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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信人: rainstar@Palmarama (星如雨), 信區: EmpriseNovel 標 題: 司馬翎武俠評論(一) 發信站: 台大計中椰林風情站 (Sat Apr 18 16:47:02 1998) 轉信站: Palmarama (local) 司馬翎武俠評論 女權的江湖‧江湖的女權——司馬翎筆下的女性 武俠小說是一種「文備眾體」的特殊文類,雖然整體架構以「武」和「俠」為主,但是由於 背景的設計,為一虛構的「江湖」或「武林」,整個開展性十分強勢,既可以寫歷史傳奇 ,也可以寫偵探推理;既可以夾雜科幻玄奇,更不妨揉合兒女情長。尤其是後者,在現代武 俠小說中,幾乎已經成為不可或缺的成分,構築了武俠小說別具風格的「俠骨柔情」特色 武俠小說的俠骨柔情 在武俠小說「俠骨」與「柔情」兼備的風格中,女性俠客無疑已成為武俠小說描繪的重心之 一。小說中的「江湖」儘管可以脫離現實,任情「虛構」,簡化了現實中林林總總的複雜 面相(如正義與邪惡的道德規律、殺人流血的法律規範等),但是,「人物」卻是「模擬」 現實情境的;社會上有形形色色的女性,小說中自也應有各具丰采的女俠,我們可以看到 ,武俠小說中的女性,從空門中的尼姑、道姑,到千金閨閣、江湖名家之女、神秘幫會的首 腦,乃至於三姑六婆、妓女貧婦,應有盡有;至於在形貌、性格上,俊醜兼具,內涵複雜 ,更是不在話下,其實也與現實社會(小說中古代的現實社會)可能出現的女性範疇相當了 。從這點來說,女性是「江湖」中不可或缺的角色,這正如其他類型的小說一樣。 從武俠小說發展的歷史而言,女性俠客的出現,整個影響到江湖結構上的體質改變,主要的 大俠們的最高理想不再是建功立業或爭得天下武功第一,而是人格的,更連帶影響 自我完善或生命價值的自我實現;其次,男女俠客都不把對方僅僅看成 打鬥的幫手,而是情感的依託……,也就是說,不是在剛猛的打鬥場 面中插入纏綿的情感片段來「調節文氣」,而是正視俠客作為常人必然 具備的七情六欲,借表現其兒女情來透視其內心世界,使得小說中的俠 客形象更為豐滿 。 大抵自王度盧的《鶴驚崑崙》五部曲後,武俠小說中的「柔情」,已經成為此一文學類型中 不可或缺的成素了,而主要承擔起這個任務的,無疑是女性——尤其是女主角。在此,武 俠小說頗有幾分「才子佳人」的味道,不但兀傲英雄與巾幗紅粉,總是刻意安排得相得益彰 ,而且情感描摹也往往可以細膩入微,令人蕩氣迴腸。 司馬翎筆下的女俠 不過,在芸芸江湖世界中,究竟女性可以作如何的設計?基本上,一般武俠小說中所刻劃的 女性,可以分成三種類型,第一種是柔弱可憐型的,性格溫柔、情感細膩,一副「亟待拯 救」的楚楚情狀,是英雄俠客展現生命華彩的憑藉,仗義行俠的英雄,最樂於藉援救的過程 凸顯出過人的英風豪氣,如金庸《神雕俠侶》中的程英、陸無雙。第二種是「魔女淫娃」 型的,通常被描摹成因感情失利,由愛深恨,轉而向全天下的男人進行「肉慾式的報復」; 或者甚至天生就是「性饑渴」,眼底下見不得男人,最擅長的就是「以色迷人」。她們是 英雄磨練人格和品性的對佳對象,對這種美人,英雄不但往往可以輕騎過關,而且還可以藉 斬除剷滅的行為,建立英雄的聲譽或品牌,如古龍《多情劍客無情劍》中的林仙兒。第三 種是「俠女柔情」型的,可以溫婉體貼,可以機伶多智,可以武藝高強,可以天真無邪,不 過都必須對英雄一往情深,無怨無悔。她們是英雄仗劍江湖並轡而行的佳侶,是英雄心心繫戀的紅粉知己,只有她捫才能在英雄鐵血的心湖中激蕩出陣陣波濤。她們最主要的作用, 可能是當一面鏡子,在英雄意氣風發之餘,迴首觀照,會發現自己和凡人一般,也是需要 愛情滋潤,可以談戀愛的!如金庸《射雕英雄傳》中的黃蓉。這三類彼此間交揉重疊,大體 上是可以涵蓋一般武俠小說形形色色的主要女性的,很少有作家可以超脫於此。 從女性主義的角度而言,如此的設計,顯然是以「男人心目中的女性」為藍圖的,女性俠客 儘管在武俠小說中已成為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但是,基本上仍然是以「附庸」的形態出 現,女俠自身生命的開展,向來缺乏應有的關注。大體上,能賦予女俠生命姿采,跳脫開男 性沙文圈子的武俠小說作家,只有司馬翎!在他筆下的女俠,開展出迥異於一般武俠小說 的另一種生命世界! 在司馬翎的小說中,女性往往呈顯出各種不同的風貌,儘管在造型上難免也與其他武俠小說 中的人物雷同,可是無論是對女性內在情感與生命的刻劃,或所賦予女性的尊重與肯定上 ,都遠較他人來得深刻與細膩。尤其難得的是,司馬翎的筆觸,更拓展及於許多武俠小說從 未開展過的女性。 司馬翎筆下的女俠,類型相當複雜,涵蓋層面亦廣,其中不乏若干刻劃深入、綻現出動人姿 采、難得一見的特殊女俠,如《劍海鷹揚》中一心向「劍道」探索究竟的秦霜波、智慧高 絕,隱然可與男性分庭抗禮的端木芙;《武道‧胭脂劫》中擺蕩於性欲與權力中的謝夫人; 《纖手御龍》中精練聰穎的薛飛光、《掛劍懸情記》中嫵媚多智的花玉眉、《金浮圖》中 機智溫柔的紀香瓊;《丹鳳針》中開放而自主性極高的雲散花;均能別出蹊徑,刻劃出別具 姿采的江湖女俠。 司馬翎總是不吝於讓他書中的女性展現出各種不同的風格,而且,對她們的內心世界均作深 刻而細膩的描摹,絕非一般的「扁平人物」可比,而且面貌個性,均各如其分。如《聖劍 飛霜》中日月星三公的女兒,絳衣仙子舒倩爽朗亮麗,如陽光耀眼;銀衣仙子佟秀深沉陰柔 ,如月光朦朧;玄衣仙子冷清影清雅冷漠,語若流星:無不宛肖其人。即使是同樣寫智慧過人的女俠,而薛飛光之精練、花玉眉嫵媚、紀香瓊之溫柔,也莫不各有千秋;其他如《劍 神傳》中刁鑽慧黠的朱玲、《纖手御龍》中溫婉柔弱的雲秋心、《鐵柱雲旗》中伶俐天真 的單雲仙、《玉勾斜》中冰冷無情的冷于秋、《飲馬黃河》中精明剔透的春夢小姐、《武道 ‧胭脂劫》中高潔純真的陳若嵐……,隨書翻閱,無不處處令人驚豔。難得的是,司馬翎 筆下的女性,固然各具姿態,而作者所賦予的關注,更是遠遠超過其他的武俠作家,如《武 道‧胭脂劫》中,「禍水」類型的謝夫人,儘管讓讀者毛骨聳然,但是,司馬翎也未嘗純 粹以反面摹寫,反而對她整個從世家夫人轉變成武林禍亂的心路歷程,有詳盡的刻劃。 女俠的自主情感 武俠小說儘管以「俠骨柔情」為主體,不過,江湖畢竟還是權力鬥爭的場合,女性的柔情固 然可以繫挽住英雄的情思,卻阻止不了英雄開創事業的雄心與壯志。武俠小說中的男俠或 許也會款款深情,夢魂牽縈,可是在他們的生命天秤上,感情畢竟仍只是一種點綴,古龍《 多情劍客無情劍》中的李尋歡,的確是「多情」的,可是「多情」的對象是死生義氣的朋 友,而不是一心繫念、痛苦煎熬的林詩音,所以寧可「犧牲」自己的情感,成全龍嘯雲;金 庸《笑傲江湖》中的令狐沖,固然心心戀戀於小師妹岳靈珊,可江湖責任在身,他也只有 拋開情愁,勉力投入拯救武林的大業中。兒女情長,原不見得會使英雄氣短,其間妥為安排 ,更可以使英雄美人憑添佳話;然而一旦有所衝突,則無論情感若何,恐皆在割捨之列— —畢竟,英雄除了情感之外,仍別有安身立命的所在。女性則不同,固然我們可以看見小說 中令人激賞的許多女俠,如金庸《射雕英雄傳》中機智敏慧的黃蓉、《神雕俠侶》中溫柔 多情的小龍女、《倚天屠龍記》中慧黠精明的趙敏,但是這些機智、溫柔、慧黠的作用,卻 多半是為了她們心目中的英雄而發。女俠一旦情感傾注,則一往無悔,一切的考量,皆以英雄為重心;而一旦情天生變,恨海興波,則為情為愛,可以怨讟可以瘋狂,完全失去理智 ,《神雕俠侶》中反覆感嘆「情為何物」的李莫愁、《天龍八部》中挾恨報復的甘寶寶、 秦紅綿、刀白鳳,都是很好的例子。大體而論,武俠小說中的女性,「有愛則生,無愛則死 」,藉愛情滋潤以綻現其生命華彩,也因愛情失落而人生褪色——這是武俠世界中的女性 宿命,很少有作者可以超脫。很顯然地,如此以愛情為女性生命中唯一重心(意義)的人物 刻劃,是相當具有大男人沙文色調的,在此,女性自身的生命未能獲得開展,充其量不過 是點綴英雄的瓶花而已。 司馬翎筆下的女俠依舊擁有細膩的情感,也同樣會心儀俠客的風采,但是在整個情感面的鋪 敘中,卻能擺脫一往情深、無怨無悔的慣常模式,其中饒有衝突與掙扎,而此一激烈的天 人交戰,決定因素則不僅僅是情感深淺的問題而已,司馬翎通常會安排幾個各具丰姿、特色 的正反派英雄,介入女俠的情感生命中,導致女俠面臨徬徨與抉擇的窘境,引發其「自主 」的機能,她們必須深思熟慮,權衡情感與其他問題(如善惡、利弊、志趣、個人與社會等 )間的比重。如《掛劍懸情記》中的花玉眉,同時有桓宇、方麟、薩哥王子、廉沖四人, 足以引起她情感的蕩漾,她必須在這四人當中,細細剖分其優劣,以定歸宿。於是,各男俠 的獨特風采,獲得了盡情表現的機會。桓宇的正直憂鬱、方麟的孤傲脫俗、薩哥的機智多 情、廉沖的陰險詭詐,無不淋漓盡致。桓宇最後的脫穎而出,雖是早就可以看出,但是其間 各種情境的變化,卻隨時可能導致逆轉,讀者猶不免提心弔膽。在此,花玉眉的生命層次 隨著故事情節的延續,屢有成長與拓展,決非僅僅陷溺於情感的漩渦中而已。《劍神傳》中 的朱玲,夾雜在正直仁厚的男主角石軒中、貌醜而心細的大師兄西門漸、俊美狂傲的宮天 撫、無情而深情的張咸之間,幾度波瀾,幾翻跌宕,如風捲柳絮,難以遽斷歸宿,作者藉一 波三折的情節發展,將朱玲的內心情感與心事,描摹得盡致淋漓,而最終的選擇,雖然還 是情歸俠客,可是卻因多了這番波瀾,其「自主性」也更凸顯了出來。正緣於此,司馬翎筆 下的女俠,以「情感的自主性」獲得了在其他小說中難以企及的豐富深刻的生命層次。《丹鳳針》中的雲散花是個相當成功的例子,書中以「彩霞多變」 為其性格的寫照,在故事中,雲散花一開始就不是處子之身,但卻非淫娃蕩婦之流,只是較 任情任性而已(這已和多數武俠小說牢牢繫念於女主角的貞操不同),因此,既先與性格 倔傲、自私自利的凌九重有一吻之情,復又對英挺瀟灑的孫玉麟心生好感;及至她遇到儒雅 正直的杜希言後,不但深心仰慕,而且與他有了肌膚之親。依照武俠小說的慣常寫法,雲 散花應該死心塌地,心心繫念於杜希言了;可是,雲散花非但因自己已非完璧,「自覺」不 配,同時在後來既因察覺到凌九重對她實際上亦真情相待,而與他發生關係;又對外貌溫 文的「白骨教」妖人年訓,考慮及婚姻問題;最後則與半路上殺出來的黃秋楓持續發展。每 一段情感的波動變化,作者皆細膩委婉地將其心理變化和盤托出,而也不時地給雲散花自 省的機會,「我幾乎已變成人人可以夢見的巫山神女,只要我還喜歡的人,就可以投入他的 懷中。唉!我現在算什麼呢?」 究竟雲散花將情歸何處,連她自身也不曉得,正呼應了「彩霞變化」的主線,使得雲散花成 為書中相當特殊的角色。 司馬翎江湖中的「女智」與「女權」 一般武俠小說慣於將江湖寫成是男性角逐權力的場合,吝於讓女性於江湖中承擔起更大的責 任,女性一旦妄圖涉足角逐,通常也是以「禍水」的姿態出現。如《多情劍客無情劍》中 以色相牢籠英雄的林仙兒,幾乎集陰險、淫蕩、善變、狠毒於一身,古龍的反筆批判意味甚 是明顯。司馬翎則經常以正面的筆法寫女俠,甚至將江湖中扶顛定傾的重責大任,託付於 女性身上。花玉眉率領群雄對抗野心勃勃的鐵血大帝竺公錫,淵渟嶽峙,隱然就是中流砥柱 ,作者將她刻劃成智慧超群、思慮周密的女俠,擔負起挽救武林甚至國家安危的唯一角色,頗能渲染出另一種風格迥異的女俠。這種「智慧型」的女俠,是司馬翎最鍾愛、最樂於刻 劃的,因此出現的比率也最頻繁。花玉眉、紀香瓊固然如此,尤其是端木芙,以一個不識 武功的女子,憑藉著謀略與陣法之學,不但能在正邪兩大勢力(翠華城主羅廷玉與七殺杖嚴 無畏)間縱橫捭闔,巧妙周旋,更結合著矛盾的民族情結,不失立場、尊嚴地聯結疏勒國 師的勢力,於江湖中鼎足而三,充分展現了高層次的女性智慧。相較於金庸《天龍八部》中 的王語嫣,是更傑出的。 同時,我們更當注意,司馬翎於此還更有拓展,如花玉眉之所以肯如此苦心孤詣,抗衡竺公 錫,並不是為了「輔助」桓宇,而是她「關心大局,以天下為己任」、「要建百世之功」 ,是個人的志趣!類似的女俠,所在皆有,《金浮圖》中的紀香瓊,以絕頂智慧「選擇」* F可正可邪的金明池為其終身伴侶,所展現的除了情感之外,更是自我價值的完成,「她* o感到金明池詭邪險詐的性格,好像有一種強烈無比的魅力。使她覺得如若能夠把他征服,* 洵偶U之臣,乃是世間最大的樂事」 ;值得重視的是,此一自我完成並不是純粹的好勝爭強之心,而是隱含著濃厚的道德悲憫情 懷的。紀香瓊欲透過金明池習練「無敵佛刀」以化解其邪氣,事實上是藉智慧展現出其對 人類善性的關懷與認同,「老天爺當知我渡化了此人,該是何等巨大的功德」 。在此,司馬翎賦予了女性其他作家所吝於開展的深廣的生命層次。在他筆下的女俠,情感 的比重固然深重,但是被安排成以智慧的、理性的態度去思索她們生命中「應有」(和男 性一樣)的意義與價值,這就遠遠超脫了其他武俠小說的牢籠,而展現出不同的江湖世界。 《劍海鷹揚》中的秦霜波,是司馬翎特殊設計的一位女俠,她以探索「劍道」的奧秘自期 ,全書極力鋪揚她在完成此一「自我實現」過程中的種種困頓與波折,尤其是在面對情感與 求道間的衝突與掙扎時,最後居然逼出了她以「婚姻」為安頓身心的前提,而朝向「劍道 」的境界邁進,不但足以顛覆武俠小說一往情深的「柔情」格局,更提昇、見證了司馬翎筆 下女性的獨特的地位——「道」與女性的結合,於此恐怕是「破天荒」的嘗試!在武俠小說女性慣常「被命名」的模式中,司馬翎所賦予女性的「自主性」,實際上無異暗示了「女 權」的未來的合理發展。 當然,在此所謂的「女權」,是就女性生命的自主性上說的(這也應該是所有「女權」的一 個基點),對女性的競逐權力,司馬翎亦未嘗贊同,但是這不僅是針對女性而已,而是他 自身對權力徵逐的反感,男女同例相看。《劍海鷹揚》中,司馬翎將同樣以智慧取勝的辛無 痕、辛黑姑母女及端木芙相互對照,正可凸顯出這一點。我們不妨說,司馬翎是武俠小說 中難得一見的賦江湖予「女權」的作家,這不僅僅可以從他往往刻意設計隱隱操控著江湖命 脈的女性(武功「天下第一」如鬼母冷婀、廣寒仙子邵玉華、魔影子辛無痕;智慧第一如 花玉眉、端木芙、紀香瓊)中窺見,更在他對女性生命意義開展的認同中,可以深刻感受到 。 武俠小說的新開展 近十幾年來,武俠小說已經逐漸消褪了它過去無遠弗屆的影響力,究竟武俠小說是否真的將 如一些論者所預估的,終將成為明日黃花,事實上是所有關注武俠小說的讀者與作者應該 深思的問題。 武俠小說是否還有未來?或者,武俠小說應當如何才能有未來?關於這點,真善美的宋今人 首先提出了「人性」的問題 ,其後古龍、金庸亦分別重申此語。的確,武俠小說再如何虛構,所刻劃的江湖再如何虛擬 ,可是,生活在江湖世界中的形形色色人物,基上還是擁有各種紛然複雜的人性的「人」 ,人性的優點與弱點,永遠是小說此一體裁可以發揮的無限空間!不過,一般的武俠小說, 在「人」的範疇中,很明顯是以「男人」為主的,寫英雄、寫俠客,總不自覺地以男性為寫照,而忽略了另一性——女人,因此,女性通常只能在武俠小說中充當點綴瓶花的角色, 是則儘管寫「人性」,也將是偏頗而不全的。 我們不妨思索,當整個江湖世界都是屬於男性父權意識的投射之際,如果能擷取司馬翎的創 作本旨,賦予分量事實上佔得極重的女性以其應有的地位,又將會如何?筆者深信,這將 是一種本質上的「新」與「變」,足以重塑一個不一樣的江湖世界,開發出新的武俠小說歷 史進程!在此,我們也可以看出司馬翎武俠小說的深刻意義。 -- ☆ [Origin:椰林風情] [From: S111.dialup.dj.net.tw] [Login: 6] [Post: ] > -------------------------------------------------------------------------- < 發信人: kuohwa.bbs@vlsi1.iie.ncku.edu.tw (我是誰呢???), 看板: emprisenovel 標 題: 〈轉貼〉司馬翎武俠評論(二) 發信站: 成大資訊所_BBS (Fri Apr 24 05:52:57 1998) 轉信站: Ptt!news.ntu!spring!ee.ttit!news.csie.nctu!news.civil.ncku!news.ncku!n 發信人: rainstar@Palmarama (星如雨), 信區: EmpriseNovel 標 題: 司馬翎武俠評論(二)) 發信站: 台大計中椰林風情站 (Sat Apr 18 16:49:46 1998) 轉信站: Palmarama (local) 司馬翎的「武道」——《武道‧序》 《武道》與《胭脂劫》(合稱《武林風雷集》)是司馬翎(本名吳思明)中期的作品,出版 於民國58年10月迄60年9月之間,合計39集,名雖二分,實際上敷衍的是同一個情節完整曲折複雜的故事。有關司馬翎的武俠作品,已故的真善美出版社發行人宋今人(1910~198)吳先生的文字清新流暢,略帶新文藝作風,一反過去講故事的老套。……有心理上變化的描寫,有人生哲理方괊悸瘧闡嚏A有各種事物的推理;因 此有深度、有含蓄、有啟發。 司馬翎作品的「深度」、「含蓄」與「啟發」,事實上是渾融為一的,而主要則肇因於他精 湛深入的「推理」風格。司馬翎的「推理」,向來是別具一格、備受矚目的,因為他的推 理,與一般「偵探小說」「破解謎團」式的推理不同。司馬翎從來不會故弄玄虛,儘管小說 中仍然具有推理小說縝密細膩、懸疑跌宕的特色,卻不依靠謎團的破解而達成,反而藉書 中角色的自主思維(主要是智慧),帶動全部情節的發展。由於強調的是角色的「智慧」, 因此對人物心理的摹寫,自然細膩而深刻,從而使得其文字舒徐沉穩、從容不迫,分外耐 人尋味。尤其難的是,在推理之中,他隨處流溢著人生哲理的點豁,貫串全書,呈顯了生命 與道德的關懷。《武道‧胭脂劫》一書,無論在深度、含蓄、啟發上,都呈顯了相當優異 的表現。 此書從一開始海濱的一場「練劍儀式」中,就展現了不凡的功力,在小小的一間漁舍裡,「 以人練刀」的厲斜、懷憂喪志的沈宇、機警聰穎的胡玉真、純樸無邪的陳春喜,四個書中 主要的人物,在事關生命存亡的劍拔弩張中,各自以謹慎沉著的智慧,觀察對手,尋求生機 ,而又各自展現出不同的性格。厲斜的冷酷、沈宇的豁達、胡玉真的伶俐、陳春喜的單純 ,莫不各如其分;而緊接下來的情節鋪敘,主要以厲斜與沈宇這二位恩怨關係極其複雜的對 手彼此間的鬥智展開,從而帶動了整個小說的進展。全書一氣貫串,布局緊湊,相當精采 動人。司馬翎的「推理」,是「以人推理」,藉角色鋪敘情節,而不仰仗於外在事物的蛛絲馬跡, 因此在人物造型上,也往往能推陳出新,不落窠臼。《武道‧胭脂劫》中寫得最精采脫俗 的有四個人:厲斜、沈宇、謝夫人、陳春喜(若嵐)。這四個角色其實相互映襯對照,透過 對比,不但呼應了「武道」的書名,更透顯了司馬翎對生命與道德的關懷。 武俠小說是「以武論俠」的特殊文類,其所虛構出來的江湖世界,本是個「尚武」的世界, 武功,非但是英雄俠女行走江湖的憑藉(護身)、仗義行俠的條件(行俠),更是解決紛 擾、快意恩仇的最終法則;事實上,武俠小說之以「武」為名,正緣於有此「武功」撐起整 體架構。從江湖世界憑藉著武功裁斷是非的角度而言,武功的極境,事實上就是權力的極 境,這點,多數的武俠小說都已展示了相當一致的共識。因此,武俠小說的結局,通常免不 了出現一場武功/權力的對決,以決定江湖勢力的消長。不過,這種對決的形式卻又相當 弔詭,作為權力象徵的武功,最終的目的卻是在「顛覆」權力。「以權力反權力」,未免有 「以暴易暴」的矛盾,卻和武俠小說「止戈為武」的性質是相合的,這是武俠小說最具辨 證性的地方。「以權力反權力」之所以能成立,在於前者的外在形式(武功)被賦予了道德 的內涵(善),而後者則是違反道德的(惡);同時,後者的權力性質,是一種集權性的 強橫統治,而前者則出於一種權力平衡的概念——權力一旦是平衡的,即無權力可言,是故 武俠小說中如果有最後的「武林盟主」誕生,也必然是「無為而治」型的,甚至,更多的 武俠小說以「退隱山林」的方式,迴避了權力集中的可能。以此而論,武俠小說的基本精神 是反權力的。 權力是現實社會中無法否認的存在,虛構的江湖世界既以人世為藍本,自也無法不涉及權力 的徵逐。人在現實社會中,可以自外於權力角逐,默默無聞;然而,武俠小說中的人物, 既以「武功」(權力的外在形式)為主體,就無法自外於此,是則,個人生命意義與價值的 安頓,該與權力如何應對?這是武俠小說必須處理的問題。可惜,多數的武俠小說都輕易放過了這原可以極力發揮的主題。相對之下,司馬翎的《武道‧胭脂劫》正在這一方面提供 了若干深刻的觀點,足以發人省思。 《武道‧胭脂劫》以「武道」的探索為主線,先從霜刀無情厲斜追尋魔刀的最後一招為始點 ,深刻切中了「武功」與「權力」的關竅。厲斜畢生以「武道」的探索為終極,不惜以殺 生歷練的方式,揣摹魔刀至高無上的終極心法;然而,此一「武道」的最終意義,不過是能 使他成為天下武功最高的人,擁有旁人不敢冒犯的權力而已——武功就是權力的事實,在 厲斜身上表露無遺。假如我們將厲斜一連串磨練探索的過程,視為他個人生命意義的發掘過 程的話,毫無疑問地,厲斜企圖將生命安頓於權力的競逐上。 沈宇的出現,是厲斜生命史上重要的一個轉折。沈宇身負沉冤,以自苦為極,對人生原已無 望,然而在目睹厲斜以人命為試練的慘酷手段下,雄心頓生,意欲憑藉個人的智慧才幹, 防阻厲斜為禍。沈宇並未視厲斜為惡人,相反地,他認為厲斜不過是欲探索「武道」的奧秘 。問題在於,沈宇以悲天憫人的胸懷思索「武道」的極致,徑路與厲斜完全異轍。「武道 」的究竟何在?權力能否安頓生命?司馬翎在此書中,利用了許多精采的情節,舒徐沉穩地 鋪敘而出。最後,厲斜終於發現了魔刀最後一招的奧秘,原來,那是一把刀,當厲斜最後 手執這把不屬於他追尋的意義內的「身外之物」時,頓時覺得大失所望,對他而言,這是多 大的反諷呀!武功的奧秘,或者說權力的奧秘,竟然就是一把刀,厲斜可能將生命安頓在 這把刀上嗎?厲斜終究不能不以退隱的方式,棄絕此一權力。 在此書中,作者刻意安排了一個「假厲斜」,藉對比凸顯武功與權力的關係。假厲斜是謝夫 人的「身外化身」,而謝夫人雖然出場次數不多,地位卻非常重要。她原來是以「性」為 人生極樂的淫娃蕩婦,在偶然的機緣中,嘗到了血腥的快感,從此將對「性」的追求,轉化 成對暴力、血腥、殺戮的畸型欲求,因此以「身外化身」製造了假厲斜,在江湖中展開無 情而狠毒的殺戮。性與暴力血腥,和權力一樣,都是潛藏於人內心的原始衝動,就權力的本 質而言,事實上正操控著性與暴力,因此,謝夫人實際上是厲斜的一個「身外化身」。這種瘋狂的原始欲望,最後導致了謝夫人親手殺死了自己的獨子謝辰和兒媳胡玉真,實際上也 暗示了權力徵逐的最終結果,必然是泯滅人性的。謝夫人最後被厲斜一刀斬絕,厲斜於此 時才算真的體認到權力的可怕,從而能真正的擺脫受權力欲望操控的生命。 謝夫人的角色,是武俠小說中相當特殊的設計,然而,司馬翎並無意去批判這位既淫蕩而又 慘酷的女性,相反地,我們透過他對謝夫人深入的心理摹寫,可以發現,謝夫人不過是一 個象徵——一個集性與暴力的權利追逐者的象徵,這是「胭脂劫」書名的意義。司馬翎與所 有的武俠作家一樣,秉持著武俠小說「反權」的基本精神,同時,更在「反權」中,展示 了他的道德關懷。 沈宇含冤莫白的際遇,一度使他灰心喪志,儘管後來他赫然發現沉冤可雪,也因此獲得了愛 人艾琳(艾琳是他青梅竹馬的情人,誤以為沈宇之父為其毀家兇手,因此千里追蹤,內心 糾纏於親仇與情愛的矛盾中,寫來也非常出色)的諒解,但是,真正激發他雄心壯志的,卻 是一股正義的道德力量。也正因他自道德重新燃起生命的意志,才能昭雪沉冤!從沈宇身 上,司馬翎的道德關懷,已經是非常明顯了,不過更值得一提的是陳春喜這角色的設計。 陳春喜原來是漁村中的小姑娘,單純而直樸,卻嚮往著江湖中叱吒風雲的生命形態,在胡玉 真引介下,她投入了謝家這個謝夫人的權力核心,透過謝辰,修習「蘭心玉簡」的武功。 「蘭心玉簡」是謝辰為他的母親謝夫人千方百計尋求,欲使謝夫人變化氣質的武學,可是權 力象徵的謝夫人不願修習,因為這武功與權力欲望衝突,「這種心法以純潔無邪為根,以 慈悲仁愛為表」 ,修習過後,「這顆心真是空透玲瓏,纖塵不染,已經少有心情波動的情* 峇F」 。權力等同於欲望,而「空透玲瓏,纖塵不染」,自然與權力絕緣,陳春喜以純真之心地, 投身於權力中心,事實上是司馬翎所安排的見證——透過自始至終未變化的純真,見證權 力之可怖與道德情操之高尚。魔刀的最後一招,關鍵居然是把刀;權力徵逐的下場為何?謝夫人身首異處,厲邪恍然了悟 。「武道」的奧秘何在?司馬翎意欲告訴我們,「道在人,不在物」,在人高貴的道德情 懷,在人的慈悲與仁愛,這是中國傳統武俠小說人與武功合一的終極境界,平實簡捷,意義 卻深刻警策,事實上,這才是真正的「武俠」!  -- ☆ [Origin:椰林風情] [From: S111.dialup.dj.net.tw] [Login: 6] [Post: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