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徵文] 沒有遺體的喪禮 - 暴露狂之死

[baelrog (貝爾羅格)]

我是暴露狂，你也是。

不論你再怎麼否認，你的靈魂裡是暴露狂，妳的骨子裡也是暴露狂。我也是。

如果你不是，你就不會在這聽我說話。

所以跟我說一遍：「我們都是暴露狂，我們雕琢我們的寶貝，我們熱愛把精心雕
琢的寶貝秀給別人看。」

所以請你小心呵護擦拭你的寶貝，睜開大大的眼睛，把重音放到第二個字的第一
個音節，別忘記拉長尾音，輕輕說一遍：「Ｍｙ　ｐｒｅｃｉｏｕｓ～～～」



啊，第二句是你自己說的，我可沒說。



而我不久以後可能會「正在死」。但我願你活得長長久久，壽比南山，直到海枯
石爛，直到蒼天老去。

什麼是死亡？什麼是「正在死」？

死亡是一個瞬間嗎？一個人什麼時候會死？是最後闔上眼的那刻嗎？是心電圖拉
成條水平線，護理站警報聲「逼！！！！！」響起的那一刻嗎？

不，完全不是。

死亡是個緩慢的過程。

當血液停止輸送養分和氧氣，最脆弱、最複雜、最耗能量的大腦在五分鐘左右會
窒息，腦細胞一個一個排隊去死，永久失去功能。其它耐命的器官可以活比較久
，十分鐘、二十分鐘、三十分鐘、一小時、一天。如果好好保存的話，有些簡單
的東西，像是血液，我也忘記可以活多久。

所以死亡是緩慢的、漸進的、像沉入流沙般的過程。

所以死是一個過程。

所以正在死這進行式的說法有它的道理。

所以在正在死的第三十秒救回一個人，你會救回一個完整的人。從正在死的第五
分鐘救回一個人，你可能救回一個腦殘。



我正在死過很多次。但我總沒死透。

有人說我腦袋有洞，可能因為我被救回來得太晚吧。但腦袋有洞有什麼不好？這
樣有奇怪的靈感會從洞裡跑進來，腦袋有洞真好。

那我真的死透會變什麼？

我是個暴露狂，我死透就不是暴露狂。



我的故事是這樣。



我暴露狂的傾向起使於我小時候。小時後有個長輩會在我睡前說故事給我聽，那
是個關於很高很高大樓的故事，大樓裡有很多很多人。故事是他自己編的。

我用個怪名字叫他，叫他作伯鼻。

起先我聽著，後來我會對他說：「你講錯了！」於是我變成說故事的，伯鼻變成
聽故事的。我努力展現我的故事，越講越興奮，而伯鼻發現這樣我更睡不著覺。

後來我上小學，伯鼻戒菸後越來越胖，像個氣球一樣飛上天了。長大後我才知道
，胖的人容易心肌梗塞。

沒人聽我講故事，我也不說了。那時我正在死第一次，還好我還小，臭烘烘的小
鬼總很難死透。



上國中之後我又出現暴露狂的傾向。班上幾個男生間流行一種遊戲，遊戲需要使
用電腦，電腦連上網路到一個黑漆漆的空間，空間裡都是文字，文字間我們扮演
戰士、牧師、法師。那個遊戲叫做ＭＵＤ，現在所有網路遊戲的雛形，我們大概
是第一批的宅男。

遊戲的區域由玩家創立，只要寫一篇背景故事給遊戲管理者，管理者若覺得符合
遊戲風格就會允許你建立自己的莊園。當然，莊園裡的一切都得你自己寫出來。

於是我寫了龍的故事、神的故事、魔的故事，想讓所有登入遊戲的人都看到。通
通沒寫完，也通通沒送出去。

後來因為高中聯考和５６Ｋ數據機的天價電話費，我離開那個空間，我正在死第
二次。



高中之後魔戒開始流行，奇幻式背景的電腦遊戲行之有年，奇幻翻譯作也越來越
多，我收到忘記多少張的好人卡，初吻是個聯誼時候的意外。

我看了玩了許多作品，一個模糊的世界成型，我雕琢我第一件寶貝。

Ｍｙ　ｐｒｅｃｉｏｕｓ～～～。我有睜大眼睛，拉長尾音，重音擺在第二個字
的第一個音節，還加碼脫到只剩條內褲。（好吧，因為很熱，但我又省電不開冷
氣。）

這次是我說的。就當作扯平。

一個老套的故事。勇者發現遠古惡魔，得到諸神的力量，擊倒遠古的惡魔。那時
的我對ＢＢＳ不熟，只買本厚厚的筆記本把故事寫在上面，讓故事在班上流通。
一個科科的傢伙是我忠實讀者，我沒想到六年後科科這麼紅。

而筆記本用罄，父母覺得理組有前途，大學聯考來到，勇者被遺忘在將要發現上
古惡魔的沙漠。故事進行不到三分之一，我又正在死了一次，但暴露狂的傾向根
深蒂固，我已經沒救了。

我也不想被救。當暴露狂很好，我要一直當暴露狂。



大學混得比鬼還兇的日子讓正在死的我活過來，才死不超過五秒。這時候竹科開
始奴隸化，還沒什麼人有感覺，但我知道我不想當奴隸，我想當暴露狂。

變成奴隸我又會開始正在死，這次我怕我活不過來。

我不想死。我怕死怕得要死。

所以我把心中的世界實體化，想讓它成書，寫了高中時候勇者故事的後傳。世界
變大很多，多出山、海、國家與政治，勇者成了不管事的神，從此沒有戲份。勇
者的夥伴收了養女，養女和個笨蛋掃把星災難製造機在千里之外的島國進行歡樂
的冒險。

我完成我的寶貝，小心翼翼地把它丟出去。噗通。我好像丟進水裡。

我就要畢業，時間不多。於是我邊看工程數學，邊用我的聖騎打六零年代的納克
薩瑪斯，新竹和台南的學校通通槓龜，考回本校本系的研究所。真的，聖騎很簡
單，邊看工程數學邊連刷主坦聖閃就行。



勇者時代的故事不行，幸好我的世界很大。每個設定的歷史點都可以唬爛成篇故
事，我回朔時間到一百年前、五百年前……

精心雕琢每一樣寶貝。

噗通。

這已經不是普通的水池，這是馬里納海溝。

去年秋天我來到一千年前，今年春天我完成它。這不是海溝，這該是黑洞了。

我懷疑指導教授不肯讓我畢業，但我還是快畢業。我想畢業，但我不想當奴隸，
當奴隸我會開始正在死。

我瘋狂琢磨新的寶貝。我知道我來不及。爆發力越來越強。還是來不及。

我漸漸發瘋，作無謂的掙扎，每天都在胡說八道，到處滿紙荒唐言。

不久之後我就會開始正在死。



不久之後我就會開始正在死。

我不想死，更不想死透。死亡不是件不想就不會來的事。

可能我死透的十年後，我會替我自己舉辦場喪禮，那時我已灰飛煙滅，連個遺體
都沒有。那時我會悼念我年輕時候的夢，感嘆自己已經死得連渣都不剩。

有人說喪禮只是讓活人好受。越隆重的喪禮越是。

所以我死透的十年後，我會替我自己舉辦場喪禮，那會是場隆重的喪禮。有哀悼
的樂隊，假裝默哀的人群，華麗的靈堂，裝飾成肅穆的黑與白。我會摸索的內心
，用Ｘ光、超音波和核磁共振找尋，叫高明的外科醫生把它剖檢察，我要把我的
遺體找出來，那屬於暴露狂的遺體。

而我害怕我將什麼也找不到。

沒有遺體怎麼舉行喪禮？一個為了讓活著人好受，盡其豪華之所能的喪禮怎麼可
以沒有遺體？它就是沒有遺體，遺體早已灰飛煙滅。

那會是場隆重的喪禮，那會是場沒有遺體的喪禮，那會是場我怕得要死永遠也不
要它成真的喪禮。



願你你活得長長久久，壽比南山，直到海枯石爛，直到蒼天老去，直到藍星毀滅
，直到宇宙終結。我想知道宇宙終結時的模樣，想知道哪派科學家的理論才是正
確。



也願我死透十年之後，你能來憑弔我這個暴露狂。



向各位偉大的暴露狂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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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感來自於我看過的一個簽名檔。

「創作就像暴露狂，沒辦法忍受別人不看他。」

至少一開始是這麼打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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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03.70.102.123
※ 編輯: baelrog         來自: 203.70.102.123       (07/04 00:00)
※ 編輯: baelrog         來自: 203.70.102.123       (07/04 00:25)
推 KimuraBill:推！看文之後有「蛋蛋」的哀傷......
※ 編輯: baelrog         來自: 203.70.102.123       (07/04 00:30)
推 Midlight:我曾經也想過活著就是正在死這個問題XD
推 Nevercare:我認真看完了~~XDDDD 思邏輯考好有趣~~
推 Melody1340:所以這裡有好多暴露狂啊~(誤) 但我同意XD
推 mindycat:我喜歡這篇^^
推 egozentriker:心有戚戚焉 不過死了再復活就好@_@
推 z1598741:推這篇。太有共鳴了。
推 loneblackcat:狂人日記 (抖)
推 lisido:56K數據機的天價電話費 ...好懷念那個時候 XD
推 Msapiens:這篇其實是自傳吧XD
推 tt0977:推這篇
→ tt0977:原PO真的很有深度和想法...勇者河流也很棒，有讓人為之哽咽
→ tt0977:的筆觸，很喜歡。
推 tamachanlin:我笑了，不得不推呀。
推 fonshinlian:原來...來這裡的...都是暴露狂...(驚!)
推 Jackalxx:推薦這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