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英雄之死
──論上官鼎《沉沙谷》之情天恨地
作者：葉洪生
「笑中帶淚」與人物寫真
誠然，《沉沙谷》之「三長」都離不開人物及其生命內容。在人性上而言，有善有
惡，更多的是介乎善惡之間亦正亦邪之輩。書中最能表現人性光輝者，莫過於主角
陸介與魔教五雄了。
作者寫陸介藝成出師，行道江湖；在第一次失手殺人後，見了叉燒肉都犯嘔（第三
章）。這便與多數作家筆下「殺人如麻」卻怡然自得的「武林新秀」，有雲泥之別
。陸介天性善良，至情至性；惟其至情，故先遇姚畹，即以心相許；及再遇未婚妻
查汝明，彼雖美絕天人，也只有黯然別去──因為初戀是無可替代的呵！亦惟至性
，故陸介與韓若谷、何摩一見如故，義結金蘭；其後卻因受不了「韓大哥就是蛇形
令主」的無情打擊，而在失神之下被暗算身死，空留餘情餘憾在人間（詳後）。
相對來看陸介的恩師青木道長，生就一腔熱血，爭強好勝，念念不忘「天下第一」
的虛名──可他「壓根兒就不該是一個玄門中人」（第廿一章）。他與陸介之間不
僅是師徒之義，更有父子之情。書中每寫陸介對師父之孺慕、依戀，一心要為失去
武功的青木雪恥，打敗魔教五雄。而青木在聽到陸介初次陷落沉沙谷的消息後，「
一霎時，他像掉進了巨炭洪爐中，又像是跌入千丈冰窟！他好像覺得他的生命已經
完了，剩下的只是一個軀殼……他失去了他的生命──陸介是他的生命啊！」（第
廿五章）這都是極其動人的筆墨，刻畫人物入木三分。
復次，書中寫魔教五雄更是妙不可言。原來這五個老傢伙並非真正魔教中人，而是
五個率性胡鬧、深具童心的「瘋子」！五雄中除了老三「人屠」任厲是傷心人別有
懷抱以外，堪稱是嬉笑怒罵，笑話百出！這四個老天真相交百年，情同手足；但每
次見面就要鬥口，彼此為爭老大，呶呶不休。在老三任厲行蹤不明時，他們個個牽
腸掛肚；一旦翩然歸隊，他們卻只能以「狂笑」來發抒感情。所謂「老小老小」、
「返老還童」的真義，盡在其中。
顯然魔教五雄身上有幾分「老頑童」周伯通的影子（金庸《射鵰英雄傳》人物）；
但我們又何嘗不可以說「桃谷六仙」（金庸《笑傲江湖》人物）身上也有魔教五雄
的影子呢？蓋《沉沙谷》問世晚於《射鵰英雄傳》四年，卻早於《笑傲江湖》六年
；金庸、上官鼎二家之相互影響，於此可見一斑。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五雄中的「人屠」任厲與「老頑童」周伯通的遭遇類似，用情
卻又深刻得多。書中說任厲一生為情所困，不得解脫；且一度患上「失心瘋」，每
日任令巨鷹啄胸以減輕心靈痛楚（第八章）。而當他恢復如常後，一旦獲悉其昔日
愛侶之孫何摩因遭韓若谷偷襲墜崖，也摔成「失心瘋」（實為腦震盪）時，他就掉
了魂似的，不顧一切要冒險施救，即令功力因而全廢也在所不惜（第卅四章）。固
然這是一種交融著「愛屋及烏」與「負疚贖罪」（任厲曾失手誤殺何摩之祖、父兩
輩）心理所致，亦足以展現人性光輝的一面。有情有義之生命當作此解！
一言以蔽之，魔教五雄在小說裡原居於「賓中之主」的地位，但因從第十章「耄耋
童心」與姚畹小妹「拜把子」起，一出場就討好，遂成全書不可或缺的甘草人物，
且駸駸然有喧賓奪主之勢。但也幸而有這幾個老頑童在其中攪和，製造笑料，方使
《沉沙谷》一書益發彰顯出悲、歡、離、合對比之妙。須知真正壯美的人間大悲劇
，是必然「笑中帶淚」的啊！
另如書中寫破竹劍客徐熙彭遭五雄戲耍後之「死要面子吹牛皮」（第廿三章），寫
武當派白芒道長立誓打不還手之「守死善道」（第廿章），以及寫天台魔君令狐真
之「虎落平陽被犬欺」（第十五章）等等，皆可圈可點。而特別值得注意的是，書
中至少有十次藉武林老輩之口相商慨歎「歲月不饒人」，以致壯志消磨如風中垂柳
；凡此均具有一定的現實意義，洵非一般「成人童話」虛矯侈言之「老當益壯」可
比。正惟作者「少時壯且厲，撫劍三人行」，堅信一代新人勝舊人；是故《沉沙谷
》以少年英雄的悲劇收場，也就格外感天動地而耐人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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