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華區beta book 關於我們 聯絡資訊
何妨直上孤峰頂 【林谷芳(禪者、佛光大學藝術學所教授】 仙凡或「行者與藝術家」的分野,就在於行者站在體踐者的立場,對許多超 越的生命層次,認為是可以實證的,藝術家則將之視為哲理或想像的世界…… 中國人談藝術,喜歡談境界、講意境,總以生命層次的不同決定著藝術的高 下,這種「道藝一體」的拈提,正可治藝術家過度揮灑自己情性之病。然而,雖 說談生命境界,這境界仍難免文人之局限,所以,許多真正大生命的作品即不免 從自家眼前溜過,個人如此,整個文學史、藝術史一樣也落掉了這一塊。 文人富於情性,感時興懷,所以「心緒逢搖落,秋聲不可聞」,總較世人更 敏銳地感知人世之變化、天道之難測。所以作品無論幽微細膩、蕩氣迴腸、蒼茫 雄闊,都特別感人。然而,感人既因為它呈現的是常人價值、情感之所繫,以此 為境界、為格局,乃不免猶有遺憾。 就以常見的登高樓詩為例吧!文人對懷鄉去國、遭時不遇既特別敏感,登高 望遠,詠歎的就常是「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即或不然,「欲窮 千里目,更上一層樓」,雖以立處不同,境界更闊,拈提的卻仍是世情,比諸呂 洞賓登高樓的「獨上高樓望八都,墨雲散盡月輪孤;茫茫宇宙人無數,幾個男兒 是丈夫」,一以之自勵,一獨占乾坤,氣概之不同仍有仙凡之別。 仙凡或「行者與藝術家」的分野,就在於行者站在體踐者的立場,對許多超 越的生命層次,認為是可以實證的,藝術家則將之視為哲理或想像的世界,只能 給予生命作情感的寄託,一實一虛,風光自然不同,而儘管一般人常以行者境界 懸之高遠,但正因不落俗情,乃能讓身心快暢,不致強說人事,愈說愈愁。 說行者談的是自家事,相傳亦為呂洞賓所作的岳陽樓詩就是一例:「朝遊北 海暮蒼梧,袖裡青蛇膽氣粗;三入岳陽人不識,朗吟飛過洞庭湖。」這「朗吟飛 過」與「白髮三千丈」不同,一個寫的是自己,一個用的是誇張,到此地步,所 謂渺滄海之一粟,就不只是文人情性之所託。 仙家詩談的是神人,氣概大、足履寬,但常人只能嚮往之,禪家詩則不同, 道在日常功用間,直捷暢快,照顧腳下,一般人不會將之視為想像之物,而超於 物外或當頭棒喝之感受則猶有過之,當然,前提是眼界在此得有一轉。 談禪詩,許多人最先想到的常是寒山詩。寒山的詩好,一句「泣露千般草, 吟風一樣松」就足以傳誦千古,但寒山詩是詩人禪的詩,意境美,多數人能領略 ,與世人的詩猶能並觀,而有些禪詩則非道人莫得,像李翱寫藥山惟巖: 選得幽居愜野情,終年無送也無迎; 有時直上孤峰頂,月下披雲笑一聲。 這披雲一笑,與王維「獨坐幽篁裡,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獨坐幽篁裡,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既有宗風之別,也有行者與隱士的一點分野,詩典出自藥山悟時大笑,聲傳 三十里一事,寫的還是禪家親證之境,所以宗風凜然,領略這等詩就須獨具隻眼 ,而要獨具隻眼,有時還得「直上孤峰頂」,才不致始終為俗情所轉。 【2005/08/11 聯合報】 -- ★Junchoon 哈哈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03.73.48.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