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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羽生傳奇 費勇、鍾曉毅◎合著 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一世一生,有多少人真正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麼?珍惜的是什麼? 金庸發明了「情花」,並派生出洋洋灑灑的「情花理論」。 情花顏色嬌艷,還能發出陣陣醉人之香,使人見了就喜愛,聞了便鍾意。 初嘗情花之滋味,便覺入口芳香甜蜜,漸漸令人欲醉,而情花背後的無數小刺 ,卻會置人於死地。 不知金庸是否趁此兆示:親嘗情花者,往往是先甜而醉,後苦而傷。 反正金庸作品中的愛情世界,是千奇百怪,變幻無窮,成一大奇觀的。 梁羽生也鐘情於一種花,它是天山絕壁上的優曇花,這種花世上罕見,要六十 年才開一次花,紅的如火,白的勝雪。據說拿這兩種顏色的花調冰水服下,年老的 可以變成年輕,年輕的會變得更美。 遠古有一個勇敢的塔吉克青年,即將和一個漂亮的牧羊姑娘結婚。他很想採幾 枝優曇花贈給他所愛的人,於是經過七天七夜的攀登,終於來到了山頂的泉邊,正 巧守護花草的仙女睡了,他很順利地摘了一束紅花,一束白花。當他走到山腰的時 候,仙女醒了,設了許多的障礙不讓青年通過。最後,青年的誠心終於感動了仙女 ,她讓青年帶著花朵回去見他的愛人,而她自己卻因觸犯了天條,被永遠鎖困在山 頂上。她流下的眼淚凍成寒冰,覆蓋在天山上,山上的積雪,就是她在苦難中熬白 了的頭髮。 後世有一個漢族青年,也得到了一紅一白兩朵優曇花,他也想送給他苦苦思念 著的姑娘,可姑娘卻因受了重挫,不肯見他。經歷了千山萬水之後,他們終於重逢 了,姑娘的兩鬢也變白了。在青年愛意綿綿的注視下,姑娘吞下了那兩朵美麗幽香 的花朵。然後,奇跡出現了,姑娘又恢復了一頭青絲,和青年攜手馳騁於天山上… … 這就是梁羽生式的愛情。他也寫多情,也寫無情,也寫絕情;也寫情緣,也寫 情苦,也寫情傷,但卻很少寫情果的臭氣難聞乃至催人欲嘔。而這在其他新派武俠 小說作家的作品中並不少見,甚至可以說比比皆是。 跟梁羽生的堅持俠道,並且致力於將「下層人民的正義、勇敢、智慧和美德集 於一身」的創作主張相連,他在關涉兒女之情的時候,也是有所執取的。 他在寫愛情的時候,總讓人不期然地想起那些很美麗的,但在這個喧囂的時代 已幾乎不存在的東西,比如終生不渝的愛,比如長盛不衰的美…… 又如張丹楓的情真,又如脫不花的情執。 都有著一生一世的許諾啊! 在夢一般遙遠的希臘神話中,就有著人類對一生一世這個詞的強烈渴望。神話 說,桑樹本來是長著雪白色漿果的,因為見証了巴比倫城最英俊的少年匹勒姆斯和 最美麗的少女西絲比一生一世的愛情,染上了他們殉情的鮮血,才變成了我們今天 所看到的鮮血欲滴的模樣。 神話最後說:從那個時候開始,全世界的桑椹全部變成紅色,仿佛是在紀念匹 勒姆斯與西絲比的愛情,也成為真心相愛的人永恆的標誌。 桑椹由白變紅的故事,是後世許多愛情故事的原型,後來無論是西方或東方的 羅蜜歐與茱麗葉、維特與夏綠蒂等等,都是從這個原型發展出來的。雖然有無數的 文學家用想像力與優美的文采,豐富了許多愛情故事,但這原型的故事並未失去其 動人的力量。 就因為其中有著一生一世的承諾在。 然後就輪到了張丹楓和雲蕾。 張丹楓和雲蕾之中一樣有著愛情的「錯謬性」,不同的是,造成匹勒姆斯和西 絲比的愛情的「錯謬性」是那頭游蕩在桑林中的凶猛的獅子,而橫桓在張丹楓和雲 蕾之中的障礙卻是家族仇恨。 當我們看到西絲比到桑樹下幾分鐘,獅子來了。獅子走了幾分鐘,匹勒姆斯來 了。匹勒姆斯倒下幾分鐘,西絲比來了…… 當我們看到張丹楓和雲蕾初萌情愫,雲蕾知道張丹楓是自己家族仇人的兒子, 剛剛為張丹楓的為國為民的胸懷所感動,輕責自己不能圓於一家一族的雞蟲之爭, 雲重又出現了,強烈禁止她和張丹楓在一起。好不容易得到哥哥的「批准」,和張 丹楓並轡在天山深處,卻又被突然出現的父親充滿仇恨之火的眼睛所炙傷…… 林清玄就把這一切都用因緣的無常來解釋,在《清涼菩提》裡,他這樣說: 所有的愛情悲劇都是因緣的變遷和錯失所造成的,它也沒有一定的面目。 在圍牆的縫隙中,愛的心靈也可以茁壯長大,至於是不是結果,就要看在 廣大的桑樹下有沒有相會的因緣了。 一對情侶能不能在一起,往往要經過長久的考驗,那考驗有如一頭凶猛的 猶帶著血跡的獅子,它不一定能傷害到愛情的本質,卻往往使愛情走了岔 路。 說的真好,在張丹楓與雲蕾之間,就是仇恨的怒火使他們走了岔路。而這其中 ,又與雲蕾情緒上的反覆無常關係密切。 大陸有專門研究新派武俠小說的學者曾認為:梁羽生的武俠小說創作,從觀念 、方法到實踐都有自己的鮮明特色,有自己的獨門奇招或絕招。那就是,擅寫俠─ ─俠客,尤其是名士型俠客;史──是將武俠小說的傳奇故事與中國歷史的具體真 實背景結合起來;詩──不僅繼承了中國敘事文學傳統的講、唱結合的形式和規範 ,同時又發展成自己的獨具一格的創作套路;女──女俠形象系列的成就超過了其 男俠系列;雅──優雅、古雅、雅致、美雅,其審美追求可以用崇高而又優美來概 括。 這種論點從整體上說是對的,但梁羽生也有「失控」的時候。 因為個案就擺在我們面前,在《萍蹤俠影錄》中,雲蕾的形象就大大遜色於張 丹楓,以至小說被拍成電視劇後,香港的觀眾紛紛疑惑地相詢:雲蕾有什麼好呢? 張丹楓對國家忠,對愛情忠。而雲蕾一知道他是仇人的兒子時,即便自己已暗 生情絲,依然覺得永藏於胸前的那塊羊皮血書,似一座大山,重重壓在她的心上, 強迫著她,要她復仇! 張丹楓卻已決定,今生今世,決不與她動手,她要殺便殺罷了。 後來,張丹楓被困在太湖底下,乍見天真可人的澹台鏡明,馬上就想起了雲蕾 ,並不避忌諱跟她說起了雲蕾。兩人有一段很有趣的對話,足見張丹楓的情真: 張丹楓見她笑語盈盈,在珠光寶氣映照之下分外嫵媚,心中一動,說道: 「我的小兄弟見了你一定會歡喜你。」澹台鏡明說:「什麼,你的小兄弟 ?我為什麼要他歡喜?」張丹楓笑道:「我的小兄弟自幼失了親人,孤苦 伶仃,沒有人和他玩,你和他一般年紀,不正是可以做個最好的朋友嗎? 」澹台鏡明怒道:「什麼?要我陪你的小兄弟玩?哼,我不喜歡和臭小子 玩!」 其實張丹楓也是「臭小子」,澹台鏡明一說之後,立刻又發現自己說話的 破綻,不覺面上又泛起紅潮。只聽得張丹楓笑道:「我的小兄弟不是臭小 子。」澹台鏡明道:「不是臭小子是香小子呀。哼,香小子我也不喜歡。 」張丹楓笑道:「也不是香小子,她呀,她是一位小姑娘。」澹台鏡明一 怔,道:「是小姑娘?」張丹楓道,「是呀,是小姑娘。我認識她時,她 女扮男裝,我叫慣了她小兄弟,老是改不過口來。」 澹台鏡明見他提起「小兄弟」時,說得十分親熱,不知怎的,心頭突然有 一種酸溜溜的感覺,竟是平生從未有過的感覺,但也是一掠即過,面上並 沒有現出什麼,可是張丹楓已似察覺了什麼,心中對這少女頗感歉意。 愛一個人,總會為她而驕傲,總會因她而微笑或憂愁,何況是張丹楓這樣從不 矯情飾俗的人? 所以,我們很理解他失去雲蕾之後,和上官天野老頭的那一頓好哭。也理解他 為什麼對脫不花的熾熱之情無動於衷。因為,從一開始對雲蕾產生感情那一刻,他 已決定了一生一世。 我們反而不理解的是雲蕾。 不知是否梁羽生有意誤導,借雲蕾去反覆映襯張丹楓,反正自第七回始,她就 沒有成長過,而且一回比一回要幼稚,有時甚至到了不知所謂的地步。 本來,她是一個仙女般的少女,不但令書中人物驚艷,讀者也覺得神怡目奪, 且看: 忽見繁花如海之中,突然多了一個少女,白色衣裙,衣袂飄飄,雅麗如仙 ……那少女又從樹上跳下,長袖揮舞,翩之如仙,過了些時,只見樹枝蔌 蔌抖動,似給春風吹拂一般,樹上桃花,紛紛落下。少女一聲長笑,雙袖 一卷,把落下的花朵,又卷入袖中。悠悠閒閒地倚著桃樹,美目含笑,顧 盼生姿…… 只見花蔭深處,一個少女,手持短笛,緩緩行來。這少女穿著一身湖水色 的衣裳,衣褲輕揚,姿容絕艷,輕移蓮步,飄飄若仙…… 梁羽生總是在強調她「如仙」、「若仙」般的形象,只是,這麼一個仙氣為骨 的人兒,怎麼卻是一個「無明」之女?處事莫名其妙,毫無邏輯和理性。 她也愛張丹楓,她也知道冤冤相報何時了的惡果,她也知道在國家民族內外交 困的關鍵時刻,一家一族的仇恨,無疑是雞蟲之爭;但她懷中的血書,總像鬼魂一 樣無休止地纏繞著她,使她像受了催眠一樣,聽從它的指揮,不能自己。 梁羽生安排張丹楓和她的大團圓結局,很大程度上是為了貫徹他的創作理念, 他很主張各民族間的和睦相處,主張國家利益高於一切,在國家利益面前,任何個 人恩怨、門戶紛爭、集團利益,都應該予以拋棄,所以才有了現今這個光明的尾巴 : 盈盈一笑,盡把恩仇了。趕上江南春未杳,春色花容相照。 昨宵苦雨連綿,今朝日麗睛天,愁緒都隨柳絮,隨風化作輕煙。 相對雲蕾,另一個少女的形象反而更顯個性,也更可愛。 那是蒙古國中的脫不花。 脫不花是瓦刺太師也先的獨生女,從小和張丹楓一塊玩大的,成年之後,一腔 少女情懷便繫在張丹楓身上,但可惜的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在瓦刺的時候 ,張丹楓還未能察覺她的真情,出中原之後,又有了雲蕾,更兼又憚著也先的居心 不良,有一段時間,張丹楓對她頗為反感。 其實她的一顆少女心,就像玉碗裡盛著新落的雪片,裡外都晶瑩剔透。 也許對於家國大事,她不會更多去理會,而且,在父親的積威之下,她也不敢 多加反抗。何況,也先為人狡詐凶狠,野心頗大,可對這唯一的女兒,確實也視為 掌上明珠,要什麼給什麼。他也承認張丹楓文武全才,希望他能成為女婿,為他所 用,只是直到最後,他才驚覺張丹楓是寧死不屈的真漢子,才打消了這個念頭,準 備把張丹楓父子趕盡殺絕。 那邊他和窩扎合在密謀,這邊脫不花聽得毛骨悚然,心中焦急之極。她急中生 計,於月黑風高之夜,女扮男裝,闖到了明朝使臣雲重下榻之處,希望借雲重之手 ,挽救張丹楓一家的性命。 但是脫不花太單純了,她根本不是她父親的對手,雲重被還羈留在瓦刺的前國 王金牌召走,讓脫不花的希望落了空,看著已近五更了,圍在張府門外的大炮已對 準了目標,只等時辰一到,便即放炮,脫不花什麼都顧不得了,一人一騎就衝到了 張府。 以她單純的女兒心性,以為憑她是也先的女兒,蒙古兵都會聽她的,誰知,那 些官兵們倒不敢把她怎麼樣,反而是她的父親不放過她,為了把自己的心腹大患除 掉,當父親的把自己的女兒也出賣了。 然後,就到了脫不花人生中的最後一幕了,這一幕不僅讓張丹楓看呆了,讀者 也看呆了: 她堵在炮口,捻熄了火繩,神色十分可怕,誰上來拉她就殺誰。麻翼贊因 被張丹楓在身上刺了一個「賊」字,恨不得把張家全部毀滅,又得了太師 的手諭,即使把郡主殺了,也是有功無罪,大了膽子,走過去就拉她的衣 袖。 想不到她舉袖一拂,「呸」的一聲,唾涎吐到了麻翼贊身上。麻翼贊怔了 一怔,反手擒拿,把脫不花雙手扭轉背後,麻翼贊武功比她高數倍,這一 把擒拿手又用得十分刁毒,她動彈不得,突然和身一撲,撲到麻翼贊身上 ,張開櫻桃小口,狠狠地向麻翼贊肩頭一咬。 麻翼贊料不到她有此一著,蒙古地方雖然不比中國,男女之間,並無「授 受不親」的禮教存在,但麻翼贊與她究竟是奴才之對主子,驟然被她撲在 身上,嚇得手足無措,這一口咬下,入肉三分,麻翼贊又驚又痛,擒拿手 自然解了。 窩扎合大叫道:「不必顧忌,將她擊暈!」麻翼贊縱身一掌,忽然「嗤嗤 」兩聲,原來是她藏在身內的兩支袖箭,適才雙手被扭,放不出來。這袖 箭乃是她平日打獵所用的毒箭,相距即近,麻翼贊猝不及防,兩邊心房, 竟被毒箭射入,但她也被他的掌為震得倒在地上。 窩扎合大驚,急忙搶上,只見她一躍而起,失聲叫道:「張哥哥,不是我 不救你,我已盡了力了!」倒轉刀柄,一刀插入胸膛,回身倒下,雙手猶 自緊緊抱著炮身。 對於她來說,這也是一生一世了。 是啊,一生一世,又多少人真正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珍惜的是什麼?又 有多少人在這有限的一生一世裡,能遵從自己內心的聲音,並且堅定不移地向它們 走去呢? 脫不花做到了,當然,她是為了愛情。 站在女性的立場上,我們並不以為這就不夠崇高不夠偉大。世上有些事情在有 些時候,並不一定是一邊倒的,比如戰爭,比如朝代之間的更迭,女性或許有著更 清明的認識與理解,她們往往更心甘情願地為愛情奉獻與犧牲。如脫不花,又如金 庸筆下的香香公主,她們都毫不例外地為自己的所愛獻出了寶貴的生命。她們並不 要求回報,更不奢望情感的對等。其實又如何能夠對等呢? 脫不花因父親的關係,是被張丹楓所厭惡著的,而香香公主的命運更為悲慘, 她是被自己的愛人作為禮物送給當朝天子的。雖然在她們塵歸塵,土歸土之後,張 丹楓哭叫出聲,叫道:「脫不花妹妹,我領你的情了!」陳家洛也鬱鬱寡歡。但她 們已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了。 倒是我們,從她們的安詳與包容中,領略到某些古老卻永恆的情感或者渴望, 像風一樣吹進我的的心裡,讓我們在某個月白風清的夜晚,靜下來傾聽一下我們內 心真正的聲音。 -- ○ Origin: 新竹師院 風之坊﹝bbs.NHCTC.edu.tw﹞From: h111.s91.ts32.hinet.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