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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大家從不同角度出發提供的看法非常有趣。我私底下 也曾經問過一些朋友的讀後感,得到的回覆同樣可以拉出一道 色差極大的光譜。有個朋友最受不了唐諾的地方便是他怎麼講 都是卡爾維諾馬奎斯波赫士的,好像除了這些人就沒其他東西 好講似的;也有另一個朋友,在讀完唐諾為《查令十字路84號》 寫的導讀後心折不已,但真正讀完該書後卻反而有一種內容沒 導讀好看的遺憾。閱讀這麼多不同的讀者群像,常常製造出比 純粹讀書更多的趣味。 作為一位唐諾的書迷,我大概提一些個人的想法,一方面 算是替唐諾作些辯解,另一方面也算是自曝個人的閱讀脾性和 口味,有以就教於版上諸位先進。 我想大家前面的意見大致有兩個重點,其一是關乎「導讀 在一本書中應該扮演什麼樣的角色」,其二則牽涉到某種姑且 稱之為「寫作風格」之物。事實上這兩者很難分開來談,不過 篇幅有限,我想先就後者分享個人的看法,至於導讀扮演的任 務,晚一些再同大家作意見上的交換。 我的粗淺觀察是,唐諾在寫作上碰到的批評,和對楊照, 張大春的批評常常是很類似的。在操作不同領域不同概念的寫 作上,唐諾和楊照最容易為人詬病之處,在於他們習慣把一些 專業學者有嚴謹定義的概念給模糊化,取一個詞彙應用上的公 約術去使用它(比方就唐諾而言,當他提到資本主義的時候, 它指稱的往往僅是「商品市場邏輯」罷了。至於楊照,罵的人 就更多了,他在寫作上確實太貪心了,橫跨太多領域的寫法就 是任何一個領域都有人可以跳出來指責他是「印象式寫作」。) 又或者,像overlapping 特別提到的唐諾跟張大春,這兩個人 會激起一些民怨之處,常常是他們的「讀者」形象過於巨大, 常常壓過了他們所要評介的「作者」本人,破壞了我們習慣的 許多閱讀常態。(就這點言之,overlapping 前面提到「如這 些文章一開始就集結成篇為一本獨立的閱讀雜記,像是《讀者 時代》形式的作品,我想上述的質疑就會消解許多,這樣的作 品仍有相當高的價值值得我們閱讀。」我覺得是很中肯的 建議。) 但我還是希望,能幫這些我心儀的寫作者,稍作辯解。 倘若讓我作個劃分,只就這幾年的創作言之,我會把上面 這三個人放到靠近中國傳統的那一方去,相當程度悖離了我們 奉為圭臬的那種寫作體例(邏輯嚴謹,論理明晰,有明確的中 心。)而把唐諾和張大春分置在兩個端點上。唐諾的那個端點 接近傳統經學的路子(而且是標榜經世致用的今文經學);張 大春很明顯的,私淑的是筆記小說的寫作傳統;楊照大概介於 兩者之間。(然則這兩個端點絕對不是互斥對立的!)我沒有 任何懷疑地相信,這三個人和中國傳統學術的關係比起我們多 數的人要深得太多太多。我想,唐諾的寫作受到他的師承胡蘭 成很大的影響(胡蘭成那是更雜了,湯川秀樹的粒子說都可以 被他混一進自己的思想體系中。)扼要地說,唐諾是從根本上 就反對那種分科運作的現代學術書寫。對他來說,把不同的東 西兜起來談絕對不是亂入,而是他習慣的中國傳統文史哲不分 家的思考方式如此。循乎此,我為何以唐諾近年來言必稱卡爾 維諾波赫士作出的猜想是,他已經把自己定義為一位「註經者」 了。言下之意是,最美好最有智慧的話,早就被那些偉大的作 家給說遍了,唐諾本人所能提供的,只是將他自己的經驗敷衍 到那真正的大書之上,用不同的方式告訴你經典是可以(也應 該)像他這樣前後左右上下正反不斷地「重讀」。這個註經者 不是述而不作的古文經學者,也不是皓首窮經於一字一義的訓 詁家,他還是在抒發一己的體會,只是他會告訴你,他的每一 樣體會都是有所憑藉的,附麗於那些偉大的心靈。他如果真要 吊書袋嚇呆讀者,他就應該挑些術語滿天飛走的篇章,挑些你 從來都沒聽過的人名唬唬你啊,何必每次都是同樣的那幾個人? 選讀的文字也沒見它艱澀到哪去?一個註經者的思考是,一本 書帶給我們的「智慧」比它所能提供的「知識」要隱晦得多, 但那才是真正的寶藏所在。 然後是張大春。這傢伙基本上是個敘事狂,你可以很清楚 地發現,他比較不那麼注重一篇小說中應該藏著什麼樣深刻的 微言大義(那種「尋找意義」的活動如今被我們認為是理所當 然的,但在中國的筆記小說,甚至是日本人寫的俳句當中,可 一點都不理所當然。)張大春最有興趣的,是說故事的種種「 方式」,是自由的書寫變化出的種種組合,就像是一條花繩你 要怎麼翻出不同的模樣來?這於是相當程度地決定了他看東西 的趣味。我讀《小說粺類》一書時,最常浮上心裡的念頭是, 馬的這傢伙會不會想太多了一點,我平常就這麼讀過去的一句 話,他卻執意用一種王文興式的閱讀,去細究何以小說家要如 此寫。對張大春來說,每一則值得讀的小說,內中可以深究的 機關比我們能想像到的還要多更多。只是我們總習慣一眼就掃 過去,以為掌握到情節便好,忽略了許多小說家用力真正深厚 之處。所以像overlapping 前文提到的那篇《心塵往事》導讀 (我也覺得那篇寫得很普通),你會發現張大春對約翰厄文的 讚賞,全部是集中在他的敘事技巧上。(但我想overlapping 您可能有點誤解,張大春稱讚約翰厄文之處,並非後者擅於操 弄真實和虛構。在小說中製造出不同聲部的共鳴,在前文中巧 妙地隱藏後文的線索--前人稱之為「穿插藏閃」--是很基本的 小說技巧罷了,偵探小說就是最大量運用這項技藝的文類,張 大春點出來的,是小說不同段落間小細節的彼此呼應。倒沒有 像卡爾維諾--或者用波赫士更合適--那樣拿虛構真實的相互質 問玩成精。)你問我像張大春這麼寫有沒有可議之處,當然是 有的,但可議之處不是他胡說八道,而是他偷懶,他只用他最 熟悉的那套方式去講小說,還講得那麼平庸!對這樣一個讀書 甚多迭有奇想的大家,我們期許於他的應該更多才是。(關於 該篇導讀,還有一些話可以說。先前提過,張大春的路子更接 近筆記小說的傳統,在該篇導讀中,他連用了兩個其實風馬牛 不相及的小故事,去搭上他想談論的約翰厄文。你可以說他是 擅用類比,但我毋寧相信,他只是很想秀出這兩條小故事。他 就是一個對所有細小故事都感興趣的搜集者,有著筆記小說作 者的情調。卻用一種話本小說--用一個故事當楔子引出另一個 故事來的體例包裝起來。) 拉哩拉雜地說了一堆,其實並沒有真正解決了版上諸位朋 友對他們寫作的不滿之處。我的能耐也不及於此。我只是希望 將他們擺回他們之所從出的寫作風格、思考慣習中,換得大家 對他們的一絲絲同情的理解。我想大家的問題其實點出了我們 一個很大的兩難--作狐狸好還是刺蝟好?我有點悲觀地相信, 像唐諾、楊照這類通吃的寫作方式,一定是會逐漸式微。唐諾 的籃球文章啟蒙了很多人,但今天他要是敢跳出來重操舊業, 只恐晚節不保。那些受他啟發的寫作者,如今在這個單一專業 領域中寫出來的東西,無論是質或量都要比他好上許多。更慘 的是楊照,他還是持續那種什麼都想談的傻勁,卻沒想到年代 已經不同了,他現在要挑戰的不是「一個巨人歌利亞」,而是 「一群專業人士疊合出的巨靈利維坦」。一個個囿限在自己小 小專業領域中的人,都可以拿他們的知識當武器砍死楊照,當 他是個只會胡說八道的騙子或學術買辦。我真的認為這是很不 厚道的,這些人對楊照有創見之處從來都不願意承認。但很遺 憾地,我不能說他們說得不對,或許問題從不在對或不對之上。 我自己不排斥讀專業的文章,從中得到的知識也常讓我感 激。但我總覺得那裡頭少了點勁,少了那種讓我顫抖的力量。 隱隱約約我知道自己還是嚮往那個通才的年代。我在這點上的 遺憾,跟諸位對唐諾的批評,或許都是苛求了。要知道意態由 來畫不成,毛延壽死得冤枉。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61.228.115.98 ※ 編輯: meetwheel 來自: 61.228.115.98 (03/25 21:57)
raiderho:說的相當好 140.112.7.59 03/26
pk2:說得好^^ 140.109.152.84 03/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