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沖
金庸在《神雕俠侶》的后記說,這篇小說的主旨,是透過楊過這個角色,
寫世間禮法習俗對人心靈和行為的拘束,金庸又說,雖然“為國為民,俠
之大者”對現代社會仍有重大積極意義,但是國家界限終會消失,“愛國
”、“抗敵”到時便會失去意義,但人的品德和高貴感情,永遠不會失去
意義,因此性格与感情,遠比社會意義有更大的重要性。從這個角度看,
楊過應該比郭靖高出一層,楊過重感情是恒久可貴,郭靖重社會責任只有
短暫意義,若金庸目標真是這樣,那么《神雕》便不算成功,因為楊過最
后達到,“英雄”的地位,仍是因為他“為國為民”,因為他戰胜了只顧
自己的愛憎幸福,不以國事為重的心態。楊過雖然是反叛英雄的造型,但
到最后,他沒有以他的典范取替郭靖,反而接受了郭靖典范,在郭靖的典
范之內超胜郭靖。因此,我認為《神雕》是一部意念不連貫的小說,楊過
是個意念不連貫的角色。《神雕》后記中提到的意念,到了《笑傲江湖》
,才在令狐沖身上成功地表達出來,我認為《笑傲湖》是金庸最成功的小
說之一。在《笑傲江湖》之中,金庸的确表達出社會規范可以怎樣虛偽和
霸道,而純真的感情怎樣比表面上大公無私的行為高貴百倍。令狐沖的“
俠行”其實寥寥可數,而且讀者印象最深刻的,完全不是他做了什么,而
是他的情操。他大部分時間身受重傷,失去武功,根本有心無力。他絕對
沒有“為國為民”的机會和傾向,他完全沒有領導才能,他甚至說不上是
個英雄人物,但是他令人感動,教人敬重,就是因為他的性格和感情完全
沒有一絲卑劣的地方,因為他宁愿付出最大的代价,也不在這方面作出任
何妥協。令狐沖是真正的出世,他的《笑傲江湖》遠比楊過的隱歸古墓來
得舒暢自然。令狐沖真不算得上一個成功人士。他沒有尊貴的出身來歷,
父母是誰,《笑傲江湖》提都沒有提過,只是說他由師父師娘撫育成人。
在武功方面,他有兩次奇遇,一次是在思過崖上遇到風清揚,學了“獨孤
九劍”,一次是在西湖底黑牢,無意學得任我行的“吸星大法”,但令狐
沖絕對談不上武功第一,這兩項武功,在危急關頭,時靈時不靈地救他一
下,大部分時間,令狐大俠都不是重病便重傷。在聰明才智方面,令狐沖
當然不是笨人,但是他被人欺騙的次數,多得數不清,皆因他太信任人,
太不計較自己的利益安危。他這個華山首徒本來已經不怎么樣權威,到后
來甚至變了棄徒,糊里糊涂當了恒山掌門一陣,又糊里糊塗領導一批烏合
之眾上少林寺救“圣姑”,但兩處都是短暫權宜之事,他很快又回复自己
“無職一身輕”。比起陳家洛,令狐沖毫無貴公子的風味;比起袁承志,
令狐沖絕對說不上年少老成;比起郭靖,他沒有為國為民的偉業;比起張
無忌,他沒有左右逢源、到處得美人垂青;比起喬峰──他又哪有半點喬
峰的神威凜凜?比起金庸其他的男主角,令狐沖真可算是個很普通的人,
但是他的普通,正是他最吸引人處,因為他證明了一個普通人也可以成為
英雄,英雄大俠不必有特殊地位,只需有高貴的人格情操。
令狐沖是個最自然而不掩飾自己的人。他從不道貌岸然、從不自以為是、
從不自大自尊,甚至毫不自我中心。他不受俗札管柬,不是像楊過那樣要
證明些什么,他簡簡簡單單地不管別人對他有什么印象。連莫大先生也教
訓他說,他想到做什么便做什么,絲毫沒有想過會起惹起什么話柄,他毫
無机心,從來不覺得自己有什么重要,從來沒有使命感,沒有名利心,是
個最難得的恬淡人物。令狐沖最令人敬佩及欣賞的是他的俠義精神,以及
他堅守原則的態度。最清楚的一個例子,就是他怎樣舍命救儀琳。他一來
未見過儀琳的樣子,二來与她素不相識,三來田伯光是個勁敵,他根本沒
把握打贏他,但是他仍是毫不猶豫地出面救人,這不是俠義心腸是什么?
他的俠義心腸,別開生面地以嬉皮笑臉的姿態表現出來,什么“一見尼姑
、逢賭必輸”,似乎沒半點正經,絕對不肯以“救世主”的面目出現。在
這方面,他像楊過多過像郭靖、喬峰,但是楊過愛討人便宜,特別是愛討
女人便宜,令狐沖卻從不這樣做。令狐沖不守俗禮,非常不顧面子,衣服
破;日也不在意,跟無賴潑皮賭錢,輸了讓人揍也不在意,但是他卻重視
原則,甚至輕視自己的生命。方證大師要他投入少林門下,以便教他易筋
經,救他性命,他宁愿不救自己性命,也不肯改投少林。同樣,他在朝陽
峰上。身受真气亂竄煎熬,痛苦難當,明明听命入教,便可得任我行教他
化解,但他堅持不肯入教,至于將來怎樣,將來再算。不守俗禮的人,照
例招人物議,對令狐沖而言,別人批評他,他不在意,但為師門惹上麻煩
,卻十分內疚,在這方面他与楊過不同,他不是故意反叛,而是真真正正
的漠視,常常忘記自己的行為是違反世俗常規。令狐沖所受的最重責備是
正邪不分,亂交魔教中人,但是令狐沖其實在正邪之間,分得清清楚楚,
只不過他的標准,与世俗的標准不同。他尊敬的是高洁誠摯之士,鄙視虛
偽而野心大之輩。他有精神洁癖,受不了虛偽奸詐的人。像左冷禪那類的
野心家,他走得近了也會打冷顫。所以他能与田伯光結交,卻忍受不得所
謂正派的青城子弟。他看人完全是從精神的尺度而漠視他們的社會地位,
因此他大刺刺地不睬金刀黃元霸,卻對綠竹巷的一個老蔑匠敬禮有加。這
又是与楊過不同,他尊敬誰并不是看人家對他好坏。
一個奇怪的現象是,《笑傲江湖》中看不起令狐沖的都是男人,女子差不
多個個都對他好。岳靈珊跟林平之要好之后,對他有過嫌隙,但始終也是
信任他。恒山派的女弟子都敬重他愛護他,不獨儀琳一個人;定逸、定靜
、定閑三位師太都欣賞、信任他,定閑臨死甚至堅持要他破天荒地當恒山
派掌門。任盈盈對他傾心,一直對他的人格十分敬重;岳夫人不管丈夫怎
樣,都視令狐沖如同親子,不相信他是坏人。任盈盈一听就知令狐沖沒有
謀殺師弟,不問也知他因討厭人無恥奉承,宁死也不會肯入日月神教;儀
琳知道“令狐大哥”一定不肯做“低三下四的人”、一定不會愛情不專;
岳夫人知道他不會偷去林平之的劍譜,因為他“從小便不貪圖別人的東西
”。令狐沖實在是個光明磊落、坦率真誠的人,他的愛惡意欲,一看便知
,女子少机心,對他不加以諸多怀疑,因此對他了解正确,有机心的人,
用有机心的眼光測度他,于是把他全看錯了。令狐沖從不虛偽,不計較代
价,不計較面子。他苦戀師妹不得,所有熟人知道,他也不計較許多。但
同樣,盈盈對他另眼相看,也是天下皆知,她背負令狐沖上少林,以自己
生命換他活命,又是天下皆知;儀琳亦是同一路人,她為令狐沖日漸憔悴
,又哪里有加掩飾?男人愛面子,吃不起這樣的虧,令狐沖重感情多于重
面子,男人不明白不接受,但女性卻深能體會而產生共嗚,對他只有更加
愛護。令狐沖不自覺而突破了喬峰的樊籠,喬峰連國家民族的界限也不能
超越,報仇枷鎖、事業枷鎖以為是重任,令狐沖憑良知分出善惡,宁遭放
逐也不肯接受世俗的所謂“正”“邪”。楊過塵心未了,歸隱于活死人墓
,是因為不得不在小龍女与花花世界之間作出取舍,但令狐沖本來就沒有
事業心、沒有名利心、沒有使命感,他愛交朋友飲酒賭錢、愛研習武功音
樂,他不需要活死人墓,在綠竹巷中過尋常生活,他已經很滿意。
康熙
英雄……怎樣才算是英雄?雖然金庸在《笑傲江湖》里提出了一個看法,
就是:有高貴的人格的人值得我們尊敬,不一定是領導武林的大英雄才算
偉大,但是《笑傲江湖》的故事背景与其他金庸小說不同,与“反清复明
”、保衛國土等歷史背景無關,《笑傲江湖》里的政治活動,全部是出于
“武林人物”對“一統江湖”的個人野心,對平民百姓沒有半點好處,因
此令狐沖決定不參加這种活動,并不牽涉到道德价值之間的矛盾。當然,
他是要作出取舍的,他要娶岳靈珊,便要与岳不群同流合污,要獲得化解
內傷的方法便要加入日月神教,但這是利益与原則之間的取舍,不是不同
的原則之間的抉擇。令狐沖不是在社會責任与個人原則之間選擇了“獨善
其身”,因此他的退出也沒逃避的意味。“出世”不一定行得通,金庸仍
回到“入世”,也就是社會責任。所謂“英雄”的問題上來。在《射雕英
雄傳》的結尾,成吉思汗年老回顧一生成就,他傲然道,他所建大國,歷
代莫可与比,古今英雄,沒有誰及得上他。郭靖不同意,他說,人死之后
,占地不過數尺,殺人流血,占人國土,到頭無用:“自來英雄而當世欽
仰、后人追慕,必是為民造福、愛護百姓之人。以我之見,殺得人多卻未
必算是英雄。”成吉思汗滅國無數,只是“殺得人多”,不算英雄。陳家
洛、袁承志、郭靖、后期的楊過、張無忌、喬峰,個個都是力圖“為民造
福、愛護百姓”的英雄。這些英雄,都是与當權者對抗的俠士。
武俠小說的故事多以“反清复明”為背景,多少反映了中國人的民族感情
。在這些故事里,忠奸分明,俠士是漢人,是忠的;皇帝是“韃子”,是
奸的,“反清复明”終因強弱懸殊而失敗,但是俠士雖敗猶榮,皇帝雖然
胜利,卻為天下鄙視。這大概反映了平民百姓對官府的抗拒心理。金庸在
早期的作品,大致用了同一個立場。在《書劍恩仇錄》之中,香香公主用
她的生命去警告陳家洛“不可相信皇帝”,陳家洛以為乾隆是漢人,又是
他哥哥,稍微相信他一點,就險些被乾隆害了。在原版的《碧血劍》,崇
禎帝是袁承志的殺父仇人,是昏君,協助闖王推翻明朝是英雄行徑,但到
闖王要做皇帝,闖王又變成坏人,俠士唯有退隱。這就是“權力使人腐敗
”的道理。其他的小說,一直至《天龍八部》,即使不正面寫中國的皇帝
怎樣差,也寫侵略者的首領怎樣野心可怕,在《天龍八部》,透過慕容复
這個人物,金庸更寫出發“皇帝夢”的人的可悲可笑,《笑做江湖》更是
攻擊政治野心為主題。但是金庸這個看法不是沒有改變的。他在《天龍八
部》已開始比較清晰地質疑民族主義及以种族作出的划分,后來,他對統
治者的看法也起了轉變。在七五年改寫的《碧血劍》中,金庸加插了一段
全新的袁承志行刺滿清皇太極的故事,大大地說明,皇帝不一定是坏人,
滿清皇帝之中也有好的統治者。袁承志在屋頂偷窺皇太極与明朝降臣對話
,先是惊覺這人知才善任,駕馭人才的法門實在高明,比崇禎高出百倍,
繼而听得他解說治國之道,他說:“南朝所以流寇四起,說來說去,也只
有一個道理,就是老百姓沒飯吃,咱們得了南朝江山,第一件大事,就是
要讓天下百姓人人有飯吃……”接著,就商量怎樣輕徭薄賦,為百姓造福
。袁承志听得“句句入耳”,只盼多听一會,几乎忘了來此是為刺殺此人
。在新版的《碧血劍》中,袁承志暗里佩服皇太極,開始相信,由他來做
皇帝,比闖王更有把握穩定江山。后來皇太極被多爾袞謀殺,袁承志反而
若有所失。寫到喬峰,俠士英雄的典型已寫到窮途末路,到了《鹿鼎記》
,金庸索性打破傳統,正面寫一個英明神武的皇帝。《鹿鼎記》的故事,
以反清复明為背景,但是這次皇帝是可敬佩的、有遠見、有社會責任感的
英雄人物,反清俠士卻以韋小寶這個胸無大志的市井人物為首領。英明君
主日漸把國家帶上繁榮穩定的軌道,反清俠士卻窩里反鬧得不亦樂乎。康
熙是《鹿鼎記》的真正主角。《鹿鼎記》以諷刺手法寫反清俠士,揭穿他
們不過是凡人,也為名、為利、為地位面子、為女人明爭暗斗,也搞政治
陰謀、弄權術,也腐敗得可以。正義凜然的大俠陳近南失諸愚忠,裹在一
片浪漫气氛之中的白衣尼九難,只差一線便淪為可笑。但寫康熙,金庸沒
有使用諷刺手法,一部《鹿鼎記》是康熙皇帝的成長經歷,從愛玩好胜的
“小玄子”,經過磨練、克服困難(如殺鰲拜)而漸漸成熟,天威日重,終
于成為懮國懮民、愛護天下百姓的一代明君。盡管金庸借韋小寶之口,開
玩笑稱他為“鳥生魚湯”,這仍看得出是典型的描寫英雄的手法。金庸利
用小桂子与小玄子之交,去塑造康熙的有真感情﹑有人情味的形象。他跟
韋小寶的友情,增加讀者對他的親切感,他對建宁公主的兄長之愛、對太
后的孝心,特別是五台山上、清涼寺中,會見順治痛哭失聲、戀戀不舍的
儿子渴望父愛之情,都令人感到康熙不但是個有血有肉的人,而且是個深
情的人。到后來,他治理國家,處處表現著气度和智慧,閱奏章報告台灣
台風災情,竟“淚光瑩然”,要裁減宮中衣食賑災,悲天憫人之心,与紅
花會群雄搶軍響救濟黃河災民比較,同一樣是俠義心腸。
康熙不是俠士,但在金庸筆下,他卻是個“為民造福、愛護百姓”的人,
切合郭靖所訂立的“英雄”定義。正如喬峰、郭靖、陳家洛等俠士英雄,
康熙也有他的使命,就是治國安民的使命。他並非以武功完成使命,而是
運用才智、權術、駕馭人的手法。他任用小人,用卑鄙的秘密情報員,顯
然并不如典型俠士英雄那樣決絕地堅持道德完美主義,但他們不能完成救
國使命,至多能像郭靖那樣,做到殺身成仁,而康熙卻能做到他治國安民
的使命。康熙与韋小寶差不多最后一次會晤時,對韋小寶說:“我做中國
皇帝,雖然說不上什么堯舜禹湯,可是愛惜百姓,勵精圖治,明朝的皇帝
中,有哪一個比我更加好的?現下三藩已平,台灣已取,羅剎國又不敢來
犯疆界,從此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天地會的反賊定要規复朱明,難
道百姓在姓朱的皇帝統治下,日子會過得比今日好些嗎?”從這個角度看
,誰說康熙不是英雄?不過他是個成功的英雄。他不是俠士而英雄;在金
庸筆下,他是統治者而英雄。“行大事不拘小節”的康熙皇帝,在人格上
、道德上或不如宁為玉碎的喬峰,然而在金庸筆下,喬峰只能以悲劇收場
,康熙卻一直偉大下去。這說明了什么呢?郭靖若面對喬峰、面對康熙,
又有什么話可說?或許要問金庸,在喬峰与康熙之間、在俠士与統治者之
間,誰是他所選擇的理想典型,誰可以做更大的英雄,他會認為這個問題
沒有多大意義,英雄是多种的,生而為統治者,跟生而為与昏庸的統治者
作對的俠士,都可以各盡自己的能力,做到最完善。但從《鹿鼎記》中,
我們的确可以看到金庸對統治者的態度有所改變。《笑傲江湖》里的一切
政治活動無非是一個目的:個人野心;一切政治人物,到了獨攬大權之際
,都會失去智慧。康熙皇帝卻完全不是這樣。
韋小寶
關于韋小寶,不知多少人寫了多少文字贊揚及分析,我對韋小寶沒有太大
的興趣,我對這個人物的意見,相信三言兩語便可說盡。正如康熙是個經
過美化的君主,韋小寶是個經過美化的個人。康熙十四歲已經辦事十分精
明,金庸大幅描寫;康熙利用秘密警察臥底,刺探韋小寶的私隱,金庸以
暗場交代。同樣,韋小寶的毛病被寫成無傷大雅,他的為朋友、仗義疏財
得到大幅渲染,每個人都喜歡令自己開心的人,韋小寶這個人物極具娛樂
性,讀者自然覺得他可愛。据說,《鹿鼎記》連載之初,很多人對韋小寶
十分反感,這無非是習慣及期望問題。金庸小說的主角,從第一本開始就
是不少讀者能夠代入的英雄俠士,忽然之間出現了一個污言穢語(舊版更
臟一點),總不學好的坏品行少年,自然無法接受。但到如今,“韋小寶
”名頭響當當,沒有看過《鹿鼎記》的人都知道他是誰,這种反感便不會
出現了。韋小寶過去難以接受,現在大受歡迎,也顯示出這十多年來的社
會態度轉變。過去的讀者比較純情、理想化,受不了韋小寶的犬儒幽默,
現在的讀者現實得多,他們未必欣賞犬儒幽默,但韋小寶的故事是個窮人
發達的故事,事實上,“所有人都愛听成功史”,韋小寶的什麼“反英雄
”角色、“反諷意味”、犬儒幽默都被淹沒,因為他賴以成功的因素,包
括潑皮無賴、不怕闖、貪心、精靈、懂得作弊、花錢、奉承、虛偽,頑強
的生命力和自信,根本是視作當然的求存之道,反而,像韋小寶那樣富貴
而不忘本、有好處不吝分給朋友的人太少了,他的所謂“毛病”不成坏處
,他的好處是罕有而實際的品德,韋小寶又怎能不是現代香港英雄呢?不
過,有這個發展,金庸可能當初也料不到。
金庸在“韋小寶這小家伙!”一文之中,很清楚表明他很喜愛這個他筆下
創造出來的人物,他說,韋小寶的行為及代表的風气實在不足法,但中國
人重感情而不重原則,他也是基于感情因素偏袒韋小寶、縱容韋小寶。當
然金庸不贊成韋小寶的行為,韋小寶最大的本領是“揩油水”,最可愛之
處是把得來的錢財,抽出一部分分給手下,在香港來說,前者是貪污,后
者是行賄,金庸多年來出任廉政公署的咨詢委員會,又怎能贊成或同情這
种行為?金庸喜愛韋小寶,對他偏袒及加以縱容,是因為他能夠從康熙的
角度看韋小寶。康熙喜愛韋小寶而縱容他,因為康熙自信十分了解他,自
信有本事管得住他,大事上不會讓他作反。小事上可以隨他胡鬧,反正他
有娛樂性,又對自己忠心,又可以為自己辦一些無法讓別人辦的事。換句
話說,他可以享受韋小寶帶來的樂趣,因為他知道自己控制得住韋小寶,
不會讓他造成不愉快事件。康熙一直派人暗中監視韋小寶,到最后關頭才
森然告訴他,早已知道他是天地會的香主。韋小寶嚇出一身冷汗,承認什
麼都在康熙的計算之中,康熙又有什么不放心?正因如此,他才能夠說:
“這小子便有千般不是,對我畢竟有忠愛之心。”《鹿鼎記》的世界里,
只容得下康熙与韋小寶的配搭,余者皆是跑龍套。在權術至上的人治世界
,英明君主跟丑角真是最自然的配搭,而英明君主永遠相信自己控制得住
丑角,我相信這种配搭,在別的故事中,甚至在歷史上,是個危机四伏的
配搭。由我來評《鹿鼎記》,本來頗不适宜,因為金庸的意思是寫一些很
中國人社會的東西,而中國人社會重人情、不重視規則,我不能不承認我
是個不能忘記原則的“冷酷的人。”
段譽
段譽是個值得羡慕的人,不因為他貴為王子,而是因為他樂觀豁達,恒常
以欣悅而仁愛之心看世界万物。他對周遭環境的人物,永遠是抱著善意的
好奇,對自己完全不自覺,不但對自己的性命不過分在意,對自己的所謂
風度形象也毫不在意。他被木婉清綁在馬匹后在地上拖,弄得頭破血流、
衣衫破爛,竟然露出肱股,但他除了感到這樣子走在姑娘面前未免不雅之
外,并不怎樣在意別人會不會恥笑他,他屢次弄得十分狼狽,又被人捆綁
、又掉下泥井,像個滑稽小丑,然而他在滑稽之中,有不可磨滅的尊嚴,
事實上,正因他的尊嚴來自內心,根本与一時的外表及處境無涉,他的處
境無論怎樣可笑,都無損他的尊嚴。坐在玉堂金馬之上,作出尊嚴之態是
很容易的,像段譽那种不自覺的尊嚴才最難得。最不自私的人,有時也會
自我中心,但段譽隨時隨地可以忘記自己,甚至采取客觀態度反觀自己,
覺得自己可笑,他中了劇毒,要設法逃出無量山搬救兵,不幸掉下谷中,
全無出路,他自忖沒法活命的了,但看見谷內景致幽雅迷人,月色溶湖、
叢花吐艷,竟然高興起來,感到葬身于此,實在無憾。他被鳩摩智綁至燕
子塢,要在慕容博墓前焚化,鳩摩智武功絕頂,段譽又哪里逃得脫?但他
有閑情逸致欣賞阿碧彈琴,焦急關怀的是別人的生命。很多人說段譽像賈
寶玉,這說得很對,寶玉看齡官畫“薔”,看得入神,一時下雨,忙著叫
人家避雨,全不覺自己也淋濕了。段譽是個真正相信平等的人,偶然記起
自己是王子,也不覺得王子便得高高在上,被王夫人逼著种花,他覺這王
子花匠未免好笑,阿朱扮了老夫人要他叩頭,他就想向美麗的小姐叩頭無
傷大雅,十分應當。這人痴情,但對王語嫣的痴情,簡直超過了個人性質
,更像對抽象的純美、對人生對愛情本身的痴情。人生多不如意事,能像
段譽般超然,便是幸福。
《天龍八部》最初連載之時,許多人都感到段譽活像《紅樓夢》里的賈寶
玉,一副貴家公子模樣,又不通世務,又呆又痴情,把女子個個看作尊貴
的神仙對待。段譽像賈寶玉,那是一點不錯的,但他們兩人真正相同之處
絕非上述表面的几點。我總覺寶玉被人誤解,段譽也是同樣被人誤解,挑
最簡單的一點說,寶玉并不是濫情,他欣賞的女子眾多,但鐘情的其實只
有黛玉一個,他說得很清楚,那是“弱水三千,但取一瓢飲。”他欣賞眾
女之情,与鐘情于黛玉之情,素來分得清清楚楚,有心人一眼便見。同樣
,段譽也不是濫情,他對王語嫣是始終如一的,對鐘靈、對木婉清都不是
一樣。誤會寶玉濫情,跟誤會段譽濫情一樣,是基于一般人很少感到對人
有親愛之情(affection),因此一切男女之間的親愛之情都認為是愛情。
但寶玉不是,他的性格中充溢著親愛之情,用最自然的方式,毫不掩飾地
表露出來,他從外面回家見母親王夫人,就滾到王夫人怀里摟她的頸子。
段譽在玉虛觀外重見母親,亦是親熱地伸臂圍她的腰。摟她的頸。他哄母
親高興,要陪母親吃飯,這是他習慣了享受与父母之間的親情,其他長輩
對他也是一樣,慈愛多于威嚴。他小時保定帝帶他上拈花寺听黃眉僧說佛
法,后來他身子充塞著真气,不知如何是好,也是保定帝帶他上天龍寺求
治,鳩摩智來生事,面壁參禪的枯榮大師就叫段譽坐在他身前,能自己高
大的身子護著他。段譽跟寶玉一樣,自幼生長在慈愛的環境中,對別人也
是自然而然地發出親愛之情。像寶玉一樣,段譽的尊貴地位,對他產生的
效果是對人隨和平等。寶玉在大觀園中為家里丫頭執諸役,他沒有覺得不
妥,別人也沒有覺得不妥,段譽鐘情的是王語嫣,但是他對一切女子都自
然感到要為她們服務,自己是否比她們地位尊貴的固然從不考慮,自己是
否比她們本領高強也絕不多想,對他來說,男子生出來就是要保護女子的
。段譽与寶玉最重要的相同之處是他們的真、他們的舉止自然和誠實不作
偽。寶玉与父親游大觀園,賈政說最喜歡稻香村的純朴天然、農家風貌,
眾清客暗示寶玉附和,但他執意說稻香村不及瀟湘館及怡紅院,正因在大
觀園之中,稻香村是堆砌出來的假純朴,瀟湘館及怡紅院的优雅富貴,反
而自然。段譽被人視為瘋子,正因他從不掩飾真正的感覺、從不介意以真
相示人。他對王語嫣痴戀得失魂落魄,人家看不起他,他毫不介怀,他背
負王語嫣脫險,忽然感覺肌膚相接,怦然動心,連忙打了自己一個耳光,
王語嫣問他干什么,他承認自己太過下流,顧不得她听到之后會不會惱怒
。其實他的“下流”,比道貌岸然作柳下惠之狀的“君子”皎洁得多了。
但寶玉与段譽也有很大的分別。寶玉生長在“除了門口的獅子沒有一處于
淨”的賈府,一來身在錦繡業中,酬酢不斷,未免染上紈栃子弟的習气,
也有些寶貴人家少爺的架子气焰,他對賈薔便是;二來賈政之流,在這腐
敗的內涵,偏要加上堂皇的外殼,寶玉再純朴自然也不免作偽,將天然的
情感,分做可告人的与不可告人的兩類。寶玉在大觀園還算是誠懇的石頭
,一出了園子,串上薛蟠之流,就是眩人的寶玉了。段譽生在一個慈愛的
環境,伯父固然是明君,父親雖然艷事太多,但絕不是個坏人,而且段家
雖然南面稱王,行走江湖,卻是依照江湖禮數,他們素不驕矜的態度,段
譽自小習以為常。在一個可以說真話、人人都說真話的環境里,段譽不但
習慣誠實,而且從來沒有想過誠實是罕有的美德,就如他見慣了段氏的上
乘武功,根本不把上乘武功放在眼內。他連王位都不放在眼內,知道了自
己身世之后,他毫不隱瞞地告訴了保定帝,后果如何,他一點都不顧,在
段譽來說,他什么都有,而在一切之中,他最重視的是仁愛、是親情。友
情和說真話,這就是他尊貴之處。段譽宅心仁厚,以仁愛心看万物及對待
所有人,可說是他自幼生長在慈愛環境的后果,他是以愛還愛,他在家中
是幼弱,到處被長輩保護周全,他看見比自己弱質的人,自然也產生保護
照顧之心,挺身而出,毫不畏懼。段譽比寶玉更可愛,因為他有幽默感,
他對人有禮,但卻十分能夠嘲笑自己。他的天地,充滿可愛的事物,一本
《天龍八部》,就數他笑得最多。一開頭,就是他被無量派門人比武的滑
稽樣子惹笑而鬧出事來。段譽与寶玉都是悟性極高的人,都能參悟禪机,
段譽自幼受佛學熏陶,寶玉則是因生巨變而醒悟。結果寶玉出家,而段譽
則做了大理皇帝,娶了不知几個妃子。段譽解不開蘇星河擺的珍瓏,金庸
說是因為他愛心太重,不肯舍子。林黛玉死了,寶玉再無所戀;王語嫣活
色生香,段譽又怎舍得放下?他的佛法,要來胡思亂想還可以,導他出家
,卻不可能。但是,他自幼所受的宗教熏陶,在他個性中起了兩個主要作
用,一是增強他慈悲仁愛之心,舍己為人的精神,其次是加強了他對世俗
价值的不在乎。大理皇帝有避位出家的傳統,皇位于大理段氏,如富貴于
其他人一樣,只是浮著,保定帝跟段譽說,我早已落發出家,不過國不可
一日無君,所以暫時仍做皇帝。段譽繼承帝位之后,与喬峰重逢,喬峰惊
于他親身犯險,段譽“嘻嘻一笑”(又笑)道:“小弟糊里糊涂,望之不
似人君,哪里有半點皇帝的味道?”他根本不把自己的帝位看得認真,避
位不避位,分別不是那么大。然而,結義之情,他是看得認真無比的,他
的世界太多愛了,跟寶玉撇下的那個在禮數周周之下冷酷無情的家族,完
全不能相比。令人感興趣的是,成熟了、老了的段譽,會是怎樣的一個樣
子?他父母雙亡,結義兄長慘死,他与王語嫣建立起的是一個怎樣的天地
?我常想寶玉与黛玉若能強合,應該婚姻幸福和諧,但那是私人生活的美
滿,除了私人生活之外,段譽還要做好他的一國之君。
虛竹
喬峰,段譽,一個是草莽英雄,一個是貴介公子,兩人結為兄弟,本已奇
特,但段譽再結拜虛竹為三兄弟,更加奇特。虛竹不過是個修為低淺、毫
無見識的少林僧人,頭腦既然笨鈍,相貌更不吸引人。他長得“濃眉大眼
,一個大大的鼻子扁平下塌,容貌頗為丑陋,僧袍上打了許多補釘,卻是
干淨。”這樣的一個人,又怎能練得高武功。成為“靈鴛宮”的主人、《
天龍八部》的第三位男主角?原理就在他的名字上:他是如竹節中的空虛
。《射雕英雄傳》中,老頑童周怕通教郭靖“空明拳”時,首先向他解釋
“空”的妙處,打的譬喻十分生動。他說,空碗才能盛飯,空屋才可以住
人,要是碗是實心的,就不能盛飯,要是屋子里沒有空間,那就沒有用處
了,周伯通是全真派的,他所說的是淺易的道家思想。“空”与“虛”是
一樣意思。虛竹的奇遇,是從解破珍瓏局開始的。段譽、慕容复、延慶太
子皆是棋力甚高的人,但是正因如此,他們心目中都有先見,認為應該怎
樣下。虛竹根本不懂得棋,他心中一點關于下棋的概念也沒有,他閉目亂
下一子,志在搞局,不料反而下中了。珍瓏局的解答也是從“空”著手:
局內太多子便沒有出路,塞死一片,拿走了這一大片棋子,局面便“豁然
開朗”了。要活動,必須要有空間,竹節中空,是有空間,段譽滿心仁愛
,對万物皆有情,難分難舍;虛竹不只謙“虛”,他本來就是頭腦空洞,
因此才碰對了答案。虛竹的神功並非練來,而是逍遙子把自己的畢生功力
灌注到他身上而成。虛竹本來內力低微,反而省了逍遙子一重工作,不必
費勁把他本來的武功化去,這又是“空”的好處。喬峰是以無比的意志去
改變社會現實,最為主動;段譽本著他的唐吉訶德騎士精神去干預侵略,
雖然達不到多大客觀效果,亦有主動成分。惟是虛竹,几乎是百分之一百
的被動,正是他的無為,為他帶來异乎尋常的成就。段譽以仁愛之心看万
物、謙和有禮態度待万民,雖然表現得十分自然,事實上卻是累代貴族教
養的成果,他所流露的,是經過文化升華的感情。虛竹所流露的是赤子之
心,他對万物對人所作出的反應,是出自天然本性、不曾加以雕琢過的反
應(他自幼出家不算?--東方劍)。肉是鮮美的;虛竹被騙吃肉破戒,雖然心
慌意亂,但深覺肉是鮮美。同樣,他知道女色是出家人的大戒,但是在黑
暗的冰窖中,當童姥把一個不穿衣服的妙齡女郎放在他怀中,他便自然而
然地性欲勃發,舍不得加以自制。事后,他雖然深為慚愧,但絕對肯定那
是極度快活的事。段譽見王語嫣,即時神魂顛倒,但無限痴情,自動經過
教養的規律,表現為斯文高貴的仰慕崇拜,即使可笑,也絕對無可厚非。
他把王語嫣當神仙供奉,甘自舍棄性命去保護她周全,欲念高度升華,因
為段譽是個高度文化的產品,他是一塊琢磨得晶瑩光洁的美玉。“食、色
,性也”,虛竹對“夢姑”的反應,是大自然規律本該如此,跟文化。社
會道德拉不上半點關系,虛竹固然不是經過文化琢磨的“美玉”,連“渾
金噗玉”也不是。在大自然的秩序中,玉与石、金与木,本來不分開什么
是高貴。什么是卑賤,只分開什么是自然﹐什么是違反自然。虛竹自然而
被動,他無意追求什么,但把他放在什么環境,他就接受容納什么,不加
在理論分析,也不會堅決抗拒,就算初時推辭抗拒,也不會抗拒到底。他
做少林僧人,便接受少林清規戒規,已經破戒,方丈叫他回复俗家,脫离
少林,他也含悲接受。他唯一的來自內心的推動力,只有他的良善心得。
但這正是虛竹為靈鷺宮眾女所愛,甘心奉為首領的主要原因:他謙虛良善
,隨和,尊重她們而不堅持己見。虛竹和段譽都是幸福的人,虛竹本來一
無所有,但上天讓他得到一切。段譽生來便擁有一切,然而他從頭到尾,
都對他的尊榮財富漫不經心,他唯一追求的是愛情。三兄弟中,是最主動
的喬峰最苦。
慕容复
《天龍八部》用了極多篇幅,鋪下極長伏線去建立起讀者對“姑蘇慕容”
的向往,由一連串似是受了“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手法對付的武俠人士
究竟是否被慕容氏族所傷制造懸疑,又以不同的人的回憶、傳說道出慕容
氏族的點滴,更增加神秘感,令人覺得慕容氏不論男、女、老、幼,武功
所學都超越凡境,而且女的絕麗秀雅,男的英俊挺拔,像是神仙中人。傳
說越出越奇,慕容氏始終不露面,直至故事引出自認与慕容老先生慕容博
是知己之交的金輪法王鳩摩智,挾持著學會了“六脈神劍”的段譽,尋到
風光明媚的燕子塢參合庄上。但是,即使到了參合庄,也不能見慕容氏任
何一人的面貌,反而透過參合庄的規模气象,“慕容公子”如何受到慧婢
及天仙似的表妹崇拜,進一步刻划出慕容复的王侯身分、出世奇才。“北
喬峰、南慕容”,對于喬峰与慕容复兩位齊名的英雄,金庸采取了相反的
介紹手法。喬峰的出現几乎全無預告,但一出現即光芒四射,三兩個照面
已建立起他頂天立地大英雄的地位,輕易搏取了讀者的全心傾慕。慕容复
出現之前有那么令人神往的一番描畫,但到終于露面時,原來卻是見面不
如聞名,慕容复不但不如傳說那么本領超凡,甚至行事有違俠義之處,終
于喬峰吐出“恥与他齊名”的批評。撥開了傳說的色彩,慕容复不過是個
志大才疏、可鄙复可怜的角色,不值得世人敬佩、不值得下屬忠心,甚至
不值得深閨弱女的傾心愛慕。他胸襟不如段譽、气度遠遜喬峰、對武學了
解淵博不如家中的表妹。他所有的是過人的自傲自信,他意圖恢复慕容氏
的大燕王朝,隱然以帝王之后自居,然而,他的本領雖然已是不凡,卻還
遠遠不足夠令他達到复國的目標。慕容氏的“复國”大業始終不能獲得讀
者同情,因為慕容氏的“复國”并非為了拯救斯民于水火之中,而是一氏
一族的霸業雄心。但在這個范圍內,慕容复比他父親慕容博更低一個層次
。慕容博眼光還遠大一點,慕容复只是急于實現他的個人的帝皇夢。因此
才有殺段正淳一干情婦(包括自己舅母)、投靠“惡貫滿盈”段延慶、殺
忠心屬下包不同的一番妄為。殺害全無抵抗能力的婦女,令人不齒;殺害
親人,顯見冷血;而且這番濫殺,全無意義,對他絕無半點幫助。投靠段
延慶,奉段氏為君父,正如包不同所說,是“不忠、不孝、不仁、不義”
,事實上更可說是愚蠢行為。至于殺包不同,結果是逼走親信謀臣。慕容
复殺掉王夫人、逼王語嫣投井,對他死心、再失去一干忠心親信,他身邊
再無一人可以助他一臂之力,只余一個阿碧,在衰草斜陽里看著他心智迷
失仍不忘帝皇夢,為他傷心落淚。慕容复不是一個沒有半點是處的庸才,
金庸三番四次表露慕容复的才干武功,例如月夜荒山,無端介人三十六洞
、七十二島諸人的陰謀的一段奇遇,慕容复的眼光、武功、風度、處事謀
略,一一表現得令人佩服。要是他不過是個蠢人、庸才、低能者,慕容复
反而不會有這么大的震憾力,正因他有許多优點長處,他的走上歪路而終
于毀掉一生,才分外令人可惜,分外充滿悲劇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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