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緯】
回憶自己閱讀簡媜的歷程，幾幾乎也成了一種生命蛻變的記錄。
簡媜書寫的風格一向多變，最初在洪範時期，從《水問》、《只緣身在此山中》到《月娘
照眠床》，一一探尋著青春的早熟與幻逝、人世生死寂滅的初戡，以及生命本根源頭的母
土追索；每一部作品都教人讚歎著作者多變的樣貌，而其中一貫不變的，則是那份對於生
命本真的沈思和敏覺，看見執筆人如何以自身青春的靈魂，去執疑這宇宙間的大問。
簡媜的文字潛運也一向倍受爭議，有人以為這樣的文字調度過於雕揉做作，不過，我就是
喜歡這種精工細琢的作品，每一筆都像是桂林大地上一座座尖插似的斷峰，山山峰峰，都
像是在向蒼天追討著什麼──這總要讓我想起屈原！
這種華麗奪目的鋪陳，其中最為極致的大成者，應該算是漢藝色研出版的那本《空靈》；
奇怪的是，這是簡媜作品中較少被人提及的一部。這原本是一套漫談古詩的大眾叢書，分
為不同的主題來解讀古詩，而簡媜的《空靈》所談的是山水詩。不過，簡媜談詩的方式，
並不是去釋譯詩中的意境或內蘊，她的文字和所選古詩之間的關係，毋寧更像是《詩經》
中「興」的筆法，是一種若即若離的生發，是一種企圖超越詩歌表面的文字本身，而直探
詩魂的嘗試。我總以為，這才是唯一可能真正成為解詩的門徑。不管這種嘗試是否真的實
現，你都應該去看看那篇描寫楓紅的文字，那是杜鵑啼血的作品，那是作者一字字將生命
刻在紅楓之上，隨著嘯風飆旋於巉崖之間的狂吼，那是鬼魅之作。
另一篇讓人非提不可的作品是〈夢遊書〉，這是人間最美的情書之一。愛情在文學中早已
陳爛，不過，總還是有人能夠以生命重新寫出炫彩的愛情詩篇；若你仍對愛情有所期待，
可以讀讀這篇文章──而且，請看清楚！我是說「讀讀」這篇文章。基本上，簡媜的許多
文字都是適合拿來朗讀的，因為語言精煉到了一種地步，唸出口時，才能真正感受到文字
的重量。這篇文章更是應該用讀的，只有這樣，你才能全然體會出，什麼是在戰馬狂奔的
亂世之中的訣別，什麼是今生在心中永遠有你一方田地的深情，什麼是讀罷一封毀一封的
決絕。
婚後的簡媜，文字容顏也有了不同的轉變──盤上髮髻，女人就自然有了母親的笑容。在
《紅嬰仔》和《胭脂盆地》中，你開始可以看到在路邊和小販閒聊的簡媜；於是，仗劍斷
髮的女俠又重回人世，生命重新轉換為家屋牆腳的煮飯花，每當黃昏炊煙升起時，就要開
花了。
女子生命的蛻變，有種男子不容易輕鬆理解的美；而女作家將這種美釋譯成了一篇篇動人
的文字，如果你想了解，你應該讀讀。
【2002/07/26 聯合新聞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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