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孑立烏衣
轉自神照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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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年之前曾經看過一次《昆侖》。那時候網絡上面流傳的《昆侖》只有零散不全
的部份章節，當時看完《昆侖》第一部份，也就是粱文靖部份，然後直至梁蕭出場進
入天機谷為止。初看《昆侖》時的感覺並非驚艷，只是覺得行文老練，張弛也有度，
尚算是比較成熟的武俠小說，比起小椴《杯酒》的開局來說就顯得面目平淡了許多。
也許當時只是些零散不全的部份，因此而影響了閱讀效果也未可知。
這次《昆侖》終於修訂完稿，簡體版及繁體版紛紛面世，聲勢也頗為浩大。前些
時日把《昆侖》全文從頭至尾看了下來，一度也曾沉浸其中不覺更殘夜漏。閱讀時的
狀態頗有些興奮，這就說明做起碼《昆侖》這個故事還是講成功了。
◇ ◇ ◇
武俠小說也好，言情小說也罷，只要在小說體裁之內，如何將一個故事講好，這
才是最為基本的訴求點。《昆侖》篇幅長達百萬餘字，間中涉及的歷史背景、地理場
景、人物都極為龐雜，在這樣的敘事架構中《昆侖》沉穩而內有蓄力，較之小椴偏於
溫派武俠的「每每做驚人之語」雖然少了些噱頭，但在這樣的故事設定中無疑則更具
有敘事的沉凝感和餘味。
既然提到小椴的武俠小說偏於溫派，那麼其實不難看出鳳歌在《昆侖》的寫作中
明顯吸納了大量的金庸武俠小說中的元素：首先做為主角的梁蕭，在人物的原型塑造
上明顯帶有《神雕俠侶》中楊過的影子——帶有叛逆性格的青年、聰明、倔強、喜惡
強烈而且極有女人緣（所謂「一見楊過誤終身」，梁蕭在這點上也是極為肖似的。）
其次，在很多場景設定、情節設定上都可以感覺到面目依稀曾識；如梁蕭、柳鶯
鶯、花曉霜、雲殊和賀陀羅等一眾人陰差陽錯困於出海船上，而後又輾轉流落孤島。
將矛盾衝突人物以及大量的帶有衝突的情節集中於相對封閉的環境中來營造盡可能大
的情節張力，這樣將戲劇處理手段運用於小說情節設置中的手法，在《射鵰英雄傳》
裡能見到極為相似的設置：郭靖、黃蓉、洪七公以及歐陽風叔侄先被困於海上而後又
困於孤島。
再次，很多輔助人物的原型設定和功用設定也都吸收了金庸小說中的元素。比如
那腦袋很有些不大靈光的胡家兄弟四人是不是很容易就能讓人聯想起《笑傲江湖》中
的桃谷六仙？而花曉霜的神醫師父以及師叔是不是也能讓人聯想起《飛狐外傳》中程
靈素的師父及師叔？其實在這一點上，金庸的武俠小說影響力很大。在金庸的小說中，
時常會設置若干個作為插科打諢作用的輔助人物，就如桃谷六仙，以使整個故事的敘
事多一些靈活性，多一些趣味性。這是一種敘事觀念上的轉變，這使武俠小說的敘事
不僅僅只集中於宣講英雄俠客、才子佳人，而更多的帶有一些草根意味的娛樂作用。
這一點上，不只鳳歌，後來許多武俠作者都有吸收。比如賴魅客尚未完結的小說《武
林舊事》中，那個有些顛三倒四的神醫候藏象明顯也是個帶有娛樂功能的輔助人物。
◇ ◇ ◇
《昆侖》的敘事結構和情節設置上吸納了大量的金派元素， 從而使小說在風格上
極為傾向於金派小說。而在更深層次上探討下去，將《昆侖》與金派武俠小說來做一
些比照，還能發現一些更為有趣的東西。
金庸的武俠小說無疑是很成功的類型小說範例，對於任何涉足於武俠小說門類甚
或希望在這一門類有所斬獲的作者來說，金庸的武俠小說都是一個難以逾越的高度。
雖然不能說金派武俠就是武俠小說的全部，但武俠小說因為金派的出現確實改變巨大
。因為金庸的武俠小說而產生的讀者對於武俠小說閱讀習慣的改變、因為金庸的武俠
小說而產生的作者對於武俠小說寫作方式上的改變；這些都已經成為了今日觀望武俠
小說，武俠小說自身的一個標誌。
吾友老顏曾對我說，他對今日武俠寫作不慎看好的原因就在於，在武俠這個類型
小說中想要超越出金派武俠的影響，另翻新章，這樣的難度委實太大了。
在金庸同時，曾有古龍；在金庸之後，曾有所謂巨俠溫瑞安。雖然也是迥異於金
庸而自有特色的武俠小說類型，但實則古龍與溫瑞安都是劍走偏鋒，避開了金庸在風
格堂堂正正的寫實主義敘事結構上的影響而獨闢蹊徑。何況，古派和溫派小說在「講
故事」這方面以及在人物塑造上依舊還是稍遜了一籌。
《昆侖》採用堂正的寫實主義敘事結構，這不能不說也是種勇氣，雖然《昆侖》
在這方面並不能說超越了金庸，但確實是將金庸武俠小說敘事手法上的成功元素竭盡
吸納。在於讀者眼前的《昆侖》，其實也可說是一部肖似金庸的武俠小說。
這個「肖似」究竟是形似還是神似呢？
◇ ◇ ◇
其實只是形似而已。雖然在寫作中採用的敘事手法上吸取了很多金派武俠的特點
，但實則在《昆侖》中所展現出來的一些更深層次的精神內核已經不是在金庸的武俠
小說中所能找到的了。
金庸在寫作中期的作品《神雕俠侶》中曾借郭靖之口提出了「俠之大者，為國為
民」。這一句，一直被認為是對「武俠」的一種全新解讀，被認為是在一個更高的層
面上對「武俠」賦予了一種更為深厚的內蘊。這一點也在此後對於很多武俠小說的解
讀和評論中奉為圭臬。此後的很多作者在自己的武俠小說塑造出來的人物形象都開始
向這個方向靠攏，小椴在《杯酒》中的人物「淮上一杯酒」其實也正是這樣一種對於
「武俠」立論的詮釋人物。
而在這之外，所謂的「俠」形象無一不是慷慨激昂，吐然一諾重於千金的昂藏大
漢，錚錚鐵血男兒——這是沿襲千古自太史公《俠客列傳》已有的郭解、朱家之流；
或有三兩芙蓉如面柳如眉的裙釵英雌，也是巾幗不讓鬚眉的紅線、聶隱翻版。
小說《神雕俠侶》中，郭靖是「為國為民，俠之大者」的詮釋人物，多次召開江
湖人物集聚的「武林大會」來義守襄陽，擊退入侵的蒙古大軍。而在《昆侖》中，以
「為國為民，俠之大者」這樣的精神自命的男二號人物雲殊卻是個典型的志大才疏之
輩，也曾多次召開江湖人物的「武林大會」，應召而來的卻多是些庸碌之輩——或許
也不乏當世郭解、朱家，可這一群以俠自命秉持正義的武林人物聚集一處卻往往空有
熱血與口號，鮮有什麼付諸於實施的才能。最後反而不是被「惡賊梁蕭」攻破便是被
「元狗」所乘。
「俠者以武犯禁」、「仗義每多屠狗輩」，這些俠士聚集一處卻往往成了群氓：
一群帶有極大破壞力，盲從而衝動的集體無意識的代表。在《昆侖》中，所謂「俠」
又還原到了最初始的「以武犯禁」的概念上來。而這個還原卻不僅僅只是一個簡單的
概念回退，而實際上是具有反武俠意味的對於武俠概念的自省。
金庸寫作的最後一部武俠小說《鹿鼎記》，塑造了一個武功平平油滑至極的主人
公韋小寶。這個經典的武俠人物的出現，使金庸的最後一部武俠小說成為了一部反武
俠的作品。金庸以這樣一部帶有絕大諷刺意味的小說對於「武俠」做出了消解。而在
《昆侖》中，也正是用這樣的一種方式對於武俠恰恰做出了反武俠的消解。
但是《昆侖》並不是一部完全著眼於反武俠的武俠小說，這在主人公梁蕭的塑造
上非常鮮明。雖然梁蕭的許多性格特徵與《神雕俠侶》中的楊過相似，但是梁蕭者個
人物比之楊過在塑造上更具有如今這個時代意識的特點：楊過也曾幫助蒙古人攻打襄
陽，是為了報所謂的父仇同時也是為了救愛侶的性命，而後折服於郭靖的人格魅力而
迷途知返。
對於梁蕭來說，其實不具備所謂「迷途知返」的說法——他母親是蒙古人，他自
己就是半個蒙古人；他加入漢軍陣營未必是對，而加入元軍陣營卻也不為非。而他的
出發點卻又更是簡單至極：先是為了保護朋友能夠參軍平安歸來，而後也是因為朋友
的死去而立志復仇。最後梁蕭的所謂「迷途知返」，不是在於什麼大義的感召，而恰
恰是源於對戰爭的厭惡和對自己內心的拷問。
梁蕭在人生的無數次選擇上，所憑依的往往是個體意志的本身。這一點乍看起來
帶有強烈的個人喜惡或者說極為孩子氣，但和楊過這個人物比較起來，就能夠看出，
在梁蕭這個人物的塑造上更多的是具有了極強烈的個體自我意識。
這和往常的武俠小說甚至是在金庸的武俠小說中常常所強調的群體意識是具有鮮
明對比的。在如今時代的意識特點上，強調個體自我意識已經成為個體意識覺醒的標
誌；在《昆侖》小說中體現出這一點未必一定是小說作者的有意為之，但和金庸小說
對比卻能夠發現時代變化對於意識形態的轉變。
◇ ◇ ◇
說到這個方面，在《昆侖》中一些其他的情節上也可以體現出來，而在這些情節
上更能夠看出作者的一些著意處：首先是上面曾經說到過的關於攻守襄陽的情節。這
一部份的情節在網絡上也曾引起很大的爭議，爭議的集中點無非在於梁蕭幫助蒙古人
攻取襄陽，間接亡滅漢人衣冠。
這一點上面也曾提到過，針對於梁蕭這個人物來分析的話，其實這樣的指責是無
意義的。梁蕭的血統使他具有了在家國黍離的亂世之間選擇的特殊性，這種特殊性卻
又恰恰正是對於「俠義」安身立命的民族主義的一種消解。
金庸在《鹿鼎記》裡對韋小寶的出身血統也作出了這樣一種處理，使這個憊賴之
徒得以能夠對著當世大儒理直氣壯的振振有詞。在《鹿鼎記》中，這樣的消解方式用
以不甚激烈的曲筆寫出，而在《昆侖》裡，卻成為了梁蕭必須直面的現實。所以說在
這一點上，《昆侖》走得更遠些。
其次是在梁蕭面對柳鶯鶯和花曉霜兩人感情的取捨上。
雖然當時的歷史背景是處於南宋末年，可在梁蕭、柳鶯鶯和花曉霜三人的感情糾
葛之間，這三人的感情方式完全是現代的。最後梁蕭處理感情的方式也幾乎完全是以
現代人的感情意識來做處理的。這是在金庸武俠小說中較為少見的，金庸的小說中面
對這樣的感情糾葛處理往往以一些「恰好出現」的情節迴避了這些本該棘手的問題，
最後給主人公的其實是一個順其自然的選擇方式。比如在小說《倚天屠龍記》中的張
無忌、趙敏和周芷若。
在《昆侖》與金庸小說的這些深層次內容的比較中，有些是作者有意而為之的情
節，而有些則或許只是時代變化帶來的意識形態轉變在小說中的無意識反映。提出這
一點，想要表明的是，因為時代變化，小說寫作的精神內核也在自然隨之發生轉變；
在這一方面和一些解讀方式詮釋角度上超越當日金庸武俠小說的局限是必然。
◇ ◇ ◇
而如何選取更新的題材來作為敘事結構的母本、如何講好一個故事、如何在內添
加更多的新鮮的元素則是在《昆侖》這部小說中所未能盡善的。
《昆侖》在小說中引入了大量與數學有關的情節，並將武功修行與之匹配，這是
《昆侖》標誌性的新意之處。但我覺得也只能說和賴魅客在《武林舊事》中評劍等級
的構思伯仲，而尚還不及《武林舊事》中諸如學劍、練劍等等一些構思新意多。在一
些自出機杼的構思方面，《昆侖》明顯有些不足。
此外，到了十年之約將至時，梁蕭從西域迢迢返來卻不幸在最後幾乎殞命身死的
結尾未免還是有些生硬，有些為了結尾而結尾的意思。雖然情節的發展到了此時需要
一個將矛盾化解的機會，可是這個轉折依舊還是來得太突兀了一些，完全還應有一些
更順暢的情節作為鋪墊才能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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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 題: [轉貼] 《昆侖》人物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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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聞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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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同事推薦在下拜讀《昆侖》一書，當時梁蕭乍出天機，鶯鶯才露芳容，
從此沒了下文，心中甚憾。年末新書上市，原打算等齊一套再購來細細拜讀，月前僥
倖，得觀全文，一時間心潮湧動，嘗與阿肥交談心得，總有想寫些甚麼的念頭。恰逢
此番神照開張，聊做獻禮。
【梁蕭】
梁蕭這個人，其實是個矛盾的組合體。他是蒙漢混血，父親梁文靖是帶兵抗過元
軍的，是個大俠，母親蕭玉翎卻是蒙古皇族，而且還是絕世大魔頭蕭千絕的愛徒。這
樣一對立場截然不同的夫婦結合而誕生的孩子，一旦踏入江湖，似乎便注定了他的悲
劇。從出生上來說，梁蕭原本應該是類似於蕭峰（喬峰）這樣的角色，但他的性格行
為卻偏偏像楊過多一些。
都說越是聰明的人，性格越容易偏激，這話一點不假。梁蕭和楊過的經歷有些類
似，父母亡故分離，孤苦伶仃一個小孩子，嘗盡人世冷暖，這便很容易造成他們偏激
的性格。這類小孩子，往往有一個很標準的待人模式：你對我好，我絕不會忘記；你
對我壞，我更會牢記。所謂的以德報德、以怨抱怨，就是如此。
但在他們的成長道路上，因為不同的際遇，最終形成了完全不同的性格。
實際上，吾認為，梁蕭的性格形成是一種主動態，而楊過是一種被動態。
梁曉早年父喪母離，自幼失教，淪落乞討流浪。自秦伯符管教不得其法，屢屢受
挫；至天機宮花無媸作梗，一人獨守書樓，苦研天機十算。這六年間，除了花曉霜偶
爾前來探望之外，同樣無人管束。梁蕭整個少年時期——人生觀形成的重要時期——
始終沒有一個人對梁蕭在思想上加以引導、干涉或者重大影響。而他所學的也是純以
算學機關為主，較少涉及人文倫理。梁蕭在這段時間內的心理成長完全是自十歲之前
父母管教留下的基礎上自然發展的。
所以在《昆侖》這個故事的早期，梁蕭的行為都處於一種自發自動的模式，甚至
顯得幼稚。他很少過多的考慮，幾乎全憑自己的喜好任意而為。這樣一種行為方式，
一直到襄樊大戰結束後，梁蕭目睹了戰爭留下的慘狀，才開始真正自我思考、反思，
以此為轉折點，梁蕭的性格漸趨成熟，以至於此後總總遊歷，才終於成就梁蕭一個類
似吾等滄桑老男人形象。而楊過的幾次重大轉變主要是因為郭靖、小龍女這些人力推
動造就。因此吾說，梁蕭的性格形成是一種主動式，而楊過是一種被動態。
關於梁蕭這個人物，爭議頗大，主要集中於襄樊之戰的立場問題及在花羅莉與鶯
鶯之間感情歸宿之謎。因阿肥於上篇中已有述及，不再贅言。
【雲殊】
說實在的，雲殊這小子，怎麼看都覺得礙眼，自從故事伊始，但凡遇見雲殊白衣
飄飄、武功神俊、大出風頭的場面，吾就老大不爽。
吾看，雲殊的可惡之處在於：自詡正道、妄下斷言，無能無謀、難以擔當。
雲殊出身名門正派。父親是大俠，死於當時第一大魔頭之手。師父是絕世高人公
羊羽，隱然正派精神領袖。雲殊本人貌似人品武功樣樣好……總而言之，他在各個方
面都明顯優於常人。這種先天的優勢過分培養了他的優越感，所以他待人接物、察言
觀色，實際上都是從一種俯瞰的角度、以一種評審的方式進行。他習慣性的給別人貼
上標籤，分類歸檔，區別對待。但他從不考慮，他是否有這個資格、又是否有這個能
力決定一個人的好或者壞、正義或者邪惡。
他的這種行為模式，在第一次出場遇到梁文靖時就表露無疑。因為他覺得梁文靖
形跡可疑，所以毫不猶豫的就下了一個「壞人」的斷論，出手狠毒、不留餘地。正是
他的標準行為模式。
同理，雲殊第一次遇見梁蕭和鶯鶯。照說當時梁蕭還是個無名小子，鶯鶯反倒背
負殺人盜寶的罪名，但是雲殊遇見梁蕭和鶯鶯之後，純粹以自己個人喜惡給兩個人下
了這樣的定論：梁蕭十惡不赦，鶯鶯是被這小子帶壞的。豈非可笑？但雲殊不覺得，
他下了這個荒謬的結論後開始他大義凜然的除魔行動，乃至廢去梁蕭的內力。
雲殊純以一己之喜好，肆意妄為，做事不留餘地，這是他的失敗。
這一點在公羊羽身上亦有體現，後文再敘。
說他無能無謀、難以擔當，在阿雪被武林群雄俘虜那次尤為明顯。身為領袖，沒
有服眾的手段，任群雄欺辱弱女子洩憤，以為得人心手段，是為無能無謀。對阿雪的
處置猶疑不決，是為無擔當。
雲殊經歷過許多重大事件，但每逢關鍵時刻，往往是靠他人決定。
他被蕭千絕逼問公羊羽下落，既要做英雄，就不該再想招認，若非當時被父親喝
止，在這件事情上雲殊已經失節了。守襄陽時，雲殊又產生了反覆，結果他的母親和
姐姐以死明志，加上師兄從旁說辭，才使雲殊下定決心。
他這一生，靠父親、靠母親、靠師兄、靠師父、靠妻子……恐怕真正他自己決定
的事情少之又少。便是偶爾有了，多半還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所以說他無能無謀、難以擔當。
至於海上偷襲梁蕭，真正落於下乘，徒增恥笑。
雲殊是個悲劇人物，隨著他的思想不斷成熟，他的這種悲劇越發明顯，而他本人
也意識到這點。他本來只是個懦弱的公子哥，可是被人強架成了大英雄。他實際上不
具備這種能力素質，但是他周圍的人、他本人強迫他自己相信他具有這個能力。
雲殊少年時代，對扮演這樣一個英雄領袖人物津津樂道，這是因為成長環境、他
所接受的教育，周圍人向他灌輸的思想，為他確定了一個很明確的目標，並且使他相
信自己完全能夠勝任這個角色。這樣的狀況持續到雲殊成長之後、面臨越來越多的困
難與危機之後，他逐漸意識到自己的不足，這時候他選擇了自我催眠與自我強迫來逃
避這個問題。他以這種方式勉強支持，到最後已經騎虎難下，終於歸宿為無可奈何的
疲倦與麻木。
其實雲殊本性懦弱，他遇事難以決斷，又不願意承擔後果。包括阿雪被虜等幾個
事件中，雲殊很明顯的犯了錯誤，在面對梁蕭的指責時，雲殊採取的迴避的姿態。南
宋滅亡，雲殊死抓著一個小皇帝不放，是因為他自己不敢面對宋亡的實際結果，他自
己強迫自己堅持下去……又把這種強迫的壓力全都轉嫁給一個孩子，並且把他在這件
事情上遭遇的挫折歸罪於梁蕭等人。
雲殊這一輩子，真正按照自己心願做的一件事，也只有是為了鶯鶯那一次。
雲殊這個角色所代表的俠道，體現出一種對傳統俠道的反思與探索。在傳統的武
俠故事中，以金庸為代表，往往構架出主角為首、群豪為輔、齊心協力、共同克敵的
場面。而在《昆侖》這個故事裡，雲殊固然是正派首領，但群豪就未必齊心協力了，
反而是素質良莠不齊、無組織無紀律、肆意妄為，要共同克敵自然是難之又難。這樣
的一種反差，實際上是浪漫主義與現實主義的差別。傳統武俠中強調邪不勝正，刻意
迴避了理想與能力的現實落差問題。從還珠樓主到金庸乃至今日的作者們，武俠的發
展變化實際上是作者所在時代思想的發展變化。
【柳鶯鶯與花曉霜】
花羅莉雖好，但吾終究是更愛鶯鶯一些。
鶯鶯這個姑娘，固然是美貌無雙，吾更喜的是她的性子。
鶯鶯的性格中有一種邪氣的美，她愛憎分明，直率潑辣，是個我行我素的女子，
從不受現世道德觀的拘束。為了梁蕭，她毫不猶豫的利用雲殊對她的感情，並且完全
不感到愧疚。她從本性上來說和梁蕭很接近，這當然也與他們的成長環境類似有關。
喜歡的人，對他千好萬好都不為過，不喜歡的人，怎樣也無所謂。
所以，雲殊對鶯鶯好，她非但不領這個情，還反過來利用，因為雲殊的情對她沒
有意義，雲殊的感受和她無關，所以她利用的理所當然，也完全不顧及是否傷害到雲
殊。在愛情戰場上，鶯鶯更是毫不退讓，她視花曉霜為仇敵，下起毒手來果斷乾脆、
心狠手辣。（這和她師叔韓紫凝很像）
這樣的性格固然有些自私，但鶯鶯就是這樣一個女子，她為了自己愛的人全心付
出，努力捍衛自己的幸福。她這樣的女子，怎叫吾不愛？
與鶯鶯相比，花羅莉簡直就是完美的化身，她不但溫柔、善良並且最終的成長為
一個獨立、堅強的女性，簡直集傳統女性與現代女性的優點於一身，找不到一絲一毫
的缺陷。這樣的完美化身固然好看，但總覺得好像籠罩在雲裡霧裡，虛幻的不食人間
煙火，不似鶯鶯真實可愛，所以吾愛鶯鶯勝過愛她。
梁蕭與鶯鶯原本是天生一對，他們性格相近、情投意合，若不是雲殊造就的一場
誤會，斷然不會分離，也就不會有之後的花羅莉介入。但造化弄人，偏偏就是梁蕭遭
到鶯鶯背叛（他以為）、阿雪死去這一系列變故後、他最難過的時候重遇故人。梁蕭
想起了幼年時的情誼，而這情誼又藉著天時地利輕易滋長成了男女間的愛情。終於造
成了三角戀情的僵局。
說梁蕭不愛鶯鶯那是不可能的。當誤會澄清之後，梁蕭為鶯鶯的犧牲深受感動，
在鶯鶯與花羅莉之間左右為難。兩個都愛，兩個都捨不得……梁蕭心裡面恐怕偶爾難
免會有一夫二妻的念頭吧。身處那個時代，這樣的齊人之福司空見慣，梁蕭有類似的
想法不奇怪，就是花羅莉也有過這樣的考慮。花羅莉受到的是傳統的教育，雖然她自
己也承認如果梁蕭和鶯鶯在一起，她會嫉妒會覺得痛苦，但她依然不能完全無視一夫
多妻制度的存在，並且還會考慮其可行性。但鶯鶯就不會。
鶯鶯是一個決然乾脆的女子，她無法忍受與別的女人分享愛情，如果不能完全得
到，她就選擇完全放棄。鶯鶯的離去，並不是因為她在這場戰爭中想要退讓，而是她
意識到，梁蕭潛意識裡所希望的相處模式，花羅莉可以接受，她不能接受。鶯鶯有她
的尊嚴與驕傲，她不願意與時代妥協，所以她選擇離開，以自己的方式守護自己的愛
情。當多年後，梁蕭再遇鶯鶯，何等感慨！
吾愛鶯鶯！
【世外高人：正派人物與反派人物】
公羊羽是名牌奢侈品，好看未必好用。這老頭當罵。這老頭非但做事婆婆媽媽，
當斷不斷，還喜歡頂著正派的大名，自詡高明。倒不如蕭千絕肆意任為，反而乾脆。
這個人天生聰明，可說是東邪一流的人物，卻有極大的性格缺陷。他行為任性、
不願負責、優柔寡斷、恃強凌弱……最糟糕的是他總是在為自己找借口，逃避問題。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這樣的人物設置倒好像是一個情商偏低的天才形象，可在塑造上來
說，卻並沒有當年東邪的形象血肉豐滿。
他借口不喜歡受拘束、拋棄花無媸母子。這是種極端任性自私的表現。夫妻之間
相處本就該互相遷就共同經營，但他只希望對方遷就自己，不考慮自己做出犧牲（這
一點上，花無媸居然也犯了同樣的錯誤；這兩口子其實到當真是絕配），乃至於拋妻
棄子，這樣一件如此可恥的事情，他說起來竟然面不改色，吾也忍不住想量量他的臉
皮究竟有多厚了。
梁蕭是梁文靖獨子，公羊老頭既然再三說如何喜歡梁文靖，如何看重梁文靖，為
何又把他獨子丟一邊不聞不問？連點故人情誼也未曾念，在小說情節上這其實也是個
可推敲的地方。到了後來，梁蕭助元人打宋，公羊老頭既要殺他，卻又主意不定，東
拉西扯一番，最後什麼也沒有做。若不是梁蕭自行醒悟，公羊老頭豈不是放任一代魔
頭誕生？
他做事不見得高明，也不見到就要道理，但他既然武功夠高，又自詡正義，別人
還有什麼插話的份，反正什麼都是他對。公羊老頭儼然一副世外高人模樣，在故事裡
東奔西走，卻也不見他做成什麼事情，可見也就是個頂著名牌的閒人罷了。
公羊羽的生死冤家蕭千絕雖然壞事做盡，但有時候倒覺得這人頗為痛快。雖然這
兩個人物同樣都是大男人自我中心主義，蕭千絕比之公羊羽要來得磊落坦率。
他肆意妄為、心狠手辣，全不顧他人感受。但他說一是二，從不為自己找理由，
也不願欠人情。這似乎是近來新派武俠的流行趨勢，身為反派的絕世魔頭，往往顯得
比正派更有原則更有水準。這個人自有一套自己的邏輯，雖然未必見容於世俗認知，
可是從自身行事來說自己對自己的原則恪守始終，絲毫未見輕忽；也從未想過要給自
己找什麼光冕堂皇的借口，所謂「有所不為，有所必為」，大抵如是。（和這樣一個
有赳赳丈夫氣的反派形象比起來，公羊羽就好像是對知識分子劣根性的諷刺）和他比
較起來，賀陀羅這樣一個十足典型的功利主義者就明顯是二流反派人物。他不像蕭千
絕那樣講格調擺風度有原則有堅持，典型的想怎麼做就怎麼做，怎對自己有利就怎麼
做，真正十足無良大叔。因為這樣的人物設置，賀陀羅這樣一個絕對惡的二流反派人
物到顯得過於平面化，臉譜化了。這不是一個生動到讓人牙癢癢的成功反派，他只是
承擔了大部份情節需要而出現的阻力戲份。
正派正好是倒過來的情形，一流的正派是九如這樣灑脫自如的人，慷慨豪邁，氣
度不凡。就是楚仙流這樣名聲不甚佳的，也是自有幾分特立獨行的風采，眼光獨特，
迥異世俗，也比一個措大酸丁公羊羽顯得高檔許多。這樣說起來，正派人物的個中翹
楚公羊羽原來只是個二流的正派人物。這樣一種流行趨勢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
的？一流的反派要有風度有品味，一流的正派要灑脫要不羈……九如、楚仙流完全符
合這樣的流行審美，自然是一流的正派；公羊羽則落了下乘，還兼職扮演了中年男子
七年之癢情感危機時大搞婚外情的角色。跟楚仙流風流不下流，幾十年如一日一往情
深的形象比起來，面目更庸俗許多。
至於到了釋天風，這是個老頑童戲份的承擔者，這個人物的設置居然和那胡家四
兄弟承擔的戲份大致一般，不能不說是世外高人這種職業的墮落。除了和一家子老婆
兒子前追後趕之外搞活氣氛調節行文進程之外，這個角色多少有點被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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