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篇 從形骨到神明﹕人物品藻及其文化意蘊
第一章 東漢、三國時代的人物品藻
人物品藻作為一種文化現象﹐在我國起源甚早﹐而在東漢、三國之際﹐尤為風行。通俗地講﹐人物品藻就是人物評論。其最基本的價值取向﹐乃是以人為著眼點﹐進行由表及裡、由外及內﹐從現象到本質、從具體到抽象的觀察與評價﹔換言之﹐就是對人進行從形骨到神明的審美批評和道德判斷。這種文化現象﹐與當時的歷史背景、社會思潮以及審美觀念等等﹐均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一、東漢的人物品藻
(一)清議之風與人物品藻
清議乃是東漢時期以知識分子為主體的時論。它是在東漢的桓、靈之世產生的。當時皇室腐朽﹐宦豎擅權﹐致使朝政日非﹐生靈塗炭。《後漢書》卷六七《黨錮列傳》對清議的時代背景有這樣的描述﹕
……及漢祖杖劍﹐武夫勃興﹐憲令寬賒﹐文禮簡闊﹐緒余四毫之烈﹐人懷陵上之心﹐輕死重氣﹐怨惠必讎﹐令行私庭﹐權移匹庶﹐任俠之方﹐其成俗矣。自武帝以後﹐崇尚儒學﹐懷經協術﹐所在霧會﹐至有石渠分爭之論﹐黨同伐異之說﹐守文之徒﹐盛於時矣。至王莽專偽﹐終於篡國﹐忠義之流﹐恥見纓紼﹐遂乃榮華丘壑﹐甘足枯槁。雖中興在運﹐漢德重開﹐而保身懷滂C□窒嗄較□□□橢□塚□賾謔幣印4□噶櫓□洌□骰惱□眩□□□□諮慫攏□孔有哂胛□椋□勢□蚩狗擼□κ亢嵋椋□炷思□錈□□□□□夥鰨□泛斯□洌□昧恐湊□□□敝□紓□謁剮幸印﹗?
在這裡﹐范曄將漢代士風的發展變化劃分為四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漢高祖時代﹐盛行“輕死重氣”的任俠之風﹔第二個階段是漢武帝時代﹐其時崇尚儒學﹐多“守文之徒”﹔第三個階段是王莽專偽及光武中興時期﹐士人追慕隱逸﹐明哲保身﹐相沿成俗﹔第四個階段為桓、靈二帝時期﹐盛行清議之風。關於清議產生的歷史原因﹐這段話已經講得清清楚楚了。
清議的內容非常廣泛。而所謂“品核公卿﹐裁量執政”是其中比較突出的一項。但品核公卿者﹐並不僅限於一般的士人﹐有時也有最高統治者的參與。《後漢書》卷四五《韓棱傳》﹕
……與僕射郅壽、尚書陳寵﹐同時俱以才能稱。肅宗嘗賜諸尚書劍﹐唯此三人特以寶劍﹐自手署其名曰﹕“韓棱楚龍淵﹐郅壽蜀漢文﹐陳寵濟南椎成。”時論者為之說﹕以棱淵深有謀﹐故得龍淵﹔壽明達有文章﹐故得漢文﹔寵敦樸﹐善不見外﹐故得椎成。
評論公卿的優劣﹐主要看為官是否清廉﹐道德是否高尚﹐同時也要看對待人才的態度如何。《後漢書》卷四五《周榮傳》附《周景傳》﹕
(周)景字仲饗。辟大將軍樑冀府﹐稍遷豫州刺史、河內太守。好賢愛士﹐其拔才薦善﹐常恐不及。每至歲時﹐延請舉吏入上後堂﹐與共宴會﹐如此數四﹐乃遣之。贈送什物﹐無不充備。既而選其父兄子弟﹐事相優異。常稱曰﹕“臣子同貫﹐若之何不厚﹗”先是司徒韓演在河內﹐志在無私﹐舉吏當行﹐一辭而已﹐恩亦不及其家。曰﹕“我舉若可矣﹐豈可令遍積一門﹗”故當時論者議此二人。
東漢時代的清議﹐對人物的言行往往能作出及時而準確的反映﹛T逗蠛菏欏肪砦逡弧肚判□□罰骸?
郡人上邽姜岐﹐守道隱居﹐名聞西州。玄召以為吏﹐稱疾不就。玄怒﹐敕督郵尹益逼致之﹐曰﹕“岐若不至﹐趣嫁其母。”益固爭不能得﹐遽曉譬岐。岐堅臥不起。郡內士大夫亦競往諫﹐玄乃止。時頗以為譏。
因此﹐當時的公議是頗有力量的﹐某些達官貴人常常為之心驚肉跳﹐不得不在行為上有所收斂。《後漢書》卷五二《崔□列傳》稱冀州名士崔烈“因傅母入錢五百萬﹐得為司徒”﹐於是聲譽衰減。過了許久﹐他深感不安﹐便詢問他的兒子崔鈞﹕“吾居三公﹐於議者何如﹖”崔鈞答道﹕“大人少有英稱﹐歷位卿守﹐論者不謂不當為三公﹔而今登其位﹐天下失望。”崔烈又問﹕“何為然也﹖”崔鈞回答﹕“論者嫌其銅臭。”崔鈞所說的論者就是清議者。《後漢書‧黨錮列傳》謂郭林宗、賈偉節為太學諸生之冠﹐“並與李膺、陳蕃、王暢更相褒重”﹐這五個人實際上就是清議人物的代表。此外﹐“渤海公族進階、扶風魏齊卿﹐並危言深論﹐不隱豪強。自公卿以下﹐莫不畏其貶議﹐屣履到門”﹐顯示了清議力量的強大。陳蕃和李膺是朝野清議力量的總代表﹐清議名士與之緊密呼應﹐形成了浩大的輿論聲勢。李膺“風格秀整﹐高自標持﹐欲以天下名教是非為己任。後進之士有升其堂者﹐皆以為登龍門。”(《世說新語‧德行》四﹐本書征引《世說新語》的文字﹐依據徐震堮先生《世說新語校箋》)﹐陳蕃也喜愛論士。《後漢書》卷五三《徐稚傳》﹕
帝因問蕃曰﹕“徐雅、袁閎、韋著誰為先後? ”蕃對曰﹕“閎生出公族﹐聞道漸訓。著長於三輔禮義之俗﹐所謂不扶自直﹐不鏤自雕。至於稚者﹐爰自江南卑薄之域﹐而角立傑出﹐宜當為先。”
但隨著陳蕃的失敗﹐兩次大規模黨錮之禍的興起﹐清議力量遭到了沉重的打擊﹐於是清議之風便被扼殺了。《綺B菏欏□籌懶寫□罰骸?
凡黨事始自甘陵、汝南﹐成於李膺、張儉﹐海內塗炭﹐二十余年﹐諸所蔓衍﹐皆天下善士。
至中平元年(184)﹐黨錮才徹底解除。盡管如此﹐後漢清議家的政治建樹與歷史影響是不可磨滅的﹐范曄曾經作出過中肯的評價﹕
功雖不終﹐然其信義足以攜持民心。漢世亂而不亡﹐百余年間﹐數公之力也。(《後漢書》卷六六《陳蕃傳‧論曰》)
李膺振拔污險之中﹐蘊義生風﹐以鼓動流俗﹐激素行以恥威權﹐立廉尚以振貴執﹐使天下之士奮迅感慨﹐波盪而從之﹐幽深牢破室族而不顧﹐至於子伏其死而子歡其義。壯矣哉﹗(《後漢書‧黨錮列傳》“論曰”)
值得注意的是﹐在清議之風盛行的時候﹐有個別知識分子采取了龍蟠鳳逸的態度。《後漢書》卷五三《申屠蟠傳》﹕
先是京師遊士汝南范滂等非訐朝政﹐自公卿以下皆折節下之。太學生爭慕其風﹐以為文學將興﹐處士復用。蟠獨嘆曰﹕“昔戰國之世﹐處士橫議﹐列國之王﹐至為擁篲先驅﹐卒有阬儒燒書之禍﹐今之謂矣。”乃絕跡於樑碭之間﹐因樹為屋﹐自同傭人。居二年﹐滂等果罹黨錮﹐或死或刑者數百人﹐蟠確然免於疑論。……
申屠蟠是很有先見之明的人﹐他的做法是否高明姑且不論﹐他所具有的歷史眼光確實與眾不同。這也足以說明黨錮事件本身有其歷史的淵源。我們不得不承認﹐開明、進步的知識分子慘遭迫害的悲劇﹐總是在中國歷史的大舞台上不斷地重演。而知識分子作為中國社會的脊樑﹐作為中華民族的中堅力量﹐總是自強不息﹐總是奮發向上﹐總是不肯低頭。華夏古國的生生不息的偉大力量正在於此﹗
(二)許、郭之學與人物品藻
《後漢書》卷六八《許劭傳》﹕“天下言拔士者﹐咸稱許、郭。”許劭與郭林宗作為東漢時期品題人物的名家﹐埣埽斠X6都□宋鋟矯媯□緣貝□昂笫藍擠5□鬆鈐兜撓跋□﹗督□欏肪砥咚摹痘敢痛□煩蘋敢停骸靶醞g剩□緇袷19□S腥寺資都闢□尾湃E濬□虺□諼尬牛□虻彌□1□□比朔街□懟9□﹗斃懟9□3疲□□□□刪褪蹈哂諦恚□飫鏤頤欠直鵂右蘊致邸?
1﹒許劭之人物品評
許劭字子將﹐汝南平輿人。“少峻名節﹐好人倫﹐多所賞識。若樊子昭、和陽士者﹐並顯名於世”(《後漢書》本傳)。所謂“好人倫”﹐即喜好人物識鑒與人物品評。在這方面﹐許劭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
首先﹐許劭品鑒人物﹐不但人數眾多﹐而且百發百中。《三國志》卷二三《和洽傳》裴鬆之注引《汝南先賢傳》曰﹕
召陵謝子微﹐高才遠識﹐見劭年十八時﹐乃嘆息曰﹕“此則希世出眾之偉人也。”劭始發明樊子昭於鬻幘之肆﹐出虞永賢於牧豎﹐召李淑才鄉閭之間﹐擢郭子瑜鞍馬之吏﹐援楊孝祖﹐舉和陽士﹐茲六賢者﹐皆當世之令懿也。其余中流之士﹐或舉之於淹滯﹐或顯之乎童齒﹐莫不賴劭顧嘆之榮。凡所拔育﹐顯成令德者﹐不可殫記。其探擿偽行﹐抑損虛名﹐則周之單襄﹐無以尚也。
許劭品評人物﹐既發掘其內在的精神﹐也注重其外在的美質﹐做到內外兼顧。《三國志》卷一0《荀彧傳》裴鬆之注引皇甫謐《逸士傳》﹕
或問許子將﹐靖與荀爽孰賢?子將曰﹕“二人皆玉也﹐慈明外朗﹐叔慈內潤。”
同為璧玉一般的美質﹐而表現方式不同﹐可見許劭很善於把握人物之間的細微差別。由於他觀察人物準確而細致﹐所以往往能夠預見某些即將發生的事件。《三國志》卷四九《劉繇傳》裴鬆之注引《獻帝春秋》曰﹕
是歲﹐繇屯彭澤﹐又使融助皓討劉表所用太守諸葛玄。許子將謂繇曰﹕“笮融出軍﹐不顧名義者也。朱文明善推誠以信人﹐宜使密防之。”融到﹐果詐殺皓ㄐ慼毆m□隆﹗?
其次﹐許劭創造了“月旦評”這一獨特的人物品藻形式。《後漢書》本傳﹕
初﹐劭與(許)靖俱有高名﹐好共核論鄉黨人物﹐每月輒更其品題﹐故汝南俗有“月旦評”焉。
“月旦評”在品鑒人物的歷史上具有重要意義﹕它使評論人物由自發的行動變成自覺的行動﹐同時由於每月更換題目﹐所以形成了有組織的人物品鑒會議。“月旦評”體現了民主的精神﹐大家可以充分發表意見﹐避免了個人品論的偏頗。
由於許劭善長鑒別人物﹐故名重當世﹐朝野士人唯恐交攀不及。《三國志》卷一《魏武帝紀》裴鬆之注引《世語》曰﹕
(橋)玄謂太祖曰﹕“君未有名﹐可交許子將。”太祖乃造子將﹐子將納焉﹐由是知名。
此文下裴鬆之注又引孫盛《異同雜語》﹕
(曹操)嘗問許子將﹕“我何如人﹖”子將不答。固問之﹐子將曰﹕“子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姦雄。”太祖大笑。
《後漢書》本傳亦稱﹕
曹操微時﹐常卑辭厚禮﹐求為己目。劭鄙其人而不肯對﹐操乃伺隙脅劭﹐劭不得已﹐曰﹕“君清平之姦賊﹐亂世之英雄。”操大悅而去。
如前所述﹐“英雄”是漢晉間人物品藻的一個名目﹐許劭為曹操立此目﹐當然會使他萬分高興﹐隻要是英雄就足矣﹐至於“姦雄”和“姦賊”的貶詞﹐曹操是在所不顧的。《三國志》卷一四《劉曄傳》﹕“汝南許劭名知人﹐避地揚州﹐稱曄有佐世之才。”一經許劭品題﹐便會見重於世人﹐足見其聲望之隆與信譽之高。
許劭在東漢時期是人人宗仰的一代名流﹐但後人對他卻頗多譏貶之辭。此類議論﹐從三國以至兩晉﹐幾乎代不絕音。這類批評意見大致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一是品鑒人物有欠公允。以曹魏蔣濟的《萬機論》為代表。《三國志》卷三七《龐統傳》裴鬆之注﹕
蔣濟《萬機論》雲許子將褒貶不平﹐以拔樊子昭而抑許文休。劉曄曰﹕“子昭拔自賈豎﹐年至耳順﹐退能守靜﹐進能不苟。”濟答曰﹕“子昭誠自長幼完潔﹐然觀其臿齒牙﹐樹頰胲﹐吐唇吻﹐自非文休敵也。”
又同書卷三八“評曰”裴鬆之注引《萬機論》﹕
許文休者﹐大較廊廟器也﹐而子將貶之。若實不貴之﹐是不明也﹔誠令知之﹐蓋善人也。
據《三國志》卷三八《許靖傳》載﹐靖“少與從弟劭俱知名﹐並有人倫臧否之稱﹐而私情不脅。劭為郡功曹﹐排擯靖不得齒敘﹐以馬磨自給”。又《太平御覽》卷四九六引曹丕《典論》曰﹕“汝南許劭與族兄靖俱避地江東﹐保吳郡。爭論於太守許貢座﹐至於手足相及。”可知他們兄弟的感情一向不好﹐性格亦多沖突。在這種情況下﹐許劭自然難以客觀地評價許靖。《後漢書》本傳稱許劭“與從兄靖不睦﹐時議以此少之”。但若執此一端﹐便謂許劭評論所有的人物都是從主觀好惡出發的﹐恐怕也不合事實﹐故蔣濟說許劭“褒貶不平”有失偏頗。
二是指斥他人﹐卻不能嚴於律己。諸葛恪《與丞相陸遜書》﹕
……自漢末以來﹐中國士大夫如許子將輩﹐所以更相謗訕﹐或至於禍﹐原其本起﹐非為大讎。惟坐克己不能盡如禮﹐而責人專以正義。……(《全三國文》卷六五)
關於許劭的為人﹐史書無詳細的記載﹐但觀其力貶從兄一事﹐固非君子之所為﹐諸葛恪的看法應當是有根據的。
三是關於“月旦評”的問題。《晉書》卷六二《祖逖傳》附《祖納傳》﹕
納嘗問梅陶曰﹕“君鄉裡立月旦評﹐何如? ”陶曰﹕“善褒惡貶﹐則佳法也。”納曰﹕“未益。”時王隱在坐﹐因曰﹕“《尚書》稱‘三載考績﹐三考黜陟幽明’﹐何得一月便行褒貶! ” 陶曰﹕“此官法也。月旦﹐私法也。”隱曰﹕“《易》稱‘說戮畍憫M賾杏嗲歟□□簧浦□冶賾杏嘌輟□□萍藝咂癲皇槍??必須積久﹐善惡乃著﹐公私何異!古人有言﹐貞良而亡﹐先人之殃﹔酷烈而存﹐先人之勛。累世乃著﹐豈但一月!若必月旦﹐則顏回食埃﹐不免貪污﹔盜蹠引少﹐則為清廉。朝種暮獲﹐善惡未定矣。”……
祖納認為人物的善惡與長短﹐需要經過長期的考查才能夠充分揭示出來﹐而“月旦”之品人﹐僅限於一月之間﹐難以作出準確的判斷﹐因而這種品評方法不可據信。他的看法有一定道理。但“月旦評”是一種及時而迅速的人物評論活動﹐能夠比較集中地反映各方面的意見﹐其作用不可完全抹殺。與祖納不同﹐葛洪則將“月旦評”視為一種“弊俗”。《抱樸子》外篇《自敘》說﹕
漢末俗弊﹐朋黨分部。許子將之徒﹐以口舌取戒﹐爭訟論議﹐門宗成讎﹐故汝南人士無復定價﹐而有月旦之評。魏武帝深亦疾之﹐欲取其首﹐爾乃奔波亡走﹐殆至屠滅。
他認為“月旦評”是結黨營私的表現﹐後漢時期黨人的形成與此有密切關系。它導致了士人的不團結﹐即所謂“朋黨分部”。《後漢書‧黨錮列傳》雲﹕“初﹐桓帝為蠡吾侯﹐受學於甘陵周福﹐及即帝位﹐擢福為尚書。時同郡河南尹房植有名當朝﹐鄉人為之謠曰﹕‘天下規矩房伯武﹐因師獲印周仲進。’二家賓客﹐互相譏揣﹐遂各樹朋徒﹐漸成尤隙﹐由是甘陵有南北部﹐黨人之議﹐自此始矣。”對黨人的歷史功過﹐我們姑且不論﹐“黨人”產生的社會背景是非常復雜的﹐“月旦評”確實與之有關﹐盡管這不是主要原因。顯然﹐葛洪的看法也是不準確的。《三國志》卷一三《鐘繇傳》裴鬆之注引《魏略》﹕
孫權稱臣﹐斬送關羽。太子書報繇﹐繇答書曰﹕“臣同郡故司空荀爽言﹕‘人當道情﹐愛我者一何可愛!憎我者亦何可憎!’顧念孫權﹐了更□媚。”太子又書曰﹕“得報﹐知喜南方。……若權復黠﹐當折以汝南許劭月旦之評。權優遊二國﹐俯仰荀、許﹐亦已足矣。”
可見對於許劭創造的“月旦評”﹐有識之士還是頗為看重的。
2﹒郭林宗之人物品藻
郭林宗品鑒人物的成就遠遠高於許劭﹐其影響力也比他大得多。葛洪《抱樸子》外篇有《正郭》一文專論郭林宗。案《後漢書》卷六八《郭林宗傳》﹕
郭太字林宗﹐太原界休人也。家世貧賤。早孤﹐母欲使給事縣廷。林宗曰﹕“大丈夫焉能處鬥筲之役乎?”遂辭。就成皋屈伯彥學﹐三年業畢﹐博通墳籍。……性明知人﹐好獎訓士類。……
本傳又說﹕“其獎拔士人﹐皆如所鑒。”他所甄拔的人物有左原、茅容、孟敏、庾乘、宋果、賈淑、史叔賓、黃允、謝甄和王柔等等﹐“又識張孝仲芻牧之中﹐知范特祖郵置之役﹐召公子、許偉康並出屠酤﹐司馬子威拔自卒伍﹐及同郡郭長信、王長文、韓文布、李子政、曹子元、定襄周康子、西河王季然、雲中丘季智、郝禮真等六十人﹐並以成名”。郭林宗之人物品鑒有以下幾個特點﹕
第一﹐善於發現人物的獨特之處。《後漢書》本傳附《孟敏傳》﹕
孟敏字叔達﹐鉅鹿楊氏人也。客居太原。荷甑墮地﹐不顧而去。林宗見而問其意。對曰﹕“甑以破矣﹐視之何益﹖”林宗以此異之﹐因勸令遊學。十年知名﹐三公俱辟﹐並不屈雲。
同書卷七六《循吏列傳‧仇覽》﹕
……覽入太學。時諸生同郡符融有高名﹐與覽比宇﹐賓客盈室。覽常自守﹐不與融言。融觀其容止﹐心獨奇之﹐乃謂曰﹕“與先生同郡壤﹐鄰房牖。今京師英雄四集﹐志士交結之秋﹐雖務經學﹐守之何固? ”覽乃正色曰﹕“天子修設太學﹐豈但使人遊談其中!”高揖而去﹐不復與言。後融以告郭林宗﹐林宗因與融齎刺就房謁之﹐遂請留宿。林宗嗟嘆﹐下床為拜。
孟敏和仇覽都是特立獨行之士﹐因而見重於郭林宗。
第二﹐崇尚美好的道德情操。《後漢書》本傳附《茅容傳》﹕
茅容字季偉﹐陳留人也。年四十余﹐耕於野﹐時與等輩避雨樹下﹐眾皆夷踞相對﹐容獨危坐癒恭。林宗行見之而奇其異﹐遂與共言﹐因請寓宿。旦日﹐容殺雞為饌﹐林宗謂為己設﹐既而以供其母﹐自以草蔬與客同飯。林宗起拜之曰﹕“卿賢乎哉! ”因勸令學﹐卒以成德。
對於美德的崇尚﹐乃是郭林宗的一貫作風。
第三﹐善於透過現象﹐捕捉人物的本質特征。《後漢書》本傳附《謝甄傳》﹕
謝甄字子微﹐汝南召陵人也。與陳留邊讓並善談論﹐俱有盛名。每共候林宗﹐未嘗不連日達夜。林宗謂門人曰﹕“二子英才有余﹐而並不入道﹐惜乎﹗”甄後不拘細行﹐為時所毀。讓以輕侮曹操﹐操殺之。
又《史叔賓傳》﹕
史叔賓者﹐陳留人也。少有盛名。林宗見而告人曰﹕“牆高基下﹐雖得必失。”後果以論議阿枉敗名雲。
林宗不為謝、邊、史三人的“盛名”所迷惑﹐他的與流俗迥異的獨到看法﹐均被後來的事實所証明﹐可見他是很善於洞見人物的本質的。
第四﹐胸懷寬廣﹐“不絕惡人”(《後漢書》本傳附《左原傳》)。《後漢書》本傳附《賈淑傳》﹕
賈淑字子厚﹐林宗鄉人也。雖世有冠冕﹐而性險害﹐邑裡患之。林宗遭母憂﹐淑來修吊﹐既而鉅鹿孫威直亦至。威直以林宗賢而受惡人吊﹐心怪之﹐不進而去。林宗追而謝之曰﹕“賈子厚誠實兇德﹐然洗心向善。仲尼不逆互鄉﹐故吾許其進也。”淑聞之﹐改過自厲﹐終成善士。鄉裡有憂患者﹐淑輒傾身營救﹐為州閭所稱。
賈淑是犯過錯誤的青年人﹐林宗並沒有把他一棍子打死﹐而是褒獎其善良的傾向﹐最終使之成為對國家和社會有用的人才。儒者的博大情懷﹐在郭林宗的身上表現得極為充分。
第四﹐重視人物內在的精神。《後漢書‧黨錮列傳‧劉儒》﹕
劉儒字叔林﹐東郡陽平人也。郭林宗常謂儒口訥心辯﹐有珪璋之質。察孝廉﹐舉高第﹐三遷侍中。
《後漢書》本傳注引《謝承書》曰﹕
泰之所名﹐人品乃定﹐先言後驗﹐眾皆服之。故適陳留則友符偉明﹐遊太學則師仇季智﹐之陳國則親魏德公﹐入汝南則交黃叔度。初﹐太始至南州﹐過袁奉高﹐不宿而去﹔從叔度﹐累日不去。或以問太。太曰﹕“奉高之器﹐譬之泛濫﹐雖清而易挹。叔度之器﹐汪汪若千頃之陂﹐澄之不清﹐擾之不濁﹐不可量也。”已而果然﹐太以是名聞天下。
林宗對劉儒、黃憲二人洞見深明﹐因而作出了準確的評價。《後漢書》卷四三《朱暉傳》﹕“朱暉字文季﹐南陽宛人也。家世衣冠。暉早孤﹐有氣決。年十三﹐王莽敗﹐天下亂﹐與外氏家屬從田間奔入宛城。道遇群賊﹐白刃劫諸婦女﹐略奪衣服。昆弟賓客皆惶迫﹐伏地莫敢動。暉拔劍前曰﹕‘財物皆可取耳﹐諸母衣不可得。今日朱暉死日也﹗’賊見其小﹐壯其志﹐笑曰﹕‘童子內刀。’遂舍之而去。”“內刀”﹐是說朱暉的精神、性格鋒利如刀﹐所以面對賊人手中的“外刃”﹐他毫無懼色。這說明當時的人非常看重人的精神。而郭林宗之論人舉士正體現這種審視人物的傾向。
由於林宗善於品評人物﹐言不虛發﹐故馳譽當世﹐聲望極高。《後漢書》卷六八本傳載﹕
(林宗)身長八尺﹐容貌魁偉﹐□衣博帶﹐周遊郡國。嘗於陳樑間行遇雨﹐巾一角墊﹐時人乃故折巾一角﹐以為“林宗巾”。其見慕皆如此。
當時人愛屋及烏﹐竟然連郭林宗不經意的服飾打扮都加以模仿。不僅如此﹐郭林宗還有一言九鼎、左右朝野輿論的威力。某些有爭議的人﹐在得到他的褒揚之後﹐人們往往對其過去的所作所為刮目相看。《後漢書》卷三一《蘇章傳》附《蘇不韋傳》說“不韋後遇赦還家﹐乃始改葬﹐行喪。士大夫多譏其發掘塚墓﹐歸罪枯骨﹐不合古義﹐唯任城何休方之伍員。”郭林宗聞而論之﹐以為勝過伍員﹐“議者於是貴之”。而某些素有高名的人﹐本來是無意中犯了錯誤﹐而一旦受到郭林宗批評﹐便會馬上遭到人們冷落。《世說新語‧規箴》三﹕
陳元方遭父喪﹐哭泣哀慟﹐軀體骨立﹐其母愍之﹐竊以錦被蒙上。郭林宗吊而見之﹐謂曰﹕“卿海內之俊才﹐四方是則﹐如何當喪﹐錦被蒙上?孔子曰﹕‘衣夫錦也﹐食夫稻也﹐於汝安乎?’吾不取也。”奮衣而去。自後賓客絕百所日。
這個故事足以說明郭林宗在當時的影響力是何等之大。他在品鑒人物方面不僅有出色的實踐﹐同時在理論上也作了深刻的總結。《世說新語‧政事》一七劉孝標注引《泰別傳》﹕
泰字林宗﹐有人倫鑒識﹐題品海內之士﹐或在幼童﹐或在裡肆﹐後皆成英彥﹐六十余人。自著書一卷﹐論取士之本﹐未行﹐遭亂亡失。
這條材料非常重要。據此﹐我們知道郭林宗著有一部關於品藻人物、選擇人才問題的理論著作﹐隻是還沒有流傳﹐便遭亂亡失了。盡管如此﹐他在甄拔與識鑒人才方面的卓越實踐﹐對三國之際的人才學還是有很大影響的。明乎此﹐我們對劉卲《人物志》這部人才學傑作的誕生﹐就不會感到驚奇了。
二、三國時代的人物品藻
三國時代是一個俊才雲蒸的時代。為了在鼎足之際增強國力﹐拓展疆土﹐各國統治者竭力網羅人才。選拔人才的實際需要﹐促使人物品藻的風氣更加盛行。
(一)吳國與蜀國的人物品藻
吳國長於人倫識鑒的名士有很多。顧劭與孫和都是這方面的專家。《三國志》卷五二《顧劭傳》說顧劭“博覽書傳﹐好樂人倫”﹐卷五九《吳主五子傳‧孫和》裴鬆之注引《吳書》說孫和“精識聰敏﹐尊敬師傅﹐愛好人物”﹐“講校經義﹐綜察是非﹐及訪咨朝臣﹐考績行能﹐以知優劣﹐各有條貫”。在當時人看來﹐“愛好人物”是一件美事﹐唯大雅君子方能為之。《三國志》卷四八《三嗣主傳‧孫休》裴鬆之注引《襄陽記》﹕
(李)衡字叔平﹐本襄陽卒家子也﹐漢末入吳為武昌庶民。聞羊□有人物之鑒﹐往幹之﹐□曰﹕“多事之世﹐尚書劇曹郎才也。”……
同書卷五二《步騭傳》裴鬆之注引《吳書》﹕
(李肅)少以才聞﹐善論議﹐臧否得中﹐甄奇錄異﹐薦述後進﹐題目品藻﹐曲有條貫﹐眾人以此服之。(孫)權擢以為[選曹尚書]﹐選舉號為得才。
可見李肅也是以善於題目和品鑒人才升任選官的。同書卷五七《虞翻傳》裴鬆之注引《會稽典錄》﹕
……(虞忠)貞固幹事﹐好識人物﹐造吳郡陸機於童□之年﹐稱上虞魏遷於無名之初﹐終皆遠致﹐為著聞之士。……
當時留意人才者還有謝淵﹐他“舉孝廉﹐稍遷至建武將軍﹐雖在戎旅﹐猶垂意人物”﹔經過他的品評﹐使遭受“門庭之謗”的駱秀“終為顯士”(《三國志》卷五八《陸遜傳》裴鬆之注引《會稽典錄》)。時人品藻既多﹐則須形諸文字。魏黃初二年(221)﹐孫權立孫登為皇太子﹐以諸葛恪為左輔﹐張休為右弼﹐顧譚為輔正﹐陳表為翼正都尉﹐此即所謂“四友”﹐而羊□等皆為賓客。於是東宮號為多士。有一位名叫胡綜的侍中﹐撰寫了《賓友目》。《三國志》卷五九《吳主五子傳‧孫登》裴鬆之注引《江表傳》﹕
登使侍中胡綜作《賓友目》曰﹕“英才卓越﹐超逾倫匹﹐則諸葛恪。精識時機﹐達幽究微﹐則顧譚。凝辨宏達﹐言能釋結﹐則謝景。究學甄微﹐遊、夏同科﹐則范慎。”……
此目品評了四位人怷瀞敵X幸緱樂□恰S謔牽□埃ㄑ穎┬m乃私駁綜曰﹕‘元遜才而疏﹐子嘿精而狠﹐叔發辨而浮﹐孝敬深而狹。’所言皆有指趣。而□卒以此言見咎﹐不為恪等所親。後四人皆敗﹐吳人謂□之言有征。”(同上)胡綜隻說四人之美﹐而不言其缺點﹐羊□則美、醜並論﹐而且十分準確﹐所以終能見稱於人。像胡綜《賓友目》一類的品藻文章﹐當時肯定有很多﹐可惜我們現在很少能看到了。
三國時代的江東﹐清議之風猶存。如沈友即以清議峻厲聞名。《三國志》卷四七《吳主傳》裴鬆之注引《吳錄》﹕
……(孫)權以禮聘﹐(沈友)既至﹐論王霸之略﹐當時之務﹐權斂容敬焉。陳荊州宜並之計﹐納之。正色立朝﹐清議峻厲﹐為庸臣所譖﹐誣以謀反。……
同書卷四八《三嗣主傳‧孫皓》裴鬆之注亦引《吳錄》曰﹕
(張)悌少知名﹐及處大任﹐希合時趣﹐將護左右﹐清論譏之。
張悌以不合時人的趣味受到清議者的譏刺。當時有一個名叫暨艷的人好為清議。《三國志》卷五七《張溫傳》﹕
艷字子休﹐亦吳郡人也﹐溫引致之﹐以為選曹郎﹐至尚書。艷性狷厲﹐好為清議﹐見時郎署混濁淆雜﹐多非其人﹐欲臧否區別﹐賢愚異貫。彈射百僚﹐核選三署﹐率皆貶高就下﹐降損數等﹐其守故者十未能一﹐其居位貪鄙﹐志節污卑者﹐皆以為軍吏﹐置營府以處之。而怨憤之聲積﹐浸潤之譖行矣。……
可見暨艷是東吳比較突出的清議者。但總的說來﹐江東的清議之風已歸於寢跡﹐清議所取得的社會效果也並不理想﹐清議家的結局也大都很悲慘(如暨艷最後自殺﹐關於此事﹐可參看田余慶先生《暨艷案及相關問題》一文)。
值得注意的是虞翻和朱育二人對古今人物的評論。“虞翻字仲翔﹐會稽余姚人也﹐太守王朗命為功曹”(《三國志‧虞翻傳》)。傳下裴鬆之注引《會稽典錄》﹕
孫亮時﹐有山陰朱育﹐……。仕郡門下書佐。太守濮陽興正旦宴見掾吏﹐言次﹐問﹕“太守昔聞朱穎川問士於鄭召公﹐韓吳郡問士於劉聖博﹐王景興問士於虞仲翔﹐嘗見鄭、劉二答而未睹仲翔對也。欽聞國賢﹐思睹盛美有日矣﹐書佐寧志之乎﹖”朱育對曰﹕“往過習之。昔初平末年﹐王府君以淵妙之才﹐超遷臨郡﹐思賢嘉善﹐樂采名俊﹐……
“初平”為漢獻帝劉協年號(190~193)﹐“初平末年”是指公元193年﹐王府君即是會稽太守王朗。“往過習之”一語﹐說明朱育對王朗和虞翻的問對非常熟悉﹐當時可能有關於此事的文字記錄。下面是朱育的追述﹕
(王府君)問功曹虞翻曰﹕“聞玉出昆山﹐珠生南海﹐遠方異域﹐各生珍寶。且曾聞士人嘆美貴邦﹐舊多英俊﹐徒以遠於京畿﹐含香未越耳。功曹雅好博古﹐寧識其人邪?”翻對曰﹕“夫會稽上應牽牛之宿﹐下當少陽之位﹐東漸巨海﹐西通五湖﹐南暢無垠﹐北渚浙江﹐南山攸居﹐實為州鎮﹐昔禹會群臣﹐因以命之。山有金木鳥獸之殷﹐水有魚鹽珠蚌之饒﹐海岳精液﹐善生俊異﹐是以忠臣繼踵﹐孝子連閭﹐下及賢女﹐靡不育焉。”
虞翻描述了會稽一帶的山川形勝、土地物產以及地理位置﹐言辭優美動聽。然後﹐虞翻又評論了二十一位漢代人物﹐詳述其足以為故鄉增輝的昭昭業跡﹕
王府君笑曰﹕“地勢然矣﹐士女之名可悉聞乎?”翻對曰﹕“不敢及遠﹐略言其近者耳。往者孝子句章董黯﹐盡心色養﹐喪致其哀﹐單身林野﹐鳥獸歸懷﹐怨親之辱﹐白日報讎﹐海內聞名﹐昭然光著。太中大夫山陰陳囂﹐漁則化盜﹐居則讓鄰﹐感侵退藩﹐遂成義裡﹐攝養車嫗﹐行足厲俗﹐自揚子雲等上書薦之﹐粲然傳世。太尉山陰鄭公﹐清亮質直﹐不畏強御。魯相山陰鐘離意﹐稟殊特之姿﹐孝家忠朝﹐宰縣相國﹐所在遺惠﹐故取恁憚銦慾S□劊□徹□械□櫓□擰<俺鹿□7啞虢隕掀跆煨模□Φ輪巫矗□竊諍杭□S械郎揭跽躁剩□魘可嫌萃醭洌□骱椴旁ㄜ玻□□康澇矗□□櫬乖澹□繅鋨倨□□途□□□摶桑□獾筆樂□□幔□蟶掀鉅躚糝□旅兀□羅筧飼櫓□榧□=魂n刺史上虞綦毋俊﹐拔濟一郡﹐讓爵土之封。決曹掾上虞孟英﹐三世死義。主簿句章樑宏﹐功曹史余姚駟勛﹐主簿句章鄭雲﹐皆敦終始之義﹐引罪免居。門下督盜賊余姚伍隆﹐鄮主簿任光﹐章安小吏黃他﹐身當白刃﹐濟君於難。揚州從事句章王修﹐委身授命﹐垂聲來世。河內太守上虞魏少英﹐遭世屯蹇﹐忘家憂國﹐列在八俊﹐為世英彥。尚書烏傷楊喬﹐桓帝妻以公主﹐辭疾不納。近故太尉上虞朱公﹐天姿聰亮﹐欽明神武﹐策無失謨﹐征無疑慮﹐是以天下義兵﹐思以為首。上虞女子曹娥﹐父溺江流﹐投水而死﹐立石碑紀﹐炳然著顯。”
此後﹐虞翻又舉出家鄉上世的四位賢人﹐以為他們勝過巢父和許由這兩位傳說中的高士﹕
王府君曰﹕“是既然矣﹐穎川有巢、許之逸軌﹐吳有太伯之三讓﹐貴郡雖士人紛紜﹐於此足矣。”翻對曰﹕“故先言其近者耳﹐若乃引上世之事﹐及抗節之士﹐亦有其人。昔趙王翳讓位﹐逃於巫山之穴﹐越人薰而出之﹐斯非太伯之儔邪?且太伯外來之君﹐非其地人也。若以外來言之﹐則大禹亦巡於此而葬之矣。鄞大裡黃公﹐挈己暴秦之世﹐高祖即阼﹐不能一致﹐惠帝恭讓﹐出則濟難。征士余姚嚴遵﹐王莽數聘﹐抗節不行﹐光武中興﹐然後俯就﹐矯手不拜﹐志陵雲日。皆著於傳籍﹐較然彰明﹐豈如巢、許﹐流俗遺譚﹐不見經傳者哉?”王府君笑曰﹕“善哉話言也!賢矣﹐非君不著。太守未之前聞也。”
最後﹐朱育評論了本朝的十四位人物﹕
濮陽府君曰﹕“御史(子燁案﹕指虞翻)所雲﹐既聞其人﹐亞斯已下﹐書佐寧識之乎? ”育曰﹕“瞻仰景行﹐敢不識之?近者太守上虞陳業﹐挈身清行﹐志懷霜雪﹐貞亮之信﹐同操柳下﹐遭漢中微﹐委官棄祿﹐遁跡黟歙﹐以求其志﹐高邈妙蹤﹐天下所聞﹐故[桓文林]遺之尺牘之書﹐比竟三高。其聰明大略﹐忠直謇諤﹐則侍御史余姚虞翻、偏將軍烏傷駱統。其淵懿純德﹐則太子少傅山陰闞澤﹐學通行茂﹐作帝師儒。其雄姿武毅﹐立功當世﹐則後將軍賀齊﹐勛成績著。其探極秘術﹐言合神明﹐則太史令上虞吳范。其文章之士﹐立言粲盛﹐則御史中丞句章任奕﹐鄱陽太守章安虞翔﹐各馳文檄﹐曄若春榮。處士[鄮]盧敘﹐弟犯公憲﹐自殺乞代。吳寧斯敦、山陰祁庚、上虞樊正﹐咸代父死罪。其女則鬆陽柳朱、永寧[翟素]﹐或一醮守節﹐喪身不顧﹐或遭寇劫賊﹐死不虧行。皆近世之事﹐尚在耳目。”府君曰﹕“皆海內之英也。……。”……
像這樣比較集中的規模比較大的人物品評﹐在漢末、三國時期非常罕見。從虞翻到朱育﹐顯示了江東地區品評人物的文化傳統。這一傳統是與當時士人的地望意識和家鄉觀念密切相關的。認識這種傳統﹐無疑有助於我們對當時的文化進行地方性與區域性的考察。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三國時代人才的殿堂﹐是由來自四面八方的人傑地靈共同構建的。
蜀國龐統和司馬徽比較善於品論人物。《三國志》卷三七《龐統傳》﹕
龐統字士元﹐襄陽人也。少時樸鈍﹐未有識者。穎川司馬徽清雅有知人鑒﹐統弱冠往見徽﹐徽采桑於樹上﹐坐統在樹下﹐共語自晝至夜。徽甚異之﹐稱統當為南州士人之冠冕﹐由是漸顯。後郡命為功曹。
從這段記載來看﹐司馬徽的資格顯然更老一些﹐因為龐統是經他品評之後方顯名於世的。司馬徽評論龐統﹐時在東漢末年(參見本書頁75)﹐但因龐統後來服務於西蜀﹐所以我們放在這裡對他進行討論。《三國志》本傳又雲﹕
……吳將周瑜助先主取荊州﹐因領南郡太守。瑜卒﹐統送喪至吳﹐吳人多聞其名。及當西還﹐並會昌門﹐陸勣、顧劭、全琮皆往。統曰﹕“陸子可謂駑馬有逸足之力﹐顧子可謂駑牛能負重致遠也。”謂全琮曰﹕“卿好施慕名﹐有似汝南樊子昭。雖智力不多﹐亦一時之佳也。”……
在對陸、顧二人的評論中﹐龐統以“駑馬”、“駑牛”這兩個喻詞來稱揚他們﹐其含意不甚明了﹐所以當時的人便發出了疑問。在此文之下﹐裴鬆之注引張勃《吳錄》曰﹕
或問統曰﹕“如所目﹐陸子為勝乎? ”統曰﹕“駑馬雖精﹐所致一人耳。駑牛一日行三十裡﹐所致豈一人之重哉! ”
顯然﹐他認為顧劭更勝一籌﹐其著眼點還是在於實用的價值。《吳錄》又雲﹕“劭就統宿﹐語﹐因問﹕‘卿名知人﹐吾與卿孰癒?’統曰﹕‘陶冶世俗﹐甄綜人物﹐吾不及卿﹔論帝王之秘策﹐攬倚伏之要最﹐吾似有一日之長。’劭安其言而親之。”龐統本長於人物品鑒﹐但他並不認為這是自己的特長﹐他認為自己在政治方面的才能較為突出。事實也的確如此。
顧劭和許靖也以“好樂人倫”聞名。《世說新語‧品藻》三劉孝標注引《吳志》曰﹕
劭好樂人倫﹐自州郡庶幾及四方人事﹐往來相見﹐或諷議而去﹐或結友而別﹐風聲流聞﹐遠近稱之。
又《三國志‧許靖傳》﹕
靖雖年逾七十﹐愛樂人物﹐誘納後進﹐清談不倦。丞相諸葛亮皆為之拜。
可見當時位望高者皆樂於以人倫鑒識自任。
(二)曹魏的人物品藻
魏國品評人物的風氣很盛﹐這也主要是由於選拔人才的實際需要。在人物品藻方面﹐漢人推重道德。《三國志》卷一《武帝紀》裴鬆之注引司馬彪《續漢書》曰﹕
(曹)騰父節﹐字元偉﹐素以仁厚稱。鄰人有亡豕者﹐與節豕相類﹐詣門認之﹐節不與爭ˊw笏□□棺曰蠱浼遙□怪魅舜蟛眩□退□硝梗□4切喚塚□諦Χ□苤□S墑竅緄徹筇狙傘﹗?
這說明漢時鄉黨之毀譽﹐主要取決於個人的品行。漢末天下大亂﹐軍伐混戰﹐各霸一方﹐為爭取人才以為己用﹐則不得不對傳統的擇士標準加以變通。建安十九年(214)十二月﹐曹操發布《敕有司取士毋廢偏短令》﹕
夫有行之士未必能進取﹐進取之士未必能有行也。陳平豈篤行﹐蘇秦豈守信邪?而陳平定漢業﹐蘇秦濟弱燕。由此言之﹐士有偏短﹐庸可廢乎﹗有司明思此義﹐則士無遺滯﹐官無廢業矣。(《三國志》卷一《武帝紀》)
而類似的《求賢令》曹操曾經發布多次。所以﹐荀彧“取士不以一揆﹐戲志才、郭嘉等有負俗之譏﹐杜畿簡傲少文﹐皆以智策舉之﹐終各顯名”(《三國志》卷一0《荀彧傳》裴鬆之注引《彧別傳》)﹐深受曹操的褒獎。而至曹丕稱帝﹐魏國建立﹐其時對人才之急需並不亞於乃父之時﹐但因大局已定﹐急需治理國家的人才﹐所以對士人的品行問題又開始重視起來﹐於是立九品官人之法。《三國志》卷二二《陳群傳》﹕
文帝在東宮﹐深敬器焉﹐待以交友之禮﹐常嘆曰﹕“自吾有回﹐門人日以親。”及即王位﹐封群昌武亭侯﹐徙為尚書。制九品官人之法﹐群所建也。
據此﹐九品官人法是由陳群制定﹐經魏文帝批準後實行的。案《晉書》卷四六《李重傳》﹕
……後為始平王文學﹐上疏陳九品曰﹕“先王議制﹐以時因革﹐因革之理﹐唯變所適。九品始於喪亂﹐軍中之政﹐誠非經國不刊之法也。……”
據此﹐可知九品官人法本來由曹操草創於軍中﹐不過是一種臨時性的選官取士方法﹐陳群可能對此進行了一番改造。這種選官方法﹐主要依據大、小中正對人物的評價來確定其品位的高下﹐而中正們引為定品依據的﹐主要是鄉間豪紳對人物的品行和道德方面的意見。因之﹐品行問題受到了當權者的重視。曹丕說“選舉莫取有名﹐名如畫地作餅﹐不可啖也”(《三國志》卷二二《盧毓傳》)﹐這說明他看到了漢代察舉制度的弊端。因此﹐“毓於人及選舉﹐先舉性行﹐而後言才”﹐認為“才所以為善也﹐故大才成大善﹐小才成小善”(同上)。夏侯玄也認為﹕“夫孝行著於家門﹐豈不忠恪於在官乎?仁恕稱於九族﹐豈不達於為政乎?義斷行於鄉黨﹐豈不堪於事任乎?三者之類﹐取於中正﹐雖不處其官名﹐斯任官可知矣。”(《三國志》卷九《夏侯尚傳》附《夏侯玄傳》)這樣﹐曹丕時代由魏武帝之輕德重才又轉為先德後才﹐從而回歸到漢人取士的標準上去了。
曹魏時代長於品評人物者極多。曹植論說古來聖賢之差異﹐可視為班固《漢書‧古今人表》之余緒。《三國志‧王粲傳》裴鬆之注引《魏略》﹕
……(曹植)與(邯鄲)淳評說混元造化之端﹐品物區別之意﹐然後論羲皇以來賢聖名臣烈士優劣之差﹐……
子建慷慨磊落﹐意氣奔湧﹐縱論古代聖賢、名臣、烈士的差別﹐實際上就是班固九品論人之意。或許他的論述和評價更為細致﹐可惜我們今天無從得知了。廣陵太守陳登也長於論士。《三國志》卷二二《陳矯傳》﹕
太守陳登請為功曹﹐使矯詣許﹐謂曰﹕“許下論議﹐待吾不足﹔足下相為觀察﹐還以見誨。”矯還曰﹕“聞遠近之論﹐頗謂明府驕而自矜。”登曰﹕“夫閨門雍穆﹐有德有行﹐吾敬陳元方兄弟﹔淵清玉絜﹐有禮有法﹐吾敬華子魚﹔清修疾惡﹐有識有義﹐吾敬趙元達﹔博聞強記﹐奇逸卓犖﹐吾敬孔文舉﹔雄姿傑出﹐有王霸之略﹐吾敬劉玄德﹕所敬如此﹐何驕之有!余子瑣瑣﹐亦焉足錄哉?”……
陳登既有知人之鑒﹐又有自知之明﹐所論頗為確當。當時著名的佔卜學家管輅亦長於識人﹐雖不無神秘色彩ㄐ播蝖慼憧S幸□Α﹗度□□盡肪磯□擰鬥郊即□□蕘□放崴芍□14□墮□鶇□吩唬骸?
舅夏大夫問輅﹕“前見何、鄧之日﹐為已有兇氣未也?”輅言﹕“與禍人共會﹐然後知神明交錯﹔與吉人相近﹐又知聖賢求精之妙。夫鄧之行步﹐則筋不束骨﹐脈不制肉﹐起立傾倚﹐若無手足﹐謂之鬼躁。何之視候﹐則魂不守宅﹐血不華色﹐精爽煙浮﹐容若槁木﹐謂之鬼幽。故鬼躁者為風所收﹐鬼幽者為火所燒﹐自然之符﹐不可以蔽也。”輅後因得休﹐裴使君問﹕“何平叔一代才名﹐其實何如?”輅曰﹕“其才若盆盎之水﹐所見者清﹐所不見者濁。神在廣博﹐志不務學﹐弗能成才。欲以盆盎之水﹐求一山之形﹐形不可得﹐則智由此惑。故說老、莊則巧而多華﹐說《易》生義則美而多偽﹔華則道浮﹐偽則神虛﹔得上才則淺而流絕﹐得中才則遊精而獨出﹐輅以為少功之才也。”
管輅確實發現了何晏、鄧□這兩位大名士的本質特點﹐他的看法都被後來發生的事件証實了。其實何晏也喜歡品人論士﹐但自視甚高﹐常常以為別人不如自己。《三國志》卷九《曹爽傳》附《何晏傳》裴鬆之注引《魏氏春秋》﹕
初﹐夏侯玄、何晏等名盛於時﹐司馬景王亦豫焉。晏嘗曰﹕“‘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夏侯泰初是也﹔‘唯幾也﹐故能成天下之務’﹐司馬子元是也﹔‘唯神也﹐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吾聞其語﹐未見其人。”蓋欲以神況諸己也。
何晏的這段品人之辭來自《周易大傳‧系辭上》﹕“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唯幾也﹐故能成天下之務。唯神也﹐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子曰‘《易》有聖人之道四焉者’﹐此之謂也。”管輅不為浮名所惑﹐也不趨炎附勢﹐而是以獨到的眼光洞察人物的精神世界﹐故所論者深﹐所見者遠。
崔琰也很善於觀察和品鑒人物。《三國志》卷一二本傳﹕
始琰與司馬朗善﹐晉宣王方壯﹐琰謂朗曰﹕“子之弟﹐聰哲明允﹐剛斷英跱﹐殆非子之所及也。”朗以為不然﹐而琰每秉此論。琰從弟林﹐少無名望﹐雖姻族猶多輕之﹐而琰常曰﹕“此所謂大器晚成者也﹐終必遠至。”涿郡孫禮、盧毓始入軍府﹐琰又名之曰﹕“孫疏亮亢烈﹐剛簡能斷﹐盧清警明理﹐百煉不消﹐皆公才也。”後林、禮、毓咸至鼎輔。……
傅巽亦長於鑒別人才。《三國志》卷六《劉表傳》裴鬆之注引《傅子》曰﹕
巽字公悌﹐瑰偉博達﹐有知人鑒。辟公府﹐拜尚書郎……文帝時為侍中﹐太和中卒。巽在荊州﹐目龐統為半英雄﹐証裴潛終以清行顯﹔統遂附劉備﹐見待次於諸葛亮﹐潛位至尚書令﹐並有名德。及在魏朝﹐魏諷以才智聞﹐巽謂之必反﹐卒如其言。
李豐和楊俊也是識鑒人才的專家。《三國志》卷九《夏侯玄傳》裴鬆之注引《魏略》曰﹕
(李豐)始為白衣時﹐年十七八﹐在鄴下名為清白﹐識別人物﹐海內翕然﹐莫不注意。
同書卷二三《楊俊傳》﹕
俊自少及長﹐以人倫自任。同郡審固、陳留衛恂本皆出自兵伍﹐俊資拔獎致﹐咸作佳士﹔後固歷位郡守﹐恂歷御史、縣令﹐其明鑒行義多此類也。
曹魏時代之士林﹐曾經進行過一次關於汝、穎人物的討論。其領袖人物是“建安七子”中的孔融。孔融素好人倫。《三國志‧荀彧傳》裴鬆之注引其與韋康父韋端書曰﹕“前日元將(子燁案﹕韋康字元將)來﹐淵才亮茂﹐雅度弘毅﹐偉世之器也。昨日仲將(韋誕)又來﹐懿性貞實﹐文敏篤誠﹐保家之主也。不意雙珠﹐近出老蚌﹐甚珍貴之。”而所謂汝、穎者﹐汝謂汝南﹐穎指穎川﹐並為群彥汪洋之地。《三國志》卷一0《荀彧傳》裴鬆之注在征引《荀氏家傳》之後雲﹕
陳群與孔融論汝、穎人物﹐群曰﹕“荀文若、公達、休若、茬Y簟18僭□□苯癲10薅浴﹗薄?
陳群認為穎川人物勝過汝南人物﹐曹操屬於騎牆派﹐認為兩方人物孰優孰劣難以定論﹐但汝、穎固多奇士﹐則是當時的公論。《三國志》卷一四《郭嘉傳》﹕
郭嘉字奉孝﹐穎川陽翟人也。……穎川戲志才﹐籌畫士也﹐太祖甚器之。早卒。太祖與荀彧書曰﹕“自志才亡後﹐莫可與計事者。汝、穎固多奇士﹐誰可以繼之? ”彧薦嘉。召見﹐論天下事。太祖曰﹕“使孤成大業者﹐必此人也。”……
來自穎川的郭嘉為曹操所倚重﹐屢建奇功。孔融則認為汝南士人遠勝於穎川士人﹐其《汝穎優劣論》是這次討論的重要文獻。文章寫道﹕
融以汝南士勝穎川士。陳長文(群)難曰﹕“頗有蕪菁﹐唐突人參也。”融答之曰﹕“汝南戴子高﹐親止千乘萬騎﹐與光武皇帝共揖於道中﹐穎川士雖抗節﹐未有頡頏天子者也。汝南許子伯﹐與其友人共說世俗將壞﹐因夜起舉聲號哭﹐穎川士雖頗憂時﹐未有能哭世者也。汝南許掾﹐教太守鄧晨圖開稻陂﹐灌數萬頃﹐累世獲其功﹐夜有火光之瑞﹐韓元長雖好地理﹐未有成功見效如許掾者也。汝南張元伯﹐身死之後﹐見夢范巨卿﹐穎川士雖有奇異﹐未有鬼神能靈者也。汝南應世叔﹐讀書五行俱下﹐穎川士雖多聰明﹐未有能離婁並照者也。汝南李洪為太尉掾﹐弟殺人當死﹐洪自劾詣閣﹐乞代弟命﹐便飲酖而死﹐弟用得全﹐穎川士雖尚節義﹐未有能殺身成仁如洪者也。汝南翟文仲為東郡太守﹐始舉義兵﹐以討王莽﹐穎川士雖疾惡﹐未有能破家為國者也。汝南袁公著為甲科郎中﹐上書欲治樑冀﹐穎川士雖慕忠讜﹐未有能投命直言者也。”(《全後漢文》卷八三)
孔融從八個方面論証汝南人物勝於穎川人物﹐所論未必確切﹐但足見當時在人物品藻方面對士人地望的重視。案《裴啟語林》七八﹕
祖士言與鐘雅相調﹐鐘蚋毉X唬骸拔胰輟ⅡV□坷□繾叮□溲啻□□慷□玳場﹗弊嬖唬骸耙暈葉坶常□蚨□□丁﹗敝釉唬骸白雜猩褡叮□豢傻麼頡﹗弊嬖唬骸凹扔猩褡叮□賾猩耖場﹗敝鈾燁□﹗?
在祖、鐘二人關於地望優劣的討論中﹐汝、穎是作為一個地望單元出現的﹐似乎是汝、穎無別﹐但孔融《汝穎優劣論》透露給我們的信息則是汝、穎有異。大概汝、穎地域相近﹐所以人們在通常的情況下是用同樣的眼光來看待的。但無論如何﹐汝、穎士人確實很了不起﹐他們在中古時期的政治、軍事以及思想、文化等方面都有卓越的建樹。名士之邦﹐鐘靈毓秀﹐其斯之謂乎﹗
眾所周知﹐孔子評論門人﹐曾經從學習知識的角度區分四等﹐總括三品﹐同時作出了細致的評語。從上述情況看﹐後漢、三國之際的人物品藻﹐既是對班固《古今人表》的繼承(關於《漢書‧古今人表》在人物品藻方面的重要意義﹐可參看拙著《<世說新語>研究》﹐頁28~31)﹐亦可視為儒家品評人物之精神的重光。這兩方面結合起來﹐遂成為彼時完美的人物品藻。在這樣的時代氛圍中﹐中國人才學的寶鑒《人物志》就誕生了。
三、人倫識鑒﹕品藻的品藻
《世說新語》第七門為“識鑒”。楊勇先生釋雲﹕“識鑒﹐謂審察事理﹐鑒別是非也。”(《世說新語校箋》﹐頁292)審察事理﹐鑒別是非﹐乃是“識鑒”的重要內容。從實際情況看﹐“識鑒”還包括“人倫鑒識”。所謂“人倫鑒識”﹐即鑒別、評估人物的能力﹐有這種能力通稱為“有人倫鑒識”。《晉書》卷六九《劉隗傳》附《劉訥傳》﹕
隗伯父訥﹐字令言﹐有人倫鑒識。初入洛﹐見諸名士而嘆曰﹕“王夷甫太鮮明﹐樂彥輔我所敬﹐張茂先我所不解﹐周弘武巧於用短﹐杜方叔拙於用長。”……
或稱“有知人之鑒”﹐《晉書》卷四九《胡毋輔之傳》﹕
腦均摯禍Q咼□□兄□酥□闆﹗?
鑒識人物本來屬於人物品藻的內容﹐由於中古時代九品官人法的實施﹐從上至下對此都特別重視﹐於是鑒識人物的能力變成了品評識鑒者乃至當軸名流的一項標準。
(一)對樂於鑒識人物者的推重
在中古時代﹐人們對愛好人物鑒識的人﹐一向是十分推重的。《晉書》卷三三《石苞傳》附《石濬傳》﹕
(石)濬字景倫﹐清儉有鑒識﹐敬愛人物。位至黃門侍郎﹐為當世名士……。
同書卷四五《武陔傳》﹕
陔少好人倫﹐……文帝甚親重之﹐數與詮論時人。……
及《何攀傳》﹕
攀居心平允﹐□官整肅﹐愛樂人物﹐敦儒貴才。為樑、益二州中正﹐引致遺滯。巴西陳壽、閻乂﹐犍為費立皆西州名士﹐並被鄉閭所謗﹐清議十余年。攀申明曲直﹐減免冤濫。……
而社會地位較高的人若樂於此道﹐則尤其受人稱頌。《晉書》卷三六《張華傳》﹕
華性好人物﹐誘進不倦﹐至於窮賤候門之士有一介之善者﹐便咨嗟稱詠﹐為之延譽。……
當時人們普遍認為識鑒人物能夠從一個方面顯示人的才智。《世說新語‧賞譽》二二劉孝標注引《晉後略》﹕“(劉)漠﹐少以清識為名﹐與王夷甫友善﹐並好以人倫為意。故世人許以才智之名。”鑒識人物﹐就必須對人物作出恰當的評語﹐因為評語一出﹐馬上就要在社會上流傳。所以﹐識鑒者的地位越高﹐權威性也就越高﹐當然對於被鑒識的人來說價值也就越大。而權威的鑒識者對一般人是不肯輕易下評語的。《晉書》卷五六《孫楚傳》﹕
初﹐楚與同郡王濟友善﹐濟為本州大中正﹐訪問銓邑人品狀﹐至楚﹐濟曰﹕“此人非卿所能目﹐吾自為之。”乃狀楚曰﹕“天才英博﹐亮拔不群。”……
作為大中正﹐王濟親自品評孫楚﹐足見對他的重呇LS紗絲梢鑰闖觶□筆倍勻宋□鈉菲潰□彩且蛉碩□斕摹6雲菲藍韻□氖煜□土私猓□瞧菲廊宋□那疤帷>牌分姓□剖侵泄攀貝□“喂□艫母□敬蠓a□筆蓖浦厥都□宋□那閬穎□聳怯燒庵盅」僦貧人□齠u摹﹗?
(二)“有人倫鑒識”的具體表現
被稱為“有人倫鑒識”的人物﹐必需具有先見之明﹐即此時對人物的鑒識和判斷能夠被彼時之事實所証明。關於這個問題﹐我在討論郭林宗時已經涉及了。其實在中古時代﹐這方面的事例還有很多。《晉書》卷四三《王戎傳》﹕
戎有人倫鑒識﹐……族弟敦﹐有高名﹐戎惡之。敦每候戎﹐輒托疾不見。敦後果為逆亂。其鑒賞先見如此。……
所謂“鑒賞先見”﹐是識鑒人物的水平的主要標志。在晉代﹐這樣的識鑒專家還有王修。《三國志》卷一一《王修傳》﹕
初﹐修識高柔於弱冠﹐異王基於幼童﹐終皆遠至﹐世稱其知人。
有劉公榮﹐《晉書‧武陔傳》﹕
陔沉敏有器量﹐早獲時譽﹐與二弟韶叔夏、茂季夏並總角知名﹐雖諸父兄弟及鄉閭宿望﹐莫能覺其優劣。同郡劉公榮有知人之鑒﹐常造周﹐周見其三子焉。公榮曰﹕“皆國士也。元夏最優﹐有輔佐之才﹐陳力就列﹐可為亞公。叔夏、季夏不減常伯、納言也。”
有周濬﹐《晉書》卷六一本傳﹕
濬性果烈﹐以才理見知﹐有人倫鑒識。鄉人史曜素微賤﹐眾所未知﹐濬獨引之為友﹐遂以妹妻之﹐曜竟有名於世。
有賀循﹐《晉書》卷六八本傳﹕
……雅有知人之鑒﹐拔同郡楊方於卑陋﹐卒成名於世。
有王胡之﹐《晉書》卷八三《車胤傳》﹕
太守王胡之名知人﹐見胤於童幼之中﹐謂胤父曰﹕“此兒當大興卿門﹐可使專學。”及長﹐風姿美劭﹐機悟敏速﹐甚有鄉曲之譽。……
以人倫識鑒聞名的人遙o型躚芎突敢汀﹗妒浪敵掠鎩□吩濉芬灰渙跣1曜14□督□羥鎩罰骸?
初﹐王澄有通朗稱﹐而輕薄無行。兄夷甫有盛名﹐時人許以人倫鑒識。常為天下士目曰﹕“阿平第一﹐子嵩第二﹐處仲第三。”……
又《世說新語‧賞譽》六五劉孝標注引《徐江州本事》﹕
譙國桓彝有人倫鑒識﹐……
如王、桓一類的人物﹐在南朝也有很多。《樑書》卷五一《處士列傳‧何點》﹕
點雅有人倫識鑒﹐多所甄拔。知吳興丘遲於幼童﹐稱濟陽江淹於寒素﹐悉如其言。
同書卷五三《良吏列傳‧丘仲孚》﹕
少好學﹐從祖靈鞠有人倫之鑒﹐常稱為千裡駒也。
《南史》卷六九《姚察傳》﹕
察至孝﹐有人倫鑒識﹐沖虛謙遜﹐不以所長矜人。
從這些事例我們可以看出﹐識鑒人物構成了中古士人的一種自覺行動﹐同時也構成了他們個人的生活趣味的一個重要方面。
(三)“理鑒”與“神鑒”
中古時代的“人倫識鑒”有所謂“理鑒”與“神鑒”的說法。“理鑒”﹐指深明鑒識之理﹐或者能將識鑒的具體實踐上升到理性的高度來認識。《晉書》卷六九《戴若思傳》﹕
……時同郡人潘京素有理鑒﹐名知人﹐其父遣若思就京與語﹐既而稱若思有公輔之才。……
“有理鑒”的人﹐比一般有人倫鑒識的人要高出一籌﹐但“神鑒”才是識鑒人物的最高境界。《晉書》卷四九《謝鯤傳》﹕
……嘗使至都﹐明帝在東宮見之﹐甚相親重。問曰﹕“論者以君方庾亮﹐自謂何如?”答曰﹕“端委廟堂﹐使百僚準則﹐鯤不如亮。一丘一壑﹐自謂過之。”溫嶠嘗謂鯤子尚曰﹕“尊大君豈惟識量淹遠﹐至於神鑒沉深﹐雖諸葛瑾之喻孫權不過也。”
同書卷六五《王導傳》附《王珣傳》﹕
桓玄與會稽王道子書曰﹕“珣神情朗悟﹐經史明徹﹐風流之美﹐公私所寄。……其崎嶇九折﹐風霜備經﹐雖賴明公神鑒﹐亦識會居之故也。……”
“神鑒”﹐謂明鑒如神﹐是指在辯名析理、識鑒人物方面達到的一種出神入化的境界。有“神鑒”的人﹐能夠鑒識人物的精神﹐從而達到對人物的最深刻的知解。與“理鑒”相比﹐“神鑒”就更有價值了。從本質上講﹐人倫識鑒就是品藻人物的能力﹐品藻人物固然是品藻﹐而對於品藻人物的能力加以品評﹐則是更高級的品藻。由上舉諸例我們可以看出﹐“人倫識鑒”確實已經成為人物品藻的一項重要標準之一了。
人物品藻是在一定的方式下進行的﹐同時﹐它也有一些特殊的方法。對於這些方式和方法的認識﹐無疑有助於我們更加深入地了解人物品藻本身的文化特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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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偶然也有例外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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