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士魂與烈婦血
──論臥龍生《天香飆》之悲劇結構
作者：葉洪生
臥龍生本名牛鶴亭，河南鎮庭人，一九三○年生。牛氏少年從軍失學，未受過完整
教育；惟自幼嗜讀還珠樓主、鄭證因、王度廬、朱貞木等舊派武俠名家作品，下筆
能文，頗富才思。一九五五年由軍中退役，百無聊賴；始在友人慫恿下，學寫武俠
小說。
一九五七年春，牛氏以「臥龍生」為筆名（靈感來自祖居南陽臥龍崗），於台中《
成功晚報》發表處女作《風塵俠隱》；旋又於《民聲日報》撰寫《驚虹一劍震江湖
》，皆獲好評。然前者因病輟筆，而由玉書出版社倩人續完；後者結集至正七、續
六，本已收束，叵奈出版商以利藪所在，竟央人一續再續，遂漫漶不可收拾矣。
此二書初試啼聲，有得有失，給予臥龍生很大的鼓勵；而真正促使他走向武俠創作
的不歸路並奠定其「台灣武俠泰斗」地位者，則是他的第三部作品──《飛燕驚龍
》。
《飛燕驚龍》開創一代武俠新風
一九五八年臥龍生先後開筆寫《飛燕驚龍》、《鐵笛神劍》，翌年又撰《玉釵盟》
，分由《大華晚報》、《上海日報》（總社在香港）、《中央日報》連載；一時轟
動全台，洛陽紙貴。其中尤以《飛燕驚龍》與《玉釵盟》的影響最大，幾乎到了家
喻戶曉、無人不知的地步！而《飛燕驚龍》享譽在先，首創「武林九大門派」及「
江湖大一統」之說，更早於香港武俠巨匠金庸之寫《笑傲江湖》五年以上。流風所
及，台、港武俠作家無不效尤。所謂「武林九大門派」、「武林盟主」、「武林霸
業」云云，竟成為社會大眾耳熟能詳的流行術語了。
《飛燕驚龍》小說的格局甚大，基本上是套用鄭證因「鷹爪王」之幫會組會，改「
鳳尾幫」為「天龍幫」（皆有內外三堂建制），再以一本假的《歸元秘笈》作餌，
交叉敘述九大門派（代表正方）彼此之間的明爭暗鬥，以及天龍幫（代表反方）網
羅天下奇人異士而與九大門派的對立衝突。書主楊夢寰則周旋於正邪諸美之間，情
孽糾纏，卻殊無左右逢源之樂。雖然由於作者寫楊夢寰之種種「不近人情」而拖累
全書，令人扼腕；但因故事情節曲折離奇，波瀾起伏，幾無冷場，故能成為當時台
灣最暢銷的武俠小說，並開創了一代武俠新風。今撮要歸納於次：
（一）臥龍生善於繼承並運用前人武俠遺產，將還珠樓主《蜀山劍俠傳》中的神禽
異獸、靈丹妙藥及各種玄功絕藝、奇門陣法，與鄭證因《鷹爪王》中的幫會組織、
風塵怪傑及獨門兵器共冶一爐；再糅合王度廬小說之「悲劇俠情」、朱貞木小說之
「奇詭布局」，乃至「眾女倒追男」戀愛模式，兼容並包。因而形成了博採眾長、
最具傳統風味的新時期武俠小說風格，被目為一代「武林正宗」。
（二）臥龍生所倡導以武林秘笈掀起江湖風波、群雄逐鹿以及正、邪雙方大會戰的
寫法，成為一九六○年代台灣武俠小說新模式。同輩或後起作家競相模仿效尤，不
知伊於胡底！
（三）臥龍生所創「武林九大門派」等說法，亦被同行普遍採用；而「爭霸江湖」
幾乎變成武俠小說家共同的創作主題了。（按：武林排名之爭大抵始於金庸《射鵰
英雄傳》，臥龍生特擴其波瀾而已。）
其實，在繼承舊派武俠傳統上，臥龍生與前輩名家仍有一段距離。儘管他能活用還
珠樓主小說中的奇妙素材，卻乏禪悟意境及玄學依據；儘管他能活用鄭證因小說中
的幫會組織，卻乏官府加以反制；而他天生又似缺少三分幽默感，故寫「悲劇俠情
」每不如王度廬之「笑中帶淚」，動人心魂；至於朱貞木之長於結合史事，又非一
意脫離時代背景、獨行江湖道的臥龍生所能企及了。
誠然臥龍生在小說藝術上有若干不足之處，而其「武林秘笈」加「爭霸江湖」的故
事也有相當大的局限性；但畢竟他能別出心裁，打破前人說書窠臼，善於借鏡而不
生搬硬套；對於傳統觀念中所謂「正邪殊途」、「非白即黑」的說法，亦通過人性
的貪婪自私加以反諷。就此而言，臥龍生之能獨領一九六○年代初期武俠風騷，絕
非偶然！而更可貴的是，他在創作上每多進步；由其處女作《風塵俠隱》流於皮相
的「黑白分明」，到《飛燕驚龍》刻畫人性的「爾虞我詐」；再到《玉釵盟》的「
正邪難辨」以迄《天香飆》的「知其不可而為之」，其構思、技巧與時俱進；曲曲
寫出莽莽江湖「善未易明、理未易察」的弔詭情境，尤足令人稱賞。
值得注意的是，臥龍生前期作品自《驚虹一劍震江湖》寫少俠俞劍英因情債難償而
跳下千丈懸崖隕身（按：此為真正結局，後續者係偽作）起，悲劇迭出，一掃世俗
常見之「大團圓式」陳腔濫調。如《玉釵盟》、《天香飆》、《無名簫》、《素手
劫》、《絳雪玄霜》等皆是。其中尤以《天香飆》一書題材獨特，後來居上！其故
事之精警生動，寓意之發人深省，洵為當代武俠說部所罕見，堪稱是悲劇中的悲劇
！較《飛燕驚龍》、《玉釵盟》兩大名著描寫五光十色的江湖人物及恩怨情仇故事
又深刻多矣。
--
○ Origin: 新竹師院 風之坊﹝bbs.NHCTC.edu.tw﹞From: ip230.dialup.tku.edu.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