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 [心情] 一早就在FB看到...

[Lhanas (窮奇太子)]

※ 引述《ilikegch (midori)》之銘言：
: 標題: [心情] 一早就在FB看到...
: 時間: Wed Feb 11 10:30:48 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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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一打開FB正滑呀滑，看到推薦按讚的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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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網路上很有名（正負評價兩極）的新秘Vanxxsa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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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動態上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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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麗的越南新娘來台灣拍婚紗，好特別的經驗：）
: 完妝後的新娘一樣也變得好韓好有氣質呢^^
:
: 下面有人留言
:
: 完全就像韓妞，一點都不像越南人喔，好美
:


我覺得原文 (含原FB留言以及原PO轉述評論後下方的推文) 牽涉到兩個面向的問題，
很有意思。


其一是怎樣的言論屬於歧視
(p.s.這裡的歧視指有貶抑、污名、矮化特定族群的內涵)


一般如果詞彙或句義本身字面上就含有歧視性，通常沒有異議，
大家會一致覺得是歧視性言論，譬如下面幾句，歧視性一目瞭然：

    那傢伙根本是個死Gay砲，超娘、超噁的！

    你不知道政大一堆女生都哈洋屌的CCR嗎~

    東南亞人感覺都黑黑醜醜的，有種土味。


但非字面上的，也就是語用上的歧視，就較有爭議，
因為就語義學而言，它們的歧視性語義不是來自於詞彙的固定指涉，
或是句法組合得到的基本字面語義，是來自於非字面的言外之意

而言外之意較為隱晦，其成立通常仰賴特定語境，
譬如單單一句「很多客人都已經離開了」很難得到
「不用再準備更多招待的餐點」的言外之意，
但在下面的語境中，卻只容許這個言外之意的解讀：

        宴會男主人的妻子：還要再切一隻火雞嗎？
        宴會男主人：很多客人都已經離開了。


因此不難理解，為何語用上的歧視很容易得到辯護，
不管是說的人或聽的人，很多時候都不覺得那是歧視性言論，
譬如原PO轉述的這句FB留言：


        完全就像韓妞，一點都不像越南人喔，好美！


這句的語用性歧視解讀主要來自於「好美」緊接在「一點都不像越南人」之後，
所產生的「因果關係」的言外之意解讀：

        因為完全就像韓妞，(而且)一點都不像越南人，所以好美！

一旦解讀出這個意思，那再下來的言外之意 (譬如韓妞可以是美的典範，越南人不是)
便都更加直接地出現。


值得注意的是，這些解讀都不像「不用多切一隻火雞」之於「很多客人都已經離開了」
屬於特定語境才能得到的言外之意。

根據語用學者 Lavinson 的理論，有些言外之意的解讀是較具有普遍性的。
因果關係在華語中被省略連接詞，完全仰賴言外之意是很常見的情況，
所以原留言很容易讓人在看下來時得到因果關係的解讀。

而「因為是 A 不是 B，所以 C」，可以得到一個語用上的蘊涵 (entailment)：

        A =  C
        B != C

蘊涵通常是最具普遍性意義的言外之意。換言之，該留言的歧視性屬於本身就可以
解讀得出來的，而且是普遍狀況下能夠得到的言外之意。


但辯護的人 (不管是留言者本人或推文裡的一些人) 之所以不覺得有歧視性，
我想很大一部分是因為這畢竟都是言外之意，
除了蘊涵以外的言外之意多半都需要透過一定程度的詮釋 (譬如本句的因果關係)，
因此他們可以堅持該句沒有因果的言外之意，而這確實可能是真的，
儘管如此，真正的問題也許在於有這言外之意的可能性有多高，
以及需要多高才足以被判定是/不是歧視性言論。

這部分我並沒有答案，但我覺得也許該比照性騷擾。

就像性騷擾成立與否很大一部分是取決於被騷擾人自身的感受，
那麼也許重點不在該言論究竟有沒有言外之意的歧視性解讀，

而是該族群的人聽到時是否有可能不舒服，覺得被貶抑了。

我們不得而知該越南新娘的感受，
但我覺得一旦有意識到這是可能貶抑該族群，引起他們不快的言論，
應該避免之，而不是一直辯稱沒有這種解讀，是過度腦補，
畢竟推文中確實有一半以上的人多少都感受到此歧視性的言外之意了不是嗎。

這是我個人的意見。


其實對於這個問題我也思考過很久，身為一個男同志，
我們最常聽到的語用歧視大概是聽到一個異性戀用下面這句話指稱自己的性傾向：

        我是正常的/正常人/正常男生/正常女生。


我想這句話可以很直接得到一個言外之意：「異性戀是正常的」，
然後會有很多人可以由此再得到一個言外之意「非異性戀不正常」。

這兩個言外之意其實也幾乎逼近蘊涵，意即難以反駁，
但偏偏辯護者就是可以另闢蹊徑，
要嘛聲稱異性戀正常並不含蘊非異性戀不正常 (所以正常跟不正常以外還有別的選項？)
不然就是聲稱在他們的字典裡「不正常」並不具貶義，「只是非普遍多數」。

我曾經也大費周章以語意學、語用學的理論試圖讓他們理解：

當你用「正常」代指異性戀時等於已經承認了幾個前提 (presuppositions)，
包括你有對「正常」的概念，
你有對「不正常」的概念，
而且你的認知中這兩者是非 A 即 B 的一組相對矛盾概念，
以及你的認知中認為這兩者是異性戀與非異性戀的主要區辨特徵之一。

唯有承認這些，才可能做到用「正常」來區別異性戀與非異性戀，
就像同志用「彎」來反襯異性戀的「直」一樣。

而正常的定義是否多數人都真的只覺得表示「多數」，
沒有「沒問題的、符合期待的、好的」的概念，我嚴重懷疑。

但後來我覺得辯駁這些沒有意義，
重要的是，身為男同志，我聽到會覺得刺耳，
而且我知道很多同志對這樣的說法會感到不舒服。

這樣，難道還不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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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個我覺得有牽涉到的議題是內化社會性的歧視


語用歧視很常出現在這種個人本身沒有惡意，
但卻複製/再現了他對主流社會歧視的內化。


台灣對女性、同志、第三世界的歧視/汙名已經是社會性的規訓，
以至於很多詞語或言談間很容易出現無惡意的語用歧視。

我本來想找一個歧視台灣女性的例子，但一時想不到，
只想到在印度電影「救救菜英文」中，
丈夫想要稱讚妻子做印度點心拉杜球的手藝高超，
卻說出「我老婆生來就是為了要做拉杜球的」這種強烈暗示性別刻板印象的話。


對於這種現象，我覺得的確不該譴責當事人，
因為他們活在這個結構中，如果沒有受過相關教育或啟迪，
本來就很難察覺到這話語背後的污名/歧視/傷害，

但是言論本身畢竟是糟糕的，不管有沒有意，

一如過失殺人依然可以致死，依然有刑責。


那則 FB 的留言也許本意真的只是想稱讚越南新娘漂亮，
但它清楚反映了台灣人對美的典範認知是西方中心或東洋中心的
對東南亞的文化帶有帝國主義式的眼光。

異性戀說自己正常，可能真的沒有想排斥同志，或覺得同志病態該矯治，
但這說法再製了台灣異性戀中心，以及將同志邊緣化的主流心態。

電影裡的那個丈夫本意真的是想稱讚他的妻子，
但他的「稱讚」卻完全體現了他是站在印度傳統社會的男人中心位置，
從而進一步將妻子綁縛在他者以及被宰制者的位置。


雖然他們都沒有惡意，但只要社會中多數人都操持這些話語，
就是一直在複製既有的霸權思維，
讓該社會中的下一代繼續繼承這些結構。


所以我不譴責他們個人，但我會善意地提醒他們，

「你這樣是不妥的。」


這不是過度敏感或腦補，只是站在弱勢的角度將心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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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低，讀語言學，不過主修其實是音韻 (phonology) 不是語用 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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