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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雪狼湖之七
時間: Sat Aug 8 17:17:28 1998
作者: clapton (帥哥男) 看板: Story
標題: 雪狼湖之七
時間: Mon Aug 3 11:55:01 1998
第八章
心願碎片
1
花開花落,時間靜靜過去.
胡狼還是習慣地,在臨睡前上好銀掛表的發條;每夜,重複著
這個細緻動作的時候,那些青春歲月就在睡眼矇矓中浮盪,那
千朵萬朵銀繡球和白繡球,傷感地,一直蔓延到夢的曠野.
夢中的曠野上只有一片湖、一座鐘、紛飛的煙霧和灰燼;還
有,一團不熄的火.
他漸漸看到火中女人的形相.
那是------阿雪!
悚然驚醒,抬頭見攀附在獸籠鐵枝上的牽牛花如期開了,晨
光正透過玻璃似的葉子映進來.
胡狼心中想著阿雪,推開鐵柵走到籠外,早蕊卻溫柔地站在
面前.
「給你買了早點.趁熱吃完,我們一起去幹活.」看到他嘴唇
發白,滿臉是汗,早蕊關切地問:「病了?」
「沒什麼......,只是做了一個夢,一個好可怕的夢.」
「傻瓜,做夢也嚇成這個樣子.」
「早蕊,我想......有些要發展的關係,例如......感情,因
為過去,好像還沒有真的過去,我得先去弄清楚......你明白
麼?」
早蕊望著眼前糾纏的藤蔓,雖然胡狼說得吞吐含糊,還是多
少猜度到他的心意,「我讓你感到壓力?」
「不,我只是想先弄清楚.」
「好,今天就休息,切花讓頭痛藥水養著,開得是牽強些,一
時三刻卻死不了.」早蕊說的,彷彿是她自己.
2
胡狼鼓起勇氣再去找寧母,決心問個明白.
大廳裡,裁縫正為寧母度身造衣服.
「阿雪為什麼會嫁給阿直?她為什麼突然不給我寫信?」
寧母臉色一沈,「你該知道,這些年來,最關心阿雪的,是阿
直.她在外頭最不如意的時候,只有阿直照顧她.」
「阿雪並不愛他.」
「胡狼先生,算我求你,你放過我們寧家吧。如果不是阿直,
我們家就要破了;如果不是你,阿雪也不會無心向學,也不會嫁
了個好丈夫,卻沒一天開心過.」
「我覺得......我覺得事情很不妥當,我要去找她!我要知
道阿雪婚後的住址!」
「對她來說,你是死了.阿雪這個孩子,目前最需要的不是愛
情,是寧靜。唉,我只是希望阿雪有個好歸宿,沒想到......真
是天意啊!」寧母奪過裁縫的木間尺,指著大門口,「你走吧,
不要再想阿雪,也不要再來追問什麼了.」
他走出寧家,四顧茫然.在街上轉了半天,才想起當年跟阿雪
一起學音樂的同伴和她們的「五線譜」室樂團.
四人之中,因為只知道她姐姐秦玉鳳的住處,於是馬上到秦
家求見.
說明來意,傭人代為通傳之後,回答:「胡先生,小姐不想見
外人,你請回吧.」
「我有要緊的事找她,請你通融一下,不會耽擱她多久的.」
「小姐性子硬,說過不見就不見,對不起.」
「你們這位小姐,未免太會擺架子了!」胡狼有點氣憤.
「總不能連叫化子都接見吧.」傭人說完,轉身走進屋內.
胡狼守在門外,望著宅院和垂著紗簾的窗戶,希望等到有人
出來.他想,如果出來的是秦玉鳳,他說明原因,說不定她就願
意透露一點阿雪的消息.
傍晚,他失望而回.
接著一連兩天,胡狼都到秦家探問,玉鳳不是閉門不見,就是
早已外出.
「小姐不想讓人騷擾,你不要再來囉嗦。」傭人交給他一張
字條,「小姐說,這裡有個地址,你可以去問問這個叫『詠棠』
的.」
3
詠棠就是在弦樂「四重奏」之中拉中提琴的女孩.
決心當舞台劇演員的她,剛在國外闖出名堂,回來渡假.胡狼
跟她再次見面,她已經是個成熟美麗的女人.
中提琴詠棠說:「當年,你應該來看我們的比賽.寧靜雪在表
演前,往往左顧右盼的,說不定是希望你自覺地來鼓勵她.其實
,從那時候開始,我就覺得她不怎麼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緒;堅強
的只是表面,內心是很脆弱的。從事表演事業,站在台上,如果
不能集中精神,時刻讓日常的煩惱事困擾,表現就會大打折扣,
這是我當演員的經驗.」
「阿雪很有自信.」
「我們幾個女孩子沒有什麼心事不說的,告訴你,我們都很
軟弱,都沒有自信,都需要別人的保護和關心.」詠棠放目窗外
藍天,深深歎息著,「我已經和寧靜雪失去聯絡好多年.如果你
們見了面,請告訴她,我還會常常記起我們唸中學時候的開心
日子.」送走胡狼之前,詠棠給了他麗兒的地址,「說不定,她
知道寧靜雪的近況.」
4
在「四重奏」之中拉中提琴的麗兒,雖然沒找到好男人下嫁
,卻如願成為音樂教師,過著平靜的生活.
大提琴麗兒說:「你該早點來找我.這些年來,阿雪偶然也會
給我寫信,她的婚姻生活過得很不如意.婚後,她的丈夫就原形
畢露,在精神上不斷折磨她,甚至扭傷她的手指,打爛她最心愛
的小提琴.這樣惡劣的男人,真不明白阿雪為什麼會嫁給他;可
能,她當時遇到很傷心的事,才失了理性,故意糟蹋自己。她最
後寄給我的信已經是半年前的了,在這之後,我曾經去信安慰
她,但她始終沒有回信.最近一封信還給原封退回來,上面印著
『收信人已搬遷』」
胡狼聽著,心中不斷流淚.
「坦白說,當年我還以為你們是很要好的一對呢。我向來不
贊成阿雪移居外國,在這裡教小孩子拉琴,平平淡淡過日子不
是很好嗎?而且,這裡有我們這些好朋友啊!真不明白阿雪。說
起來,她最後肅葡y種子,午後做些零工
,倒也可以餬口。那個他在屋頂遇到的女人,每隔一兩天,就會
來光顧。一個月轉眼過去胡狼體會她的相助之情,心中漸漸存
了感激.
一天,她到菜市場來的時候,胡狼問她:「我叫胡狼,你呢?」
「我姓陳.」女人有點猶豫,「姓陳,陳------早蕊。清早的
『早』,草頭下面埋了三個心的『蕊』.」
「謝謝你常常來買東西.」
又過了幾天,早蕊來的時候,胡狼正要收拾離開.兩人很自然
地走在一起,邊走邊談,倒也十分投契。這時候的胡狼,說話比
以前流利多了.
「你要到哪裡去?」早蕊問他.
「嘉謨公園.昨天剛好找到份幫工,跟過去一樣,在園裡做些
雜務;而且,種子也讓你買光了.」
「我常來買,因為總種得不好.每次才長成幼苗,就慢慢枯萎
了.」
胡狼細心教會她栽種的竅門,突然問她:「妳有沒有心上人
?」
「欸?」早蕊沒料到胡狼問得那麼直接,「我......」瞪著
他,話說不出,臉卻紅起來.
「請你告訴我心上人的名字.」
「幹嗎?」早蕊的心亂跳.
「這種花很奇怪,要它開得好,得不斷對它唸咒語.」
「噢,原來......真的很奇怪呢.」
「因為要不斷對種子和長出來的花苗說:『我希望某某人平
安幸福』,這樣,花才會長得好;所以,你得告訴我心上人的名
字.」
「我只是愛我心裡的那個人.」
胡狼不明白早蕊為什麼故意迴避他的問題,聳聳肩,「算了
吧,沒名字,唸成『我希望心裡的那個人平安幸福』,說不定也
可以.」
「你呢,你怎樣唸這句咒語?」
胡狼有點靦腆,搔著頭說:「都是差不多啦.」
「那告訴我這種花叫什麼名字,總可以吧?」
「『寧靜雪』」
「寧靜雪......」早蕊喃喃唸著,「難怪我種得不好。」說
完苦笑搖頭.
轉眼又過了個月.
「偶然經過這裡,想告訴你------」早蕊對胡狼說:「『寧
靜雪』的枝葉是長出來了,只是還沒有花,我盼著看它們開花
呢.」
「種花這回事,急不來。」他沒有告訴早蕊,其實,他也正為
繡球開得不好而苦惱.
兩人正聊著,早蕊突然坐到長椅上,一臉難受.
「怎麼啦?要不要去看醫生?」
「用不著,」她抱著頭,問胡狼:「你有沒有止痛藥?」
「什麼止痛藥?」
「阿斯匹靈之類.」
「園裡多的是.」
沒多久,他已捧著一把藥片跑回來.早蕊詫問:「你也頭痛麼
?」
「不,只是放些阿斯匹靈到水裡去,像劍蘭、康乃馨這類切
花會耐開些;沒想到你也有那些花的習性.」
「切花」就是折下來插到瓶裡的花,沒有根柢,也不會結果.
「能耐開些也好.」早蕊痛苦地一笑.
休息了一會,早蕊已恢復過來,臨行,她向胡狼提議:「你請
我吃藥,明天我請你吃晚飯,好麼?」
4
一九七零年春天,小島並無大事.
晴天午後,胡狼在園裡修剪枝條,希望花木盡早回復繁榮舊
貌,偶然走近赤猴的囚籠,早蕊正將花瓣撒到籠裡.
「今天我不用上班.」她說.
「你怎麼知道牠喜歡吃花?」
「唔......啊,這種猴子不是都吃花的嗎?」
「我也不大清楚,可能是吧.」
早蕊見他幹得起勁,也幫剪除雜草.
「狼,我希望開一家花店,你去辦貨、種花,我賣花......」
胡狼停下來想了片刻,覺得在園裡可以做的事情反正不多,
就答應了.
「那太好了,我那天在市場看到你賣種子,就希望我們可以
有一家花店!」
早蕊很開心,過了幾天,果真租了個小店鋪,認真找人裝修起
來.只是花店選址距離胡狼所住的地方甚遠,往返頗不方便.
「為什麼要找這麼遠的地方?」他問早蕊.
「因為------這個市場,來買東西的人多;而且,」早蕊提議
,「你也不必住在籠裡,我可以替你找一個小房間.」
「謝謝你,不過,我喜歡住在籠裡.」
花店開業初期,生意並不好。他們也不氣餒,兩個人一條心,
事事做得妥善,出售的花卉品種也越來越多,加上早蕊對人親
切慇懃,買賣雖然仍無太大進帳,但始終可以止了虧蝕.
這天早上,早蕊望著胡狼搬來的幾十個舊木桶,忽然有所感
悟,「我明白了,木桶太殘舊,烘托不出花的鮮豔,招引不來顧
客.」
沒多久,她取來一幅紫藍色的緞子,裁成幾十塊方巾,一一覆
罩在木桶上.這一來,店裡滿眼是晴空的光澤;當早蕊插上鮮花
,原來隱匿在灰暗露天市場的小店,頓時散發著繁麗迷人的顏
色.
方法奏效,花,果然一早賣完.
這天黃昏,早蕊愉快地望著布篷上暖黃的天光,胡狼卻遞給
她一份用紅緞帶束著的禮物.
「是什麼?」
「你自己打開來看看,這是謝謝你讓我為你做事的.」
「你不是為我做事,花店是我們的。」早蕊說著揭開包裝紙
,長方形的大匣子裡盛著一襲呢絨大衣,大衣是棗紅色的,跟那
天她在教堂屋頂見過的差不多,只是更為名貴.早蕊看著,臉色
一沈,頭垂得更低.
「怎麼了?不喜歡?」
「不,我......我怎麼會不喜歡呢;總之謝謝你啦,我會挑一
個最重要的時刻,才為你穿它。」早蕊回復笑意,「傻瓜,以後
別送我這麼昂貴的東西,錢留著自己用,知道麼?」
「沒關係,反正都是你為我賺來的.」
「狼,你跟我在一起,已經是最好的禮物了.」
「真的?」胡狼臉上一紅,笑著搔搔頭,又對著一盆未開的白
繡球喃喃自語,思想著怎樣可以種出好花來.
早蕊欣賞胡狼的幹勁,但天天看著那盆在咒語中生長的花兒
,想到即使有日成功盛放,「平安幸福」也與自己無緣,不免有
些淒惻.
這天打烊之後,胡狼如舊送早蕊到小教堂附近.
他不知道早蕊住在哪裡,她也從來不讓他送近家門,「我爸
很不開通,暫時不想讓他見到.」早蕊還是這樣說.
「你媽呢?我從沒聽你提起過你媽.」
「也沒什麼好說的.」早蕊沈默了片刻,似乎在自語:「見異
思遷!我最討厭人在感情上不專一了.」瞟一眼胡狼,見他愣頭
愣腦的,她苦澀地一笑,「你是個專一的人麼?」
「我......?」
早蕊長歎了口氣.
暮色下,麻石路一片晶藍,街燈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
胡狼想起寧靜雪跟兩個女孩望著伸延的影子,為樂團取名的情
景,一晃眼,原來已經過了六年.
「怎麼老望著我的影子發呆?」
「沒......沒什麼.」
「因為想起另一個人?」
「嗯.」胡狼點點頭.
「我是她的影子麼?」
「早蕊......」
「我明白的.看來,我連這個影子也送給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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