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版名盤及罕知珠玉 -- 飛利普「二十世紀偉大鋼琴家」第八盒
這十組唱片除了安達以外，都是已出過的鋼琴家之續集 -- 也預示這龐大系列的出
版漸進入尾聲；此時若將前集再拿出來考慮，可更了解製作人選曲的意圖及品味。本
盒有許多一再再版的「決定性名演奏」，當然，稀有珍寶也俯拾皆是，雖然其光芒難
免被「終極名盤」所遮掩。
安達（G. Anda）
巴爾托克：第一至三號鋼琴協奏曲；莫札特：第二十一號鋼琴協奏曲；蕭邦：十三首
圓舞曲
前兩者是安達最著名的錄音（皆錄於1960年前後），都可見於DG大花版，現在不過
是讓它們幾十年來不斷再版的紀錄更添一筆。安達與弗利克賽都是匈牙利人，他們的
巴爾托克鋼琴協奏曲，以其對作曲者理念及音樂語言的通徹了解與共鳴，至今其最佳
版本的地位從未動搖。而安達自己指揮的莫札特鋼琴協奏曲全集是史上第一套全集，
他的硬質演奏樣式雖已退流行，最著名的第21號協奏曲錄音至今仍為人傳誦 -- 其第
二樂章成為大導演柏格曼的電影Elvira Madigan 之原聲帶。
蕭邦圓舞曲集是安達過世前一年（1975）為RCA錄的，倒是曝光率低的演奏。事實
上，蕭邦非安達所長，這些圓舞曲初聽呆板無趣，尤其較富沙龍趣味、較華麗的幾首
（如Op.18、Op.42）；細聽才會發現較抒情的幾首，如升C小調Op.64-2與「告別」圓
舞曲，其高貴、枯淡、內省的氣質獨樹一幟，是洗盡鉛華、異質化的蕭邦。
我不認為這是很好的選曲，安達全盛時期（五、六十年代）尚待發掘的好錄音不知
凡幾（看Testament廠的發行即知），今天他的聲望下滑，好不容易有這個機會可讓
廣大愛樂群眾審視其藝術，但這樣的選曲是無法給人驚喜的。
阿格麗希（M. Argerich）第二輯
蕭邦：第三號奏鳴曲，二十四首前奏曲，幻想波蘭舞曲，「英雄」波蘭舞曲，三首馬
祖卡，第二、三號詼諧曲；舒曼：第二號奏鳴曲；李斯特：B小調奏鳴曲，第六號匈
牙利狂想曲
這兩張唱片同樣沒什麼新鮮東西，就是那些一出再出、六十至七十年代的DG錄音而
已，但選輯得好 -- 全是阿格麗希最好的獨奏錄音，且具整體感 -- 皆為浪漫派音樂
，當然，這是阿格麗希最拿手的曲目範圍。
這位阿根廷鋼琴女傑的演奏之震撼人心已毋需贅述，試聽李斯特B小調奏鳴曲第一
主題、舒曼第二號奏鳴曲一開始、蕭邦第16與24號前奏曲，那種熱力穿透的、觸電般
的戰慄感是其他鋼琴家做不出來的。然而，她的音樂不是只有奔放熱情而已，其內在
細膩的詩意無所不在，且從幾首大曲裏，我們不難聽出其精密、完整的結構設計。
想到阿格麗希已十幾年未演奏獨奏曲目，不禁令人感嘆，她只要靠這些年輕時的優
異唱片「吃老本」，即足以奠定其本世紀後半第一級鋼琴家的地位。本輯內容極慷慨
，包含三整張當年的原始LP唱片，還另加幾軌，極適合剛接觸鋼琴曲的入門樂迷。
阿勞（C. Arrau）第三輯
蕭邦：二十六首前奏曲，兩首夜曲Op.48-1&2；葛拉納多斯：少女與夜鶯；李斯特：
奧伯曼山谷，歌劇「阿伊達」改編曲；舒伯特：六首樂興之時；德布西：「映象」第
二輯；莫札特：C小調幻想曲
本輯內容頗雜亂，顯示阿勞廣泛的曲目 -- 德奧音樂、蕭邦、李斯特、印象派，幾
個重要的鋼琴音樂範疇均為其擅演節目。錄音時間橫跨三十年，最早為1951年的「少
女與夜鶯」 -- 是幅度不小、美得很瀟灑的詮釋；至1990年的樂興之時（此時阿勞已
87歲），指間盡是簡潔、單純、超脫的樂音。
餘者為七十年代阿勞為飛利普廠的大量錄音選萃。他的蕭邦前奏曲及夜曲均堪稱同
曲最具參考價值的版本之一，詩意渾然天成，聽來溫和、自然、平順；兩首李斯特大
曲亦毫不做作誇大，卻雕琢得深入高貴。而德布西的奇幻世界，則鋪陳得幽玄微妙，
充滿靈思。
這裏面最吸引我的是市面上所缺的「少女與夜鶯」，其餘雖稱不上「一再再版」，
均不難在目前台灣市面找到。阿勞雖是眾所公認本世紀最重要的鋼琴大師之一，卻也
不常「被人想到」；本組唱片提醒我們，這位藝術修養高深的大師，其溫潤琴韻與和
煦琴風，是多麼耐聽。
波雷（J. Bolet）第二輯
李斯特：第一號梅菲斯特圓舞曲，威尼斯與拿波里（「巡禮之年」第二年補缺），送
葬，第三號愛之夢，La Leggierezza，鐘，「諾瑪」改編曲，「弄臣」改編曲，佩脫
拉克的第104號十四行詩，兩首超技練習曲（黃昏的和聲、回憶），侏儒的輪舞，第
三號慰藉曲，第十二號匈牙利狂想曲，「唐璜」幻想曲
繼波雷第一輯那煽動人心的1974年卡內基廳實況錄音，本輯代表他後來在笛卡廠的
大量唱片精選，皆為七十年代末至八十年代的錄音，以他最擅長的李斯特來顯示浪漫
派鋼琴演奏之傳承。
波雷具備驚人的鍵盤技巧，可謂近代最好的李斯特演奏家，像三首「威尼斯與拿波
里」，聽來酣暢華美，予人沉醉其中的滿足感；他能唱出愛之夢與慰藉曲的優美情調
卻不多愁善感，將幾首龐大歌劇改編曲的目炫神技彈得華麗燦爛，更奏出超技練習曲
多層次的「巨大浪漫」。他的李斯特與阿勞那睿智、內斂的詮釋方式是截然不同的世
界，卻同屬鋼琴藝術最美妙的示範。
這兩張唱片讓人聯想到笛卡2CD系列亦有一組甚受歡迎的波雷演奏李斯特名曲集（
444 851-2），仔細比較，本輯十六首樂曲只有五首未與笛卡那組重覆 -- 幸好都是
較大的幾首（威尼斯與拿波里、超技練習曲、「諾瑪」改編曲）。無論如何，本輯網
羅李斯特各種型式的鋼琴曲，菜色齊全精美，很適合想接觸李斯特的愛樂者。
季瑟金（W. Gieseking）第二輯
德布西：前奏曲第一卷與第二卷，版畫；莫札特：C小調第十四號奏鳴曲；貝多芬：
「華德斯坦」奏鳴曲，「熱情」奏鳴曲；拉威爾：夜晚的加斯巴
喝采吧，終於出現讓人激賞的選曲！
這兩張唱片全部是季瑟金三十年代、二次大戰前的錄音。若讀過荀伯格名書「偉大
鋼琴家」，一定對他所寫的季瑟金印象深刻，因為那和我們原先的認知不同。我們所
了解的季瑟金來自他五十年代的大量錄音，但荀伯格告訴我們，季瑟金「在其鼎盛時
期（約1920-39年），沒有比他更精妙的色彩畫師…觸鍵似有神功」，但戰後「聽起
來好像變成了另一個鋼琴家」，且「失去很多原先的魔力」。
是的，五十年代的季瑟金除了最拿手的德布西尚保持奧妙成份，其餘的同曲錄音比
諸本輯莫不顯得平板遲滯。三十年代的他奏琴強勁、意興風發、企圖心強，試聽「華
德斯坦」終樂章充滿何等橫掃千軍的氣勢，而「熱情」終樂章可能是速度最快的版本
，那壓頂的悲劇性魄力是最浪漫的貝多芬面貌。本輯「夜晚的加斯巴」恣意揮灑音符
流動的各種精密奇妙效果，亦遠優於五十年代的版本。至於德布西的前奏曲，固然一
般通行的五十年代著名版本以清澄微妙著稱，也有人認為三十年代版將音色變化與踏
板運用做更自由、更淋漓盡致的發揮；試聽「棕髮少女」透明清澈得讓人屏息的絕美
結尾，全盛期的季瑟金果真是最善於控制音色，最了解樂器色彩的鋼琴家 -- 即使三
十年代的78轉古老錄音，也聽得出季瑟金這些珍貴特質。
本輯內容雖曾有Pearl及VAI廠發行過，但流通不廣，目前不易購得；所以，本輯可
讓較多數人認識季瑟金最美好的一面，實屬難能可貴。就歷史錄音的轉錄而言，我比
較了Pearl及VAI的前奏曲第一卷錄音，發現飛利普去除表面雜音的轉錄優於VAI悶悶
混濁的聲音，但不及Pearl保留雜音後的完整音色。
吉利爾斯（E. Gilels）第三輯
布拉姆斯：第二號鋼琴協奏曲；葛利格：四首抒情短曲；舒伯特：F小調幻想曲（四
手聯彈）；克萊門替：C大調奏鳴曲Op.34-1；舒曼：阿拉貝斯克；蕭邦：第二、三
號奏鳴曲，練習曲Op.25-2
本輯曲目初看毫無章法（沒有俄國音樂是唯一特色），其實分成截然的兩半：六
十年代在蘇聯的實況錄音，與七十年代在西方世界為DG灌製的著名唱片 -- 可讓我
們比較這位俄國大師，在不同時期與不同情境下的音樂差異。
我們熟悉的吉利爾斯形象來自DG錄音，由約夫姆協演的布拉姆斯第二號協奏曲聽
來壯闊堅實，早是此曲的公認最佳版本之一；而葛利格小品之深沉抒情，舒伯特幻
想曲（與其女兒四手聯彈）緊密結構下的強烈說服力，及蕭邦第三號奏鳴曲細心構
築出來的內在詩意，也一起塑造大部份愛樂者對吉利爾斯的看法：堅定有力，穩健
，高品質。
然而，早十年的蘇聯實況錄音（當然都是「音效較差」的單音錄音，但我認為是
這組唱片的主要價值所在），可聽出不一樣的音樂風貌：更富強勢威力，衝勁高亢
，產生旺盛的生命力。試聽克萊門替的奏鳴曲，骨架大得嚇人，其俄式剛健塑型遠
超過洛可可沙龍所能容納的範圍。而以往未曾以CD發行過的蕭邦第二號奏鳴曲是本
輯給我們的最佳禮物（對早擁有上述布拉姆斯與葛利格唱片的樂迷而言），前兩樂
章凌厲熱切得要燃燒起來似的，第三樂章送葬進行曲卻低迴謳歌，中段美得彷如點
點星光閃爍，是多麼壯美的蕭邦！
堅尼斯（B. Janis）第二輯
李斯特：第一號鋼琴協奏曲；拉赫瑪尼諾夫：第一、二號鋼琴協奏曲；普羅高菲夫
：第三號鋼琴協奏曲，觸技曲；柴可夫斯基：第一號鋼琴協奏曲；舒曼：克拉拉‧
威克主題與變奏，浪漫曲
堅尼斯第一輯充滿未曾見過的蕭邦與李斯特舊錄音，是本系列最大驚喜之一，但
第二輯對喜愛堅尼斯的老樂迷恐怕吸引力不大 -- 都是Mercury廠在1960年前後灌
錄的協奏曲，全可在目前各唱片行積貨好幾年的那堆Mercury唱片裏找到。
當然，三十出頭的堅尼斯表現突出，不但技巧無懈可擊，敏銳的歌唱性更是他最
可貴的特質。所以，這些浪漫派協奏曲處處是美麗婉轉的旋律線，加上年輕鋼琴家
的蓬勃朝氣，使整組唱片光華四溢、精彩非凡，聽來過癮至極 - 讓我們惋惜他日
後因手指關節炎的影響，竟使協奏曲演奏成為絕響。他的普羅高菲夫第三號協奏曲
相對顯得抒情，不像阿格麗希或紀新版本的尖銳。
往另一個角度想，這些演奏這麼美好，難怪早就有CD再版。本組唱片最大的優點
是慷慨，以低價兩張CD收錄五首鋼琴協奏曲！論及錄音，Mercury廠六十年代的聲
音是「玩家」讚譽有加的。
肯普夫﹝W. Kempff﹞第三輯
莫札特：第八號鋼琴協奏曲，「我們愚蠢小民認為」的十段變奏；貝多芬：第二、
十一號奏鳴曲，C大調迴旋曲；布拉姆斯：兩首狂想曲Op.79；舒伯特：C大調奏鳴
曲D.840；舒曼：三首浪漫曲Op.28；佛瑞：降D大調第六號夜曲
與吉利爾斯一樣，我們對肯普夫的主要印象，也是來自DG的立體錄音 -- 此時他
都快七十歲了，音樂如同此輯舒伯特及舒曼所示，均衡而制約，顯現清澄的智慧光
芒與知性之美；莫札特第八號協奏曲亦與上一輯的第二十三號協奏曲一樣，不可思
議地簡潔、一塵不染、冰清玉潔。
布倫德爾對這三輯肯普夫的選曲，提供了主要意見，我們可以很快看出他的意圖
-- 要大家注意被忽視的肯普夫全盛期藝術，所以每輯至少有一半五十年代的肯氏
單音錄音。貝多芬兩首早期奏鳴曲亦很明智地選自行家讚譽有加的1951年全集，壯
年期的肯普夫奏琴遒勁有力，表現力強，將貝多芬早期的旺盛精力與幽默感表達得
極貼切。而布拉姆斯兩首狂想曲，與上輯令人驚豔不已的李斯特一樣是笛卡廠的早
年錄音，則骨架粗壯，激發豐沛的能量與熱情。莫札特的變奏曲是1956年的實況錄
音，奏來生動、俏皮、活潑。
以上那些德奧作曲家都是肯普夫一貫的標準曲目，尤顯最後這首佛瑞的夜曲之突
兀。事實上，在這個1945年的錄音裏，他彈得優美、細緻、肌理分明，使佛瑞晚年
神秘縹緲的詩意與文人氣息容易體會許多。因此，我們其實還不認識肯普夫這位耳
熟能詳的大師。
李希特﹝S. Richter﹞第三輯
拉赫瑪尼諾夫：第二號鋼琴協奏曲，六首前奏曲；史克里亞賓：十二首練習曲；舒
曼：森林風景，六首幻想小曲Op.12，觸技曲，C大調幻想曲Op.17
這組唱片的選曲目標明確：第一張的俄國浪漫派音樂，及第二張的舒曼。錄音集
中在五十至六十年代初，代表四十多歲的李希特「猛虎出柙」，震驚西方的時期。
這兒只有史克里亞賓的練習曲是蘇聯現場錄音，1952年的李希特琴風直率、技法
凌厲，Op.65-1這首充滿快速連續九度音之極度艱難技巧，他卻令人咋舌地呼嘯而
過，心意只放在如何表達史氏晚期的複雜詩意；著名的升C小調練習曲Op.2-1，卻
彈得異常平靜。
其他曲目都是西方大廠1960年前後的錄音，此時李希特那如熔岩迸射、穿透力強
的高超琴藝更臻凝練成熟。此處收錄的拉赫瑪尼諾夫第二號協奏曲﹝DG﹞及舒曼C
大調幻想曲﹝EMI﹞都是一直再版、眾所公認的頂級名盤，熔緊密結構與宏大詩意
於一爐，而達鋼琴藝術之最高境界。拉氏六首前奏曲曾在DG畫廊系列出現過﹝與柴
可夫斯基第一號協奏曲合成一張CD﹞，而非中文側標所說的「首度CD發行」，其駭
人氣魄與一氣呵成的完美感使其他名家的演奏顯得格局太小。至於舒曼「森林風景
」與「幻想小曲」這些散文般、容易鬆垮無趣的小品，由李希特的大手擘畫整頓，
立時生趣盎然，各別獨特的個性與美感昭然若揭。
這是規畫良好、品味超卓的唱片，但選曲仍嫌保守、缺乏開創性；或戲言曰：只
要李希特很難得地開場音樂會，過段時日就會有人將它出版 -- 不知是否版權難以
談妥，許多李希特迷望穿秋水的現場錄音至今仍難有理想的發行。
杜蕾克（R. Tureck）第二輯
巴赫：郭德堡變奏曲，B小調法國組曲，義大利協奏曲，四首二重奏
整整兩張唱片都是如假包換的「首度CD發行」！郭德堡變奏曲是1957年的單音錄
音，其他三首是1959年的早期立體錄音，當年皆由EMI發行。
於是，不到一年內，台灣市面上有四種杜蕾克演奏郭德堡變奏曲的不同版本：八
十年代初的小型演奏會（VAI）、1995年聖彼德堡獨奏會（VAI）、1998年錄音室（
DG）、及本輯。這種情況在幾年前完全無法想像，當時若偶而看到唱片行自行進口
的杜蕾克唱片，莫不如獲至寶；因此，對不求大眾傳播聞達的杜蕾克而言，終於在
晚年得讓更多愛樂者聆賞她那獨樹一格的巴赫詮釋。
本系列兩輯杜蕾克的最大意義，係讓我們欣賞她年輕時（其實已四十幾歲）的巴
赫風貌。縱觀其一生的巴赫演奏，一貫不變的特色是考證詳實、分句講究、條理細
節分明、裝飾音精確而適切；雖然她用學者治學的態度演奏巴赫，卻不會讓音樂呆
板無趣，相反的，她的巴赫耐人尋味，富於內在生命力，經得起一再聆聽。若比較
本輯的郭德堡變奏曲（共93分鐘）及最新的DG版（共91分鐘），可發現她年輕時的
演奏雕琢更深，起伏較大，表情較嚴厲，細節更明確，頭尾的主題簡直是用生命的
全部憐愛來呵護彈奏；八十多歲的「巴赫女祭司」在新DG版其實已放鬆、隨心所欲
許多。
這十組唱片裏，最讓老樂迷雀躍的絕妙發行是季瑟金與杜蕾克兩組，而入門愛樂
者適合選擇精彩非凡、易於欣賞的阿格麗希、波雷、與堅尼斯等組；但若論及最崇
高的鋼琴藝術展現，則非李希特莫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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