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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講 小說   好聽故事是人類天性之一﹐可是小說是文藝的後起之秀。不但中國的學者﹐象紀昀那樣的以為﹕“班固稱‘小說家者流蓋出於稗官’﹐如淳注謂‘王者欲知閭巷風俗﹐故立稗官﹐使稱說之’。然則博采旁搜﹐是亦古制﹐固不必以冗雜廢矣……”(《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就是西洋的大文學家﹐如阿瑙德(Matthew Arnold)也以為托爾斯泰的Anna Karenina1不能算個藝術作品﹐而是生命的一片斷。自然﹐這種否認小說為藝術品有許多理由﹐而它是後起的文藝﹐大概是造成這個成見很有力的原因。當英國的菲爾丁(Fielding)寫小說的時候﹐他說“實際上﹐我是文藝的新省分的建設者﹐所以我有立法的自由。”這分明是自覺的以小說為一種新嘗試﹐故須爭取自由權以抵抗成見。   那麼﹐小說究竟算得了藝術作品麼﹖我們先拿一段話看看﹕   “近代小說將抽象的思想變為有生命的模型﹔它給予思想﹐它增加信仰的能力﹐它傳布比實在世界中所見的更高之道德﹔它管領憐憫、欽仰與恐怖的深感﹔它引起並繼持同情﹔它是普遍的教師﹔它是讀眾所願讀的唯一書籍﹔它是人們能曉得別的男女的情形唯一的途徑﹔它能慰人寂寥﹐給人心以思想、欲望、知識﹐甚至於志願﹔它教給人們言談﹐供給妙句、故事、事例﹐以使抩螃裡c弧K□且諭蛉說男老倉□釗□□葉□嗣遣惶□得□蟠謾N□耍□庸□諭際楣菔榧萇先∠碌模□宸種□氖切::擔□□□蛉氳氖榧□□□種□攀切::怠﹗保⊿ir Walter Besant﹐Artof Fiction1)   這一段話沒有過火的地方﹕小說是文藝的後起之秀﹐現在它已壓倒一切別的藝術了。但是﹐這一段隻說了小說的功能﹐而並未能指出由藝術上看小說是否有價值。依上面所說的﹐我們頗可引叔本華(Schopenhauer)的話﹐而輕看小說了──“小說家的事業不是述說重大事實﹐而是使小事有趣。”(On Some Forms of Literature)但是﹐小說決不限於縷述瑣事﹐更不是因為日常瑣事而使人喜讀﹔托爾斯泰的《戰爭與和平》和一些歷史小說可以作証。那麼﹐小說究竟算藝術品不算﹖和為什麼可以算藝術品呢﹖我們的回答﹐第一﹐小說是藝術。因為﹐第二﹐有下列的種種理由﹕有人把小說喚作“袖珍戲園”﹐這真是有趣的名詞。但是小說的長處﹐不僅是放在口袋裡面拿著方便﹐而是它能補戲劇與詩中的缺欠。戲劇的進展顯然是日求真實﹐但是﹐無論怎樣求實﹐它既要在舞台上表現﹐它便有作不到的事。亞裡士多德已經提到﹕如若在戲劇中表現荷馬詩中的阿奇力(Achilleus)1追趕海克特(Hector)2便極不合宜。再說﹐戲劇仗著對話發表思想﹐而所發表的思想是依著故事而規定好了的﹔戲台上不能表現單獨的思想﹐除非是用自白或旁語﹐這些自然是不合於真實的﹔戲台上更不能表現怎樣思想。詩自然能補這個短處﹐但是﹐近代的詩又太偏於描寫風景與心象﹐而沒有什麼動作。小說呢﹐它既能象史詩似的陳說一個故事﹐同時﹐又能象抒情詩似的有詩意﹐又能象戲劇那樣活現﹐而且﹐凡戲劇所不能作的它都能作到﹔此外﹐它還能象希臘古代戲劇中的合唱﹐道出內容的真意或陳述一點意見。這樣﹐小說是詩與史的合體﹐它在運用上實在比劇方便得多。小說的興盛是近代社會自覺的表示﹐這個自覺是不能在戲劇與詩中充分表現出來的。社會自覺是含有重視個人的意義﹔個人之所以能引起興趣﹐在乎他的生命內部的活動﹔這個內部生活的表現不是戲劇所能辦到的。詩雖比戲劇方便﹐可是限於用語﹐還是不如小說那樣能隨便選擇適當的言語去表現各樣的事物。這個社會自覺是人類歷史的演進﹐而小說的興起正是時代的需要。這就表現的限制上說﹐由人類歷史的演進上說﹐都顯然的看出小說的優越﹔藝術既是無定形的﹐不是一成不變的﹐這些優越之點果能用藝術的手段利用﹐小說便是新的藝術﹐不能因為它的新穎而被摒斥。   在形式上說﹐它似乎沒有戲劇那樣完整﹐沒有詩藝那樣規矩﹐所以﹐有些人便不承認它有藝術的形式。誠然﹐它的形式是沒有一定的﹐但是﹐這正是它的優越之點﹔它可以千變萬化的用種種形式來組成﹐而批評者便應看這些形式的怎樣組成﹐不應當拿一定的形式來限制。設若我們就個個形式去看﹐我們可以在近代小說中﹐特別是短篇的﹐如柴霍甫﹐莫泊桑等的作品﹐看到極完美的形式﹐就是隻看它們的形式也足以給我們一種喜悅。短篇小說的始祖愛蘭坡1便是極力主張為藝術而藝術的人﹐這個主張對與不對是另一問題﹐但它証明小說決不是全不顧及形式的。不錯﹐在長篇中往往有不勻調的地方﹐但是這個缺點決不能掩蔽它們的偉大。總之﹐我們宜就個個小說去看它的形式﹐這才能發現新的欣賞﹐而且這樣看﹐幾乎在任何有價值的作品中﹐都可以找到一種藝術的形式﹐它可以沒有精細的結構﹐但是形式是必定有的﹔而且有時候越是因為它的結構簡單﹐它的形式越可喜﹐它有時候象散文詩或小品文字﹐有種毫無技巧的樸美﹐這在詩藝中是很少見的。什麼是小說的形式﹐永不能有圓滿的回答﹔小說有形式﹐而且形式是極自荈抯牷撬蟢憚揖奡芍憸:檔男問絞親雜傻模□□畈歡囁梢勻∫磺形囊盞男問嚼叢擻茫捍□牽□佔牽□始牽□慊諑跡□渭牽□ㄐ牛□u媯□裁匆部梢浴K□諛諶萆弦彩僑□耍凰□誶樘□希□梢岳寺□□詞擔□衩兀凰□誆牧仙希□梢孕鶚□磺猩□□胱勻恢械氖攣鎩K□梢孕鶚□患□□〉氖攏□部梢猿濾敵磯嘀匾□氖攏凰□擅櫳炊嗌偃說腦庥觶□部梢災凰狄桓魴南□木辰紓□□懿扇∫磺行問劍□蚨□□蚱屏艘磺行問健?   那麼﹐小說之所以能為藝術品者﹐隻仗著這些優越之點嗎﹖當然不是。小說的發達是社會自覺的表示﹐上面已經提到。社會自覺含有極大的哲學意味。每個有價值的小說一定含有一種哲學。這種哲學暗示出﹐如梅瑞地茲(Meredith)1所謂﹕哲學告訴我們﹐我們並不美如玫瑰之紅艷﹐亦非醜如污濁之灰暗﹔反之﹐哲學使我們看到我們的光景是美好﹐下得去的﹐有結果的﹐因而最後得到欣悅。又如杜司妥亦夫司基所謂﹕大概說﹐人們﹐即使是惡劣的﹐是比我們所設想的更天真更簡單一些。我們自己也是這樣。這樣的暗示﹐我們可以找到許多﹐因為一個沒有哲學的故事是沒有骨頭的模特兒。但是﹐有哲學是應當的﹐哲理的形成也不算極難的事﹐小說之所以為藝術﹐是使讀者自己看見﹐而並不告訴他怎樣去看﹔它從一開首便使人看清其中的人物﹐使他們活現於讀者的面前﹐然後一步一步使讀者完全認識他們﹐由認識他們而同情於他們﹐由同情於他們而體認人生﹔這是用立得起來的人物來說明人生﹐來解釋人生﹔這是哲學而帶著音樂與圖畫樣的感動﹔能作到這一步﹐便是藝術﹐小說的目的便在此。   戲劇與詩也能如此﹐但是﹐上面所指出的小說的優越之點﹐使小說在此處比戲劇與詩更周到更生動。戲劇中如過重思想﹐人物便易成為觀念的代表﹐而失其個性﹔若欲保持個性﹐無論如何也不如小說那樣能刻骨入微的描畫。詩藝中是能以一語之妙而深入人心﹐但是﹐它不能永遠用合適的言語傳達一切﹐它的美好的保持往往限制住它的暢所欲言﹔而高深的哲理往往出自凡夫俗子之口﹐小說於此處便勝過了詩藝。這樣﹐小說必須有它的哲學﹐而且是用藝術手段來具體的表現它﹐假若能達到此點﹐它便不能不算藝術。   從哪裡得到哲學﹖要觀察人生與自然。怎能具體的表現出這個哲學﹖要觀察人生與自然。觀察人生與自然﹐從而以相當的工具去表現人生與自然﹐不是一切藝術的根本條件麼﹖小說家既也須懂得人生與自然﹐小說家便不是容易作到的。阿瑙德以為托爾斯泰的作品是一片真實﹐不錯﹐小說幾乎都是真實的一片段﹐但是﹐這一片段真實從何而來﹖不是由生命的觀察與體認麼﹖這一段的組成﹐不是許多不同的心象的織成麼﹖這分明是說﹕這些是生命﹐容我以藝術表現之。就是那極端寫實的寫家﹐隨便拾起任何人物﹐隨便拾起任何事實﹐隨便拾起任何時間﹐似乎無所求於藝術了﹔但是﹐敢這樣大膽的取材的人﹐必是對於人生與自然有極深的了解與心得﹐他根本的必須是個藝術家。俄國的寫實作家有時隻給我們一些報告似的東西﹐沒有多少含義﹐沒有什麼最後的印象﹐然而這究竟不是報告﹐而是藝術家眼中的一片真實﹐也照原樣使我們看一看﹔能使別人看到我們自己所看到的﹐便不是件容易的事。這樣寫作的態度是怎樣看到便怎樣寫出﹐而在一寫的時候﹐寫家已經象那些事物的上帝似的那樣明白它們。況且﹐他們所要寫的多是人類的心感﹔托爾斯泰以為能傳達感情是藝術唯一的目的。由觀察人生﹐認識人生﹐從而使人生的內部活現於一切人的面前﹐應以小說是最合適的工具﹐因此﹐小說根本是藝術的。喬治‧伊利亞特(GeorgeEliot)1說﹕“我真願意再多看人類生命﹔人在世上隻有這麼幾年﹐怎能看夠了呢﹖但是﹐我是說﹐現在我正在用詩藝的自由與深刻的意味檢討我最遠的過去﹐有許多步驟必須走過﹐然後﹐我才能藝術的運用我現在所得的任何材料。”(GeorgeEliot'sLife﹐J﹒W﹒Cross2)   這是一個有名的寫家的自述﹐這裡指給我們﹕生命的觀察是一件事﹐觀察以後能藝術的應用又是一件事﹔那就是說﹐經驗與想象是藝術組成的兩端。設若一個人不能設身處地的﹐象被別人的靈魂附了體的樣子﹐他必不會給他的一切人物以生命及個性。這個外物與內心的聯合是產生藝術的仙火。人生與自然經過想象﹐人生與自然才能屬於作者﹔作品的特色便是想象的顏色。假如戲劇與詩藝是以思想裝入形式﹐小說是以想象變化形式﹔戲劇與詩藝也要想象﹐但在形式上遠不及小說能充分自由。Worsfold說﹕“以想象的運用而解釋自然﹐是小說的本色──提出目前生活的一個理想的表現──決無缺欠。它完全憑著字的力量﹐而不需韻文的音樂﹐也不要戲劇的實現﹐而是以自由與完整來補這兩個缺乏。與一旁的創造文藝相比較﹐小說對於這個工具﹐言語﹐有絕對的支配權能﹐而言語是藝術能影響於想象的最有力的工具。”(Thenovel3)   這樣﹐小說家的想象天才輔以善於打動想象的工具﹐小說之能感動人心是自然結果﹔同時﹐想象天才與打動想象是藝術的基本條件。   由上面的幾段我們看出﹐小說的長處和在思想上藝術上的基礎﹐我們不能不承認小說在藝術上佔有很高的地位。自然﹐因為小說的發達而有許多作品確是很壞﹐這是無可掩飾的事實﹐但這決不能用以判斷小說的本身﹐也不能用以限制小說的發展。小說的將來是否也能象詩與戲劇那樣有衰頹之一日是難說的﹐但是﹐就它的特點來看﹐它在表現真實與解釋人生上是和詩與戲劇相同的﹐而在表現的方法上它比詩與戲劇更少限制﹐更能自由變化﹐更多一些彈性﹐恐怕它的發展還是正在青春時期﹐一時還不能見到它衰老的氣象。小說一名詞在外國有許多字﹐如英語的Tale﹐Story﹐Novel﹐fiction及Shortstory等。法語的Roman﹐Nouvelle Conte等。此處略將此數字加以解釋﹕Tale與Story二字相近﹐二者都是故事的意思﹐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廣泛著說﹐凡是小說都須有個故事﹔但是﹐故事的意思顯然的與小說略有不同﹐那就是說﹐凡是一個故事﹐不論有小說的藝術結構與否﹐也是個故事﹔小說的內容必是個故事﹐而故事不必是小說。我們讀過一個小說﹐往往說﹐這是很好的一個故事﹔但這不過信口一說﹐其實﹐讀小說的興趣與聽說個沒有藝術結構的故事的興趣﹐至少也有程度上的不同。由習慣上說﹐Tale似乎比Story更簡單一些﹐形式上更隨便一些﹐所以由戲劇與詩藝中抽繹出來的故事﹐往往稱為Tale﹐如Tales from Shakespeare1與Tales from Chaucer2等。自然﹐TaleofTwoCities3是個長篇小說而也用此字﹐此字在此處的意思是與Story相近的。至於坡4用Tale代表法語Co nte是顯然不合適的﹐因為後者是短篇小說的意思﹐而短篇小說實與隨便一個故事大不相同。此點容後面細說。Novel與fiction二字好似Novel近於中國史的稗史﹐既含新奇之意﹐又有非正史的暗示﹐此字似極適當於解釋近代的小說Fiction的意思比Novel又廣泛一些﹐它是泛指一切想象的創作﹐而指明出一類文藝﹐在這一類文藝下的不必一定是小說﹔自然由習慣上﹐戲劇與詩藝是自成一類的﹐其實以性質言﹐它們也似乎應在fiction之下。   以篇幅長短言﹐英國的Novel似等於法國的Roman﹐是長篇小說。英國的Noveletle等於法國的Nouvelle﹐是中篇小說。所謂長篇與中篇者不過是指篇幅的短長而言﹐並沒有一定的界限。在小說初發達的時候﹐差不多小說都是很長的﹐近代的則較短﹐可是最近又有寫長篇的趨向。以藝術觀點看﹐這篇幅稍長稍短並沒有什麼重要﹔不過篇幅有時較短在印刷上與定價上有關系﹐所以不能不區分一下。   近代的短篇小說確是另成一格﹐而決非篇幅簡短的作品便是短篇小說。短篇小說是文藝上的術語﹐不是字少篇短的意思。短小的故事來源甚古﹐而短篇小說的成形與發展是近代的事。有許多人想給短篇小說下個定義﹐自然﹐給藝術品下定義是不容易圓滿的﹐不過﹐這很足以表示人們的重視短篇小說﹐和它的自成一體而不是隨便可以改成長篇﹐或由長篇隨便縮短的。長篇小說既沒有什麼定義﹐而長篇與短篇的藝術條件又有相同之處﹐那麼﹐單給短篇下個定義也不甚妥當。我們頂好把它的特點說一下﹐借以看出它與長篇的不同處。至於它與長篇藝術上相同條件(為解釋人生﹐用想象表現真實等)便不用再說了。   一、短篇小說是一個完整的單位﹐增一分則太長﹐減一分則太短。在時間上、空間上、事實上是完好的一片斷﹐由這一片斷的真實的表現﹐反映出人生和藝術上的解釋與運用。它不是個Tale﹐Tale是可長可短﹐而沒有藝術的結構的。   二、因為它是一個單位﹐所以須用最經濟的手段寫出﹐要在這簡短的篇幅中﹐寫得極簡截﹐極精采﹐極美好﹐用不著的事自然是不能放在裡面﹐就是用不著的一語一字也不能容納。比長篇還要難寫的多﹐因為長篇在不得已的時候可以敷衍一筆﹐或材料多可以從容布置。而短篇是要極緊湊的象行雲流水那樣美好﹐不容稍微的敷衍一下。   三、長篇小說自然是有個主要之點﹐從而建設起一切的穿插﹐但是究以材料多﹐領域廣﹐可以任意發揮﹐而往往以副筆引起興趣。短篇則不然﹐它必須自始至終朝著一點走﹐全篇沒有一處不是向著這一點走來﹐而到篇終能給一個單獨的印象﹔這由事實上說﹐是件極不容易的事﹐因為這樣給一個單獨的印象﹐必須把思想、事實、藝術、感情﹐完全打成一片﹐而後才能使人用幾分鐘的功夫得到一個事實、一個哲理、一個感情、一個美。長篇是可以用穿插襯起聯合的﹐而短篇的難處便在用聯合限制住穿插﹔這是非有極好的天才與極豐富的經驗不能做到的。 -- 修長的巨鶴在池中閒步﹐無視我們的到來。 ※ 來源:‧水木社區 newsmth.net‧[FROM: 211.151.90.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