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沖的形象與金庸以前所創造的作品主人公形象都不一樣,他別具一種
個性風彩,別有一種人格及其價值.
令狐沖是一個典型的浪子.
金庸在寫出一位俠的典範之後,就要"物極必反",朝令一個方向去寫.例如
在郭靖之後寫出了反叛型的楊過;在真正的俠胡斐之後寫出了可憐巴巴的狄雲
;在佛性的化身石破天之後又寫出了滿身邪氣的令狐沖.令狐沖的個性與石破
天確實是大不一樣的.石破天是被動型的,很像楊過;石破天與郭靖一樣滿身正
氣,一心俠義或慈悲,而令狐沖則又像楊過那樣邪氣不少,促狹的主意也不少.
不過,令狐沖的形象與楊過是不一樣的,這不僅在於他沒有楊過的那種剛烈
和衝動,而更多的表現出機智,幽默和隨和;更主要的,在於令狐沖的人格類型
與楊過的人格類型有著本質上的區別.
在令狐沖之前,金庸創造了不少成功的人物形象,這是無可否認的.然而,
無論是郭靖,楊過,胡斐,張無忌,石破天,蕭峰,還是陳家洛,袁承志,段譽;無論
是儒家之俠,道家之俠,佛家之俠,還是像胡斐這樣的"真正的俠",都還只是古
典文化精神的範籌.其一,他們的人格理想,不外乎儒,道,佛三種,不脫傳統文
化的人格類型.其二,不論是儒家之俠,道家之俠,佛家之俠,總難以脫離"俠文
化"的範疇.除狄雲不算之外,其他的主人公都是古典英雄.其三,無論他們的個
性怎樣,無論他們或正或邪,他們的人格形象,總是難以脫離理想化的痕跡.而
這種理想化,則又是傳統文化的理想人格,其方法也是傳統文藝的基本範疇內的.
而令狐沖的形象則是一種全新的人格形象.他具有真正的叛逆性.不僅像
楊過那樣叛逆傳統的儒家禮法.而且是對整個的----儒.道.佛合流的----傳統
文化的徹底的背叛.在令狐沖身上.我們看見了真正的現代人文主義思想意識.
我們看到了現代意識與現代人的人格理想.
關於這一點.我想我們應該引證現代著名作家林語堂先生在其偉大的著作
<生活的藝術>中的一段話.他在該書的第一章<覺醒>的第三節<以放浪者為理
想人>中這樣寫到:"總之.我對人類尊嚴的信仰.實是在於我相信人類是世上最
偉大的放浪者.人類的尊嚴應和放浪者的理想發生關聯.而絕對不應和一個服
從紀律.受統御的兵士的理想發生關聯.這樣講起來.放浪者也許是人類中最顯
赫最偉大的典型.正如兵士也許是人類中最卑劣的典型一樣.讀者對於我以前
的一部著作<吾國與吾民>的一般印象是我好像在稱頌"老滑".現在我希望對這
一部著作的一般印象是:我正在竭力稱頌放浪者或是流浪漢.我希望在這一點
上我能成功.因為世間的事物有時看來並不像它們外表那麼簡單.在這個民主
主義和個人自由受著威脅的今日.也許只有放浪者和放浪的精神會解放我們.
使我們不至於都變成有紀律的.服從的.受統御的.一式一樣的大隊中的一個標
明號數的大兵.因而無聲無息的湮沒.放浪者將成為獨裁制度的最後的.最厲害
的敵人.他將成為人類尊嚴和個人自由的衛士.也將是最後一個被征服者.現代
一切文化都靠他去維持."
林語堂先生對放浪者的如此稱頌.實在是使我們眼界大開.同時也令我們
深思.浪子與現代文化及人類尊嚴的關係如此密切.也許是林語堂先生的一種
個人意見.然而浪子對傳統文化與體制的叛逆及其意義.卻是毫無疑問的.這種
叛逆代表著人類的某種理想與希望.這一點也是沒什麼可以懷疑的.
有趣的是.林語堂先生的下一段話.好像是專門對我們的主人公令狐沖說的:
造物主也許會曉得.當他在地球上創造人類時.他是創造了一個
放浪者.雖是一個聰明的.然而總還是放浪者.人類放浪的質素.終究
是他的最有希望的質素.這個已造成的放浪者.無疑的是聰慧的.但他
仍然是一個很難以約束.很難以處置的青年.他自己以為比事實上的
他更偉大.更有聰慧.依然喜歡胡鬧.喜歡頑皮.喜歡一切自由.雖然如
此.但亦有許多美點.所以造物主也許還願意把他的希望寄托在他的
身上.正如一個父親把他的希望寄托在一個聰慧而又有點頑皮的二十
歲兒子的身上一般.....(<生活的藝術.覺醒.以放浪為理想的人>)
令狐沖正是這樣一個放浪者.他是聰慧的.又是喜歡胡鬧.喜歡頑皮.喜歡
一切自由的浪子典型.這一段話.似乎是為評論令狐沖形象而寫.也許林語堂根
本不知道令狐沖.而金庸也沒有看到過這本書中的這段話.這並不重要.這樣的
意義也許更大.英雄所見略同.也不是什麼希奇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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