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s20100308 (失落沙洲)
看板eWriter
標題:
時間: Fri Jul 9 23:38:25 2010
時間:二零零六年˙十月˙十日
地點:凱達格蘭大道西南方二點七公里
氣溫:攝氏31度半
「大道之行也,天下圍攻,選鹹魚人,蔣信修墓.......修個鵰墓~!
幹你媽期中考為什麼要背禮運大同篇阿!還有都幾月了你們台北還他媽的這麼熱阿!」
主人翁是一名剛轉職大二的死大學生,
在一間不足10平方公尺卻塞了六個床位的寢室乾喊,坐姿極為不雅,
貼著椅背、兩腿開開踏在電腦螢幕兩側,一邊背著自編的「禮運大同篇」,
鍵盤架在腿上活像李炳輝的手風琴喀答喀答敲不停,
吊嘎短褲十足的台味,配上黝黑結實的肌肉活像個漁夫。
「幹你媽的你有沒有地域認同的概念阿,入境隨俗、ok? 請用一顆熱忱的心,跟我一起
說『我們』台北,來。」
對面的室友聽不慣出聲制止,說是對面,在狹窄的寢室裡雙方的椅背不過相距30公分。
應該算隔壁。
「你他媽家裡種西瓜阿!誰跟你台北人!」
主人翁歪歪頭,調了下耳機的位置,十足個屌樣。
「你家有種西瓜? 你在屏東也有家喔?」
「靠北! 你爸澎湖人,正港的海島子民好唄?
你這連牛跟馬都分不清楚的盆底之蛙--台北俗阿B!」
俗B聽了,鍵盤一推、往地上的主機一踹,霍然站起來對著主人翁開罵:
「你又戰南北!淦住台北國臭了嗎!離島是有多囂張,大一時不知道誰連捷運都不會搭,
還問我不同顏色是不是分有停跟沒停,要去北投溫泉你給我搭到南勢角,你都不知道我
朋友還以為你是智障勒!」
「幹!」
主人翁一拳捶在鍵盤上,螢幕瞬間閃過幾個亂碼,
--對方顯示已離線。
「又被封鎖了!臭女人,跟我看個電影是會死喔!」
「...靠北,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阿死澎鵰!」
某次澎鵰跟俗B、及其友人登上星光三越頂樓,發表了「幹你爸我現在好像大鵰」的感言,
從此跟「澎湖人」結合成「澎鵰」這綽號延續至今。
「不爽啦! 你知道這次這個學伴拒絕我的原因是什麼嗎!她竟然說她明天要去參加國慶日!
什麼年代了她還活在民國三十八年嗎!」
「...你這樣跟她說了嗎?」
「沒有阿!我就跟她說你古人喔,很客氣吧!?結果她竟然丟我一句『你有沒有愛國心(怒)』
就離線了!我當然有阿!我每天看到學校裡的國父銅像都還會過去拍拍他的肩膀,跟他說
『站這麼久很累齁』!幹誰比我體諒國父阿!」
「...靠,難怪你學伴跟我說你是怪咖。」
「幹我決定了拉!明天早上沒課你爸要去總統府閱兵!沒女人讓我升旗,升國旗總可以吧!」
一轉頭,澎鵰面向他的室友台北俗B,
「你也會陪我去吧!吾友。」
「...........................................................阿?」
「幹嗎?不爽喔?」
「.......................................總統府閱兵是在總統府前面喔?你確定?」
「對阿。」澎鵰用力點頭,黝黑的皮膚跟率直的性格,果然一派海島氣象。
俗B不確定地看澎鵰又坐回去,打開另一個對話視窗,跟另一個學伴搭訕起來。
---
「幹~~~~~~~~~~~~~~~~~~~~~~~~~~~~~~~~」
要看閱兵早該在六點出門,澎鵰一直睡到八點才驚醒,摔了鬧鐘連忙從床上翻下來,
隨手抓了件「澎湖媽祖宮作醮大酬」的大紅T恤往身上一套,
將俗B挖起來後順便約了練完球剛洗澡回來的白哥,三人一路匆忙地趕上捷運。
「怎麼辦拉!現在去只能看到升上去的國旗了拉!」
澎鵰抱頭苦惱,旁邊的白哥爽朗地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白哥是系籃隊長,認真負責,雖然身高不足一七零,但短小剽悍的外表卻贏得眾多人支持
,熱心助人的性格也深受大家喜愛。
對了,白哥是比原住民還要稀有的小琉球人。他跟彭鵰一樣從沒參加過國慶典禮,
趁機來體驗一下。
而被拉來的俗B卻不自在地左顧右盼。
到了中正紀念堂,三人下捷運後前往二號出口,沿路上看見不少穿紅衣服的人,澎鵰看著
他們,他們也對澎鵰點頭微笑,像是互相加油打氣似的。
「幹...死澎鵰...我會給你害死.......」
俗B一踏出捷運車廂就一直死抓著自己的斜肩背包,彷彿南韓人踏入北韓地、南越人跨越
北緯17度。更像老榮民踏入官田鄉、處男走進二二八。
「俗B你幹嘛?不舒服喔?想拉屎?」
澎鵰拍拍俗B,俗B恨恨瞪了澎鵰一眼,咬牙切齒:
「--等上去你就知道了。」
三人搭上手扶梯,一出捷運站出口,密密麻麻一大片紅衣人。
「--------------幹,對齁,十月圍城!」
「圍你媽!電影看太多.....那個還要等兩年才上映拉,這叫天下圍攻,
紅˙杉˙軍!
你今天還給我穿紅衣服!我真的被你給害慘了!」俗B強壓低聲音、激動地說。
「...哇,我第一次來人這麼多的地方耶!」
白哥雖然一副江湖味,但內在只是個單純的20歲大學生,他穿著倒是挺平常,白色T恤配
上黑色球褲,沒什麼敏感色彩。人也比俗B放得開許多,他一邊走一邊好奇地打量周圍的
人們,通紅的上衣密密麻麻分布在捷運站出口,在眼前連綿成搶眼的紅浪潮,
像攤開的青天白日滿地紅。
不過比起電視上的激烈報導,紅衣人們不少像來郊遊似的,偶爾幾個四、五歲的小孩穿著
紅衣服,卻伊伊呀呀地追逐玩鬧。
大家對紅衣同伴異常親切,三人走過去,已經有兩個大叔拍過澎鵰的肩膀,一個阿姨
問他們吃早餐了沒她那邊還有很多,兩個便衣人對他們猛拍照。
「哇靠...超熱鬧的...好像我們澎湖的送王船喔!」
澎鵰顯得有些興奮,沿路走沿路參觀,直到來到凱達格蘭大道前.....的路口,
「靠!重裝警察耶!真槍實彈----酷斃了!超像CS!」
「...別傻了,就算像CS,玩家也是他們,我們只是被射擊的怪物,怪-物-。」
俗B特別強調最後兩句,白哥跟澎鵰卻完全被前方這些氣派的人潮、警察、鐵柵欄深深
吸引,以前只在歷史課本上看到革命,看到國父失敗十一次,看見死去的黃花崗七十二
烈士。
現在他們終於感受到那股歷史的澎湃,彷彿自己就身處於革命的行列、自己就是那些血濺
沙場、用命換來這短暫的--
中華民國九十五年壽誕。
澎鵰等人遍尋不著進入凱達格蘭大道的通路,終於明白過來今年的閱兵似乎取消了。
太陽逐漸毒辣起來,悶熱的台北街道上紅潮開始躁動,不遠處偶爾會傳來不同的大聲公
吶喊。
「...下台!...下台!」
站在稍遠的地方,澎鵰等人只聽得到眾人應和的下台,至於是叫誰下台卻聽不清楚了。
一台SNG車子從他們身邊疾駛而過,在前方約五十幾公尺處便停下來,有幾輛小黃也停了
下來。
計程車門一打開,貌似有頭有臉得大人物來了,周圍的人潮蜂擁而上,聲勢浩大。
澎鵰整個人興奮起來了,他指著SNG車又跳又叫:
「電視台耶--電視台耶--幹!我會上電視!」
白哥也異常感興趣地拉著脖子直望那邊瞧,俗B得臉色卻越發慘白。
眼看澎鵰跟白哥倆人也跟著人潮擠過去,俗B趕緊出手拉住兩人:
「--幹,不要過去拉!我爸看到我在這會殺了我拉!」
「你很沒種耶!」
「不要擔心拉,這麼多人你爸不一定會看到你阿!」
「對阿!而且你不覺得很酷嗎!我們現在就在革命現場耶!!我們就是革命志士!是英雄耶!!」
澎鵰興奮得臉都紅了,拉著白哥仍往人潮走。俗B沒辦法,又不想一人走回去,只好低著
頭死命拉高衣領遮臉。
澎鵰心裡想,太棒了,他一個澎湖來的默默無名的小人物,也許今天就可以揚名立萬,
成為英雄了!
他也許會成為中華民國改革的重要一頁歷史呢!
三人辛苦地擠進人牆,眾人正狂熱地舉手跟著節拍大喊:
「...下台!...下台!」
當群體共同為了一個意念,一種群體意識會形成一種制約,只要有人登高一呼,
就條件反射跟著大呼口號。
於是身處於人群中的彭鵰等人,在一團人擠人肉擠肉的悶熱太陽底下也跟著大喊起來。
「下台!下台!」
澎鵰尤其喊得起勁,幾近聲嘶力竭,他不自覺被人潮推擁,越來越接近喊聲中心。
中心不知何時搭起了個紅色的小台子,上面站著一個活像流浪漢的鬍子大叔,聽說是個
核心人物,聽說姓方人也,在那邊滔滔大論,每講到一個段落台下的人就大喊「下台!」
就像歌曲的節拍、或是喊著安可似的。
狂熱容易引爆沸騰,澎鵰整個人瘋狂投入其中,就像藍爆、或m文爆的瞬間,有一種痛快的
愉悅!
下台! 下台! 下台!
下台! 下台! 下台!
下台! 下台! 下台!
「下台~~~~~~~!!!!!!」
在眾人沉默的零點幾秒,一個撕啞的破音劃過天際,
數百隻眼睛霎那間集中到忘我的澎鵰身上。
SNG鏡頭也立刻帶到高舉著右手,黝黑的、一臉享受群眾瘋狂的澎鵰。
澎鵰有些後知後覺於眾人的沉默,過了兩秒睜開眼左右晃了晃眼,才發覺自己成為焦點。
眾人登時爆笑開來,台上的主席似乎也受到激勵,他開心地遞出麥克風給澎鵰,
直喊著這名年輕朋友,上來分享一下你的心情吧!
沒想到機會就這樣落到澎鵰身上,澎鵰簡直不敢相信!
他知道,現在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可能留在歷史課本上!
而他的照片將會被千萬個國高中生拿來塗鴉!
再不然,紅杉軍連絡網上也會留下一個他澎鵰的位置!
他澎鵰、他區區一個澎鵰!!
現在,就是與過去的澎鵰告別的時候了!
現在,
就像孫中山被封上國父名號的瞬間!
像蔣中正接領三軍統帥的那時!
向李登輝當選民選第一任總統的520!
像馬丁路德踏上世界舞台吐出留名千古的「I have a dream」!
--Yes, I have a dream!!!!
澎鵰內心激動至極,顫抖著手腳,嘴唇有微妙的發紫,眼中卻難抑那份顫抖的興奮,
發著抖接過麥克風,提起一生的勇氣望台下一望。
煞時間,有幾百雙、幾千雙、幾萬雙眼睛,投注到他身上!
紅壓壓的人潮像濺開的血花,由台下漸到遠方稀疏;那是革命的標誌!
像打上岸來的浪花,鮮紅地,簇擁著他往更高的地方浮飄上去--飄飄然--
過了一分鐘。
澎鵰維持著抓住麥克風僵硬發抖的蠢樣,長達一分鐘。台下眾人不斷拱著他說些什麼,
像是叫誰下台、還是說些知恥近乎勇的專業台詞,或是隨便喊個「禮、義、廉、」然後
將最後一個字拋給台下,都能再次引爆觀眾的情緒,讓全場達到G點。
可是澎鵰不,澎鵰只覺自己不再活在這個軀殼內,他已經飄飄然飄出這人世、超越常理,
哪裡都不存在。
他站在這台上、參與革命。
他是英雄了。
而英雄是必須留下一些話語的,就像毛語錄,或是聖經。沉默的英雄只會沉入歷史。
當年羅蘭夫人若沒在死前高喊「自由!自由!多少罪惡假汝之名以行!」就只是慘死的路人。
--是阿,英雄是該留下一點痕跡的。
澎鵰顫抖著,拿著麥克風對不到焦,聲音像扯壞的胡琴,伊伊呀呀、斷斷續續,
「大...大道之行...也...」
當澎鵰開口的那一瞬間,台下立刻閉嘴,而沉默之潮立刻骨牌似的由內而外迅速推去,
頓時全世界都聆聽他一人說話。
當年毛澤東站上天安門,想必也是享受著這超越理智的高潮吧。
「天下...圍攻...」
台下猛然響起驚天動地的歡呼聲,陣痛耳膜,連麥克風音箱也陣陣雜音亂響。
十月十日,天下圍攻!!
多麼應景、多麼具有文學素養、文化內涵的大學生阿!!!!
更有人激動落淚,哭叫「台灣有救了!有救了!」
因為澎鵰的一句話,所有的台灣的大學生霎時燁燁生輝!!
澎鵰不僅是醉了、迷了,他其實已經被群眾的力量爆發的不能自己,甚至不太記的
自己是澎鵰。他應該是耶穌基督。
於是澎鵰繼續背下去:
「選賢與能...講信...講信...蔣信修墓....人...人不親其親...不獨子...」
然後呢?
巨大的空白,絕對的沉默,沉重的期待。
眾人眼睜睜盼著他背完整首禮運大同篇,
就好像念完大悲咒就可以往生極樂世界,所有人都等著他敲完107鐘聲響。
然而,澎鵰忘記了。
澎鵰瞬間記起來,是阿,他只是一個澎鵰,從澎湖來飛不起來的小鵰,他爸爸是漁夫,
媽媽是家庭主婦,妹妹高職畢業就去打工,弟弟中輟現在不知道在幹嘛。
他澎鵰現在不是在世界的舞台上,也不是在革命的英雄榜中。
他是在馬公高中的升旗台上,被抽中上台背書,卻怎樣也背不出來。
旁邊不是偉大的主席,而是教務主任,手裡拿著藤條準備等他背不出來時狠狠抽下去!
台下全都是他的同學跟學弟妹,正等著他背不出來時大聲地嘲笑他!
高三那一年,他為了背不出來,被主任在台上打,下台后被導師罵,回家挨父親的揍。
他不是英雄!
「管...管我孤獨肺疾...皆有氧..run your fan..李有龜...或二旗魚不必藏於己...」
那一年,澎鵰也是這樣背。
國文小考默寫,一字一分,他拿了三分。
當澎鵰的神志已經飛到九霄雲外,台下一個爸爸突然大聲喊著:
「我女兒會!我女兒會!」
台下鼓譟起來,紛紛拱一個八、九歲的可愛小女孩,帶著日系超萌的大眼睛,跟吸吮著
手指頭的嬌怯模樣,那名爸爸從澎鵰手中將麥克風搶了過去,屁股一挺擠開澎鵰,
小女孩青澀稚嫩的嗓音於是清晰響起,透過音箱遠遠地傳了出去:
「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
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
男有分,女有歸,貨 惡其棄於地也不必藏於己,力惡其不出於身也不必為己,
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
大同兩字剛落,全場爆起如雷掌聲,響徹雲霄。
那名女孩,成了紅杉軍的全民英雄,記錄在民國九十五年的某頁歷史裡。
「...沒關係啦,澎鵰,我以前在背大學之道,也是不小心講成大學之道,在施明德...」
「幹你媽的●●德!不要再提起那個名字!不準再穿某個顏色!不要再給我麥克風!
--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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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218.165.216.29
※ 編輯: s20100308 來自: 218.165.216.29 (07/09 23:39)
※ 編輯: s20100308 來自: 59.113.152.225 (07/09 23:49)
推 ru8bj:哈哈哈~看整篇一直笑....有笑有推!!! XD 07/10 20:02
→ s20100308:謝謝^^ 07/11 12:40
推 eriy:推一個,氣氛的描寫很棒 07/19 12: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