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 我辭職了

[lovelytomtw (源)]

我想我不應該再把尊嚴放在北極了

八月底之後
我為了培養自己賺錢的能力 並且體驗不同的家庭
花了一個月的時間
上ptt家教版 找一份家教工作
記得是在一個星期一晚上 在建中
我接到學生家長的電話 說我錄取了
我們並決定隔天到他家裡談談
''你有機車嗎?我們家在山上 是果園''
''沒有耶 走路要走多久?''
''我沒走過耶...你...''
那時我跟家長說 我沒有經驗
但是這是我的第一份工作 我一定會好好準備
當天回家 我在三十封自薦函中找到這個學生的資料
國二女生 英數理化 內湖 時薪300 男佳

隔天 我搭上生平第一次的內捷
到大湖公園站 下車 撥了55688
請台灣大車隊送我到''大湖街206巷 好像是在山上''
車在山裡繞呀繞 司機終於找到地點了

是一個小聚落
我往上走到一間廟裡 向老人們問起''許先生''
''我們都姓許呀''
''喔...我是他女兒的家教老師...''
''喔!你要不要打電話給他呀 他現在應該還沒回家''
我看了看手機 發現這裡完全沒有訊號
後來 經過一番波折 我終於找到他家
他家在鐵捲門裡 一個我很難想像的 家

在這個家
我認識了許爸爸 和他女兒 就叫他鯨魚吧
鯨魚沒有媽媽
爸爸清晨賣豬肉 白天賣飲料
鯨魚每天早上起床時 爸爸已經出門了
她必須搭從山頂''翠柏新村''出發的社區公車
下山 到內湖國中上學
晚上他爸爸騎機車載他回家

鯨魚是模擬考一個PR值9的國二女生
個性比較接近男生
數學 理化 英文 上課聽不懂 多半睡覺
回家從來不念書 只寫家庭聯絡簿上的札記
並想辦法把''老師叮嚀''用立可白塗掉
其他時間 她會看兄弟象比的棒球賽 每場必看
一星期打四場 她就看四場 一整個晚上
''阿鈣好帥 你看 這是他的簽名球''
''那個掃地的人超好 就是他幫我把球拿給阿鈣的喔!''
''那個超噁的 可是大家都說他帥 噁斃了''
看比賽的同時 她會上即時通 無名小站
她會點擊每個誰來我家上出現的大頭貼
看完 留言 因為''等他們回訪 就可以衝人氣''
他們家的網路接到十點
十點之後 他會關燈 偷偷聽音樂 寫交換日記到一點 然後睡覺

她爸是個吃素的佛教徒
星期五晚上 星期六早上
鯨魚要和他爸爸去上她最討厭的佛經課
鯨魚家除了停電時間以外 總是充滿著佛經音樂
不過 鯨魚可以吃肉

這是兩個月來 和鯨魚聊的過程中 我輾轉得到的
到她家的第一天 我堅持幫她上了理化
她猛點頭 做題目時總是想很久
然後說 我不會
我的第一堂課就這麼結束了
晚上九點半
我離開她家 撞見馬陸 蝸牛
到土地公廟等公車
九點五十分 一班公車上山 我看了看 沒說甚麼
十點二十分 下山的公車來了 車上沒有乘客
司機問我是誰 剛剛為什麼不先上車
''喔 剛剛那班車就是這班車喔''
''對呀....''
我們的話題就這麼開啟了

星期三 我又去試教
並敲定以後都是星期三晚上 日下午上課
之後因為練系排 星期三的課調到了星期二
一次三小時 一次英數 一次英理化
霖澤館-科技大樓-大湖公園-鯨魚家-大湖公園-科技大樓-總圖-我家
便成為我星期二黃昏的固定交通路線 全程22+6+12+16=56元
我本以為一切將一帆風順
我可以有固定的收入 有能力請學弟 好友客
鯨魚程度不好 但只要現在開始肯學 就不怕
但事情全不是這樣的

鯨魚從不遵守我和她共通約定的讀書時間表
從不寫我出的作業 準備我出的考試
她說她題目連看都看不懂
但是她上課的時候 簡單的題目 只要我有先解釋
她練習過幾題之後 都會做
我後來才發現 她連等量公理都不懂
也就是 她不知道
x=y的話
x-3=y-3
x/3=y/3
除法 負數 根號都沒有基礎
''沒關係 不懂 我挖到最深 從頭教就是了''我想
她每次上課完 從來沒有溫習
''好煩 好難 就懶得寫''
''你會不會覺得...你對很難的定義太寬鬆了?''
聳肩

鯨魚不是個聰明的小孩 但絕不笨
重點是他根本不願意付出
''沒關係 不願意 我想辦法讓她願意就是了''我想
我帶她找出了心中的第一志願''南港高中重機科''
每次她覺得意興闌珊
我會設法跟她討論
''你覺得難嗎?''
''難''
''那 你想上南港高工重機科嗎?''
''想''
''那 你可不可以為了南港高中重機科 稍微努力一下?''
''好''

我知道她的個性 我只能要求最基本 最基本的努力
但 依舊
網路 她從未放掉
作業 她從未做
考試 她從未準備
常常 她心情不好 不想上課
就擺著一副臭臉 任我怎麼叫都不理
常常 她在電腦桌前
我試圖跟她討論努力的意義
她不會回我任何一句話
''鯨魚 鯨魚 鯨魚 鯨魚....''
沒有用的 她不高興就是不高興
高不高興 煩不煩 就是他的唯一準則
努力 太累了
想未來要做甚麼 太煩了
''你很煩耶 智障喔''

有一天
她竟然找我借錢
她要跟同學買兩雙鞋
已經跟她講好了 但是沒有錢 ''拜託 不要跟我爸講''
她竟然打算賣掉飲料店老闆送她的生日禮物 鞋子來還債
''為什麼要買鞋?''
''這樣才趴''
經過一個小時的討價還價
我跟她約定好 可以 但是 只能買一雙 不准賣鞋 那是別人送你的
你以後都要好好念書
作業要寫 考試要....
要交作業前一天 我打電話到她家提醒
終於 要交作業那天 在學校 她寫了作業 在她同學的協助之下
''沒關係 有寫就會有進步''我想

今天 下午兩點 我翹掉了系排的比賽 上山
''作業寫了嗎?''
''沒有''
''等一下要考試喔''
''恩''
''有念嗎''
''沒有''
上課前 每隔三分鐘 我重複著''等一下要考試喔''
沒有用 她不聽 她不在乎

''今天要還錢了喔''
''我沒錢''她正在電腦前 聊天
她有錢 我知道
''借了錢就要還錢 你知道嗎''
沒有用 她不聽 她不在乎
''你有錢 就應該還我阿 不應該再花掉''
沒有用 她不聽 她不在乎 我這個人
我從床上起來 扯開她的手 離開電腦 和她的 朋友
''我是老師 你知道嗎''
''煩耶 智障喔''
她走到桌上 掏出幾張紙鈔 丟在桌上 繼續聊天 和她的 朋友
我走向她 把錢給她
''你如果有需要 要吃早餐 還同學錢 當然可以留著
但是你不是阿 你要買的東西不是必需的
你們家不有錢 爸爸賺錢很辛苦
你就應該知道自己不能像其他人一樣買這些東西''
沒有用 她不聽 她不在乎 我這個人

兩點
''上課囉 關掉吧''
兩點六分 她坐到課桌上
''你知道為什麼嗎''
''就還你錢了嘛''
''好啦 先看數學''
她不動
''你現在想弄數學嗎''
聳肩 或無回應
''恩...那看看你想念甚麼吧''
聳肩 或無回應
''你還想上課嗎''
聳肩 或無回應
''沒關係阿 想做甚麼就說呀 我們可以討論''
聳肩 或無回應
''你還想上南港重機嗎''
聳肩 或無回應
''你還想要我教嗎''
聳肩 或無回應
我問了十分鐘 夠了

''我可能要去找你爸談談''
我站起來 我真的要去
''你不要去啦''
''你還想上課嗎''
''你就教嘛''
''你會聽嗎''
''隨便''
''我是老師 你是學生 我們一對一
我教 你學 這是我們約定好的 約定
我們約定好的 你就應該遵守
你不高興 我也很累 但是我今天還是來了
因為我們約定好了 約定''
我真的要去 她說 我回 但她不想上課
她覺得 她不想上課 反正我有領到錢 其他隨便
我覺得 夠了
而且我想起 這樣的對話 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我還要尊嚴

其實 許爸爸並不期待鯨魚上甚麼好學校
只要不走偏 有專業 就好 私立高職也沒關係
社區公車的司機也這麼覺得
只要有專長就好 甚至別讀高職 直接當學徒也很好
但是 我想鯨魚連這點都很難做到

鯨魚家不有錢 甚至 窮
我不能浪費她家的錢
''沒錯 我可以先不收錢阿
反正鯨魚變得有心 進步就好 到時候再收錢 比較心安''我想
但是 兩個月了 狀況沒變好
就算我不收錢 心安教半年 以我的能力 以她的努力 不成
我沒有能力改變她的努力
兩個月時間讓我確認了這點

我辭職了
錢的事就算了
薪水 借鯨魚的錢就算了
反正我也從她家領了兩次 共九千塊的薪水
而且 學到許多
學到許多

還有 我失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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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40.112.7.59
推 bluecoldon:我覺得要我接到這種case我應該會上社會版頭條吧= ="
→ bluecoldon:這根本是欠修理
→ bluecoldon:辛苦你了科科
推 lemonchin:推一個認真的家教老師
推 hsuif:所以你放棄之後學到甚麼了呢?
→ enjoy062022:辛苦你了呀源源:)
→ lovelytomtw:好累 我想等心情平復之後再回覆亦甫的問題 sorry
→ hsuif:加油：)　堅強起來，才不會丟失了溫柔。
推 andy124:我能想像你講每句話時認真的表情
→ lovelytomtw:能安穩活到此時此刻 我已經很佩服我自己了
→ lovelytomtw:我覺得我很幸福...班上的大家都是
→ lovelytomtw:我真的救不了學生
推 broccolishih:看了很感動，加油！
推 ck951032:救不了並不是你的錯喔
推 DRTree:好認真呀~~推推
推 laypeeq:有責任感的家教,沒責任感的學生
→ laypeeq:不可能把每個人救起來,這是我現在當儲備老師的感想
推 bigDwinsch:唉！無言的學生讓人很無言，或許只有她能改變自己，不
→ bigDwinsch:過許家源作了對的事情，這也不是一個家教老師就能改變
推 threefurs:做對的事，比把事情做對更重要。（不過有時後會無力）
→ lovelytomtw:樓上終於浮出水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