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博洲／評介】
簡媜著 聯合文學出版社
自從青少年時代偶然接觸到文學以來，閱讀文學作品一直是我尋求思想出路的主要方式；其中，比較有生活內容的小說，又是我最常閱讀的文類。相對地，一般說來文字華麗、空靈的散文作品，始終引不起我多大的閱讀慾望。
這次，因為《讀書人》主編的邀約，就簡媜新作《天涯海角》寫篇簡短的書評，問題是，「沒有調查、研究，就沒有發言權」；同樣地，我既不是文學評論者，又不曾對簡媜歷來的創作做過最起碼的「調查研究」，當然就沒有寫書評的權利了。
因為這樣，我邊讀《天涯海角》邊做筆記，尋思該如何去寫這篇簡短「書評」的過程中，總是會暫停下來，後悔自己不該輕易地因為文壇江湖的義氣就答應去做不該自己去做的事。
話說回來，既然答應了人家，這篇稿子是不得不寫的了。儘管台灣的政客們向來視誠信為敝屣，可我們從事人類靈魂工程建設的文學工作者，還是得講求做人的基本誠信的。我告訴自己，把它當作一個讀者的「讀書心得」或是「讀後感」來寫寫看吧！
但是，問題還是沒有解決。
隨著交稿日期的逼近，我的焦慮也日漸加深；因為這樣，就一邊面對空白的電腦螢幕，一邊淺酌五十六度的二鍋頭，空想。在微醺中，我想到主編好像說過，因為我這幾年來都在搞台灣歷史主題的寫作，所以，我可以就《天涯海角》的歷史探索，談談我的感想。好吧！我安慰自己，那麼就談談該書有關歷史記憶的書寫吧。
從該書封底的介紹來看，《天涯海角》是散文家簡媜「如詩的抒情筆端，第一次負載了深沉的歷史重量，探索家族歷史」，進而「從立足之地確認自身位置」的作品。通過「後記」，我們也理解到，簡媜是在島內被「選戰、族群、災難、醜聞」等等問題搞得一片烏煙瘴氣的社會氣氛中，「為了尋找一種高度，足以放眼八荒九垓又能審視自己這卑微的存在」，於是「遠離江湖，在僻靜的角落」寫了這本書。不在廟堂之上的文字工作者，手上沒有一點改造社會的權利，她能夠做的也只是用她書寫的文字來為這海島「許願」，她祝「願這島養得出巨大的心靈」。
「三十歲以前，對自己的身世一無所知」的簡媜，於是通過「把族史與歷史並列地看」的方法，在只有祖籍資料「五字訣」的認識基礎上，回到大陸原鄉，展開尋找先祖軌跡的歷史之旅。然後，她又通過在漳州邂逅的、同屬福建長教簡氏開基祖後裔（來台第四代）的簡大獅蒙難碑的發問，進一步探索原本在認識上「一片空白」的一八九五年台灣民眾抗日史。
歷史，更準確地說，一個地區的歷史，原本就是這個地區民眾的「集體記憶」。
長期以來，主流的「台灣人史觀」認為：「台灣人的歷史只能由台灣人來評價。」（陳芳明）簡媜卻通過她的尋訪所接觸到的客觀歷史，認識到一個史實，那就是包括簡媜在內的，絕大多數原籍閩粵的所謂「本省人」的來台祖，大體都和簡大獅等抗日志士一樣，都是以受人僱傭維生的勞苦大眾。因此，她認為：
以「集體記憶」籠統地陳述或回顧某歷史事件所帶來的影響，是有陷阱的。一事件發生，位在不同地域、不同社會階層、受到不同待遇的一群人對此事件之經驗與記憶、愛恨與評價便截然不同，且是天壤之別。是以，「集體」之上需冠以「階級的」方能輔助理解。
基本上，我是同意散文家簡媜的「階級」史觀的。而散文能夠寫到這樣的思想高度，也改變了我歷來不讀散文的偏見。
【2002/03/24 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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