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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laude.bbs@bach.mc.ntu.edu.tw
標題: 馬友友的巴赫與音樂花園(轉寄)
時間: Fri Apr 2 20:58:59 1999
發信人: Claude (clair d'hiver), 信區: ClassicalMusic
標 題: 馬友友的巴赫與音樂花園
發信站: ◎楓城杏話◎ (Fri Apr 2 10:46:30 1999) , 轉信
有關馬友友的巴赫與音樂花園的一些隨想
馬友友加上巴赫的大提琴組曲 -- 是個很有趣且引人深思的文化現象，何其有幸，
台灣這次見證且參與了這個世界性的現象。
事實上，去年初在唱片行突然發現馬友友新的巴赫唱片（我當時還不知道那六支影
片的計畫），真的驚訝極了，他不是「不久前」（其實已經十幾年前）才錄了一套嗎
？這曲子的原始發現人與推廣者卡薩爾斯終其漫長的一生不過錄了一次，而羅斯卓波
維奇也一直到數年前才很慎重的將它全部錄完；典型在夙昔，本世紀的兩位大提琴巨
人都將演奏與灌錄巴赫的無伴奏大提琴組曲視為鄭重無比的大事，何以馬友友三十歲
前就出了第一套，四十多歲再來一套？他到底想要表達什麼？
從重新錄音，製作影片，到台灣的兩場音樂會，為什麼是巴赫？為什麼不是其他樂
曲（例如貝多芬的五首奏鳴曲）？
不考慮馬友友，「巴赫的無伴奏大提琴組曲」就是近年饒富趣味的世紀末文化題材
。
這十幾年來，巴赫的無伴奏大提琴組曲「突然」變成很通俗的古典樂曲，君不見台
灣的古典音樂網路新聞論壇，最常重覆討論的問題就是「誰拉的巴赫大提琴組曲最好
」，卡薩爾斯地下有知，恐怕也會嚇一跳吧。跳開「樂器本位主義」，純粹以愛樂者
欣賞的角度，拿巴赫的無伴奏小提琴奏鳴曲及組曲與大提琴組曲比較 -- 前者當然是
史上里程碑般的偉大作品，二十年前即為愛樂者聆樂歷程裏很快就「必需欣賞」的音
樂；至於後者，嗯，沒有前者那麼精彩，好像沒那麼急著聽嘛，而且，唱片也不是那
麼好找。但現在這個情況正好相反，新一代愛樂者心目中，喜歡大提琴組曲的恐怕更
多吧，並且，現在此曲唱片版本之多，歷來舊錄音再版之頻繁，使市面上的此曲優秀
唱片總是不虞匱乏。的確，無伴奏小提琴奏鳴曲及組曲壯觀巍然，那賦格樂章的多聲
部線條與夏康舞曲的氣象萬千，只能用嘆為觀止來形容；大提琴組曲乍聽沒有這麼驚
人的內容，卻親切、私密、直探人心。而且，大提琴溫暖寬厚的音色，比起小提琴的
頭角崢嶸，似乎更能撫慰世紀末的慌亂人心。
所以，馬友友此時選擇這個題材加以發揮，是有智慧遠見的（換個角度，也許有人
認為是媚俗的）。更何況，大提琴組曲看似單純的格式，卻蘊含幾可無止境探索的深
刻內容（所以，卡薩爾斯鑽研了幾十年，才公開演奏），每一首都是不同面向、自給
自足的獨特世界；所以，羅斯卓波維奇的版本賦予每首組曲一個審慎選擇的形容詞，
而馬友友做了更有意思的嘗試，將每首組曲與其它類型的藝術相結合，並拍成影片，
企圖憑藉不同藝術領域的整合來詮釋各首組曲。
一般來講，演奏家隨著音樂智慧成長，對音樂有不同體認，所以重新灌錄舊曲目（
像布倫德爾的貝多芬鋼琴奏鳴曲）；對馬友友的巴赫而言，我們當然不能完全排除這
種情況，然而更重要的因素，恐怕是馬友友這次藝術整合的獨特企圖 -- 欣賞他的新
版巴赫，別忘了那六支錄影帶，因為只有藉著那些影片，你才會完全明白馬友友要告
訴你什麼。
比較馬友友前後兩次錄音，確實有極明顯的不同之處，究竟是過了十幾年，他對巴
赫大提琴組曲的觀念改變，從而主導影片的觀念呈現；還是相反過來，由於與其它領
域藝術互動及影片映像的影響，而改變其音樂語法？這個問題恐怕沒有很確定的答案
，也許兩者都有吧。
另一方面，新版錄製不久之後，他在台灣的演出比起唱片又如何呢？現場氣氛的因
素，加上沒有影像故事的輔助，馬友友演奏會傳達了什麼訊息？
我並不是那天有幸進入音樂廳的現場聽眾，因此以下對演奏會的印象與大部份愛樂
者一樣 - 是電視轉播的錄影帶。為了避免討論失焦，以下單單針對第一號G大調組曲
-- 「音樂花園」來探討。
馬友友八十年代初的第一次錄音，是很中規中矩的演奏，音色優美，造型端正，客
觀而沒有什麼個人觀點，只是忠實呈現巴赫音樂的美感；但也因為這樣，一般評價不
錯，各方樂評沒有什麼落差（企鵝評鑑得兩顆半星，雖不是首要推薦，但反正還不壞
就是了），總之，是很「安全」的巴赫詮釋。
新版的第一號組曲前奏曲一開頭就很不一樣了，運弓輕盈許多，速度與力度的變化
幅度增大 - 舊版前奏曲每小節八個音符同樣長度的情況不復見，新版自由自在流動，
細微的表情極多 - 彷彿馬友友熱切地要告訴你什麼。
他的傾訴在影片裏有簡單的答案：第一號組曲總是讓他想到大自然，流動的前奏曲
是自然萬物的律動 - 試看影片一開始，在前奏曲的伴奏下，一朵花由漸次綻放到凋
謝的驚心動魄過程，原來巴赫音樂裏蘊藏大自然的答案與奧祕啊！
台北演出的前奏曲更自由，主觀表情更多（走筆至此，不得不佩服馬友友的從容台
風，這是音樂會一開始呢，就充份進入情況），每小節第一個音符明顯拉長強調，於
是音樂聽來像一陣陣波浪襲來，是比新版唱片更明晰的大自然律動。
整首組曲裏，台北的演出與新版唱片都表現出比舊版錄音更明顯、近於誇張（不過
許多人也許會覺得較『過癮』）的動態對比，像第三段庫朗舞曲，速度不但更快，斷
奏也更短，呈現「音樂花園」影片裏快速旋轉舞動的意象。台北演奏會裏，明快的庫
朗舞曲幾乎與沉吟慢歌的薩拉邦德舞曲接連演奏，那種動靜對比實在太奇妙了；類似
的情況出現在第五段小步舞曲主段接到中段（突然『暗』下來），與小步舞曲接到最
後吉格舞曲（從均衡典雅一變為奔放熱情）。試聽法國大提琴大師福尼葉的著名版本
（DG大花版），其吉格舞曲一派中庸優雅，速度不但比馬友友慢了許多，音符還拉長
得迴音繚繞 -- 似乎馬友友演奏的是另一首曲子。
所以，十幾年來馬友友演奏的巴赫，從古典客觀自持，轉為強烈主觀的浪漫觀點，
這種極不尋常的巴赫形象，在慢板的薩拉邦德舞曲裏發揮得最淋漓盡致 - 拉長的旋
律線條，富張力的歌唱與細膩表情，搭配馬友友那種沉醉其中的招牌神態 - 幾乎是
馬勒的慢板或理查史特勞斯「四首最後的歌」的後期浪漫派風格。有趣的是，這樣
的巴赫居然聽來順耳，不會令人坐立難安，可見巴赫音樂超越時代的巨大包容力與
可能性 - 難怪馬友友要選擇巴赫來大作文章。
馬友友在台北的音樂會是毫無疑問的成功演出 -- 技巧遊刃有餘（偶而幾個雜音
當然無傷大雅），琴音飽滿豐潤，音樂觀點也如前述有充份表達 - 雖然聽眾的熱烈
喝彩可能有更多成份是針對他那迷人的翩翩巨星風采。然而，想到馬友友在巴赫組
曲所下的努力工夫與突破意圖，顯然他並不自滿於做為一位受歡迎的演奏巨星。想
想馬友友早年的生涯規畫，居然曾暫停頗受好評的演奏家生活而去哈佛大學唸書，
可見他的智慧與遠見 - 音樂是人類文明的一部份，要使音樂詮釋更上層樓，必需對
西方文明有更深的了解，也必需具備更深厚的文化涵養。這回藉著巴赫組曲啟發（
錄影帶的大標題是Inspired by Bach）的藝術整合，不也是這種理念的延伸？
是的，做為當前舉世大提琴界第一人，馬友友似乎希望繼其前輩卡薩爾斯與羅斯
卓波維奇成為偉大音樂家。當然，那兩位音樂巨人有其人道主義與對抗極權的特殊
背景，馬友友在這方面付之闕如（他和一般戰後成長於安逸環境的西方人沒什麼兩
樣，所謂苦難中國的各種情結顯然與他沒什麼關係），且久為人認定商業包裝過度
（沒辦法，二十世紀末的文化就是這樣），與太多跨界演出。不過，像小提琴巨人
克萊斯勒，也缺乏國仇家恨並一生逸樂順遂，更酷愛商業性跨界演出，現在蓋棺認
定仍不損其本世紀偉大音樂家地位；所以，觀乎馬友友的巴赫啟發與建構音樂花園
的執著，他超越舞台上掌聲的切入點應在於文化深植及公益事業等「使人類生活更
美麗」的努力。
當然，純粹以音樂論音樂，卡薩爾斯三十年代的巴赫組曲演奏，雖然音色沒有馬
友友優美，表情沒有馬友友討好，但音樂裏的雄大格局與源源不絕生命力，卻遠非
馬友友可及。想達到音樂巨人的境界，馬友友還有很長、很長的路要走。
再回到「音樂花園」的錄影帶，裏頭的馬友友與那位造園藝術家，真是癡狂執著
得可愛。然而，與認真的馬友友成強烈對比的是，中文字幕將所有的「組曲」
（suite）翻譯成「協奏曲」，甚為可惜。看著馬友友在簡報室、公關晚宴（大家看
到自助餐的鮭魚片嗎）、與工地帳篷裏陶醉拉琴的憨厚神態，我突然很無奈地覺得，
在決定「音樂花園」命運的政客、生意人、金主面前，文化人（即使像馬友友這樣的
超級巨星）那無可避免的絕對弱勢地位。每當馬友友一曲奏畢，舉座衣冠楚楚人士給
予熱烈掌聲 - 就好像台北國家音樂廳裏，吉格舞曲結束時，馬友友誇張的上揚手勢
後，滿場聽眾爆出的讚賞與喝采（公視轉播的鏡頭還照到幾個「名人」鼓掌的樣子ꄊ^-- 可是，大家真的認識馬友友的巴赫與音樂花園是什麼嗎？
<Origin>: ◎楓城杏話◎ bbs.mc.ntu.edu.tw <From>: gian.mc.ntu.ed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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