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出塵的蓮--簡媜 張典婉
一頭齊肩的直髮,樸素雅靜的面容,拖著一襲印染的布衣長裙,簡媜輕輕巧巧地落在
身邊,像是剛從散文走來赴約的女孩。窗外穿梭的車海,亮閃的燈火只是一幅佈景。
「我最怕蛇和訪問了。」簡媜說,她幾度謙和地拒絕訪談,只願意聊天,因為她從不
認為自己有資格接受訪談,不過她說:「和朋友聊天是種福份,多認識人也是福份。」
這個來自蘭陽平原的小女孩,在散文的土地上耕耘多年,早在學生時代就掏出了她的
銳筆,近年來,聯副幾篇清麗的散文,更引起了大家的矚目。
當簡媜十六、七歲的時候,她就察覺了自己的銳利,為了磨平青春年少的尖銳,她轉
向創作渲洩,進了臺大哲學系以後,她寫作得更勤,大一時候,臺大散文獎第二名的榮譽
更激起了她的創作信心,大二她參加了明道文藝和中央日報合辦的徵文,得了散文第一名
,這時候她已全心在中文系吸收文學的精華了,接著幾年,她勤快地讀書,勤快地筆耕,
作品散見各報副刊。
纖細的她,這時已經深深埋頭文學的世界,她說:「我寫作不是為自己,不是為讀者
,而是一種對文學的不忍割捨。」她希望她的作品能引起共鳴,激起漣漪,儘管未來的路
還很長、很遠,可是才廿三歲的她,已經下定決心要寫下去,許多人告訴她,那是條寂寞
的路,「寂寞是另一種福份,讓人清醒。」簡媜說。
在她的散文,早年描述最多的是對童年、對鄉情的懷舊,小農村的老夫老婦,滿山滿
谷的稻浪、炊煙,平實細膩地為鄉居留下印記。
「粗糙,是它們唯一的語言。懂得粗糙,便能懂得它們的親切。而這種親切,是需要真
真切切地用雙手去撫摩,才能領會得出。這種粗糙,是怎樣地一份熟悉啊!那種緊握
於掌中,讓石的穩實與掌肉的彈動契合為一,又是怎樣地一份喜悅呵! --有情石
「海的浪,只能用手掬起來,然後無可奈何地看它自縫間流逝。
田的浪,不像海浪,它允許一把鐮刀、一雙辛勤的手,一根扁擔,兩個籮筐,挑它
慢慢走回家。稻浪,是唯一可收割的浪頭。」 --醉臥的浪
十六歲就負笈在臺北讀高中,每天來回三個小時的車程,常常因為聞不慣汽油味,受
不住公車的顛簸,而中途下車,在幾年的囂塵中,她益發懷念鄉居的歲月,尤其是家鄉那
一圈竹林,沿著河岸怒放的野薑花,「那像臺北,一支還要五塊錢!」簡媜形容她的童年
,是一串晶瑩剔透的水珠。
在溫煦的和風下,簡媜常常抽著竹葉心,坐在樹下聽隔壁的伯公講古,李娃的丰彩,
楊貴妃的艷麗,水滸傳的英雄……一個個從歷史走出來,簡媜認為那該是她的文學啟蒙期
,而她最難忘的是伯公炫麗精彩的鄉野童話,聽說著一個小孩如何地逃避壞人,如何地吐
口水,就化成了一座大海,小孩如何地把空心菜莖當成一座小船,飄出那片汪洋………,
點點滴滴都串為簡媜想像的畫布,不停地流動、翻滾。
因此簡媜在下筆之前,總是會先用心靈去創作。從懷舊的散文,到近年來以佛家思想
為架構的蛻變,她認為是一個層次,一個年歲的告別。去年在畢業前,她有機緣到佛光山
小住,整理佛經佛卷,和出世的僧伽一起生活,自此探尋到另一個寬闊的人性空間,因而
她的文章,就多了梵唱和禪音。
可是當她執意在佛家天地採尋的時候,家人與朋友卻開始緊張了,「其實我只是喜歡
佛經,喜歡佛學經典的思想體系,這和學佛守五戒的出世不太一樣,未來會有什麼樣的發
展,現在的人不必操心,隨順因緣即是--
大學畢業後,在廣告公司任職一陣子,又在佛光山的辦事處工作,將近七個月的相處
,簡媜覺得向佛是打開一扇思索的門,去叩訪另一座世界,經長久的相處,她深深地溶入
僧尼的領城,寫他們的情,寫他們的道,寫簡媜的感覺。
「身上之塵易淨,心上之塵卻是如何淨法?當年神秀的『朝朝勤拂拭』,雖是一番勤
功夫,卻想問他,既是朝朝勤拂拭,怎麼又有明朝的塵埃呢?」
--天泉
「剛來山上,總驚於師父們的行止從容,不急不徐。尤其那次黃昏,遙見依日法師闊
笠,僧袋,一襲長衫微裼而過時,更令我驚覺;芸芸眾生之中,錯身而過者何止千萬,怎
不見一人如他?宛若秋風遊移,又不見一葉飄落!一步一履,端的是止水之風。」
--行住坐臥
在一篇篇短帖中,她將山水成一卷,將佛理成一卷,僧伽又成一卷,匯成了「只緣身
在此山中」的系列,明年春天,她將出版第一本散文集,一個年少簡媜的心路紀錄。她說
:「我的心靈創作已經寫完了三本散文,而手卻只完成一本。這三本書分別代表三個不同
的時空經驗人性的燦爛。」,她希望在出版了這三本散文集後,能夠開始改寫小說,尤其
那些僧伽的故事,曾幾度讓簡媜落淚。
「第一次站在她們的面前,我覺得自己手足無措,聽她們的過去,我心都在淌淚。」
簡媜一向知曉惜人、惜福、惜情,在她筆下展現的人、物、情,都成了一柱柱剔透的水晶
,讓人掩卷之後,仍留有那抹清涼。
「那個月夜,她聲音已啞,淚已盡,手足俱腫。她癰坐於地,虔誠地思前想後妳所經
歷的人間世事,哀然而歎;如斷臍帶、如刖手足、如喪考妣。那時,月光悄悄地轉入妳的
窗櫺,灑了一地的霜;彷彿,彷彿世界都靜止了,人都睡了、門與牆與鎖也都疲倦了。妳
聽妳不息的心跳,是此墨夜唯一的單音;你借著月光再審視這客居的屋簷,難道一隻碗一
雙筷就值得去換一生?妳平心再嘆,靜靜站起,得月光之助,將窗櫺卸下,也無懼,也無
悔地悄悄落身而下!又得庭樹之允,踏著樹幹為天階,攀上圍牆,翻身而出!那一夜,雖
萬籟俱寂,而妳生命的海潮音隨著妳堅毅的步伐澎湃著。」
--天階月色涼如水
在她筆下,大自然的音籟,人的行止,都逃不過簡媜細微的心思,而她在寫了這些僧
伽的心情之後,對生命、宗教、悟道,更增厚了濃郁的興趣,深信那是條可以行步如夷的
路。
雖然她寫別人超脫的形貌,可是她並不認為那是種消沉,而是另一種生活,簡媜說「
生活也是種創作」,而她就將時間落實在生活,讀佛經、寫書法,看陶器,當她輕撫身上
的那塊玉石,眉眼中儘是憐惜。
目前她在「聯合文學」任編輯,繁忙的工作,並沒有剝奪她創作的時間,她說她善於
利用「區隔」的概念,讓心平靜下來,工作歸工作,創作歸創作,在她的心理時鐘,那是
兩個不同的晝夜。
除了工作、創作,簡媜將自己留給平靜,在平靜中享受生活,她特別愛好單獨的旅行
,珍惜那份四處遊走的隨緣,「我不是慣於訴說的人」,因此簡媜慣於用心去聽別人說話
,去看萬物心境,更慣於埋頭苦寫。她是個惜筆的人,寫作多年,簡媜並不多產,卻要求
每篇都是用心寫成的。
近來有許多前輩鼓勵她,替她打氣,她很感激,可是她說:「有沒有人鼓勵都一樣,
我已在文學的路上了,路是不回頭的方向,不是嗎?」
除卻剛毅的鬥志,簡媜仍有著女子的柔情,當她低首俯看一座木刻觀音時,在她指尖
輕拂處正流露著和觀音一樣地虔誠平和。走在萬般喧鬧的臺北街頭,夜色正深,而她輕盈
的背影在一片炫麗中,卻像極了朵出塵的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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