摯愛人生的豐盛遺產 - 解讀「魯賓斯坦大全集」
在本世紀鋼琴名家裏，魯賓斯坦不是技巧最好的，也不是琴藝最予人震撼感受
的，甚至不是音樂最深刻有力的；然而，他無疑是最受聽眾歡迎、最廣為愛戴的
鋼琴大師。
可以與魯賓斯坦並列為「偉大巨匠」這個等級的大師，至少還有霍洛維茲與李
希特兩位（對許多鋼琴音樂迷而言，後兩者的吸引力可能更大），但魯賓斯坦沒
有霍洛維茲的神經質（曾害怕舞台而隱退十幾年），更沒有李希特的神秘感與奇
異癖性（動不動取消音樂會，當評審任性評分）。他終其一生享受並熱愛人生，
朋友眾多，喜愛社交生活，熱中公益與公眾活動；他一生熱愛上台演出，對辛苦
勞頓的巡迴演奏甘之如貽，雖然演出行程極其繁多密集，卻幾乎從不取消任一場
音樂會 - 他愛他的聽眾，他的聽眾也愛他。
魯賓斯坦的生平梗概在任何一本介紹鋼琴家的書都找得到，此處不再贅述。而
閱讀他那兩本厚厚的「魯賓斯坦自傳」是種享受：它逸趣橫生，充滿智慧與幽默
，到處是讓人拍案叫絕的名人逸事，處處顯示這位講故事的人是個記性超強、反
應極端靈敏的奇才。他雖未接受完整的學校教育，卻勤於讀書、學識淵博，對各
類藝術均有涉獵，對人間諸多美好事物好奇而興致盎然；另一方面，魯賓斯坦關
切世局發展，政治立場鮮明 - 他對祖國波蘭的深情、提攜猶太同胞、支持以色
列、及對德國的厭惡均無庸置疑。然而，我們從他的自述，卻也發現他毫不遮掩
對上流社會紙醉金迷生活的沉醉嚮往，耽溺且炫耀一個接著一個美女的風流韻事
（雖然四十多歲結婚後成為一個好丈夫與好爸爸），更不掩飾其愛財揮霍的生活
態度；尤有甚者，他對許多鋼琴家同儕（例如霍洛維茲與約瑟夫‧霍夫曼）的偏
見與善記小仇，亦頗為可觀。奇怪的是，我們並不會因為魯賓斯坦這些毛病與人
格缺點而討厭他，反會覺得他坦白、可愛、迷人。
所以，這是一位入世，最符合人性所有優缺點，最有人味的音樂家；在他漫長
一生裏，長時間以來，他是那麼貼合人心，廣受好幾代人愛戴，也更彰顯發行其
錄音全集的意義：這些錄音縱橫近五十年的時光（1928-76），正好是人類歷史
所曾有最動蕩不安的時代，這九十四張CD等於是整理並回顧這位熱愛生命的藝術
家，在這半個世紀裏，如何用他的音樂天賦撫慰這個紛亂世界的人心，堪稱二十
世紀的珍貴藝術遺產。
但是，自幼享受舞台掌聲的魯賓斯坦，年輕時對錄音是興趣缺缺的 -- 他認為
堂皇的鋼琴聲音從留聲機裏聽起來像「班鳩琴」的撥弦聲。這種情況直到發明電
氣錄音終獲改善，到了1928年（已41歲了），魯賓斯坦才有第一次正式商業錄音
-- 蕭邦船歌等曲，並很滿意其結果；於是，喜愛彈琴給更多人欣賞的他從此熱
中錄音，努力不輟，直到1976年（89歲）退出舞台為止，留下這套全集的龐大聲
音遺產，更成為超過半世紀以來（至今依然），舉世最暢銷的古典音樂唱片演奏
家之一。
雖然「魯賓斯坦大全集」在國外十月中旬才出版（台灣要到十一月才上市），
好幾個月來它已是樂迷奔相走告的熱烈話題，其相關資料早在網路上查閱得到（
http://www.bmgclassics.com）。
「魯賓斯坦大全集」共94張CD分成82輯，大致按時間順序排列。他的最早期錄
音 -- 前九輯十一張CD當年由HMV（現在的EMI）出版，包括1929年的布拉姆斯第
二號鋼琴協奏曲（是此曲有史以來的第一次錄音）、1932年的柴科夫斯基第一號
協奏曲、及一系列蕭邦曲集（有協奏曲、夜曲、馬祖卡、詼諧曲全集等）。論及
近年CD的再發行，蕭邦曲集曾有EMI Reference系列整理出版五張唱片（轉錄極
佳，且讓我們拭目以待BMG最新的CEDAR與CELLO技術是否可做得更好），Dante廠
發行過前述兩首協奏曲，一些少數零散曲目也曾由Pearl廠出過，但另外一些零星
曲子就付之闕如了（包括幾首西班牙音樂、布拉姆斯的短曲），此全集將它完整
有系統地收在一起，正好讓我們見識魯賓斯坦壯年期的威力，更可細品他著名的
生涯轉捩點 - 三十年代閉居鄉間苦練前後的境界之別。
魯賓斯坦往後的唱片幾乎都由RCA公司發行（除了晚年在以色列錄的布拉姆斯第
一號協奏曲由Decca出版），在這漫長的合作關係裏，隨著唱片錄音技術的進步，
留下質量均極可觀的美好音樂，以下將單音與立體錄音分開介紹。
魯賓斯坦四十至五十年代中期的單音錄音，我認為是這套大全集最吸引人的部
份，這兒有太多根本不為愛樂者所知的唱片 -- 可能六十年代魯賓斯坦再錄立體
聲唱片後，RCA公司就將這些「失去競爭力」的單音錄音打入冷宮，當然，這些
唱片是首度CD出版的。這裏面最引人矚目的當屬五十年代初的第二次蕭邦系列（
與三十年代相同的曲目，又多了四首即興曲及十四首圓舞曲），而聞所未聞的
1952年布拉姆斯第二號協奏曲（孟許指揮波士頓交響樂團）、1947年的拉赫瑪尼
諾夫第二號協奏曲及舒曼鋼琴協奏曲、五十年代初的貝多芬奏鳴曲（包括僅此一
次的「華德斯坦」奏鳴曲），均令人亟欲一探究竟。此外，最讓人欣喜的，當屬
「百萬美元三重奏」（雖然魯賓斯坦痛恨這個名詞）的完整CD發行：第一代三重
奏（魯賓斯坦、海飛茲、與大提琴奇才傅爾曼）的布拉姆斯第一號（他們的貝多
芬「大公」及舒伯特第二號已有CD），與第二代（大提琴換成皮亞提高斯基）的
拉威爾三重奏（他們的柴可夫斯基A小調及舒曼D小調三重奏早有CD）總算得以CD
面世，讓我們完整享受五十年前的傳奇組合遺音。
至於魯賓斯坦的RCA立體錄音，其如入化境的老成圓熟，恐怕就代表三十多年
來普世愛樂者對他的印象了。這裏面固然有不少始終不曾在市面消失過的暢銷名
片（例如第三次的蕭邦曲集與一些協奏曲），卻仍有許多首度CD發行者：例如
1972年由奧曼第指揮的布拉姆斯第二號協奏曲，1975年的第三套貝多芬協奏曲（
巴倫波英指揮，僅第五號出過CD），1976年的布拉姆斯第一號協奏曲（也是巴倫
波英指揮，原由Decca發行）及最後的獨奏曲錄音（舒曼的幻想小曲與貝多芬第
十八號奏鳴曲等）。此外，這兒還有大量魯賓斯坦晚年的室內樂錄音（與瓜奈里
四重奏，或與謝霖、福尼葉合作），都是老樂迷當年鐘愛的珍品，印象中他與瓜
奈里四重奏合錄的布拉姆斯與佛瑞的鋼琴四重奏已在市面消失很久了。其他像是
與謝霖合奏的布拉姆斯三首小提琴奏鳴曲，這次終於出全了（十年前的CD缺第二
號）。
「魯賓斯坦大全集」共收錄706首樂曲，分屬347首不同曲目，其內容之包羅萬
象與豐富的程度是令人咋舌的。根據網路上公布的曲目簡單統計一下，他的不少
拿手樂曲，在這裏面都有兩次以上的錄音：像蕭邦的夜曲、馬祖卡舞曲、詼諧曲
、前七首波蘭舞曲均有三個全套，他最喜愛的「船歌」與「英雄」波蘭舞曲甚至
各有五個版本！貝多芬五首鋼琴協奏曲有三整套，「熱情」奏鳴曲有三版，而第
十八號奏鳴曲（Op.31-3）居然有四種之多（似乎魯賓斯坦特別鐘愛這首不太著
名的奏鳴曲）。另外，達到四個版本的樂曲有：布拉姆斯第二號、蕭邦第二號、
與葛利格的鋼琴協奏曲，和舒曼散文式的「幻想小曲」（Op.12）。三個版本的
曲子就更多了，如蕭邦第一號、布拉姆斯第一號、柴可夫斯基第一號、拉赫瑪尼
諾夫第二號、聖桑第二號、與舒曼鋼琴協奏曲為其中縈縈大者，他最愛的西班牙
音樂，如阿爾班尼士的「那瓦拉」、葛拉納多斯的「少女與夜鶯」、及法雅的「
西班牙花園之夜」也都各有三種之多。從時間分布來看，魯賓斯坦的錄音是極有
計畫、毫不隨興的，似乎每隔十幾年，就會將他喜愛的音樂再錄一次。
魯賓斯坦開過的音樂會這麼多，但發行的現場錄音一向極少，所以原本不少鋼
琴迷對這套大全集頗寄厚望，期待有何原本不知的實況錄音出土？這個期望大致
是落空的，這兒只有三個音樂會錄音：大家熟悉的1961年卡內基廳獨奏會系列選
粹與目前市面上那張完全一樣，愛樂者耳熟能詳的1975年在加州的最後一場「為
以色列」慕款音樂會則多了幾首。唯一的驚喜是首度CD化的1964年莫斯科獨奏會
，係以蕭邦曲目為主。
所以，「魯賓斯坦大全集」的內容幾乎悉數以曾商業發行者為準，除了第82輯
（2CD，據說只附在全集裏，不會單獨發售），收錄大師未准許發售的1939年在
巴黎錄的聖桑第二號協奏曲（Testament廠不久前已發行這個錄音了）、四首零
星短曲、及訪談；然而，以全集如此卷帙浩繁及魯賓斯坦必然仍有太多未發行錄
音來考量，這所謂「寶物出土」未免少得可憐。以合理的推想，BMG的製作人必
定曾試圖說服魯賓斯坦的產權繼承人授權發行大師的其他錄音，但以這套全集的
結果來看，顯然這些我們想像中的努力是徒勞無功的。
魯賓斯坦的曲目真的龐大廣泛得嚇人，許多他常在音樂會彈奏的曲目居然從未
有唱片發行，這裏面最大的遺憾大概是史特拉文斯基題獻給魯賓斯坦的「彼德羅
希卡三個樂章」-- 閱讀他的自傳，可發現大師多麼喜歡在音樂會排出此闕精彩
眩目的現代曲目，以致我們可合理推測此曲錄音的存在（無論錄音室或現場錄音
），只是他並未准許其發行罷了。這樣看來，BMG宣傳文案所稱「本產品的所有
曲目全是由魯賓斯坦一一審視並且得到大師首肯才付諸發行」，反而是這套全集
最讓魯賓斯坦迷扼腕之處了。
然而，確實有超過兩百首樂曲（亦即，全集裏約百分之三十的內容）是首度CD
發行，如前所述，其中有許多引人入勝之處。更何況，RCA與BMG公司過去十幾年
出版魯賓斯坦的CD，頗為零散紊亂，在目前市面上，有許多並不易購得（例如，
他的第二套由萊因斯多夫協演的貝多芬鋼琴協奏曲）；現在藉著大全集的發行，
終於將它們完善整理在一起，寧非美事一樁。
雖然還未看到成品，但以網路與其他宣傳資料來看，「魯賓斯坦大全集」的整
體包裝，可能是近來大部頭唱片裏最有價值感、最吸引人的。除了媒體上一再宣
傳的豪華絲綢木盒與三百頁附書，我個人最欣賞的倒是每輯的包裝方式（宣傳品
上未提，是從照片裏看出來的），它不用一般CD的塑膠外殼，而是像飛利普「二
十世紀偉大鋼琴家」或新力公司歷史唱片Heritage系列一樣，用厚紙殼包成一本
小書的樣子。而且，每輯封面選用的照片美編，就像魯賓斯坦的琴風一樣，極為
典雅大方，頗富滄桑的歷史感。
顯然這套大全集在台灣已未賣先轟動，月前在某家唱片行，我曾看到一位老先
生嚷嚷要買「報紙上說台灣只限量五百套、共九十幾張CD的鋼琴家全集」，搞不
清楚狀況的店員問他是哪位鋼琴家，老先生說他忘了名字了。所以，與推銷「大
英百科全書」精裝本一樣，在購買「藝術價值非凡的典藏品」成為有品味的客廳
裝飾之商業暗示下，許多愛樂者希冀唱片行將它們拆開來賣的機會可能頗有限。
當然，跟以往許多套裝唱片一樣，待限量的全集賣過之後，認為BMG公司會將
之做單張發行，則是合情合理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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