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 Amber:只看過這本的英文版。很好看。 :~ 220.228.144.98 05/30 16:30
推 tretrefly:這樣就讓人想看了 218.167.65.197 06/02 00:39
一九九八年春天，布魯瑪．藍儂在蘇活區的舊書店買了一本艾蜜麗．狄金生的詩集。當她
走到第一個交叉路口，讀到第二首詩時，被一輛公車撞個正著。
書能改變人的命運。有些人讀過《馬來西亞虎》，後來變成文學教授，到遙遠的大學去任
教；悉達多將印度佛教傳給成千上萬的年輕人；海明威讓年輕人個個熱愛運動；大仲馬攪
亂了上萬個女人的生活；也有不少女人從烹飪食譜中找到自信，擺脫了因為想不開而尋短
的命運。布魯瑪卻是書的犧牲品。
但她不是唯一的受害者。李奧納多．伍德，一位教授古典語言的老教授，被五冊從書架上
掉下來的大英百科全書撞到頭頂，結果半身不遂；我的朋友李察因為福克納的《押沙龍，
押沙龍》擺在書架上的位子不佳，想動手去換個位置時，結果從A字梯上跌跤，摔斷了一條
腿；另一位布宜諾斯艾利斯的朋友，因為在位於地下室的公共檔案室待太久，得了肺結核
。另外，我還知道有一隻智利犬，某天下午瘋狂吠叫，啃碎《卡拉馬夫助兄弟們》這本小
說，結果消化不良致死。
奶奶每回見我躺在床上讀書時都會說：「別讀了，書很危險。」多年來我一直認為是她無
知，但是時間證明了我這德國奶奶的明智。
劍橋大學高階行政主管都參加了布魯瑪的葬禮。追思禮拜上，羅伯．勞瑞爾教授寫了篇祭
文，主持一場隆重的告別式，由於祭文具有學術價值，還特別印製成冊出版。羅伯推崇布
魯瑪的教學、她四十五年的人生、她的敏銳與才智，並強調她在研究工作上最重要的貢獻
，首推她堅決投入大英帝國對拉丁美洲文學影響的研究，但是祭文最後的結語卻引發爭議
。他說：「布魯瑪一生致力於文學，卻沒料到文學將她帶離這個世界。」
有些人指責羅伯用了一個「笨拙的委婉修辭」毀了整個追悼儀式，而羅伯的一批助理則強
力替他辯護。幾天之後，在我的朋友安妮家，我聽到約翰．貝儂向羅伯的一群學生說道：
「是公車害死她的，不是詩。」
「表演結束，一切就不具意義了。」兩位男生和一位唱詩班的猶太女生爭論不休。那位猶太
女生最敢講話，她直言不諱道：「誰都有權利選擇他想表達的方式。」
「也包括做爛文學，這我同意。」老教授以虛偽妥協的口吻反駁說。在校園裡他好冷嘲熱
諷的冬烘先生名號人盡皆知。他因為即將到來的研究所教職面談略顯不安，另一位競爭對
手正是羅伯．勞瑞爾。「城市的街道上有無數個散落滿地的保險桿，可以讓你們知道一個
名詞的威力有多大。」
因羅伯．勞瑞爾的一句話而引起的眾多爭議，已經擴及整個校園，學生之間還因此舉辦了
一個叫「事實與語言的關係」辯論賽。大家開始計算布魯瑪在蘇活區人行道上的步伐、她
當時所讀的十四行詩的行數，以及公車的車速；大家熱切辯論倫敦交通的符號學，時間與
文化、城市、語言學的對應關係，以便找出文學和世界在親愛的布魯瑪身上碰撞時的關鍵
剎那。
我則遞補布魯瑪的遺缺，在西班牙語系所上課，我用她的研究室，接收她的課程，絲毫不
受那些辯論影響。
有天早上，我收到一個署名給布魯瑪的郵件，信封上貼的是烏拉圭的郵票。寄件人不詳，
不然我會以為是那些經常寄著作來給她，希望她在學術期刊寫點書評的作者。布魯瑪從來
不寫書評，除非作者是知名人士，她寫書評總考慮可以彼此互惠、相互提攜。她以往都會
拜託我把那些寄來的書拿到圖書館書庫，而且封面上要加註「不宜參考」的字樣，好像要
把這批書永遠判死刑一樣。
的確，那是一本書，但不是我想像的書。在拆封的當下，我突然有種直覺的頓悟，於是走
到研究室門口，把門關起來，望一下門鏈和那本老舊的《陰影線》。我知道布魯瑪那時正
在準備關於康拉德的論文。令人訝異的是，封面和封底黏著一層沾滿油垢的硬殼。書頁邊
緣有一些水泥微粒，翻閱時，一顆細緻的灰塵掉落在光亮的木製書桌上。
我拿手帕，拾起那顆小石粒，有點茫然、疑惑。沒錯，是石灰跟黏土混合的水泥殘餘。在
被刻意刮除之前，它應該曾用堅固的黏劑牢牢固定住。
信封裡面沒有信件，這本狼狽不堪的書，直教我不敢用手去捧。我用手指輕輕掀開封面時
，看到布魯瑪的獻詞。我一眼就認出來，那是她的筆跡，用綠色墨水書寫，渾圓有力，就
跟布魯瑪的行事作風一樣：「謹獻給卡洛斯，這部小說陪伴我從一個機場到另一個機場，
它記載著蒙德勒瘋狂歲月的回憶。很遺憾，我有點邪門，可以未卜先知：你永遠無法做出
讓我驚喜的事。一九九六年六月八日。」
我熟悉布魯瑪的套房、她擺在冰箱的營養食品、她被單的味道、內衣的香水味。系上兩位
副主管，還有一位硬被塞到名單的學生，我們四人共用她的房間。我跟其他人一樣，都知
道她上次出國去墨西哥的蒙德勒開研討會的事。她在那兒有過一段短暫的戀情，彌補了因
為青春消逝、又被兩個丈夫拋棄而空虛不已的虛榮心，並一圓在馬康多河划獨木舟的夢想
（這是閱讀《百年孤寂》後所產生的嚮往）。但是，為什麼兩年後這本書又寄回來劍橋呢
？書曾流落到哪兒呢？布魯瑪想在這些水泥殘餘中讀出什麼呢？
──────────────────────────────
《紙房子裡的人》，遠流出版公司，2006年6月出版
誠品獨家贈送，插畫家Peter Sis精繪，限量明信片組
http://myurl.com.tw/al35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11.21.105.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