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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耽溺文華‧人間男女】 書名:人間男女 作者:林裕翼 出版:皇冠出版(三色堇系列30) 出版日期:1995年4月25日 初版 ISBN 957-803-010-x 其實這本小說,是我無意間在逛台北一0一裡最大書店時發現的,回來後立即翻了起來, 也不知怎的,竟然很有情緒地看了下來。薄薄一本,裡頭有三短一中篇小說,序言裡鄭春 鴻先生對於作者關懷到卑微人物的〈教堂邊的雛菊〉、〈相思樹林〉兩篇較為讚賞,不過 我個人比較喜歡後兩篇(也就是〈教堂邊的雛菊〉與〈山色青青〉),前兩篇倒是覺得尚 可而已。 第一篇〈雨〉談的是有關於墮胎的問題,透過過去與現在的兩個我對話,提醒了男性應有 的一種悲憫關懷,不過題材有些侷限,所以寫起來能揮灑的空間不大。 第二篇〈相思樹林〉談的是一個備受父親流言所傷的青年,父親過去荒淫的故事在少與外 人溝通的小鎮上,特別容易被人指指點點,不過看完總一直不解這樣的背景,作者想帶來 的用意,除了被謠言灼傷的少年外,還有什麼?不過裡頭的女孩「我」心裡所想的一段獨 白,卻一方面細膩地帶出了青春期男女的不同,另則透由這樣的「不同」,加深了對於歲 月自然而然地把人切割,感到難過,如以下: 半夜我被一陣水聲吵醒,我從釘死的窗縫看見長青往井裡頭汲水,月光在他身上照出 一圈青白色的寒光。他進屋後沒多久,我便聽到嘩啦啦的水聲。三更半夜用冷水洗澡,他 也不冷!我突然想到那天他來找我的情景,他把手放在口袋裡,褲襠像小山丘般墳起。我 直覺到這兩件獨立的事件被一條無形的線牽連在一起,代表著十八歲青年長青的某種生理 心理的曖昧狀態。我躺回床上,覺得長青正被一種無名的力量往與我相反的方向拉,我心 中充盈著苦澀的失落感,我敏銳的第六感預言長青不再是長青,帶領我往河下游探險的長 青,即將漂流迷失在歲月的洪流裡。那晚我好像哭了,又好像沒有,落滿塵埃的記憶變得 模糊難以辨認。但是那晚成為我與長青新舊關係的分水嶺卻毋庸置疑,很多人在那之後發 現我成為一個愛哭鬼,她們嘰嘰喳喳圍成一圈對我的新款花裙品頭論足,卻不知道我的心 是一片荒涼。(P.40~P.41) 第三篇〈教堂邊的雛菊〉其實在題目就已經可以很清楚地看出來,內容描寫大概的情景。 不過佩服的是,作者利用了很多周圍的意象,去寫這些眾人皆知的事情,所以讀起來還是 有種不同的新鮮。文章中的鴿子、幸福的新郎新娘、麻雀組家庭、新的白襯衫都是代表著 象徵純潔而自由的美好生活,但是白色小花被弄髒(按:我覺得這裡的描述寫得特別細膩 ,補充上來。「幾場雨過後,水泥牆外雜亂地長出幾株白色小花的植物。車子來來往往, 灰塵弄髒了花的顏色,那些植物也如同羞愧無比的人,垂頭喪氣地偃伏在臭水溝邊。(P. 53)」花原先被雨洗滌過,應該是更乾淨才對,可是卻被「車子來來往往帶來的灰塵」給 弄髒了,這也象徵了主角從原先的純淨,到開始沾染了紅塵的無奈。)、老師錯估自己的 能力、歪嘴雞吃玉米屑、丟掉的花,這些都詮釋了主角未來的種種命運。從敘述媽媽過去 是娼妓,而後嫁給繼父的生活中,雖然看到了主角學校中頗有表現,連老師都來家裡勸說 繼續升學的事情,可是終究逃不過同樣的悲劇,甚至在人口販子來拿人前,繼父還脫口說 出「既然遲早要給人穿,不如讓我先穿了吧,好歹我養了妳十四年(P.79)」這般禽獸不 如的話語,而主角只因為母親過世前的一句「人家好歹養活我們十幾年了。十幾年呢,妳 親生父親都不如他十分之一(P.79)」,於是任由擺佈。幾段在窯店裡的煎熬其實不必贅 述,然而連到了中途之家後,仍然是捨不掉被拋棄的命運,看到了男性長期物化的沙文文 化,也看到了這社會仍不覺醒地惡性循環。(按:延續著話題,其實談到最近紛嚷的「性 產業合法化」,倒是建議日日春協會,也應該加入男性的性產業工作者,這樣一方面正視 了男女的性需求,一方面可以讓這類不合法的機制受到管理,還可以因此逐漸擺脫過去物 化女性的形象和問題。) 最後一篇〈山色青青〉談到兩條線,一條是家族、妯娌間的問題,一條則給了都會男女一 些關於情感、結婚、前途的錯綜思考。雖然選取的題材也不是很特別,不過作者精細地觀 察,讓人很多無意間透露的眼神或言語,都找回它原來的情感出發點,以下節錄幾段: 霍平低下頭,凝視著眼前這尊飽受病痛啃噬的軀體。--在這種場合,是不是應該像 這般表現出哀戚的神情呢?--霍平不自覺地掉下淚來。當母親安慰他不要太傷心時,他 卻清醒地覺得彷彿自己在演戲。大學時代,霍平曾經編寫過數個劇本,也客串過,那時便 練就了一套集中悲傷情緒的功夫,可以在十秒內擠出演淚來,非常精準。他突然對自己的 誠意感到懷疑:自己對外祖母到底還有多少感情?回來探望她,到底事出於真心還是只是 為了一份後生晚輩的責任?(P.104~P.105) 社會學裡談互動時,有高夫曼的「戲劇理論」(dramaturgical approach),他提到人們 會依照社會(/社會化)劇本的要求扮演適當地角色,以致於讓別人能夠按照自己的願望 來看待自己。霍平這裡大概也是如此,親人的病痛常理是該表示悲傷,但他又懷疑起自己 多年疏離的結果,是不是已經忘卻過去外祖母對待他的真情。這種感覺,除了親人外,有 時遇到時久未見的朋友或同學,其實也會不知該怎麼表示過去的熟識,抑或只是表面地寒 暄? 這篇文章裡頭,最該節錄下的,莫過於好幾段妯娌間的心態與對話,真的將大家族中的立 場不一而引生的糾紛,寫得淋漓盡致。 二舅媽也出來問了聲好,接過尿壺,就地在牆邊的水龍頭下刷洗起來,神情專注而認 真--過於認真地,好像故意要澄清什麼。至於霍平,自覺完全像個第三者,以冷靜的眼 光審視著每個人每件事物,也審視自己:探望這個血脈相連卻精神疏遠的老太婆,到底有 多大的意義?他這個做外孫的,是不是該在適當的時機表現出他悲慟的表情呢?(P.100) 外祖母發病時,只有霍平的母親現場發現急救送醫,所以也就會如此怨懟霍平的舅母們對 於其外祖母似乎沒有盡到照顧的責任,而舅母們卻並不是這樣想,於是「外人」霍平回來 ,就特別表現認真些,至少可能達到「多一個人站她那邊、少一張嘴批評她」的效果吧。 『也好,剛睡沒多久。』大舅媽轉對霍平:『三番兩次,就是念著你沒回來看她。』 『他也一直想回來,是我勸住他。台北到這裡,來回就要一天。』母親說,一副為霍 平辯解的口吻。『而且在人家公司上班,也不能說走就走。』(P.104) 這段對話後頭,作者也正好下了很好的說明:「夾處在一對上了年紀的妯娌之間,霍平仍 能準確地解釋出閃藏於兩人言語之間的怨懟之氣。說來諷刺,人的容顏跟思想,難免隨著 年紀增長而變貌,最禁得起歲月的考驗的,反倒是人的猜忌與怨恨。(P.104)」 母親在五斗櫃上搗拾了半天。『東西這麼多,也不收拾收拾,亂七八糟的,人住了怎 麼會舒服。』她打開一罐營養補給奶粉,朝燈光瞅了兩眼,蓋好了放回原處。『這奶粉我 買了兩罐,才一個禮拜,只剩這些了。你外祖母哪吃得下這麼多?倒便宜了那些無病無痛 的人。』霍平敏感地瞧了瞧門口,生怕大舅媽會選在這個時候進來。他在室內待久了,熟 悉了昏暗的光線,終於看清了陳舊斑駁的五斗櫃上的物品,除了奶粉罐、藥包、樟腦油、 玻璃杯、溫水瓶外,還擱著一雙黑色的壽鞋。霍平多看了壽鞋一眼,心裡有股說不上來的 感覺。這小小的動作,落在母親眼裡。 『都是她自己買的。包括她身上那一身壽衣都是自己買的,她背地裡不知準備了多久 ,就是沒人注意到。』……(P.106) 『怎麼不待在醫院裡治療?』霍平問。 『還不是你兩位舅媽的意思,她早點死,她們早點卸下肩上的擔子。』(P.110) 原來只是要替床上的病人換紙尿褲,可是母親卻放不下,多心地瞅了奶粉罐,說出了她的 臆測,並且也暗暗地讓外祖母自行買壽衣等等的事情,甚至是離開醫院的治療,牽連到舅 母們的無心,反而要一個水潑出去、外嫁的女兒回頭照顧。 母親不一定幾天來探望外祖母一次,那天她剛好買了上等的粉嫩豬肝,熬了一鍋鹹粥 要孝敬她老人家。她選擇二舅全家都不在的時候來,以確保自己的孝心不致被第三者分享 ,同時避免姑嫂間產生不必要的中傷和諑言。(P.114)(按:諑,音ㄓㄨㄛˊ,譖〔音 ㄗㄣˋ,以讒匿之言誣人〕毀之言。) 這就有點兒像古時後宮爭寵一般,只是霍平的母親大概沒想到,她「提著不鏽鋼保溫鍋一 步步逼近死亡的氣味而不自知(P.114)」。 大舅媽接腔說:『是啊,不止你急,我也急啊。媽這回一鬧,知道的嚜也許還明理些 ,知道她是老糊塗了,想不開,不知道的喔,也許還怪我們虧待了她,逼她不得不走上絕 路。到時候,我們在她身上花的錢和精神全不算數,只賺得一身臭名,那才不值得呢!雖 然說這些都是子孫應該做的,照理不該拿出來喳呼,可是想到勞心勞力還被人誤解,真是 不甘。前些天,我摳指算算,哎唷,半個月來,看起來不痛不癢的,竟然也花了十來萬, 我自己還笑說,省吃儉用了一輩子,大概就屬這回出手最慷慨了。』 母親冷笑說:『這幾十年來,媽靠爸爸留下來那塊地的地租,勉強也夠支持生活了, 除非必要,從來不跟兒女伸手要過什麼。就連上次腫瘤開刀,不也是用她自己攢的錢?大 嫂妳儘可放心,能讓妳盡孝道這麼破費,這是第一次,大概也不會有第二次了。』(P. 174) 看到這裡,突然想到孔子「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學而第一.十六》),雖 然原來的意思跟這段不同,不過若是曲解一下,其實也很好玩:霍平的母親大概會怨嘆她 媽媽「患不知人也」吧,因為大舅媽若真是「不患人之不己知」地付出真情,就不會去計 較這事後的任何得失。 另外看完這本書,還覺得書前由鄭春鴻所寫的序言有些不錯的地方,雖然我不見得認同他 在末段特別提及葉石濤、陳冠學兩位作家,來勉勵作者多「為這塊孕育自己成長的土地盡 其所能地做出貢獻(P.7),寫出一些『台灣風味』的作品來跟中國大陸乃至世界『文化交 流』(P.8)」,不過他倒是在關懷社會陰暗面的部分提到可以在電台開設一個「公主心聲 」的節目供KTV的公主讓高雄敗德的男人醜態現形,讓我覺得很獨特。此外,因為作者 曾經在這本書前,寫過幾篇同性戀的相關小說,於是序言裡,鄭也對類似的文材提出他的 看法,我覺得也頗不錯,節錄於下: 同性戀題材之所以在世紀末不分國際地吸引創作者努力地挖掘,我認為主要並非世界同性 戀者的自我覺醒,或是作品滿足了異性戀者對玻璃圈的好奇;而是在於同性戀情結基本上 或多或少也是異性戀者情感結構的一部分。這一部分的情感結構又是異性戀者很少、不會 、不願或不敢面對思索的課題。一個異性戀者想要有效率地去解讀同性戀題材的文學、藝 術、電影,不應該只把它看成去理解另一群人的私密世界,而應從同性戀作品中去省思自 己潛浮在思維末稍的那份生命觸源。我始終認為同性戀題材的文學及藝術,其最珍貴的價 值便是在此。(P.6) 一個文學工作者除非對於處理情感的生成、流轉、幻化等運作都很有把握,否則就很容易 把同性戀題材寫壞,好像交給讀者一管窺視鏡去偷看同性戀者的世界。(P.6) -- 我有些驚慌,開始意識到這時間流程的虛無,當人生被分成一站一站,每停留一次,就有 一個自我在其中消解、逸散、流失。人被分割、同時,遺忘了越來越多事。是不是連我的 記憶也將荒蕪了呢? ——許正平《煙火旅館‧重建》 http://myweb.hinet.net/home7/theroad/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18.166.142.1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