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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風是鹹的,就像血一樣。我早已習慣這味道。 海邊的空氣是溼的,悶得我快不能呼吸。我早已習慣這感覺。這是我生於此、長 於此的熱帶雨林。 天是黑的,我坐在大河的出海口靜靜等待。河水匍伏向北,緩緩從滿潮位褪去, 露出底下藏得到處都是的詭譎沙洲。再等水淺些,我們就要徒步涉水渡河。 對岸那群王八蛋一定想不到這條河用走的就可以過去吧。他們一定想不到四萬大 軍會就這麼從水上走過去,從他們屁股後面砍下他們的腦袋。對,他們一定想不 到。 我身旁的大鳥「嘎嘎!」叫了兩聲,我順著羽毛輕摸牠的頭,餵了他塊難吃的行 軍口糧,牠用多彩的鳥頭輕頂我臉頰回應。 我常說卡魯是隻心思細膩的陸行鳥,別人說我是神經病。「鳥就是鳥,哪會這麼 聰明。」他們說。而我則想,陸行鳥如果不聰明,那牠們的腦袋為什麼比人類還 大?我常常在想卡魯的藍色玻璃珠眼睛看到的是些什麼,羽毛下的頭腦想事情的 方式和我有什麼不一樣。 所以我特地替牠弄了頂頭盔。這是我唯一能保護牠的方法。 別人倒沒對我替卡魯戴頭盔的行為說什麼,他們了解每個人都有不想失去的東西 ,而在這場戰爭我們已經失去太多。 南邊大橋一串紅色火箭飛起,向上攀爬到頂端,炸開朵朵鮮紅花火。這是第一個 訊號,不久上頭下令全軍開始渡河。我扣緊手上兩頂一大一小的頭盔,大的蓋在 卡魯頭上,小的戴在自己頭上,接著翻身爬上卡魯的背。 卡魯轉頭哀怨地看了我一眼,牠知道只要我爬牠背上又替牠戴上頭盔,就代表我 們要跨入戰場,牠不喜歡戰場。我憂愁地輕摸牠鳥喙底端的羽毛。伙伴,不只你 不喜歡戰場,我也不喜歡。 「卡魯你看,巫加城就在那裡,巫加城裡有好吃的東西,只要進去,我們就不用 吃難吃的口糧了。只要我們趕走那些森蘭來的王八蛋,巫加城人就會替我們煮好 吃的東西了。」 我不知道卡魯聽懂沒,但牠安靜了下來。 「隊長。」一個我麾下的騎兵靠近,掛著慘白的微笑,舉起拳頭,「為了擺脫難 吃的口糧!」 啊,他聽見我了。 「是啊,為了擺脫難吃的口糧。」我笑著說,將舉起自己的拳頭對上他的拳頭。 兩顆拳頭心印心地對撞。 不久後,我麾下二十四個騎兵共同高喊。「為了擺脫難吃的口糧!」 我們策鳥踏入河水,朝東岸的巫加城前進。朝陽再過不久就會升起,此刻眾星西 沉而日未升起,是大地最晦暗的一刻。 我心中不斷複習現在的狀況,和昨晚指揮官說的戰術。 河對岸的巫加城被森蘭來的王八蛋圍城,森蘭陸軍圍住南面半圈,森蘭海軍圍住 北面海上半圈。估計有三萬多森蘭人圍城兩個多月,巫加城的峭壁與峭壁上城堡 的火炮讓森蘭人無法靠近,於是森蘭人圍而不攻,靜待城內糧食告罄。 媽的,我們海軍亂七八糟。森蘭渾蛋把一船一船的食物運給他們的士兵,我們一 點屁辦法也沒有。 我們大軍在十天前從西面開到,謠言說東面也有解圍的援軍抵達,但通訊被森蘭 人切斷,我們連絡不上他們。但就算不把他們算進來,我們這裡加上城裡守軍, 估計也有七萬多人,攆走森蘭人應該十拿九穩。 應該。應該是個該死的詞,它永遠帶有不確定。 我們抵達的第一天,指揮官立刻將優勢兵力壓上跨過河流的那條橋,而城裡守軍 也夠聰明,同時開門從城裡殺出。結果我們的前鋒衝過了橋,卻陷在森蘭人挖的 陷阱和壕溝裡,被像火雞一樣得打。我不知道指揮官在想什麼,在橋上塞那麼多 人,那時在橋上我被擠得動都動不了。 一團重裝甲的森蘭步騎協同軍團不知從哪殺出,重裝馬騎兵一陣把衝鋒把我和前 鋒切開,重步兵排成盾牆把我擋在橋上。指揮官這時打出撤退的旗號,我拉著卡 魯逃回河流的西岸。逃走之後,我望向河的對岸,那群重裝軍團也走了。 我之後再也沒聽到那群倒楣前鋒部隊的消息。連遺體也沒有,而我們沒時間替他 們準備喪禮。 城裡守軍的狀況大概也和我們差不多,我看他們開門出來,不久後開門回去。我 之後也沒聽到他們的消息。 森蘭人以不到我們一半的人數,內圍外守,同時擋下內外夾攻,仍舊緊緊束縛巫 加城。 那次徹底失敗進攻時的潮位是滿潮,而我們陷入一片愁雲慘霧的低潮。 這次指揮官得知低潮位時河口處可直接涉水而過,我們士氣鼓舞到最高峰。 我們的振奮是因為那位英雄。三天前,化腐朽為神奇的英雄們,傳奇人物冰斂‧ 坎德斯和他的跟班們來到。傳聞中冰斂‧坎德斯靠著一隻陸行鳥打下一隊森蘭龍 騎士;在森蘭入侵辛市的前夕公然燒毀兩大黑幫的天堂粉,把一千多名武裝黑幫 引到辛市下水道追殺他,這一千多人在森蘭人進城的時從下水道冒出,殺得森蘭 人措手不及;在辛市外圍雨林引發大火,燒毀森蘭補給,燒跑森蘭援軍,還燒到 艘森蘭戰艦。 有位兇悍的女孩跟坎德斯先生同行,她有一次對坎德斯先生大吼:「你真是個白 痴掃把星的災難製造機耶!你差點引發幾次森林大火我已經懶得去數了。」那次 坎德斯先生把營火升得太靠近路旁的雨林。 那女孩很可愛,我由衷替坎德斯先生高興。每個人都需要讓自己微笑的事物。 指揮官說巫加城是我們登陸這個島所建立的第一個城市,就像我們的初戀女友般 會讓我們微笑,我們也要保護她,讓她微笑。想到那個瘋女人我會皺眉。但巫加 城裡有很多好吃的東西,遠遠比行軍口糧好吃。想到食物我會微笑。 食物也會讓卡魯微笑吧。 我梳理卡魯頸子上的羽毛。 朝陽漸漸從巫加城被後爬起,大軍匍匐在河中沙洲的背光面。 這次戰略簡單明暸,我們發揮人多的優勢。指揮官擬定萬人從西南方的大橋佯攻 ,主力從正西方趁退潮涉水過河,一隊精銳的鳥騎兵和冰斂‧坎德斯從雨林摸到 東南邊去。如果城裡守軍夠聰明,他們會同時從北邊的城裡殺出來。 這是個好戰術,從全方位進攻,人多就是要這麼用的。這次進攻應該會成功。 應該,我討厭應該這個詞。我等等再也不會去想它。 我趴在濕軟的沙洲,頭靠在卡魯規則起伏的身側,梳理牠頸子上的漂亮羽毛,靜 靜地想,靜靜望著對岸壕溝裡酣睡的森蘭人。 我要殺光你們,然後進城吃好料的。 殺光你們,吃好料的。殺光你們,吃好料的。殺光你們,吃好料的…… 然後我被我的隊員搖醒。 「隊長,南邊大橋發出藍色煙火。」 我點了點頭,拔出腰帶上的單手長刀。那是南邊大橋部隊牽制住森蘭精銳馬騎兵 的信號。 前頭旗手舉起大旗。 「舉起盾牌,準備衝鋒!」前頭各個步兵隊隊長號令聲揚起。 「上鳥,準備衝鋒!」我下令。 對岸的森蘭人被我們吵醒,跑向壕溝旁臨時碉堡的弩炮與投石車。 後方吹起戰鬥的號角,前頭旗手揮動大旗。「衝鋒!」我和每個小隊長同時大喊 ,四萬大軍像決提的洪水般湧向森蘭人的壕溝。遠端峭壁上的巫加城打開城門, 守軍傾洩而出。 接著石塊與巨大的箭矢雨點般落下,被驚醒的森蘭人啟動攻城器。那些是攻城器 看上去是堆粗製濫造的東西,像是從身旁雨林就地取材、當場製造。攻城器毫無 準頭,沒打到多少人。 忽然一顆巨石落在我隊伍正中,砸中過河前跟我對印拳頭的騎士。他和他的坐騎 軟癱在河底的爛泥,而現在我沒空理他。後頭衝刺的騎兵也沒空理他,從他身上 踐踏而過。 接著森蘭弓箭手整裝完畢,從壕溝裡朝我們灑下箭羽。更多人倒下,一樣沒人有 空理他們。 一支支手持型火炮從壕溝旁的臨時碉堡探出,炮手瞄準前排步兵扣下板機,炮膛 內水晶釋放能量瞬間汽化藥粉,指頭大小的鉛球帶著怒吼的白煙激射,打穿衝鋒 中步兵的方盾,放倒整排的人。 「就快到了!」我大吼。森蘭人的壕溝越來越近,衝進去我們就贏了。 臨時碉堡內的炮手蹲下重新裝填炮彈,他們應該要裝填很久。連發機構只有跟我 們同戰線的矮人才做得出來。 噢,該死,我想了應該這個詞。 第一排炮手雖然蹲下,但第二排炮手老早準備好,填補前排空隙,緊接著放一排 炮。第二排的炮手也蹲下重新裝填,他們身後冒出第三排炮手,第三排炮手放完 炮之後第一排炮手又正好站起。 該死,說了應該果然沒好事。 第一排拿盾衝鋒的步兵全滅,第二排的步兵替補他們的位置,不久後跟著覆滅。 第三排士兵填補前兩排的空缺,而他們即將抵達河岸邊的壕溝。一隊鳥騎兵從後 頭抄到他們前面。 那隊鳥騎兵忽然間通通摔鳥。他們的陸行鳥「嘎嘎嘎」跳著亂叫,腳掌被刺穿, 許多被丟下的騎士掙扎幾下便再也沒爬起,他們的血水染紅大河。接著跟在其後 的步兵隊也抱腳哀號。 「河的爛泥裡插滿削尖的木樁!」「有陷阱!有陷阱!」「森蘭的王八蛋在河裡 插陷阱!他們怎麼會在河裡插陷阱!」「快停下來,前面有陷阱!」「不要停下 來,我們一邊掉這些陷阱一邊前進!」 前面一片亂七八糟。 「停下!躲到沙洲後面。別擋到後面人的路。」我下令。我的小隊依言停下。 後面不明就理的大軍不斷湧上,把前面的人擠到陷阱上。我很慶幸我有叫我的小 隊別擋到後面人的路。 我們困在河裡,進退不得,落得像第一次進攻的前鋒隊那樣,卡在陷阱堆上,被 像火雞一樣得打。血水很快染紅曾經藍色的大河,屍身堆在河畔爛泥的陷阱上。 太可悲了。人數不到我們一半的森蘭人內圍外守,連續檔下我們兩次的攻擊,就 連他們不可能猜到的奇襲也被擋下。不可能猜到的…… 等等。要是他們不可能猜到,那他們在河裡插陷阱、河邊挖壕溝幹嘛?比以往我 感受過還要更強烈的恐懼席捲我。還是他們早就猜到一切,等我們自投羅網?我 們從一開始就死定了?我的戰鬥意志一分一分離我而去。 去他的,我只是要進巫加城吃好吃的東西而已啊,行軍口糧不是給人吃的,連是 鳥的卡魯都不喜歡。你們這群森蘭王八蛋幹嘛不讓我去吃飯? 「隊長。上校來了。」我麾下一個騎士說。 後頭命令衝鋒的號角不斷被吹響。一個騎著綠色陸行鳥軍官來到我身旁。 「第四十三隊小隊長,立刻帶領你的小隊衝鋒!」他嚴峻對我下令,接著稍微溫 和地說,「只有透過勝利,我們才能活下來。」 我想活下來,所以我顫抖著接下命令,跨上也在顫抖的卡魯,帶著我剩下的十八 個顫抖著的騎士衝鋒。三個騎士拒絕戰鬥,他們被上校砍下腦袋。 上校繼續向其他躲在沙洲後的士兵下令。 從沙洲背後跳出,幾處陷阱已經被屍體填平,向前衝刺的部隊踏著屍體的「橋」 前進。我和我的騎士們踏過「橋」,跳入第一層壕溝,斬下十幾個弓箭手腦袋, 接著一大群森蘭人拿刀過來,我們被他們追得到處跑。 還好我和我剩下的十四個騎士跑得快。 一發流矢突然射穿趕我們上前線的上校喉嚨,我突然發現聽信他的話很愚蠢。如 果我和我的騎士把他幹掉,說是森蘭人幹的,繼續躲著該有多好。 我繞到一處臨時碉堡後面,臨時碉堡只有前面有牆而後面沒有,所以我帶著我剩 下的十二個騎士從後頭進去,砍掉裡面炮手的腦袋。我躲在碉堡裡希望別被森蘭 人發現,但森蘭人還是來了,我離開碉堡時只剩十個騎士。 東北邊巫加城的方向塵囂滾滾,大批人馬朝這方向來。算算時間,從城裡殺出來 的巫加守軍早該過來了。從那個方向來的,應該是巫加城的守軍吧。 應該。 我帶著我的騎士迎上前,滿心懷抱期望。 揚起塵土的是森蘭旗幟的重騎兵,他們拋下緩慢的步兵,風馳電掣地朝我奔來。 重騎兵背後遠方隱約可見巫加城守軍潰敗,散亂地逃往安全的城池。西南邊天空 出現代表撤退的黑色煙火,那是大橋的方向。東南邊天空出現代表撤退的黑色煙 火,那是傳奇的冰斂‧坎德斯的方向。我正後方西邊的天空出現代表撤退的黑色 煙火,那是我來的方向。 該……該死。 我帶著我的騎士轉身就跑,森蘭的重騎兵緊追在後。他們吼叫著朝我和我的騎士 彎弓搭箭,像在追趕獵物。 兩個我的騎士被射倒,我只剩八個騎士。他們和他們的坐騎被馬蹄踐踏。 我回到堆滿屍體的戰壕和大河旁,重騎兵團放棄追趕我,把注意力轉向更大的目 標,但壕溝裡的森蘭士兵熱烈迎接我,他們箭矢和手持火炮齊發。 四個我的騎士墜鳥,我只剩四個騎士。我和卡魯也中彈。 我在流血,卡魯也在流血,牠吃力地背著我跳進河裡,踏過屍體型成的橋。水比 我第一次渡河的時候深很多,已經開始漲潮。岸邊的友軍被重騎兵全趕回河裡, 一半以上的友軍從頭到尾在河裡沒上過岸,飽受火力轟炸。水勢越來越高,越來 越多士兵被沖走,森蘭人的火力毫不減緩。 四個我的騎士不見蹤影,可能被河水沖走,可能被射死,也可能逃出生天。我一 個騎士也不剩,我祝福他們已逃回西岸。卡魯扛著我,硬撐到處還在水面上的沙 洲上倒下。 卡魯疲累地看著我,我疲累地看著牠,掏出剩下所有的口糧餵牠吃。 「還是……吃不到巫加城的好東西……難吃的口糧你將就點吧……」 「嘎……」 牠眼睛還睜開著,眼神變得呆滯,規律起伏的身側不再起伏。我摸了摸牠頸子上 的漂亮羽毛,把再也不會動的牠推進水裡。牠陷在淤泥裡不肯走。 「這麼可怕的地方,不適合你這心思細膩的陸行鳥。你先走,不要害怕,我一下 子就會跟上。」 卡魯隨著上升的潮水慢慢漂走了。 我默念讚美諸神的禱詞,替卡魯舉辦場沒有遺體的喪禮,替所有今天在這裡倒下 的勇士舉辦場沒有遺體的喪禮。願大河帶他們遠離這可怕的地方。 我默念讚美諸神的禱詞,替第一次攻擊被留在橋頭的勇士舉辦場沒有遺體的喪禮 。那天之後再也沒人聽到你們的消息,今天之後再也不會有人聽到我的消息。 我默念讚美諸神的禱詞,替我自己舉辦場沒有遺體的喪禮。不斷流出的鮮血帶走 我的體力,雖然我就要死了,但還沒死,自然還不算是遺體。願大河帶我遠離這 可怕的地方。 我唸最後一句禱詞,輕輕閉上眼。滿載勇士的河流將我帶走,帶我去卡魯已經出 發前往的地方。 -- 我真的神經病,寫到後來居然哭得亂七八糟。 -- 這應該不到五千字。我直接打在BBS上,沒有算,只是用估計的。 -- 這是一場我很久以前就想寫的戰役。調整了下視角,讓這篇從一個無名的低階軍 官出發。 前作投稿沒過,不知不覺已經快兩年,續作也一直沒寫。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40.112.46.201
Midlight:有感人到QQ 07/02 17:06
lisido:推 (個人覺得戰爭很難寫 有慘痛經驗 Q_Q 07/02 17:09
baelrog:像我這類的奇幻,台灣好像不多人寫。不知道該發表到哪。 07/02 17:18
scores:鮮網 冒險者天堂 說頻應該都可以 07/02 18:04
dolphin15:好悲傷 07/02 19:45
改個錯字,把不精確的「武器」替換成「單手長刀」。
loopuntil:嗚...好感人,陸行鳥QQ 07/02 20:33
Jackalxx:推…… 07/02 20:53
順了一些文字。 ※ 編輯: baelrog 來自: 59.104.34.179 (07/03 00:41)
teiD:這篇寫得很好呢Q Q總覺得原PO適合走比賽路線,特別是字句嚴謹 07/03 08:54
teiD:,愛惜羽毛這一點。讓我想到無患子大。 07/03 08:54
KimuraBill:看到戰爭作品就覺得很燃...... 07/03 15:20
loneblackcat:好一個戰爭高科技的吧 可是很自然像在看搶救雷恩大兵 07/03 19:36
fonshinlian:第二次細看...真的有點想哭耶... 07/07 12:36
f025790:好感人T^T 07/11 17: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