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客劍心~ 第百六十六幕「追憶之二~拔刀齋誕生」
翻譯:心欠、小宗
資料來源 http://home.hkstar.com/~kenshin/rurouni
-------------------------------------------------------------------------------
鮮血再度飛濺。
當拔刀齋的衣袖再次揚起,冷冷劍鋒已切過溫熱的血肉。
一個強壯武士的後頸處噴濺出鮮血。
天誅﹗
另一人的頸項被砍斷。
天誅﹗
再有三人的頭顱從中分成兩地玦。
天誅﹗
聽不到慘叫,聽不到劍鋒斷骨切肉旳聲響,聽不到其家人的哀哭。
天誅,就如一個詛咒,掩蓋一切。
天誅天誅天誅天誅天誅天誅天誅天誅天誅天誅天誅天誅天誅天誅天誅……
喃喃地重覆直至人變得瘋狂,直至「天誅」失去了含義。
以脆弱的正義,作殺人的理由。每一下致命的劍招,都是上
天的意旨。借人類的手,奪去另一人的生命,為的是他人的幸福。天誅,在幕末,
在拔刀齋的手下劍上,不斷被重覆著。
京都的大街小巷,被漆上赤紅的顏色。
唯獨那劃著一道刀疤的臉龐,沒沾上半點鮮血。
~~~~~~~~~~~~~~~~~~~~~~~~~~~~~~~~~~~~~~~~~~~~~~~~~~~~~~~~~~~~~~~~~~~~~~~~
「唰啦…」清水從白晢的手上流下,落入木盤內。
「…染上血的氣味了。」緋村凝視著自己的雙手,彷彿在肯定,從手上流下的,
是水不是血。
在一家民居的廚房裏,劊子手拔手齋獨自一人靜靜地洗濯雙手。
~~~~~~~~~~~~~~~~~~~~~~~~~~~~~~~~~~~~~~~~~~~~~~~~~~~~~~~~~~~~~~~~~~~~~~~~
「啊…拔刀齋,原來你在這兒呀。」「拔刀齋」這三字,出自來人口中,
只如一個衮稱。在廚房門外站著一個中年男子,腰間雖然掛著長短刀,
但臉上細小的眉眼,唇上兩撇小小的鬍子還有親切的笑容,
使人絲毫不覺得他也是個武士。
他帶笑催促劍心﹕「快點來啦,不要讓桂先生等呢。」
緋村聞聲回頭,不帶刀痕的側面,稚氣猶存。可是,面對同志,他表情依舊木然,
只有眼神裏露出劊子手特有的警戒。
~~~~~~~~~~~~~~~~~~~~~~~~~~~~~~~~~~~~~~~~~~~~~~~~~~~~~~~~~~~~~~~~~~~~~~~~~
暮色初合,中年男子與緋村來到時,庭院中已站著二人。
當先是一名青年,身穿玄黑羽織,帶刀束髮,長身而立,一名壯碩武士守護其後。
只見青年氣態從容冷靜,沒有武人的兇狠,卻讓人感到劍士的矯涹。
輪廓分明的臉孔,笑容裏掩藏不住內蘊的志氣和銳氣。劍眉以下,
顧盻間隱隱流動著領袖的氣派和魅力。
看到緋村,青年招呼道﹕「已很久沒有跟你見面了。近來你還好吧﹖」
這青年就是桂小五郎。[桂小五郎-實為一藩的活躍領導者,
長州派維新志士的年輕首領﹐後與西鄉隆盛結成薩長同盟,實行倒幕﹔是維新三傑之一。]
「還好,;還是好好的﹐在殺人。」緋村答道,他的表情是認真的,不是作態或譏諷。
四人之中,他無論身形樣貌還是實際年紀都是最小的,但,在這十五歲少年的臉上,
卻只剩下殘酷現實所鑄成的木然。
[小宗註一]
「喂喂*」聽到緋村的回答,他身旁的中年男子不禁側目而視。
「今夜召我來的用意是?」緋村問。
桂小五郎說﹕「其實並沒有什麼特別要緊的事…」
「沒有什麼大事的話﹐請別隨便召我來。」緋村道。
「喂…」中年男子哭笑不得了。
可是緋村並沒有理會,劊子手拔刀齋的聲音冷冷地繼續﹕「這半年內﹐我已暗殺了近百人ꄊC雖然我多少也有隱藏行罱﹐但是幕府方面也該漸漸察覺到我吧。
如今﹐我在長州藩邸這附近出現﹐也決非好事。
而幕府方面的武裝力量一天一天強化起來,特別是那群『在壬生出沒的狼』。」
「是『新撰組』﹖」桂小五郎露出審慎的神色。
「雖未曾以劍一決高下,但他們的實力恐怕是幕府最強的。」緋村直截了當地道。
「像那種烏合之眾﹐有何——」站在桂小五郎身後的武士感到不服氣。
桂小五郎擺擺手,截斷了武士的話﹕「明白了。我會留心他們的。」
身為長州派維新志士的首領,卻對一名少年的意見如此看重,是罕見的事。
可是,緋村的臉色還是陰沉的。
在他身旁的中年男子連連賠禮﹐把話題岔開﹕「那麼,這次召喚的目的是…」
桂小五郎道﹕「其實﹐今晚是衹園祭之夜。某料亭內,將有一個秘密會議,
預計稔磨、宮部san也會出席。」
「要我當護衛嗎﹖」 緋村問。
「不,並不是那樣的。我只是希望你也一同出席。」桂小五郎道。
「啊﹗多棒啊﹗這真是光榮呢﹗說不定能因此名留青史呢啊——」
中年男子興奮地叫了起來。
「我拒絕。」緋村道。
中年男子不能置信。
「對雙方來說『劊子手』始終是隱於幕後比較好。再者,我並沒有興趣留名青史,」
緋村轉身便走。
「喂*. 」
「只要能夠出現人人皆可安心渡日的『新時代』﹐那便足夠了。」緋村的步伐並沒有因
中年男子的勸阻而停下,頭也不回地走了,只遺下錯愕的三人和滿天閃爍的星光。
眾人一時沉默。
中年男子目送著劍心離去,一改剛才哭笑不得的尷尬神情,換上了惋惜和沉重的表情﹕
「沒有用呢。是不斷殺人的關係嗎﹖
他這樣子跟以前完全不同了。現在即使在他眼前放下誘餌,再加以煽動,這策略還是——」
「『在他眼前放下誘餌』﹖」一旁的武士大感不滿。「你怎麼可以這樣說﹗
難得桂先生他——」
「雖然說法不同,但目的還是一樣吧。」中年男子冷冷地說。
桂小五郎微嘆了一口氣,道﹕「飯塚君所言甚是。
但是,闊別已久的相會﹐使我明白到一件事﹕他的樣子的而且確改變了,
但內心畢竟還是跟一年前一樣。」
桂小五郎不由得陷入回憶之中……
一年前的某天,武術演練的校場上充滿著各地浪士的斥喝聲。廣大的草坪上,
不同裝束體格,不同身份地位的男人正在尋找他們一展身手的機會。或是手拿刀劍,
或是手持長槍,他們一個個走向場中心,向長州藩負責挑選人才的武士展示他們的絕技。
每組二人,他們向場中兩根纏著一圈又一圈麻繩的粗大木柱揮出刀刃﹐並發出助威的叫喊。
場內正演練得熱切的時候,場外一個微微高起的山坡上,有兩個人遠遠地瞰視著
場中的試演。松樹蔭下,桂小五郎向身旁的人道﹕「你說有好東西給我看,所以
我便立即從京都趕來了。這究竟算是什麼呢,晉作﹖」
「你怎可這樣說﹖這可是維新軍的新力軍『奇兵隊』啊﹗﹗」
說話的人肩上擱著口三弦琴,口中叼著根野草,身上披著寬鬆的斜紋長袍,
吊兒郎當的姿態正好跟衣冠整整的桂小五郎成一對比。唯一相同之處,
是他們腰間繫著的長劍。
[高杉晉作,長州派維新志士的第二號人物,屬長州藩的行動派,為人好戰。
他組成了奇兵隊,後將藩內的倒幕派統一。]
「不論身份,地位,」力士,劍客,商人,農人*望著場下形形式式的應試者,
高杉晉作的眼中釀起了野心的火焰。
「我們所求的只是志氣和實力。擁有這些,就是我們一起戰鬥同志,那便是我的奇兵隊﹗」
長州藩的維新志士高杉晉作,擁有市井之途一般的粗野外表,但內心渴望的卻是
左右一國前途的能力。
聽到晉作意氣高昂的宣言,看著場上三教九流的應試者,桂小五郎再次露出審慎的神色﹕
「的確,比起在這三百年太平中萎靡不振的武士,這些人說不定更能成為助力。
但是,真的沒問題嗎﹖」
「你那多慮的性格一點也沒變吶。」高杉蠻不在乎地笑道,他和桂突然一起留意到
剛走進場中的應試者﹕「看啦,連那樣的小孩也來了。」
淡紅色的頭髮,在腦後束成短短的馬尾,戴著護手,束起褲管,比起場上任一人
都要細瘦的身形,正是十四歲的劍心。臉形和手足,都帶有孩子的柔軟,那雙像
小狗一樣圓圓的眼睛,帶著些許的緊張和不耐,小手緊握著劍鞘,劍心走進了校場。
「哈﹗這小子也有佩刀嗎﹖」
「怎樣也好,使出你自己的得意招式吧﹗」
「哈哈*」看著比他們要矮好幾個頭的劍心越眾而出。眾人不禁失笑。
最近劍心的一人道﹕「你若能把那個斬成兩截,我便給你一兩。」
「那個」自然便是場中的木柱了,劍心回頭一瞥出言嘲諷的眾人,
望定身前比自己還要高還要粗壯的木柱,一擺架式,眉一揚,劍已出鞘。
「唦喇」一聲,劍光沒有絲毫停留,半截木柱疾地激起,切口平整。眾人驚叫聲中,
鐵鑄劍鞘已緊隨劍刃擊中空中半截木柱,登時木屑飛濺,纏在木柱上的麻繩也根根斷裂。
這一趟,不論圍觀的眾人,還是遠觀的二人都露出不能置信的驚異之色。
飛天御劍流——雙龍閃﹗
眼前的孩子,決不可小看﹗
「一兩。」劍心先打開了沉默,向剛才出言不遜的傢伙伸出了手。
「呀﹗」那傢伙這回樣劍心逮住了。
「……晉作,」桂小五郎道﹕「我要那個少年,和我一起去京都——」
是夜。
「是嗎﹖那是飛天御劍流嗎﹖雖然也聽過傳聞,但竟然真的存在…」擺設雅緻的
日式房間裏,桂小五郎與劍心身前都擺著菜餚,席上對談﹔趺坐一旁的是高杉晉作,
手抱著三弦琴,偶爾勾出幾聲音調,他的身前沒有菜盤,身伴卻已放上了幾個空酒瓶。
桂小五郎放下了酒杯﹕「那麼,再問一件事…你有用過飛天御劍流去殺人嗎﹖」
「沒有。」手上的茶杯遮著劍心的臉面,只露出一雙孩子氣的眼睛,他答得很乾脆。
「那麼,你有想過要殺人嗎﹖」
劍心呆住了。十四歲的孩子,想過要殺人嗎﹖ 他沉默了半晌,緩緩放下了手上的茶杯。
茶杯底部碰上了盤子﹐發出「閣咯」一聲。
而劍心的心意也似乎隨著那一聲而落定,他抬頭,正色道﹕「為了人人皆可安心渡日的
『新時代』,」他的臉上身上都彷如籠罩著一層陰影,只有雙眼還是明亮的﹕
「對於今後自己骯髒的血刀和將被犧牲的人命,我都——」
「我明白了。」桂小五郎沒有再讓劍心說下去。「那明早便即出發去京都,今天,
你便借樓上的房間歇息吧。」
房中只剩下了桂和高杉二人。
桂小五郎再呷了一口酒,站起來﹕「晉作,我會帶這少年去京都。」
「那麼想得到『劊子手』的話,倒不如自己去幹幹吧。」晉作藏不住諷刺的語氣。
「以你在江戶時,身為神道無念流練兵館教頭的身手,除了北辰一刀流[土反]本龍馬之類
的一流劍客,便再無餘敵了。」
「情勢容許的話,我也想這樣做。」桂小五郎推門便要走出房間。「但是,如今我已是
長州派維新志士的首領了。」
「是嗎﹖……是的。你如今已是這個幕末祭中長州村的神橋了。」晉作沒有停口。
「如果神橋沾上了血污,便再也沒有人願意去抬了。」
他頓了一頓,續道﹕「可是,為此,你便糟蹋了那個年輕小子的一生。」「錚」的一聲,
晉作在琴上挑起了音調。「所以,今後無論如何,你必定要謹守身為神橋的潔淨和美。
為了不致在歷史上遺臭萬年,即使被人逼入如何危險的死地,你也決不可再拔出
自己的劍﹗」晉作望向桂的眼神是嚴厲的。
「這個,不用你說我也明白。」桂小五郎道。「今日,便是『劍客.桂小五郎』的忌辰。」
~~~~~~~~~~~~~~~~~~~~~~~~~~~~~~~~~~~~~~~~~~~~~~~~~~~~~~~~~~~~~~~~~~~~~~~~~
「自那以後已有一年了…」桂小五郎從回憶返回現實。
對比著一年前和一年後的劍心,他緩緩道﹕「這一年來,那傢伙外貌突變,成熟了。
樣子雖然變了,內心卻仍跟從前一樣,一點污穢也沒有。」
「那麼,您可以放心吧。」壯項武士道。
桂小五郎沒有回答,並沒說出他心底的另一句話﹕「就是因為他內心仍跟從前一樣,
所以,現在身為『劊子手』,就開始感到強烈的矛盾。」
~~~~~~~~~~~~~~~~~~~~~~~~~~~~~~~~~~~~~~~~~~~~~~~~~~~~~~~~~~~~~~~~~~~~~~~~~
從長州藩藩邸走出來,已是漫天星光了。緋村走進一家酒館。
酒館顯得有點髒兮兮的,牆壁上還帶著污漬和裂隙。雖然如此,可是酒和下酒小菜的香氣
同樣誘人。
這是一家平民大眾的下級酒館,幹完一天粗活的工人,肩上還撘著汗巾,結伴去喝酒。
輕鬆地聊天,高聲地談笑。酒館內的人聲笑聲不絕於耳。
隔絕於人聲笑聲以外,緋村在酒館的一個角落獨酌。酒杯空了,可是陰沉的神色不變﹔
喝過了酒,臉色反而變得蒼白,左頰的刀痕也越加明顯。
緋村放下了酒杯﹕「糟了…,最近無論喝什麼,也只有血的味道而已。」
「格喇」一聲,酒館的門被推開來,室外冷冽的空氣捲入酒館。
看見進來那人,酒館內的眾人突然靜了一靜,隨即又起一陣騷動。半醉的酒徒
和未醉的漢子同時回頭,臉上帶著奇異的微笑,「噓…」口哨聲一時此起彼落。
可是緋村依舊背對著眾人,酒館裏的口哨和飲血的寂寞扯不上任何關係。
那人就在緋村的鄰桌,跟緋村背對而坐。「歡迎光臨,」一個老人上前招呼,
「請問要什麼﹖」
那 人 抬 起 了 頭 , 是 個 十 來 歲 的 少 女 ,失 神 的 瞳 眸 , 依 然
掩 不 住 秀 麗 , 像 一 泫 深 潭 , 不 經 意 中
便 能 教 人 失 足 其 間 。可 是,她 那 窄 窄的雙 肩 上 似 已 擔 負 了
太 重 的 悲 哀 , 彷 彿 她 整 個 人 都 快 要 讓
悲 哀 掐 碎 了 。 在 這 喧 囂 的 酒 館 內 , 她和 緋 村 同 樣 是 格 格
不 入 的 一 人 。 「 可 否 , 給 我 一 杯 冷 酒
﹖ 」
在 酒 館 的 笑 鬧 聲 裏 , 緋 村 和 巴 背 對 著背 , 各 自 沉 溺 在 自
己 的 悲 哀 , 還 未 發 現, 身 後 的 她 ,或他。
[小宗註一]
這兩處 的日文原文是:
(1) 元氣でやっているか?
(2) 元氣で殺っています。
(1) 中的 "や" 與 (2) 中的 "殺" 是同為ya 讀音,但意思則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