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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蝴蝶,也是坦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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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戴曉楓 (E-Mail: mapleday@ms28.hinet.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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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命運正在她的元神上動手腳的時候,她還是堅持著婚姻與生育是會戕
害一個有理想抱負的現代女人的。不知不覺中,十月懷胎,然後她進入了
產房,將世界曾停留在她身上的那些懷舊而憂鬱的形象一洗而掉,將孕育
在她體內的那個脆弱卻堅定的傢伙崩裂脫出。那一天起,她用母親的眼光
看世界,及自己的世界;那一天起,她歡喜別人讚美她是個有母性的女人
。
一切都從「天外飛來一群喜鵲,將兩個陌生人圈住」的婚姻緣起,緊接
著是「一隻迷路精子與一枚離家出走 子的豔遇」,她的生命就開始乾坤
大挪移地峰迴路轉了。這所有的經過她都在文字造屋,呈現在《紅嬰仔》
這本新書裡。
距離她上一本著作已暌違兩年的《紅嬰仔》,不僅是她個人人生的新起
點,也是她在創作上的轉折。看似育嬰手札的《紅嬰仔》,內容分成兩部
份,一用文字詳實記錄兒子嬰幼期的的成長,鉅細靡遺描繪初為人母的種
種拙劣與轉折:「對新手媽媽與爸爸而言,彌月這個月頗似野戰部隊魔鬼
訓練營,課程排得滿滿的,教官個個眼露兇光」、「起初最讓我手足無措
的是幫小傢伙洗澡,宛如幫一塊豆腐洗浴」、「家有爬蟲類,我的疲勞指
數逐日攀高」、「做父母的內分泌一定與常人不同,就算還不到置身水深
火熱猶能歡唱天堂聖歌的地步,大約也離歡喜瘋子不遠吧!」這是她希望
保留回顧生命源頭的文字船。
本書的另一部份:「密語」,延續了她慣有散文創作的風格,很女人的
創作、很女人的密語、很密語的創作。她坦白:「從花樣青春到有點疲倦
的中歲邊緣,不只一次囁囁嚅嚅:『給我一個娃娃!』那聲音只能自己聽
見,飄零的苦楚也只有靠自己折疊好,鎖入不想再打開的暗櫃。此身總在
流水裡啊!」
愛情是以女人的身體為戰場,孕育與誕生的苦痛也都在女人身上呀。才
發現,女人身體的獨特性是不會隨時間歲月滄桑悲喜磨折而改變的;就像
一顆定時炸彈的危險與必然的特質,不會因為鎖入保險櫃、或者因為棄入
垃圾場,而變更消弭了它本有的命運。
畫家卡蘿總是畫自己,孤獨一個人,因為卡羅最了解的是自己,最親近
自己的孤獨。藉著自己的畫作來揭露自己心深處的恐懼與不安。
至於她,一個女人的文人。早慧、敏銳地洞察世情,觀測自己。
不是刻意強調她的性別,在她的創作歷程,十五年來都是以「女人」為
核心的源頭。女人的察覺,女人的敏感,女人的矛盾,女人的軟弱,女人
的不由自主,一一捕捉,一一探勘。「一半壯士一半地母,我是這麼看世
間女兒的。」,因此以《女兒紅》為書名,因這酒有風瀟瀟兮易水寒的況
味,是送別壯士的;在辭書上有一種紅蘿蔔叫女兒紅,接近了地母的性格
。
九六年的《女兒紅》她盡寫行旅百態的女子;尾隨她們的步履,摹寫她
們的風情。<在密室看海>的迴紋針形的女子;<貼身暗影>中有點口吃
的新時代單身中年女子;<女兒狀>裡則有一位戀冠軍癖的小女孩…每一
位女子都像會吐露芬芳的相思花,被她一一摘下珍釀在女兒紅中裡,一罈
罈的女兒紅更顯味道。讀來如詩般吟哦、行雲如水,也有故事架構、角色
刻劃。《女兒紅》是她創作一種新嘗試的散文與小說混合體。
「她始終不是逃兵,從守寡的那天起,當明瞭男人社會裡的女人是無聲
的一群,寡婦更是次等公民,除了是非多,帳單更多。她具備鋼鐵般的意
志又不減溫婉善良,你不得不信,蝴蝶與坦克可以並存於一個女人身上。
」<母者>
「入夜的城市更顯得蠢蠢欲動,入夜的我通常是一隻安靜的軟體動物,
容易認錯、善於僕役,不扎別人的自尊。你活躍於墨色的時空,以銳利的
精神帶著我游走於市集。我擅於剝蝦、剔無刺的魚肉,伺候你。你儘管放
心地細數我的不對,定讞白日的蠻悍,我一向從善如流,乖乖地向你懺悔
。」<四月裂帛-寫給幻滅>
一段段文字,一篇篇文章,不得不折服她對人性潛在捕捉得冷酷真實,
剖析得深癖入裡。她的人生彷彿滴落了泣血的杜鵑,哀嚎的烏鴉,無止盡
的滄桑,這是流轉在她的創作裡的風味;但當她浸身在柴米油鹽的調味缸
裡,又活脫出另一個她的精神。
她說:「文字思想工作者的腦袋瓜就像一粒粒台灣名產小玉西瓜,必須
密切注意瓜肉變化,且要隨時利用科技檢驗是否殘留農藥,以免在可育預
見的將來毒害了純潔、毫不知情的軍民同胞。」她也會想:「為什麼製造
家電用品的大爺們老是用鈴、叮噹這種沒感情的聲音虐待我們的耳膜?為
什麼不用老虎的咆哮當門鈴,用蛙鼓取代電話鈴?」
《胭脂盆地》就是一個飄泊宿疾的中年靈魂著落在這個台北盆地裡的叨
絮;時而是一位崇拜孔子對小孩教育憂心忡忡的家庭主婦;時而是為生計
奔波卻不慎意外喪生的泥水匠;時而又成了一次買兩對耳環送不同女友的
男人;不論她的七十二變,在她的半紀實半虛構,用文字保留了這猶如擦
了粉的女人的盆地的種種景致。那時九四年。
不只保留盆地的景致,她更處處留情,留鄉情。對故鄉的回憶就在《月
娘照眠床》,以<一定有一條路通往古厝?>為序,自剖童智未開的七至
十二歲的生命,卻早已像雕刻家一刀一刀專注地將故鄉所有活動溫情劃入
血肉,漫溢魂魄。
看見縷縷炊煙讓她想起的阿母,阿母的四季、早晚,又想到了甕,甕再
讓她想起那座遠處有山、近有河流的農村;那農村是她成長的起點與依歸
,一塊塊紅磚砌成的家:誕生她這長女,意外奪去父親的生命,還有阿嬤
那一張恍若黃河氾濫改道地理誌的臉....,都是她的鄉情。
這樣歸鄉之路的回省,發現唯一的路與家是不等號的,生命的課題與所
謂歸宿也是不等號的;這種很宿命的孤獨,只有在面對自己,用文字用創
作面對自己,才有暖暖圈住自己的安全感。故而不能停止寫作,因為喜好
獨思,胡思亂想,縱然熱鬧繽紛的群居,獨思是如同呼吸的自然;酷食鉛
字,藉由書寫、編輯、讀書來自體繁殖,綿延生存。
更早的發現,篤定的純粹,讓她進入大學之後更堅持念中文系、堅持創
作的旅程;直覺的堅持近似愚,在所有的人生選擇交叉口,完全不猶豫,
也不相信那不可測訂的峰迴路轉。她的散文自成一格,練就一身的古典文
采,將現代巧妙融入。《只緣身在此山中》是二字開頭青春的寫作;<萬
里天>、<行僧>、<無盡意>是她的篇名;就是「人在山則在,有時見
山是山,有時不是山,又何妨?行人更在青山外,既莊嚴又嫵媚的步子,
霧迷津渡時,投石問路可能就是悟。」
回不了年少,回不了源頭,也回不了原來的創作,更顯《水問》的珍貴
;她的第一本書,以年少之姿對情愛的渴求,以年少之智對情愛的探問。
那年二十四歲,屈指一算,釀字的創作猛然十四個年頭。
《紅嬰仔》回首《水問》,是十本書搭起的歲月;從母親身份還原少女
情懷,對她,對簡媜,是生命顧盼遺留的痕跡,對讀者是明明白白的進入
她的心靈世界。她的堅持與執著是藝術家就是要固執地純粹的原色,不能
是混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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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定要非常自信、非常肯定、非常自在坦白的
去尋找——「我在做的事情跟我有甚麼關係」。
—杜可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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