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 [問題] 請問怎樣才算是個好指揮呢?

[percus (percus)]

※ 引述《tkg2012 (生蛋拌飯)》之銘言：
: 原諒我問了個蠢問題...
: 但我是有點疑惑，像指揮這種自由度甚大的角色，是從哪些因素判斷好壞的呢？
: 畢竟指揮也不是節拍器，而且有些很好的樂團根本也不需要指揮勞心太多。
: 順帶一提，有些指揮的動作我真心看不懂XD　只有樂手們看得懂啊ORZ
: 未必打在拍子上，也不一定很明確地在關鍵段落給出指示，
: 可惜我都忘記是哪些指揮，無法給出具體例子。
: 問題沒法問得太具體，但還是希望有版友能夠給出一點提示，感謝

根據樓主的問題我從幾個角度來回答吧！

論指揮自由──技巧

從技巧到音樂詮釋，指揮有各種程度的自由，但也有一定的限制。從技巧來說，「下、
左、右、上」的四拍子拍型大體來說不會改變。一個指揮可以清楚、可以不清楚、可以
認為四拍要在同一點上或是不同點上，都有不同的要求。技巧上也可以向下點、向上點、
點清楚或不清楚等等。但不管怎麼變，拍型就在那邊，再偉大的指揮不會脫離這個框架。
這個舉例比較狹隘，因為不同學派有不同說法，稍稍複雜的拍型如六拍以上就開始有不
同學派的明顯差距。但是不管怎麼樣，一個指揮技巧的框架在，自由就只有一定程度上
的空間。從技巧來說，有好技巧、好音樂(好音樂見仁見智但大體來說有內容即可)如
Lorin Maazel，小澤征爾早年其實也是以技巧著名的。有部分是有很怪的技巧但仍然有
明顯的樂團掌控能力，如 Gergiev，他的技巧幾乎獨一無二，但是樂團就是能看懂。最
後則有技巧真的不好但是有內容者，如同 Philppe Herreweghe (每次想要寫他名字總
要去 Google...)。他如果指莫札特或貝多芬，那音樂之好！但是當他指協奏曲或其他
樂團真的需要倚賴指揮的曲子的時候，樂團會明顯吃力。

論指揮自由──音樂

音樂詮釋能有多大的自由，最基本上的就是譜面所寫的要做到。指揮可以在譜面沒有記
載地方按照自己的了解做出選擇。舉例來說，舒伯特的交響曲，時常三面都只有一個強
度記號，總不能三面都演一樣吧！這時，其實好的樂團會按照自己的默契以及對音樂的
理解有自己的演奏方式，指揮要順著鼓勵或是有自己的見解，就看指揮自己的意見了。

譜面的要求，這是最基本的要求。但是有時候指揮也可以忽略譜面的要求，有幾個比較
常見的可能，第一，根據研究有可能這個作曲家對於自己的音樂所寫不確實。舉例來說，
貝多芬晚年在出版商的催逼之下，據稱在廚房裡吃下午茶的時候被逼著把早期交響曲的
速度記號標上去。出版商編輯一個一個問說這個速度對嗎？而貝多芬就敷衍了事地回答。
按照這個狀況，我們就知道這些速度記號未必是作曲家真的需要的，為了更達到作曲家
所想要的音樂，我們可能反而要忽略這些記號。更有名的如蕭邦的協奏曲，當蕭邦的管
弦樂法實在不是一流，當中的聲部平衡可能有問題，這就有指揮自由改動的空間。

接下來，就是連作曲家都不考慮的空間。在大部分的「古典音樂」演奏傳統當中，作曲
家的意思不是像現在一樣奉為聖旨。許多時候，演奏者都可以自由更動。顯而易見者包
括像是巴洛克時期的裝飾音或是協奏曲的 candenza 等等，但其實很多時候連音都可以
改、連樂段都可以自由增刪。只要被改動的音樂是有意義而有價值的，這也是指揮或演
奏者的自由。

所以指揮或演奏者的自由是否能評斷？就看他們為了什麼而自由。有意義，就是好音樂。

論樂團節拍器之需要...

的確，好的樂團不需要節拍器。應該說大部分的職業樂團不只不需要，他們已經有自己
的想法或是習慣傾向。這時候，指揮需要的不是使命打拍子，而是用不管什麼樣的方式，
讓樂團知道指揮想要的速度。很多時候有可能透過各種方式的溝通。這是其一。其二，
很多時候樂團會有演奏傳統之外的壞演奏習慣，就連一流樂團也時常不免有這個問題。
舉例來說，漸強的時候樂團很容易漸快，有時是不小心，有時是真的就想要這樣做。演
奏之時所做的事情，旁觀者可不一定同意。指揮就有這個旁觀者的功用，一樣，透過各
種方式來塑造這個樂團對於拍子的認知與習慣。有些感覺只能意會：當指揮被動地打拍
子，不管打多用力時常都沒用。當指揮「主動」地打拍子，時常就會有用。這樣的主動
包括了眼神交流、包括了指揮心理層面所影響動作的流暢度等等。這些看似些微的東西
時常是影響一個指揮是否有影響力的關鍵。樂團其實能感受到的。所以，的確，樂團不
需要節拍器，但是需要一個活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並且有能力透過技巧與溝通與肢體
語言來與樂團溝通的節拍人。

再從另一個方向來講打拍子這件事情。時常音樂是否流暢，不在於指揮是否「做」音樂
做得好或不好。常常，打拍子就可以完成很多的事情。當樂曲有自然的樂句分界的時候，
指揮如果很穩地照打拍子，樂團可能沒發現有什麼差別，但樂句就自動變不明顯了。也
有可能指揮穩穩打拍子，樂團立刻感覺無法呼吸、沒辦法自由詮釋。因此，打拍子這件
事情，其實又像我們剛才講過的框架。指揮給了樂團一個拍子的框架，適度提醒、適度
放手，好樂團會自動有好的音樂做出來。指揮必須不是死跟著拍子，而是很細心地感覺
樂團現在的演奏，然後適度微調他的拍子框架，讓樂團能夠更順地把音樂做出來。

論「打在拍子上」

這就是一個無底洞了。指揮到底要多麼「打在拍子上」，這各家學派有各種說法，而常
常成功的案例不一定是因為某家說法... 大體來說，歐洲指揮比較不愛打在拍子上，你
可以去看看 Haitink 的指揮，我覺得他是一個既沒有在拍子上既不清楚但是樂團能夠了
解的指揮。簡單來說，不打在拍子上的好處是逼樂團自己成為一個合奏團體，而不是每
個人個別跟著指揮。當樂團必須如此做的時候，樂團自然會有更靈敏的彼此傾聽。另外，
沒打在拍子上的好處可以讓指揮更自然地將他所要的音樂「展示」在手上，因為樂團可
以「看」到了某個音的音色，之後才需要奏出來。打在拍子上的話，所有的東西都必須
顯示在前一拍的呼吸拍上，這是有一定困難的事情。但當然，打在拍子上的好處就是更
準確的音樂。大部分美國著名樂團，我認為之所以有特別的美國音色，也跟美國指揮的
習慣有關係。Alan Gilbert 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可以去找他的錄影。當美國指揮拍點
強調清楚之時，美國樂團自然會被要求要整齊、平衡、音色漂亮。我個人認為 Marin
Alsop 是極端代表。她的音樂比較比較沒方向、漸強漸弱很不自然，但就有一個非常統
一的音色。我個人覺得如此統一其實也就是如此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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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不小心寫得落落長，希望有幫助。有問題再提，或許有很多我沒有講到的，讓版上高
手來補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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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73.168.30.28
※ 文章網址: http://www.ptt.cc/bbs/clmusic/M.1415043487.A.EA2.html
推 tkg2012: 太神了 先推再看,感謝
推 willynn: Koussevitzky 並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技術，Furtwangler 的
→ willynn: 抽搐也不是每個樂團都能意會，但他們能做出很好的音樂。
→ willynn: 重點是要讓樂團瞭解自己的樂想，也要瞭解團員的心理。
推 ted10: 推
推 Tosca: 歌劇要怎麼打在拍子上?歌者就是要給你拖是有甚麼辦法XD
→ Tosca: 而且指揮是不是都要背譜阿?傳言卡拉揚背譜能力超強
推 h840901: 主修指揮推+1...回答樓上問題，這要看自己對歌劇的熟悉
→ h840901: 度跟彼此的呼吸，指揮有辦法整個歌手樂團還有自己的呼吸
→ h840901: 理論上就會合的起來，很多是靠感覺經驗，甚至根本不用看
→ h840901: 歌手就可以知道他會在哪裡進下一個音...
推 AMX40: 推
推 aazz1988: percus大能談一下阿巴多的指揮技術嗎? 謝謝
推 johnson02010: 專業文大推!!!
推 johnson02010: 小的身為Herreweghe的赫粉，想請問技巧不是很好的指
→ johnson02010: 揮，在演出時上台的必要性是不是相對沒這麼強？
→ johnson02010: 因為既然讀譜詮釋跟協調等等排練時已經弄好，不太知
→ johnson02010: 道這時站在台上是為了？（協奏曲除外）
→ johnson02010: 但Herreweghe有幾張協奏曲錄音好像評價又不錯，如
→ johnson02010: 貝多芬小提琴協奏曲、舒曼鋼琴協奏曲，請問錄音室錄
→ johnson02010: 音是否可以掩蓋掉這個缺點？
→ johnson02010: 又比如說馬太受難曲時跟獨唱家的配合，是否也跟指
→ johnson02010: 揮技巧有關？（youtube上有指揮馬太全曲影片）
→ percus: 阿巴多是神人。無法分析(誤) 有空我來招喚同是版友的阿粉
→ percus: 的指揮大師(想不起帳號了糟糕我 FB 找去XD)
→ percus: 回 johnson 大：技巧不好的指揮之所以還能是好指揮，就是
→ percus: 他仍然能夠把音樂的意象傳遞清楚。當這個樂團已經不需要他
→ percus: 的拍點，他存在的必要就完完全全在於他作為一個指路人，一
→ percus: 個 encourage 樂團走向某處的角色。因此，他在音樂會舞台
→ percus: 上的功用一樣。有他在，能夠帶出的音樂自然還是很不同的:)
→ percus: 至於錄音室，當然，可以蓋掉一切缺點哈哈。
→ percus: 最後，巴哈與一般協奏曲畢竟不同。巴哈的聲樂其實沒有太大
→ percus: 的自由空間。就算是宣敘調，也有很強的邏輯性，因此我覺得
→ percus: 也不是說比較簡單，=而是需要的技巧不是現代指揮需要的那
→ percus: 種技巧。因此影響沒那麼大。
推 johnson02010: 謝謝，獲益良多~以後有問題再站內信請教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