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flysonic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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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徵文] 在這裡寫字的人 -故事
時間Tue Nov 10 23:58:26 2009
這是,關於這個城市的,最古老的傳說。
很久很久以前,這片山腳旁的大地原本是片荒涼沙漠,寸草不生。
沙漠裡只有一塊綠洲,綠洲裡有著一位女神,沒有其它人。
女神很會畫畫,很會說故事,但沒有人知道,沒有人可以分享。
女神很孤單。
希望這地方更熱鬧些的女神,在棕櫚葉上用自己的血畫下了各種有著魔
力的符號,綁在停留於綠州休憩的鳥兒與駱駝腿上。
那麼,等這些孩子離開綠洲與沙漠後,總會被人所看見的,連同那些有
著莫名吸引力的符號,然後,就會有人願意不辭千里的橫越這沙漠而來吧,
如同渴求著真理的信徒一般。
女神這樣想著,於是每夜在綠洲的湖旁數起夜空眾星,滿心期待的等著時間流逝。
但是從大熊座數啊數的,數到了仙女座,才終於有個著披風的男子滿身風
塵乘駱駝而來,女神有些失望。
但當女神講起故事時,男子的雙眼炯亮著。
符號需要神的使用才有辦法產生吸引力,一般的人是無法做到的。於是
女神教導男子如何用符號表達動人的情節與意想天開的畫面,這就是最早的文字
男子極有天份,沒過多久便學會了所有的符號與說故事的技巧。
在等待其他人來的夜裡,女神就跟男子互相說著一個又一個的故事。藉以
打發滿天星光的夜晚。在綠洲的湖邊,女神看見男子的瞳眸在棕櫚葉間閃閃發
光,突然覺得自己的失望被填滿了,甚至除了被填滿,還多了些什麼。
古老的夏夜,最早的故事在湖邊隱隱的有著胎動。
而後,一個、兩個,漸漸地人都來了,他們在綠州的四週紮了營。於是女
神跟男子授眾人以符號與故事,漸漸地,大家都開始懂得述說與聆聽的趣味。
每天晚上,人們便圍聚在女神身邊聽著故事從女神唇邊流出,然後用符號
記下一切,這些人也嘗試著寫下自己想出來的情節,就用木炭寫在棕櫚葉上。
後來幾百年,故事被接連著轉載在竹片、絲絹、與羊皮紙上。直到幾千年後,
一群考古家們在古墓裡發現了原本以為只存在於神話中的手抄本,這些一度
失傳的故事才又重新被其後代撿拾起來。
後代們把這些故事編成一整集,呼之為塵始經,一個有著沙漠氛圍的名字。
女神很快樂,然而不只是因為有著這麼多人聽著她的故事,更是因為有這
麼一個人願意陪她講著故事。她感覺到自己的快樂,因此而想出更多更有趣的
情節,只要那個人願意露專注的臉龐聽著她的故事。
女神發現自己愛上了男子。
然而,就在女神告白後,男子婉轉的說,自己已經有了喜歡的人。
女神並不是個善嫉的人,她裝成跟沒事一樣,每天依舊講著自己的故事
只是,女神就再也講不出吸引人的情節了。於是人們不再聚集在女神身旁
,他們點起火把辦起了夜宴,開始講起了自己的故事,將女神跟她的情節遺忘
在夜晚的角落,再沒有人願意理會女神。
只有男子像是笨蛋一般,每天晚上依舊去湖旁報到,像是安慰自己的朋友
般講著自己想的故事。
故事很好,但女神已經什麼都感覺不出來了。
七月七號的那天夜裡,有人看見女神奔上了綠洲旁那條通往山頂的小徑。
再也沒有人見到過女神。
從現存的殘留史載,我們已經無法確認女神奔上山後發生了什麼事,也似
乎從來就沒有史筆能確定女神的想法。人們唯一知道的是,山頂的岩壁上留下
一個巨大且無法解讀的符號,不屬於這個地方任何的文字系統。
有人說那符號便是女神的詛咒,於是人們開始在這一天焚字祭神,希望能
平息女神的憤怒。
也有人說女神在山頂上流盡了淚,淚水便化成了橫貫這片大地的主流,裡
面的猩紅的點點硃砂便是淚盡之時,紅色眼眸流出的血。據說只要用硃砂不停
練習,總有一天就能體會女神當時說故事的本領,或許還有一點點她的浪漫與悲哀。
此後,幾百年裡沙漠變成了一片草原,更多更多的人來到這個地方生活,
漸漸的這裡成了一座有著很多很多人的、富有文化氣息的熱鬧城市,其中不乏
許多傑出的寫作者與劇本家。
女神消失了,但她的身影卻還留著,在一代又一代的文人墨客的詠嘆裡徘
徊,感染了這一整片大地的人們。
七月七號,我現在就在傳說中女神消失的山頂上,穿西裝打領帶,手上還
多了瓶免費的高級白蘭地與一本書。
這件事說來話長。
認真講起來,我算是那個王八蛋男子不知道第幾百代的不肖子孫。關於
這個傳說的版本,一般大眾所聽到與流傳的,都是說女神為了祈雨親自走上
山頂與天神談條件犧牲了自己,
關於女神告白被拒絕這回事,變成了只有在我們家族裡流傳著的枕邊逸史。
至少在昨天晚上之前,我都是以為只有我們家知道而已。
昨晚,正在我盡一個三流小說家的本份,認真的在破爛的書桌前寫著要
拿去參加曾經打過我槍起碼十次的文學獎的作品時,桌上的電話響了。
「馬的,難道是有出版社出現伯樂了?」
我放下叼在嘴邊的廉價香煙,滿懷期待的接起電話。對面只出現一個聲音:
「許先生嗎?我們是政府文化部史工處,對你跟你的作品很有興趣,可
以明天晚上約個時間談一下嗎?」
於是我們就約在樓下的小咖啡廳。
第二天,難得穿起唯一一套西裝(上面還四處是補洞)的我走進小咖啡廳
,就看到一個穿著全身漆黑的男子(他身上那套衣服起碼可以讓我過一個月的
生活)坐在原本約定好的地方。
我走過去坐下來,正準備要開口。對方就遞了張名片過來,順便開了口:
「許先生,我趕時間,麻煩你好好聽我說明。」
於是我就聽到了那個原本我以為只是家族裡胡扯蛋的、另一個版本的傳說。
「呃,咱們就開門見山吧,你到底想幹嘛?」
「是這樣的,其實政府為了平息女神的怒氣,每年都會找男子的後代裡
身兼文學創作者的人前往山頂去祭拜女神,而今年我們找上了你。」
西裝男子說出了個理由,誇張到像是太富有想像力的詐騙集團。
「蠻好笑的,現在還有這麼迷信的人嗎?」
「不,這是經驗法則。我們也有試過沒祭拜的情況,但不知為何,當年
就出現了七級大地震,所以才會成立這個部門專門負責這方面的事情。」
「等一下,那去年祭拜的人呢?」
「原本是有的,但那位最近過世了,我們才會需要臨時再找人」
他講了個確實是這陣子才去世的文壇大老的名字,
而且在我的印象中,那位大老確實有每年焚字節都去爬那座山的習慣。
「而在我們調查後,你是可確定是那位男子的後代裡唯一還在從事文學創作的。」
我苦笑了一下,這表示他的後代裡只剩我還會為了寫作跟父母大吵一架,
被老父趕出家門嗎?
「怎麼樣?車程免費,附送祭酒一瓶,還有一套新西裝,你只需要準備一本
書去焚就好。對現在很困窘的你來應該沒什麼好考慮了吧?反正如果我是詐欺犯
,也不會把歪腦筋動到戶頭裡只剩兩百塊的窮光蛋頭上,我想你應該沒什麼風險才對。」
嘖,看來這傢伙事前的調查工作作得很充分嘛。
「只要有免費酒喝我就去,什麼時候的事?」
「就是今晚,車都停在外面了,跟我走吧。」
根據對方的說法,我應該要在那個奇怪的大符號前把所有的祭拜工作完成
。於是我坐上了車,車子開進了山頂的軍事管制區,直到一條無人的小徑口處
停了下來。
「就是這裡,你往上走就到了,你把酒跟衣服一起拿上去吧,我在這邊等你。」
他燃起一根煙。
「你不跟著上來監督我作業嗎?」
「不了,似乎只要有外人在祭場也會使祭典無效的樣子,所以才會把這設為
管制區。至於你有沒完成祭典這不是我需要擔心的,女神會吸引你自動完成祭拜
工作的,好好體會符號的魔力吧。」
他露出神秘微笑,打開了後車門的鎖。
走在小徑上的我,看到那符號的第一眼,就理解了他的說法。
由於被樹木與山勢擋住的關係,我抬頭時只看得到符號的一小角。但那
一小角就像是人魚唱著水手之歌一般誘人的勾引著我想要看到全貌。我像是
被催眠了一般,下意識的加快了腳步,最後甚至在小徑上奔跑起來。
「呼、呼、呼」
寧靜的森林裡只聽得見我的喘息聲,激烈如同作愛般對快感的饑求。
而我的腳步越來越快,追著的是連自己都莫名其妙的迫切渴望。
本能期待著什麼,是理性無法理解的。
當我奔至小徑之末,整個畫在壁崖上的大符號映入眼簾時。
我忽然懂了,像是有人在我腦子裡用放映機放著我從未見過的畫面。
那便是女神的魔力,一個可以述說所有過程的符號,讓人嘆為觀止。
失戀的女神發現任何情節都再也無法滿足她對愛情的渴望,她發現就算再
美好的故事,都無法干涉與重現現實之萬一,這發現讓她感覺到無比的失望與
挫敗,對無法獲得幸福的雙重挫敗。
她知道這就是所有故事的極限了,就連她也無法克服。
於是奔上山的那天夜裡,她跟天神交換了條件,將自己的所有文思化成
灌概這片大地的湧泉,而她就成了這片大地的監督者。這片大地上活著的所
有人們的故事,都由她親手創造而出的情節,最貼近真實的複雜。
而我們只是她手底下的符號,詰詘著用自己的人生寫著屬於她的字、她的情節。
在這裡寫字的人們,寫著自己都渾然不覺的故事啊。
原來,這就是這城市文化如此發達的原因嗎……
我嘆了口氣,找了塊大石頭坐了下來。
滿天星空。
「總之,先開酒喝吧」
我打開了瓶蓋,用力灌了一大口下去,灼熱的感覺在食道裡竄燒開來:
「呃,女神小姐,我是這一年的祭酒,先打個招呼。我是不知道祭拜有什麼手續啦,
所以我就大概灑點酒在地上,焚本書給妳,這樣可以嗎?」
身邊沒有任何動靜,我開始覺得自言自語的自己簡直像個傻子。
「嗯,請恕我就把這當成妳的同意了。不過在這之前,我還是想講點東西。」
我鬆開脖子上的領帶:
「我不知道前面那些王八蛋是怎麼講的啦,但是我覺得妳是個大笨蛋啊。」
我又喝了口酒,這八成是壯膽用。
「知道述說者的可悲之處嗎?那就是即使是述說者用了第一人稱,他還是
個永遠的第三者,他沒辦法看到他所描寫的風景,沒辦法吃他所描寫的美食,
甚至沒辦法跟所描寫出來的女子來場真正的戀愛啊。」
我又喝了口酒
「身為一個述說者應該要對自己的作品有這樣的體認才對,我們只是放出
經驗的荷爾蒙,勾引無數的跟隨者激發起自己曾經的認知才對。無窮的逼近只
是無意義而已,因為你永遠無法成為任何一個閱讀你作品的人。」
我又喝了口酒
「可是妳現在的行為就像是看著A片打手槍的少年一樣,看著城中成千上
萬的人過著各式各樣的生活,然後呢?即使是妳的情節又怎樣?那不是你的人
生啊!妳會因此感覺到快樂嗎?」
我又喝了口酒
「我不知道妳是為了自責自己的故事無法讓我的祖先留下,還是為了自
責再也無法說出動人故事,但是在我看來妳的作品就算再偉大,我都覺得妳
還是個可憐的小女孩」
我又喝了口酒
幹,完了。我竟然講這種話,明年這城市一定會出現八級以上的大地震吧……
但我還是講完我心中的話。
「與其繼續做這城市的守護神,不如好好去過自己的生活吧。如此熱愛
情節的妳,不應該被述說這件事的本身所綁住呵。如果找不到合意的男人談場戀愛,
我還是個不錯的選擇呦~」
我打了個酒咯,四週仍然靜得可以,連風都停了下來。
喝醉了的我,心疼地把剩下的酒都灑在地上,拿出口袋裡的打火機點著
了自己帶來的空白筆記本(聽說往年都是燒祭酒自己的作品),然後在原地
灑了泡尿後,東倒西歪的走下小徑。
「你還好吧,事情辦完了嗎?」
漆黑男子看見我走近車門,皺眉問道,他一定聞到了我身上的酒味。
「嗯,算是吧。真是難喝的酒呢。」
「不識貨的傢伙,那可是上等的白蘭地。」
「不,酒只要攙到女人的眼淚,都會變得很難喝的啊。總之,送我回去吧。」
第二天中午,宿醉的我起床領出戶頭裡所有的錢,走到巷口的麵店叫了碗
陽春麵。店裡,午間新聞正報導著河水裡的硃砂沙一夜之間全部消失的消息,
以一種報導尼斯湖水怪等級新聞的口吻。
我想,女神大概是聽到了我的話了吧。
「幹,忘了!早知道就該跟女神求一下,讓她在臨走前保佑我上個文學
獎出名一下也好啊~我這個笨蛋~!」
突然身後一個女聲響起:
「呃,不好意思,請問你是許堯月先生嗎?」
我轉頭過來,一位身著套裝的紅眸美麗女性,一隻手抱著經裝版的塵始經
,另一隻白晰的手則是朝我遞出名片:
「你好,我是XX出版社的編輯,你知道你得了我們所辦的文學獎首獎嗎?
我想跟你談談有關簽約的事宜...」
嗯,另一個故事,正準備開始起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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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140.116.134.182
※ 編輯: flysonics 來自: 140.116.134.182 (11/11 00:06)
※ 編輯: flysonics 來自: 140.116.134.182 (11/11 00:20)
推 sarb2:很有意思的故事呢。 11/11 10:56
推 gloleas:好看, 也好有趣, 好想知道另一個故事..XD 11/11 11:16
推 tamachanlin:很有意思呢! 11/11 12:22
推 eriy:推這篇故事....女神居然沒有震怒XD 最後出現的人是女神嗎? 11/11 20:39
推 loopuntil:很有趣的故事XD 11/11 22:38
推 Evam06:很有趣的故事~~~ 11/12 17:36
推 ishtarmms:這女神不知道為什麼一直讓我想到美索不達米亞的ISHTAR 11/16 19: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