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希特是主觀意識極重的音樂家，絕不妥協。
雖然他說，他是音樂的僕人，雖然他主張一切以譜為依歸，
但他對彈性速度、樂句處理的看法相當獨到，並且堅持己見，
這使得他在速度與節奏的運用上，有著極為不同他人的詮釋。
當年魯賓斯坦覺得他小步舞曲彈得太慢了，親自示範「正確」的舞步，
李希特相當堅持「稍快板」原本就是較慢的，也回跳了一小段舞步給魯賓斯坦看。
同樣的，他對舒伯特的速度更是特異，當有人抱怨說，您在降B大調奏鳴曲第一樂章
彈得太慢了，他的反應是，其實正確說來，我應當再慢一些才是。
對巴哈沒有註記速度的樂譜上，李希特顯然認同顧爾德說的，
他不知道巴哈演奏有什麼「傳統」可言，特別是在速度與音色上。
我並不認為李希特是放縱孜意的鋼琴家，相反的，他對樂譜極端注重，
我認為他在貝多芬第三十二號鋼琴奏鳴曲第二樂章「極為樸素而如歌似的
慢板」上，他的速度處理不但允當，而且在主題到第五變奏「由9/16到6/16、
12/32再返回9/16」的複雜拍子變化，七十六歲的老鋼琴家沒有一絲一豪地含混，
相較之下，Pollini精確但變化呆板，其他鋼琴家更時而在拍點上有些踏錯舞步。
但李希特這堪稱「客觀的基礎事實上建立起主觀秩序世界」的鋼琴家，
確實有些詮釋不但特異，甚至怪異，不謹慎分析之，還以為他標新立異。
以下我嘗試列出李希特五個比較特異的詮釋，其中有快得不像話，
也有慢得不像話的獨特詮釋，此道菜端視讀者口味而自行取用：
一、舒伯特第十八號鋼琴奏鳴曲D894第一樂章（Philips）
(London, 20 March 1989)
第一樂章李希特足足用了二十六分多鐘才彈完，足足比其他「正常」詮釋
多了十分鐘左右，堪稱彈性速度運用的極致，更誇張的是，結構並沒有潰散掉。
相同口味可選擇同樣舒伯特D960（M&A版)，第一樂章也是二十六分鐘。有人認為
這是「中國水牢式的折磨」，也有人認為「奠定堅如磬石的根基」，您認為呢？
二、貝多芬「熱情奏鳴曲」第三樂章（BMG）
(Moscow, 9 June 1960)
不到七分鐘，這是李希特陷入狂熱（瘋狂）狀態的僅見演奏，速度使人喘不過氣
來，整個樂章彷彿一把飛快的利刃，直鑽向聽者的心臟，讓人既興奮抓狂不已。
這是李希特在獲准出國前的演奏，他的壓抑與緊張展露無遺。同樣口味請選擇
1958年4月16日莫斯科現場的普羅高菲夫第七號第三樂章（Parnassus），不到
四分鐘的速度，讓人體會到六零年代的「普羅高菲夫」敲擊式的演奏樣式。
三、布拉姆斯第二號鋼琴協奏曲第一樂章（BMG或Russian Disc）
(Chicago, 17 - 18 Oct 1960)與(27 Dec 1961)
我從不明白，李希特是如何看待這首曲子的，他以激狂的態勢，奔放的速度，
將巴克豪斯的穩重典範置之一旁，就連Edwin Fisher的豪情也跟不上這匹脫韁
野馬，這是疏狂又寫意的詮釋，我不能想像德奧的厚重竟能被轉化為激情。
另外，貝多芬第三號鋼琴協奏曲（Praga）李希特一反常態，避開貝多芬這首
常被演繹得沈重的處理方式，以靈巧輕快的古典樣式彈出，也是奇觀之一。
四、莫札特鋼琴奏鳴曲K.545（Philips）
(London, 29 March 1989)
這首鋼琴初學者皆會彈奏的小奏鳴曲，李希特竟然在第一樂章以不可思議的
慢速度彈出，音色圓潤而晶亮，完全不同於維也納式樣的小巧輕快，或顧爾德
特異的觸技曲風彈法，李希特彷彿是一個失去記憶的鋼琴家，重拾小時候的
鋼琴教本，開始一個音一個音按了起來，有如在試奏、在練習，但效果令人驚異。
我想起廚師的名言：家常菜最難炒，同樣的，曾經說過「所有的莫札特都很難」的
李希特，在這首簡單的小奏鳴曲上，我認為是徹底地顛覆了鋼琴的藝術與常規。
五、蕭邦練習曲op.10-3，俗稱「離別曲」（Philips）
(Sofia, 25 Feb 1958)
這場著名的索菲亞演出，我倒是覺得「展覽會之畫」還好，但這首安可曲有如
波蘭的甜點淋上了俄國的魚子醬，套句連線版皮雅芙小姐的話：「體味甚重！」
李希特在這首曲子的速度對比，已經到了幾乎矛盾的程度，他在一開始以慢速步伐
進場，中段轉入狂亂的舞步，再回到一開始惆悵若離的心情，真是教聽者喘不過氣
又回不過神，我喜歡他在RCA晚年淡薄的詮釋，但這樣特異的風味，堪稱難得一見。
其他的「特異詮釋」，如葛利格的「給春天」（Live Classics）(Schliersee, 7 July
1993) ，一般人不到四分鐘結束，李希特唱了近六分鐘，但核對樂譜，卻不得不承認
以整體結構思維，他的詮釋反而最具說服力。
下回菜單，再來嚐嚐大師不同面向的風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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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聽的都是李希特的詮釋，但我希望我的耳朵還開放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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