我不要她走。我的臍帶還跟她連在一起,而此刻她正在拉扯著它。我感到恐慌。 我就站在浴室裡,站在她身邊,因為我需要盡可能地與她在一起,越久越好。也許她是要 去康乃迪克的哈特福,或是布萊德飛爾國際機場。我熱愛機場,愛噴射機燃料的味道,往 南去找我的外公外婆。 我愛飛行。 長大以後,我要當那些在座位上方打開置物櫃的人,還能在那些小廚房裡工作,裡面每個 東西都各得其所,像個閃亮的銀色拼圖。此外,我最愛制服,我也希望能穿上那種制服, 還有白襯衫和領帶,甚至飛機圖案的領帶夾。我還能為人們送上小包花生米和盛著汽水的 塑膠杯。「您要一整罐汽水嗎?」我會這麼問。我愛往南飛,去看我外公外婆,空服員說 的每一句話我幾乎能夠背下來。「請確定您已經熄滅所有煙蒂,您的餐桌也已經收回、鎖 上。」我希望我房裡就有一張那種餐桌,我也希望我會抽煙,這樣我就能熄滅我的煙蒂什 麼的。 「好了,我知道哪裡出錯了。」我媽說。她轉向我,微笑道:「歐各,把那個盒子拿給我 ,好嗎?」 她修長閃亮的米黃指甲指向馬桶旁邊地上的靠得住衛生棉紙盒。我拿起紙盒遞給她。 她從盒裡拿出兩片衛生棉,然後把盒子放在腳旁。我注意到盒子反射在她的亮漆皮鞋上, 就像一部小小電視機。她小心翼翼地撕開其中一片衛生棉的背膠,然後將它塞進洋裝上方 ,放在左肩上。她順順絲質布料,然後將另一片衛生棉放在右肩上。她往後站。 「想不到吧!」她說,一副沾沾自喜的模樣。就好像她畫了一幅畫,然後將它貼在冰箱門 上。 「帥!」我說。 「你媽真是創意十足,」她說:「即興的墊肩。」 吹風機仍像時鐘般滴答作響,倒數計時著。熱的東西都會這樣。有時候我爸媽回家時,我 會下樓站在車子引擎蓋旁聽著它作響,把我的臉貼近它,感受那個熱度。 「你要不要跟我上樓?」她問,一面從馬桶後面的貝殼煙灰缸上拿起香煙。我媽最愛的就 是冷凍焗烤蛤蜊,她每次都會把殼留下來當煙灰缸,家裡堆得四處都是。 我的心思還留連在吹風機上,旁邊的通風孔塞了一些毛髮,還有白色線頭。這線頭是哪來 的?怎麼會堆在吹風機和肚臍裡?「好,就來了。」 「把燈關掉,」她離去時說,留下一陣輕微的嘶響,聞起來甜而帶著化學味的嘶響聲。它 讓我感到悲傷,因為這是她離開時會有的味道。 「好,」我回答。洗衣籃旁邊的除溼機上面的橘色小燈看著我,我也看著它。它常嚇到我,但是因為有我媽在,所以我還好。只是她走得很快,現在已經走到起居室中間,幾乎快到壁爐了。接著她會繞過轉角,往樓梯走去,我就會孤單一人留在這間黑暗的浴室裡,只有除溼機那隻眼睛瞪著我,所以我拔腿就跑。我追著她,確信後面有東西跟蹤我、追著我,就快逮住我了。我跑過我媽,爬上樓梯,用我的雙腿雙手急奔。我終於爬上樓了,向下看著她。 她刻意慢慢走上樓梯,讓我聯想到即將登台領取奧斯卡獎的女演員。她的雙眼看著我,對我微笑:「你跑上樓梯的樣子就像奶油。」 奶油是我們家的狗,我們都很愛牠。牠不是我爸或我哥的狗。牠肯定不是我哥的狗,因為他已經十六歲了,比我大七歲,而且他跟幾個室友住在幾哩外的桑德藍。他高中就輟學了,因為他說他太聰明了。而且他痛恨爸媽,他還說他無法忍受住在這裡,他們也說他「難以管教」,無法控制他,所以我幾乎很少看到他。因此奶油絕對不是他的狗。牠是我和我媽的。牠最愛我們兩個,我們也愛牠。我們一起照顧牠。我就像奶油,我媽最愛的那隻黃金獵犬。 我對她回以微笑。 我不要她出門。 奶油在門邊睡覺。牠知道我媽要出門了,牠也不想讓她走。有時候我會把鋁箔紙包在奶油 的肚子、腿和尾巴上,然後牽著牠到處走。我喜歡牠那樣閃閃發亮,像個明星,像是《青 春樂──奧斯蒙兄妹秀》(Donnie and Marie Show)的特別來賓。 奶油張開雙眼看著我媽,耳朵轉了轉,然後又閉上眼睛,重重吐了一口氣。牠現在七歲, 不過以人的年紀來說,牠已經四十九歲,是個老太太了,所以牠累了,老是想睡覺。 在廚房裡,我媽拿起桌上的鑰匙,將它們丟進她的皮包。我愛她的包包。裡面有一些紙, 還有她的皮夾和香煙,在最底下她從來不看的地方有些零錢、一兩顆薄荷糖、香煙的煙草 屑。有時候我會把皮包湊近我的臉,打開它,然後深深吸一口氣。 「我回家時你應該已經睡著很久了,」她告訴我:「所以先說晚安嘍,明天早上見。」 「妳要去哪裡?」我不知問她第幾次了。 「我要到北安普頓朗誦,」她告訴我,「一場詩歌朗讀會,在布羅賽書店。」 我媽是個明星,她就像電視上那位茉德(Maude)女士。她喊叫的時候像茉德,她那身色彩 華麗狂野的長禮服和針織長背心也像茉德。她就是很像茉德,不過我媽沒有雙下巴,臉上 也沒有那些鬆垮垮的肉。我媽看茉德節目時會咯咯發笑。「我愛茉德。」她說。我媽是個 明星,就像茉德一樣。 「妳需要為讀者簽名嗎?」 她笑了,「也許會簽幾本書吧。」 我媽來自喬治亞州的開羅市,這讓她所說的一切聽來像是經過燙髮捲一樣。有些人說話我 聽起來平板無奇,他們的話語總是懸在空中。但是當我媽說話時,尾音還會彎曲。 我爸在哪? 「你爸上哪去了?」我媽問,看看手錶。那是一隻天美時,銀色錶框還有黑色皮帶。錶面 又圓又小。上面沒有日期。如果屋內一片寂靜,它的滴答聲大得可以讓人聽見。 屋內一片寂靜,我聽得見我媽手錶的聲音。 外面的樹木陰暗高聳。它們倚向房子,我想像是因為屋內的明亮讓它們像飛蛾撲火般靠攏 。 我家住在森林裡,一片樹林圍繞著我家的玻璃屋;有高大的松樹、樺樹和鐵木。 我家的露台延伸到樹林裡,站在上面伸手就可以摘下一片樹葉,或是折下一段松枝。 我媽不斷地踱步。她穿過客廳,走到沙發後面的大片玻璃落地窗旁看著車道;又走回餐廳 桌子旁。她把桌上的玻璃鹽罐和胡椒罐擺好。她走過廚房,走出另一道門。我們家非常空 曠,天花板很高,因此空間很寬敞。「我需要高的天花板,」我媽總是這麼說。她現在就 這麼說:「我需要高的天花板。」她往上看。 外面傳來碎石被輪胎碾過的聲音,然後,燈光在牆上亮起,灑滿了整片天花板,像個有生 命的東西般流瀉過客廳。 「終於,」我媽說。 我爸回來了。 他會走進屋內,替自己倒杯飲料,然後走下樓,在黑暗中看電視。 到時整個樓上都是我的,所有的窗戶、牆壁、那個占滿兩層樓中央的大壁爐、冰箱的製冰 器、我媽用來招待客人的六角形咖啡壺、黑暗的露台、音響喇叭,這個高聳空間裡的一切 ,全都是我的。 我會四處走來走去,將燈開了又關,關了又開。走廊牆上有一個開關面板,走過走廊才是 兩間又大又高的房間。我會將客廳的聚光燈打開,照亮沙發、壁爐。我會把燈關上,然後 打開門廊的聚光燈,就在大門上方。我會從牆邊跑到聚光燈下。我將有如明星般籠罩在光 線下,然後我會說:「謝謝大家今天來參加我的詩歌朗讀會。」 我會穿上我媽沒穿過的洋裝。那是一件百分之百聚酯纖維的黑色長裙裝,我最愛的質料, 因為它輕巧飄柔。我會穿上她的洋裝和鞋子,我將變成她。 聚光燈對著我,我將清清喉嚨,從她的書上選一首詩來讀。我會用她獨特優雅的南方轉音 將它朗誦出來。 我會關上屋內所有燈光,走進我的臥室,關上門。我的臥室是深藍色的。書架固定在牆壁 上,窗戶兩旁各有一個;書架本身也用鋁箔紙鋪襯。我喜歡閃亮的東西。 我閃亮的書架盡是寶藏。空罐的標籤被拿下來了,它們那有稜紋的鋼質表面因為鍍了銀而 亮晶晶的,我希望它們是金黃色的。那裡也有我的戒指,五歲時到墨西哥買回來的戒指。 書架上還有:從雜誌上剪下來的珠寶照片,它們被黏在紙板,直立在架上;有一支高級的 銀湯匙,是我奶奶在我爸媽結婚時送他們的;我媽最恨的銀色物品(「天殺的可怕的俗氣 !」),還有一堆五分、十分和兩毛五的硬幣,每個都用鍍銀清潔劑擦過,都是我在看奧 斯蒙兄妹秀或東尼‧奧蘭多與黎明合唱團(Tony Orlando and Dawn)時擦的。 我愛閃亮的東西,我愛明星,有一天,我想要成為一個明星,像我媽,像茉德。 我衣櫃的門上貼滿方形鏡片,都是我用零用錢買來的。鏡面上還有金色線條,全都是我自 己貼上去的。 我會將書桌檯燈對準房間中央,站在燈光下,看著鏡子中的我。「把那個盒子拿給我,」 我會對自己的影像說:「不太對勁。」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http://www.books.com.tw/exep/prod/booksfile.php?item=0010348850 《一刀未剪的童年》,2006年12月,遠流出版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11.21.105.61 ※ 編輯: ffitzgerald 來自: 211.21.105.61 (11/27 16:01)
ANATKH:標題from? 59.121.122.148 11/27 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