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英雄之死
──論上官鼎《沉沙谷》之情天恨地
作者：葉洪生
悲劇英雄之隕滅出於無奈
從美學欣賞的角度來看，悲劇無疑是高級藝術；可惜在中國通俗文學作品中，真正
的悲劇並不多，一般總愛套用大團圓式喜劇──如「有情人終成眷屬」──收場，
藉以迎合或滿足中下層讀者庸俗化的心理需求。至於「著書只為稻粱謀」的武俠小
說，更毋論矣！
然而悲情武俠名著在數量上或比例上雖少，也有一些「鳳毛麟角」可舉。近代如王
度廬《鶴驚崑崙》、《寶劍金釵》；白羽《武林爭雄記》、《聯鏢記》；金庸《天
龍八部》、《雪山飛狐》；古龍《蕭十一郎》、《白玉老虎》；臥龍生《玉釵盟》
、《天香飆》；梁羽生《雲海玉弓緣》、《白髮魔女傳》等，皆是。而上官鼎之《
沉沙谷》則又為悲情武俠別開生面，與上舉諸作之表現手法迥然不同。
《沉沙谷》以陸介為中心，環繞在他周遭的有親如慈父的青木道長、情如手足的何
摩、心心相印的姚畹、惺惺相惜的查汝安、指腹為婚的查汝明以及失散多年的妹子
陸小貞、忘年之交的魔教五雄等；而他面對的卻是個「看不見」的敵人──結義大
哥韓若谷！這就是陸介悲劇命運所繫之一。
其次，作者給予陸介獨步天下的「先天氣功」，行走江湖每每化險為夷。當其初陷
沉沙谷時，即仗此神功護體（排開近身流沙），並以堅強的求生意志度過難關。其
後又誤打誤撞地吸入曠世奇寶龍涎香，功力已精進至超凡入聖之境；任誰也想不到
這樣一朵「武林奇葩」居然也有悽慘下場！但作者在第卅四章時已暗伏一筆，點出
命運捉弄人之無奈。
當時姚畹證實了陸小貞的身分，哇地一聲抱住她，驕傲地笑道：「只有我們伏波堡
才能出得了陸大哥（陸介）這般的人才。你父親是我的二師哥，我們是一家人了，
陸姊姊你高興嗎？」可憐小姚畹一派天真，竟不想想：陸介之父是自己的二師哥，
那麼陸介還算是「大哥」麼？但何摩在一旁卻聽者有心，他迅速地想起一個問題：
「姚畹是陸介的師姑──這多殘酷啊！」
對於陸介來說，他是「死心眼」認定了姚畹是生命中唯一的戀人；因此他三番兩次
逃避未過門的妻子查汝明──不是查汝明不美不好，而是認識姚畹在前、相遇查汝
明在後。為了不負姚畹一片痴情，只有對查汝明抱歉了。然而作者偏偏不讓陸介、
姚畹趁心如意，竟出了這麼個難題給他們：在素重倫常的中國傳統社會裡，師姑與
師姪可以逆倫結合麼？答案當然是否定的，這就是陸介悲劇命運所繫之二。
不特此也，作者安排陸介到死都是「半個糊塗鬼」！當他揭開韓若谷的人皮面具後
，因過於震驚失神，乃中了「不義大哥」當胸一劍。但他卻始終不知道他與姚畹的
關係竟是一個「死結」！因此，陸介即使可以躲過韓若谷的那一劍，也躲不過與姚
畹之間的「死結」。他的絕世武功，他的豪情壯志，都對此無能為力。是故，他在
為世人除害，殺死作惡多端的天全教主──蛇形令主──韓若谷之後，只有「功成
身退」──不，「功成身死」！且別無選擇。
通過作者以藝術手腕的血淚之筆點染，我們始可看到這一幕驚心動魄、壯美絕倫的
奇景：中了致命一劍的陸介，在沉沙谷上馭劍飛空；鮮血灑在黃沙上一圈又一圈，
然後力盡，落入鵝毛不浮的流沙中。他一寸一寸地陷下去，心裡狂喊著：「畹兒，
我死了，妳要活下去……汝明，我對不起妳……」他的師友、愛侶、未婚妻紛紛趕
到，卻已遲了！而當陸介滅頂時，姚畹眼睜睜地看著一對大雁落入沉沙谷，她也一
步步走向高崖邊緣……
十九世紀德國大哲學家尼采嘗謂：「一切文學，吾最愛和以血書者。」而《沉沙谷
》血淚交迸的結局，餘意不盡，的確已臻悲劇文學壯美境界。人生之無奈，似莫過
於此。上官鼎在十八歲少壯之年能寫出這樣的傑作，真是天下奇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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