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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信人: [email protected] (Bamboo), 看板: Emprisenovel 標 題: 古龍 - 飄香劍雨 卷7 全6 <-- 8 發信站: None (Sun Jan 10 11:39:02 1999) 轉信站: ntumebbs!autolab2.me.ntu!freebsd.ntu!bbs.ee.ntu!news.ntu!ctu-gate!news 名劍風流 卷 7 【詭 重重】 第31章 不測風雲 俞佩玉閉著眼楮假裝睡著了,過了很久,听得朱淚兒的呼吸漸漸安穩,他才忍不住張開 眼楮。 朱淚兒果然睡著了,而且睡得很熟。 他想,她實在還是個孩子,孩子總比大人容易睡著的。 想到朱淚兒上床時的模檬,他嘴角忍不住泛起一絲笑意,她實在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 和這麼可愛的女孩子睡在一張床上,若說俞佩玉連一點感覺都沒有,那麼他簡直就不是 人了。 何況,他也知道這女孩子對他是那麼傾心,他知道自己只要過去,她是絕不會拒絕的。 夜很靜,星光 在窗紙上,夜色是那麼溫柔。 在這溫柔的靜夜中,俞佩玉終於忍不住伸出手去,輕輕撫摸著她忱上的柔發,他忽然也 覺得渾身熱得很。 他想起和林黛羽在一起的那錢天晚上更熱,熱得令人什麼事都不想做,又熱得令人想去 做任何事。 他想起林黛羽那顫抖著的嘴唇,顫抖著的……那種銷魂的顫抖,令人永生難忘。 她的溫柔,她的潑辣,也都令他的永生難忘。 他並沒有將自己的秘密說出來,但林黛羽無疑已知道他是誰了,女人們通常都有一種神 秘的感應、尤其是對自己最親近的人 母親對孩子,妻子對丈夫,她們那種出奇敏銳的感 覺,是誰也無法能夠解釋的。 所以後來林黛羽發現有人在跟蹤他們時,她才會那麼做,讓別人絕不會再懷疑他就是那 已【死】了的俞佩玉。 她每一劍刺在俞佩玉身上時,俞佩玉心里只有感激,因為他知道當她用劍來刺他時,她 比他還要痛苦得多。 現在,她在那里呢? 無論她在那里,一定都要想著他的。 俞佩玉心里一陣刺痛,立刻將手縮了回去。 口 口 口 這一晚總算已過去,楊子江竟還沒有現身。 朱淚兒醒來的時候,俞佩玉還沒有醒,想到自己竟和一個男人共床睡了一夜,朱淚兒也 不知是驚是喜。 他雖然並沒有做什麼事,但她卻覺得自己和昨夜已下同了,她覺得自己彷佛已不再是孩 子,已是個女人。 她忍不住偷偷的笑了。 太陽已升得很高,朱淚兒望著俞佩玉的臉,他睡得就像是個孩子,她忍不住悄悄自棉被 里伸出手,輕輕撫著他的鼻子,柔聲道︰【這里若是我們的家,那有多好,我一定去煮一鍋 又香又濃的粥給你,你不吃八碗我就不讓你離開桌子。】 俞佩玉忽然一笑,道︰【八碗下算多,我現在至少可以吃得下十碗。】 朱淚兒嚇得趕緊縮回手,將頭都蒙在棉被里,不依道︰【我還以為你是個好人哩,原來 你也是個壞蛋,明明已醒了,卻閉著眼楮騙人,害得人家……人家……】 害得人家怎麼樣,她卻說不出了。 俞佩玉望著她露在被外的一枕柔發,不覺又痴了,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幸福還是不幸? 他不敢再在床上停留下去,跳下床,推開窗子,外面的空氣很清新,他長長吸進了一 口,喃喃道︰【奇怪,楊子江還沒有來。】 一提起【楊子江】這名字,朱淚兒心里的柔情蜜意立刻全都冷了下去,她也跳下床, 道︰【他也許不敢來。】 俞佩玉沒有說什麼。 朱淚兒道︰【他若非不敢來,為什麼不來呢?】 俞佩玉沉默了半晌,嘆道︰【我也不知道他是為了什麼?但我知道他一定不是不敢。】 朱淚兒嫣然一笑,道︰【也許他忽然死了,忽然被麻雀啄瞎了眼楮,忽然得了麻瘋病, 反正他既沒有來,我們何必去想他。】 俞佩玉也笑了笑,道︰【我現在只想吃碗紅燒牛肉面。】 朱淚兒拍手道︰【好主意,最好再加兩根又香又脆的油炸散子。】 她想得沒有俞佩玉多,自然就比俞佩玉開心,尤其是今天,她覺得陽光分外明亮,連大 地都變得柔軟起來,走在上面只覺輕飄飄的,還不到正午,他們已到了唐家莊所屬的縣境。 朱淚兒道︰【還要走多久就到了?】 俞佩玉道︰【已用不著半個時辰。】 朱淚兒長長松了口氣,道︰【謝天謝地,總算到了。】 俞佩玉長嘆道︰【那個冒牌的唐無雙,卻至少先到了兩天,有兩天的功夫,他已可做出 許許多多事了。】 朱淚兒柔聲道︰【你用不著這麼著急,他就算先到兩天,但回家後總有許多瑣碎的事要 先做的,絕不會一進門就要害人。】 俞佩玉道︰【但願如此,我只怕……】 朱淚兒道︰【怕什麼?】 俞佩玉臉色很沉重道︰【我只怕唐家莊的人不相信我的話,你想,你若是唐無雙的門人 子女,忽然有個人跑來對你說,你的父親是假的,你能相信麼?】 他以前最大的問題,就是怕自己根本到下了唐家莊,現在已到了唐家莊,他才想起問題 還有很多,而且一個比一個困難,他實在下知道自己要用什麼法子才能將唐家的門人子弟說 明。 朱淚兒也皺起了眉,道︰【唐家的人你熟不熟?】 俞佩玉苦笑道︰【非但不熟,簡直不認得。】 朱淚兒失聲道︰【一個也不認得?】 俞佩玉道︰【只認得一位叫唐琳的姑娘。】 朱淚兒眨著眼楮,似笑非笑的瞧著他,道︰【唐琳,這名字倒美得很呀,她的人也一定 很美了。】 俞佩玉似乎已發覺自己話說得太多了,只【嗯】了一聲。 朱淚兒道︰【你跟她很熟麼?】 俞佩玉道︰【我只不過見過她一次而已。】 朱淚兒撇了撇嘴,道︰【只見過一次,就將人家的名字記住了,這倒難得的很。】 口 口 口 有這麼樣一個又刁蠻,又古怪,又會吃醋的女孩子跟在身旁,只有閉上嘴不說話才是聰 明人。 路旁的樹蔭下,有個賣擔擔面和紅油抄手的面擔子,賣面的卻是個湖北老鄉,所以油鍋 里還炸著湖北最普遍的點心【油炸面窩】和糯米做的炸茲巴。 俞佩玉並沒有停不來吃面,只不過買了些面窩和茲巴,他倒並不是肚子餓了,只不過想 將自己和朱淚兒的嘴都塞住而已。 炸面窩實在香得很,里面蔥花的香氣更動人食欲,但朱淚兒咬了一口在嘴里,卻像是咽 不下去。 俞佩玉笑道︰【你還在生氣?】 朱淚兒嘟著嘴道︰【我才沒有鍾靜那麼會吃醋哩。】 說出了這句話,她又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紅著臉垂下頭,乘機將面窩咽了下去,才接 著道︰【我只不過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俞佩玉道︰【哦?】 朱淚兒道︰【我想,楊子江也許已先到了唐家莊。】 俞佩玉含糊著道︰【也許。】 朱淚兒道︰【他知道我們一定會到唐家莊去,所以就先在那里等著我們。】 俞佩玉道︰【可能。】 朱淚兒道︰【他也許早已和那冒牌的唐無雙商量好了,只要我們一入唐家莊,就給我們 顏色看,我們也許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又怎麼能拆穿唐家莊的陰謀呢?】 俞佩玉沒有說什麼,臉色也沉重起來。 其實他也並非沒有想到這一點,也知道此行成功的機會很小,危險卻很大,可是看到朱 淚兒方才是那麼愉快,他怎忍將心里的憂慮說出來讓她擔心,有了快樂,他願意和別人分 享。 但痛苦和憂慮,他卻寧可獨自承受的。 朱淚兒道︰【我們若是就這麼樣走到唐家莊去,簡直和送死差不多,唐家莊幾乎人人都 是能手,那冒牌的唐無雙一聲令下,我們就可能會變成他們毒藥暗器的靶子。】 俞佩玉長長嘆了口氣,道︰【事在必為,也就顧不得危險了。】 朱淚兒著急道︰【可是你……】她忽然頓住語聲,只因這時遠處忽然來了一行車馬,車 轔馬嘶,塵土高揚,人馬似乎下少。 朱淚兒壓低語聲,道︰【這些人是不是由唐家莊來的?】 俞佩玉沉著臉道︰【嗯。】 朱淚兒道︰【我們可不可以先向他們打听打听唐家莊的消息。】 俞佩玉道︰【不可以。】 他接著又道︰【非但不可以,而且最好莫要露出注意他們的神色來,引人懷疑。】 朱淚兒道︰【我明白。】 這時車馬已漸漸遠了,他們避到路旁,低著頭在田埂上走,但是朱淚兒還是忍不住斜著 眼楮偷偷去望。 只見十幾輛縹車魚貫而行,騎著馬的趟子手來回的奔走照顧,前面兩匹高頭大馬上,坐 著兩條錦衣大漢。 鏢車上斜插著柄小小的參角錦旗,但旗子卻是卷著的,那兩條錦衣大漢神情也很悠閑, 正嘻嘻哈哈的在聊著天。 馬車還沒有走遠,朱淚兒已忍不住問道︰【這就是保鏢的麼?】 俞佩玉道︰【嗯。】 朱淚兒笑道︰【我們從來沒有遇到過,看起來倒有趣得很,我若是男人,說不定也去做 幾天保鏢的過過癮。】 俞佩玉笑了笑,道︰【遇著劫路的綠林朋友時,就沒趣了。】 朱淚兒道︰【听說鏢車走在路上時,趟子手要趕到前面喊鏢,不但壯聲勢,而且也是亮 字號,但現在這些保鏢的非但沒有喊鏢,連鏢旗都是卷著的,卻又是為了什麼呢?】 俞佩玉道︰【因為這里已是唐家莊的地界,他們這樣做,就為了表示對唐家莊的尊敬, 你看那兩個保錚的那麼悠閑,也就因為他們知道在唐家莊的地界里,絕不會有不開眼的綠林 道來打他們的主意。】 朱淚兒撇了撇嘴,道︰【區區一個唐家莊又算得了什麼,我若不是有事,非動動他們不 可。】 俞佩玉只有笑了笑,銷魂宮主的女兒,鳳參先生的佷女,自然不會將唐家莊放在眼里, 可是江湖上又有幾個銷魂宮主?幾個鳳參先生呢? 朱淚兒還想說什麼,但還未說出,突見兩匹健馬急馳而來,馬上的黑衣大漢騎術精絕, 遠遠就揚臂高呼道︰【王大鏢頭、錢大鏢頭,請留步。】 後面的趟子手瞧見這兩人,也立刻大呼道︰【唐家莊的師傅趕來了,兩位鏢頭請留 步。】 趟子手的聲音嘹亮,前行的兩位鏢師听到招呼聲,立刻就兜轉馬頭,趕了回來,連聲問 道︰【什麼事……什麼事……】 俞佩玉和朱淚兒听到後面趕來的黑衣騎士就是唐家莊門下,也不禁分外留意,俞佩玉就 俯下身裝作在整理靴子的模樣。 只見他們的行色很匆忙,面色很沉重,遠遠就翻身下馬,鏢師們也立刻下馬迎了上來。 那錢大鏢頭身手矯健,聲音洪亮,抱拳陪笑道︰【兄弟們路經貴地時,天色太早,所以 未敢打擾,但請安帖子和那八份水禮,卻仍是小弟和王澤遠親自送上府的。】 他似乎生怕唐家莊怪罪,是以連連解釋。 俞佩玉和朱淚兒對望了一眼,心里卻在暗暗吃驚︰【那冒牌的唐無雙莫非已決心要在川 中掀起一陣腥風血雨,是以派這兩人趕來下毒手的。】 俞佩玉正不知是否該伸手管這閑事,他既不忍眼見這兩個鏢師慘遭毒手,也不願因此而 打草驚蛇,誰知唐家莊來的兩人並沒有出手,其中一人笑了笑,道︰【弟兄們看到兩位的名 帖,才知道【威遠】的大鏢頭經過此地,是以未曾高接遠迎,失禮失禮。】 王澤遠抱拳道︰【不敢。】 錢威道︰【兩位師傅此番趕來,不知有何見教?】 那唐門弟子面色凝重,道︰【只因敝莊……】 他語聲忽然壓得很低,俞佩玉和朱淚兒卻連一個字也听不清,又不能走過去,朱淚兒只 有暗中乾生氣。 只見王澤遠和錢威兩人面上驟然變了顏色,失聲道︰【有這等事?】 那唐門的弟子沉重的點了點頭。 王澤遠和錢威再也不說話,低低吩咐了那趟子手幾句,兩人一齊上馬,和唐家莊來的人 一齊走了。 朱淚兒見到他們蹄塵已遠,才皺眉道︰【唐家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這些人神色為何如 此驚惶?】 俞佩玉還沒有說什麼,朱淚兒已搶著道︰【這也許只不過是那冒牌的唐無雙設下的陰 謀,故意要將這兩人騙到唐家莊去,其實唐家莊連屁事都沒有。】 她越說越覺得自己的想法很對,立刻又接著道︰【我們絕不能貿然闖到唐家莊去,一定 要先打听清楚,看他們……】 俞佩玉已沉默了很久,忽然道︰【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朱淚兒怔了怔,道︰【你先告訴我是什麼事?】 俞佩玉道︰【你先說答不答應?】 朱淚兒失笑道︰【想不到你也會變得像個小孩子似的,我不知道是什麼事,怎麼能答應 呢?你若叫我去吃屎……】 她【噗哧】一笑,自己的臉也紅了。 俞佩玉道︰【我從未求過你,但這件事,我希望你一定要答應我。】 朱淚兒咬著嘴唇道︰【好,無論什麼事,我都答應你。】 俞佩玉沉聲道︰【一入了唐家莊,左面有個酒樓,那就是唐家莊的迎賓之處,他們就算 明知你是去找麻煩的,但在那酒樓上也絕不會向你出手,這是唐家的家規。】 朱淚兒笑道︰【你難道要請我去吃飯麼,不知道那里有沒有烤鴨,這次我一定會搶鴨皮 吃了。】 吃了那次烤鴨後,到現在她似乎還在念念不忘。 俞佩玉心里一酸,柔聲道︰【我要你答應找,一到了唐家莊,你就立刻到那酒樓上去, 無論我發生了什麼事,你都絕不要下來。】 朱淚兒沉默了很久,淒然一笑,幽幽道︰【你若發生了什麼 ,你以為我還能安心坐在 酒樓上吃烤鴨嗎?】 她覺得俞佩玉的手忽然發起冷來,冷得就像冰一樣 她也很了解俞佩玉此刻的心情,勉 強笑了笑,又道︰【但無論如何,我還是答應你。】 口 口 口 走到直通唐家莊的大路上,行人忽然多了起來。 俞佩玉發覺這些人看來俱是身上有武功的江湖朋友,有的目中神光充足,看來武功還很 高。 他們也扭過頭來打量俞佩玉和朱淚兒,這樣的美少年和這麼漂亮的女孩子手拉手走在一 起,無論誰都會忍不住多瞧兩眼的。 這並不奇怪,奇怪的是這些人面色看來卻十分沉重,有幾人一見到俞佩玉,面上就露出 驚訝之色,好像認得他,但大多數人都只不過看了他們一眼,就垂下了頭,彷佛有很重的心 事。 這時遠遠已可望見唐家莊的莊門了,走在這條路上的人,必定是到唐家莊去的,但為什 麼會有這許多人同時趕到唐家莊去呢。 唐家莊里難道真發生了什麼大事? 朱淚兒緊緊握著俞佩玉的手,忽然悄聲道︰【你看這些人會不會全是被那冒牌的唐無雙 騙到唐家莊去的,他先將他們全都集中到一起,然後再用毒藥暗器將他們全都殺死。】. 想到那俞放鶴、楊子江等人手段的毒辣,朱淚兒不禁打了個寒噤,嗄聲道︰【這麼樣一 來,川中的武林道就要被他們一網打盡了。】 俞佩玉勉強笑了笑,道︰【他只怕還沒有這麼大的膽子。】 朱淚兒道︰【別人反正會將這筆帳算在唐家身上,他唯恐天下不亂,為的就是要在江湖 造成一種混亂的局面,無論什麼事,他都做得出的。】 俞佩玉沉吟著,緩緩道︰【他就算敢這麼做,唐門弟子中總也有些明智之士,未必就肯 盲從的。】 他嘴里雖在這麼說,其實卻比朱淚兒更擔心,因為他知道唐家的家規森嚴,掌門人令出 如山,永無更改,唐家子弟就算心里不服,也是萬萬不敢違抗的。 要知唐門無外姓,家規更重於門規,掌門人便是家長,是以唐家的規矩之大,委實遠在 少林、武當等門派之上。 朱淚兒似乎還想說什麼,但就在這時她忽然發現前面的人剛走到唐家莊的大門外,就一 個個僕地跪倒。 人叢中還似隱隱有啜泣聲傳了過來。 朱淚兒和俞佩玉對望了一眼,心里更奇怪,這時四下的人已黑壓壓跪滿了一地,唐家莊 里也有十餘人跪在門口還拜。 這十餘人竟是披麻戴孝,滿面悲痛之色,有幾個甚至連眼楮都哭腫了,俞佩玉只認得其 中一個圓圓臉的小胖子乃是唐門弟子中排行第七,江湖中人稱【千手彌陀】的唐守清,他就 是迎賓樓的掌櫃,另一個國字臉、黑胡子的彪形大漢,就是【鐵面閻羅】唐守方了。 這兩人不但俱是唐門弟子中的佼佼者,而且久已在江湖中享有大名,此刻連他們也身披 重孝,以孝子的身份跪地迎客,唐家莊中死的這人必定輩份極尊,身份極高,俞佩玉實在猜 不出死的是誰。 朱淚兒顯然很也驚訝,悄聲道︰【我們已來遲了,唐家已不知有多少人被他害死,他不 害外人,先害自己人這倒也是怪事。】 她說話的聲音雖輕,但已有下少人扭過頭來望她,別人都跪著,只有他們站在中間,自 然要引人注目。 俞佩玉皺了皺眉,他拉著她跪了下去,朱淚兒雖然嘟著嘴,滿心的不甘願,但也知道不 跪不行了。 只听一人帶著哭聲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唐老爺子那麼硬朗的人,兄弟 們指望他老人家最少也可以活一百歲,誰知他老人家竟驟然歸了天。】 另一人道︰【但人死不能復生,哥子們也應當節哀順變才是,唐老爺子一去,蜀中的江 湖道就全靠哥子們來扶持了,哥子們干萬要保重才是。】 這人頭發胡子全都白了,看來也是川中武林道的一位名宿前輩,是以滿口【哥子】的以 尊長自居。 唐家的孝子們只是連連頓首,有的已泣不成聲。 死的人竟是【唐無雙】! 俞佩玉實在下敢相信,卻又不能不信。 朱淚兒也已目定口呆,半天說不出話來,等到跪的人又紛紛站起來時,她才壓低聲音悄 悄道︰【假唐無雙絕不會死,連唐玨都已說他完全看不出毛病了,唐家莊的人絕不會在短短 幾天功夫里就看出他是冒牌貨。】 她轉眼珠子,又道︰【我看,這也許是他故意用這法子將別人誘來……】 俞佩玉搖了搖頭,道︰【他若要這些人入轂,法子多得很,用不著裝死,何況,唐家子 弟的哀傷也絕不會是假裝的。】 朱淚兒道︰【那麼,你認為是唐家子弟看出了他的破綻,才殺了他的?】 俞佩玉道︰【也不會,唐家子弟若發現他是冒牌貨,因而殺了他,就不會如此悲哀隆重 的為他發喪了。】 朱淚兒道︰【那麼,他難道是暴病而死的?】 俞佩玉道︰【更不會,那俞……俞某人老謀深算,既然敢派他來做這種事,必定確認他 身子硬朗不致驟死,否則他們怎肯花這麼多心血在他身上。】 朱淚兒道︰【不錯,他們既有把握派他來,自然已確信他不致被人看出破綻,也不致暴 病,而他自己又不會裝死,那麼,他究竟是怎麼會死的呢?】 俞佩玉啞然無語。 這件事的確出人意外,令人完全不可思議。 口 口 口 吊喪的人群涌入了唐家莊。 俞佩玉和朱淚兒也只有隨著人群走了進去,事已至此,他們已是只能前進,不能後退的 了。 只見唐家莊內街道兩旁,門門閉戶,家家掛孝;人人都是滿面悲容,俞佩玉更確定這絕 不會是假裝的。 街道的盡頭,有間寬廣的廳堂,平日正是唐門子弟的議事之處,此刻卻是吊喪之地,唐 無雙的靈柩也就停在這里。 只听大廳中哭聲盈耳,吊客們魚貫垂首而入,俞佩玉和朱淚兒也跟在後面,走進了這大 廳後,每個人的神色更是悲慘,就算是平日和唐無雙素無關系的人,此時也不禁要被這種悲 傷的氣氛所感染。 大廳正中,擺著唐無雙的靈位和棺木,後面的布幛中,哭聲更哀,只因唐家的女眷都在 幛中。 女人笑起來聲音雖比男人小,哭起來聲音卻比男人大得多。 大廳的兩旁,卻擺著二參十張 著白布的圓桌,桌子已大半都被坐滿了,吊客們正在等 著 唐廚的素席。 俞佩玉心里暗暗感慨,也不知這些人究竟是為了憑吊唐無雙而來,抑或是為了吃一頓而 來的。 後來的吊客正在觀望著,生怕自己搶不到座位時,唐家已有專司禮賓的弟子將他們請了 出去。 原來外面的空地上也擺起了數十桌,於是【吊者大悅】,各就各位,片刻間素筵就流水 般的擺了上來。 俞佩玉和朱淚兒也只有坐了下去,他們心事重重,食難下咽,但那些方才還如喪考妣的 吊客們,卻已吃得津津有味。 朱淚兒悄悄拉了拉俞佩玉的衣角,悄悄道︰【我們難道就坐在這里吃,吃完了就走。】 俞佩玉苦笑著。 朱淚兒咬著嘴唇,又道︰【你為什麼不找你那位唐琳姑娘去打听打听這是怎麼回事?】 她口氣里居然還帶著醋味,俞佩玉正有些哭笑不得,誰知這時卻有一個穿著孝服的垂髫 小鬟向這邊走了過來,而且不是找別人,就是找他的,走到他面前,就躬身一禮,輕聲道︰ 【這位可是俞佩玉俞公子麼?】 俞佩玉再也想不出她怎會認得自己的,更不知道她忽然來找自己干什麼,只得欠了欠 身,道︰【在下正是俞佩玉。】 那垂髫小鬟語聲更低,彷佛很神秘似的,道︰【俞公子這種身份的人,怎麼能坐在這 里,這里面有席接待貴客,請俞公子移駕到里面坐。】 俞佩玉更不知道自己怎會忽然變成貴客了,抱拳道︰【這里就很好,不勞姑娘費心。】 那垂髫小鬟道︰【我們姑娘再參吩咐奴婢,不可怠慢了俞公子,俞公子若不肯移駕,奴 婢們吃罪下起。】 听到【我家姑娘】四字,朱淚兒臉色就有些不對了,立刻站起來道︰【既是如此,我們 就到里面去坐也好。】 那垂髫小鬟上下瞟了她一眼,又垂頭道︰【里面恐怕只有一個位子了,姑娘還是……】 朱淚兒根本不理她,拉著俞佩玉就走。 那垂髫小鬟有些著急了,又不敢去攔她,失聲喚道︰【姑娘還是請在這里……】 朱淚兒忽然回頭一笑,道︰【不是姑娘,是俞夫人。】 那垂髫小鬟怔了怔,道︰【俞……俞夫人?】 朱淚兒道︰【不錯,俞夫人,俞公子到里面去了,俞夫人總不能一個人坐在外面吧。】 那垂髫小鬟眼楮發直,怔了半晌,才垂首道︰【是,奴婢帶路,兩位請。】 俞佩玉又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他知道必是唐琳在孝幛內看到了他,所以才叫這貼身的丫 頭來請他進去。 朱淚兒似笑非笑的瞅著他,悄聲道︰【我就知道你不去找她,她也會來找你的。】 俞佩玉坐下去之後,才發覺這一席上坐著的不是白發蒼蒼的老人,就是派頭很大的武林 健者。 他也懶得跟這些人周旋,只拱了拱手,就伸筷子了,他們不是想吃,只不過嘴里有了東 西,就免得羅甦。 那些人卻都盯著他們,似乎在奇怪唐家為什麼要將這兩個【小孩子】帶到【大人物】的 席上來。 他們為了表示不歡迎,就互相敬酒,故意將俞佩玉冷落在一邊,卻不知俞佩玉反而正中 下懷。 這時孝幛後悄悄露出了一雙已哭紅了的眼楮,瞧了俞佩玉一眼後,就盯在朱淚兒身上。 眼楮里充滿了悲痛和幽怨,也充滿了怨恨。 幸好誰也沒有留意這雙眼楮,因為就在這時,角落里的一席上,忽然走出了一條黑面大 漢。 這人腰粗面黑,滿臉青滲滲的胡渣子,像貌已分外引人注目,只見他大步走到靈位前, 四下一揖,道︰【唐老爺子德高望重,乃是川中武林的泰山北斗,這次驟然仙去,川中武林 道沒有一個不悲痛逾恆的。】 這些話也不如有多少人說過了,此人居然又【像煞有介事】的跑出來再說一遍,大家面 面相覷,也不知他犯了什麼毛病。 這黑面大漢卻是旁若無人,接著又道︰【最遺憾的是,唐老爺子近來深居簡出,大家本 就很少有見到他老人家的福氣,現在他老人家駕歸道山,從今天人永隔,大家更無緣參見 了,所以兄弟覺得大家無論如何都該拜見拜見他老人家的遺容,以資永念。】 跪在靈位前的孝子立刻頓首道︰【先師靈襯已封,閣下有此心意,先師在九泉之下亦足 安慰了。】 這話答得本極委婉有禮,黑面大漢本不應該再堅持成見,誰知他竟向靈柩走了過去,還 是大聲道︰【這最後一面若也不能見,大家豈非都要遺憾終生。】 唐門孝子道︰【靈櫬不可驚動,但望閣下體諒,存歿均感。】 這番話在表面上看來,說得雖然仍很客氣,但他們的臉色已沉了不來,話音也變了,口 氣已很嚴厲。 誰知這黑面大漢還是不識相,竟像是非看不可的了,大叫大嚷著道︰【弟兄不遠千里而 來,絕不能失望而返,兄弟久慕唐老爺子英名,絕不能緣慳一面。】 他竟大嚷著向靈柩奔了過去。 這時廳中的吊客已群相失色,都以為這人只怕是個瘋子,但俞佩玉卻已看出此人必定是 有為而來,居心叵測。 朱淚兒更恨不得他立刻揭起棺材蓋,看看棺材里的究竟是不是那唐無雙?看看唐無雙究 竟是怎麼死的。 跪在靈位前的孝子們勃然作色,長身而起。 若是換了平時,這人敢到唐家來如此撤野,他們早已叫他躺下了,但現在他們究竟是孝 子的身份,怎能在亡師的靈位前殺人動武。 他們只好擋住這大漢的去路,忍著氣道︰【閣下只怕是醉了。】 黑面大漢道︰【誰醉了,我一滴也沒有喝,只不過是想拜見唐老爺子最後一面而已,難 道這也犯法麼?】 坐在俞佩玉同席的一條大漢忽然一怕桌子,站了起來,厲聲道︰【朋友你最好放識相 些,今天唐家的兄弟們雖不便出手,但你若敢再胡鬧撒野,我楊永泰就要伸手管教你了。】 這【開碑手】楊永泰在川中武林的確是字號很響的角色,他這番話正也說得義正詞嚴, 已有不少人附和喝采。 誰知廳外忽然傳入一陣冷笑聲,道︰【楊永泰,你最好放識相些,趕快閉上嘴吧,否則 你在沙坪壩做的那件事,別人也要替你抖露出來了。】 這人的語氣陰陽怪氣,南腔北調,大家站起來伸長脖子去望,窗外卻連條鬼影子都看不 見。 但楊永泰卻已是滿面通紅,全身發抖,果然立刻乖乖的坐了下去,再也不敢出聲發威 了。 這時又有個派頭很大的人似將拍案而起,但他身旁一個白發老者卻悄悄拉住了他,沉聲 道︰【胡兄何必自尋煩惱,唐家的事,還用得著外人管麼。】 那人果然也閉起嘴,悶聲不響了。 俞佩玉更是驚疑,他已發現這黑面大漢非但來意不善,而且後面必定還有撐腰的,在窗 外說話的那人,也許又是【俞放鶴】的黨羽。 如此看來,這【唐無雙】之死,必定有極大的秘密。 唐門的子弟自也覺出事情不妙,外面已有人悄悄掩了進來,將大廳的出路全都守住,似 已存心不讓這黑面大漢出去。 這大漢根本也沒有出去的意思,厲聲道︰【你們為何不敢讓人見見唐老爺子的遺容,難 道唐老爺子死得有什麼冤枉麼?若是如此我更非瞧瞧不可。】 這番話說出來,吊客又不禁為之動容,有些人已在暗暗覺得這人話說得並非全無道理。 唐門孝子更是勃然大怒,厲喝道︰【朋友你說話清楚些。】 黑面大漢道︰【我話說得還不夠清楚麼?你們心里若是沒有鬼,為什麼……】 突听一聲厲叱,道︰【住口!】 叱聲並下響亮,但卻有種懾人的威儀,那黑面大漢竟不由自主的閉上了嘴,只見孝幛中 已緩步行出幾個身穿重孝的白衣婦人來。 口 口 口 只見為首的一位頎長婦人,雪白的孝服上一塵不染,那略嫌長些的鴨蛋臉上雖然充滿悲 痛之色,但看來仍是威嚴沉著。 這位就是唐家當家的姑娘奶奶唐琪。 第二人圓圓的臉,圓圓的眼楮,看來溫柔而富泰,正是標準的賢妻良母,大家兒媳婦。 這位就是唐大公子的夫人李佩玲。 第參人體質單薄,弱不禁風,一雙又黑又深的大眼楮,平時就總是帶著一抹憂郁,此刻 更是滿含悲痛。 她有意無意間向俞佩玉那邊瞟了一眼,立刻就垂下頭,眼楮里又露出一絲怨恨,似乎再 也不願見到他。 這位就是唐二姑娘唐琳了。 她們一走出孝幛,立刻盈盈拜了下去。 滿堂吊客們也立刻拜倒還禮。 唐琪伏首道︰【賤妾不孝,禍延先父,蒙各位遠來致唁,存歿銘感五中。】 大家一齊道︰【不敢。】 唐琪道︰【不祥人本不敢出堂拜見各位的,可是這位……】 她緩緩抬起頭來,一雙利剪般的目光凝注到那黑面大漢身上,人也隨著站了起來,緩緩 道︰【閣下高姓大名,還未請教。】 黑面大漢乾咳兩聲,道︰【在下魏森林,本是江湖上的無名小卒,只不過……】 唐琪臉色一沉,語聲也變了,厲聲道︰【很好,魏森林,我問你,你是受誰主使而來 的?】 俞佩玉暗暗贊道︰【這位唐大姑娘果然是女中豪杰,精明強干,絕不提魏森林方才已嚷 出來的事,只問他是受誰主使而來,正是先發制人,一句話就轉移了大家的目標,魏森林自 然不能承認是受人主使而來,但只要他答不出這句話來,也就無人再懷疑唐無雙的死因 了。】 魏森林方才還在得意洋洋,此刻臉色立刻變了,道︰【在下吊喪而來,也用得著別人指 使麼?】 唐琪冷冷道︰【靈堂本非殺人之地,但你若不說實話……】 她戛然頓住語聲,只揮了揮手。 大廳外立刻有金鑼一響。 唐琪道︰【你可听到這鑼聲了麼?】 魏森林道︰【听……听見了。】 唐琪道︰【鑼聲參響,你若還不說實話,我就要你血濺當地。】 她淡淡說來,語聲中卻自有一種力量令人不能不信。 魏森林臉色發白,嗄聲道︰【在下……在下方才說的就是真話。】 唐琪負手而立,似乎全未听到他在說什麼。 廳外金鑼又是【當】的一響。 魏森林忽然轉頭飛奔,竟想溜了,但這時【千手彌陀】唐守清和【鐵面閻羅】唐守方已 自莊門外趕了進來,雙雙擋住了他的去路。 【鐵面閻羅】殺手無情,川中武林無人不知,此刻只見他一雙滿布血絲的眼楮里已是殺 氣騰騰。 魏森林機伶伶打了個寒噤,一步步往後退。 金鑼又一響。 就在這時,吊客中忽然發出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驚呼。 口 口 口 只見站在靈位對面的一群人,目中都露出了驚怖欲絕之色,唐琪也不禁轉過頭望去 她一眼望過,亦是大驚失色。 唐無雙的棺材不知何時已被人揭開,唐無雙的 體竟帶著棺材直立了起來,慘淡的光線 下,只見他面如金紙,雙目緊閉,面容看來雖不猙獰,但那種陰森森的死色卻更可怖。 唐琪厲聲道︰【棺材後必定有人,搜!】 唐守清、唐守方雙雙撲上。 就在這時,唐無雙的 體忽然直挺挺的自棺材中飛了出來。 口 口 口 俞佩玉雖已看出這必定是有人在棺材後以內力將唐無雙的 體震出,但驟然見到這種怪 異之事,掌心也不禁冒出了冷汗。 只見這 體直挺挺的飛向迎面撲來的唐守方和唐守清,他們雖不敢伸手去接,卻又不能 不接住。 方才在窗外那陰陽怪氣的語氣又在棺材後響起,陰森森道︰【唐無雙已出來了,各位還 不趕快拜見麼?】 語氣未了,唐門子弟已有四五個人撲了過去,他們雖在居喪之中,但是身旁還是帶著唐 家的獨門暗器。 一人厲叱道︰【朋友,躺下吧。】 叱聲中,四人的暗器俱已出手,數十點烏光,雨點般向棺材後飛了過去,唐門暗器獨步 天下,非但制作精巧,手法也有獨到之處,這數十點寒星有的急,有的緩,急的未必先到, 緩的未必無力,正是虛虛真實,令人防不勝防,大家只道棺材後的那人此番必定已難逃公 道。 誰知棺材後一聲長笑,數十點暗器忽然在空中一折,竟飛了回來,反向唐門的弟子擊 去。 來勢竟比去勢更急。 唐門弟子大驚失色,右手曲肘,護住了臉,左手橫擋在胸口,凌空一翻,落在地上,就 地滾出了七八尺。 他們閃避得不能說不快,但暗器更快,四人肩頭、手臂上,已各各中了幾點暗器,還沒 有自地上躍起,已各自搶先掏出一只烏木瓶,將瓶中的解藥,全都乾吞了下去,竟躺在地 上,連動都不敢動。 因為唐門暗器毒性的厲害,他們知道得最清楚,若是心脈附近中了暗器,毒性瞬即攻 心,縱有獨門解藥也未必能救得了,若是面目中了暗器,縱能解救,那挖肉刮骨之苦,也非 人所能忍受。 是以他們先以手臂護住要害,服下解藥,仍怕毒性發散,要等到解藥之藥力運行全身之 後,才敢站起來。 這邊四人受傷倒地,那邊的唐守方和唐守清已放下 體,一左一右,自兩邊夾攻了過 去。 這兩人不但歷練武功都比他們的同門強得多,而且行動也遠較謹慎,誰知就在這時,那 棺材忽然【通】的自中間裂了開來,一分為二,分別向唐守方和唐守清兩人迎面打了過去。 這棺材乃上好的柳州楠木所制,埋入地下數十年後,猶能保持完整,絕不會被潮濕的地 氣所侵蝕腐爛,由此可見其堅固實無異鐵石。 但此人隨手一掌,就已將之劈成兩半,眾人都大吃一驚,唐守方和唐守清只覺棺材的來 勢如泰山壓頂,距離遠在一丈開外時,那強絕的勁風壓力已壓得他連氣都透不過來,兩人大 驚之下,也就地向旁邊滾了出去,只听【砰】的一聲大震,棺材飛出十餘丈後,才撞在牆 上,震得粉碎,一片片碎木,四下飛激,只要挨著的人都覺得痛徹心腑,狂呼失聲,沒有挨 著的人自然紛紛走避,有的甚至躲在桌下,有的卻將桌子也撞翻了,杯盤碗盞【嘩啦啦】碎 了滿地。 等到這一陣大亂稍定,大家才見到唐無雙的 體旁已多了個青衣人,正背負著雙手,含 笑而立。 唐門的弟子已將他圍住,俱是虎視眈眈,蓄勢待發,但此人卻仍然笑傲睥睨,旁若無 人。 他不但年紀很輕,而且看來很斯文,也很英俊,只不過神情有些懶洋洋的,像是沒有睡 過覺。 滿堂的江湖客沒有一個認得此人的,誰也想不到這麼年輕的人,竟有那麼深厚的功力。 只有俞佩玉和朱淚兒認得此人,但他們卻比誰都吃驚,因為他們也未想到此人竟是楊子 江。 口 口 口 楊子江終於還是來了。 唐家的子弟劍拔弩張,一將他圍起,就待出手。 但唐琪已沉聲道︰【退下去。】 這位唐大姑娘隱然已接替了掌門人的地位,一聲令下,唐家的子弟立刻全都退開,連唐 守方也垂手听命。 在如此混亂之中,也只有唐琪還能保持從容和鎮定,她目光閃電般在楊子江面上掠過, 冷冷道︰【閣下年紀輕輕,身手不凡,想必是高人子弟,但擾亂別人的靈堂,令生者不堪, 死者受辱,這難道也是閣下師門的教訓麼?】 只要她一開口,每個字的份量都不輕,此刻她不問對 方姓名來歷,卻將一筆帳算在對方的【師門】上,正是照顧周到,可攻可守。 楊子江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幾眼,笑嘻嘻道︰【難怪江湖中人都說唐大姑娘潑辣厲害是 條母老虎,如今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名不虛傳……】 他仰天打了個哈哈,忽又頓住笑聲,目光灼灼,向大堂中四面的吊客掃了一眼,朗聲 道︰【在下楊子江,雖非名人門下,也非世家子弟,但卻也不至於做出如此無禮的事來,今 日在下此舉,非但絕沒有冒犯唐老莊主英靈之意,反是為了唐老莊主來申冤的,是以特別要 請各位父老兄弟主持公道。】 他驚擾死 ,擊毀棺木等已犯了眾怒,但這番說出後,大家的心情就又變了,每個人都 已被他那【申冤】兩字所打動,都在心里嘀咕著︰【難道唐老莊主真死得有些不明不白 嗎?】 唐琪也有些沉下住氣了,冷笑道︰【原來那姓魏的就是你主使來的,你叫他在靈堂前搗 亂,引開別人的注意,你自己才好在後面搗鬼,是麼?】 楊子江淡淡道︰【為了替唐老前輩申冤,在下什麼事都做得出的。】 唐琪厲聲道︰【莫說老父乃是壽終正寢,就算他老人家生前有什麼仇怨,也自有我們這 些兒女來料理,用不著你管。】 楊子江道︰【哦?你們真能管得了麼?】 唐琪道︰【當然。】 楊子江笑道︰【很好,那麼我們不妨先看看唐老莊主是遭了誰的毒手,再……】 他一面說話,一面已去拉唐無雙的 身。 唐琪卻已怒喝道︰【狂徒,你還敢冒瀆先父的 身?我跟你拚了。】 她早已看出楊子江武功驚人,是以一直在忍著怒氣,未曾出手,但此刻似什麼全顧不得 了,身形一閃,已撲了上去,十指尖尖,直劃楊子江的眼楮和咽喉,招式迅快而毒辣,一出 手便是取人要害。 但俞佩玉卻知道憑她這樣的武功,要對付楊子江還差得太遠,朱淚兒更不禁暗暗替她著 急。 女人總是希望女人能打敗男人的,可是朱淚兒又希望楊子江能揭破唐無雙的秘密,查出 他的死因。 女人雖同情女人,卻更喜歡刺探別人的秘密。 這時唐琪一招攻出,唐守方、唐守清也雙雙撲上,參人出招雖有先後,但參面夾擊,渾 如一體。 楊子江笑道︰【唐家的武功就只這兩下子麼?】 他這十幾字說完,已將唐無雙的 身自地上托了起來,唐琪、唐守方、唐守清攻出的參 招,也不知怎地,全都落了空。 只見楊子江身子轉動如陀螺,卻將唐無雙的 身擋在前面,唐琪他們若再出手,無論自 那個方向出手,都勢必要先打在唐無雙的 身上。 他們參人這一招那里還敢擊出。 唐守方怒道︰【放下先師,饒你不死。】 楊子江笑道︰【我本來就死不了的,用不著你饒我。】 他身子越轉越快,一面已將唐無雙 身上所穿的壽衣解開,唐琪面色慘變,跺著腳道︰ 【無論你用什麼卑鄙的手段,我也要先殺了你再說。】 她似已橫了心,竟不顧一切,急攻過去。 楊子江喝道︰【各位請看,這是她在冒瀆唐老前輩的 身,還是我,她寧可將她亡父的 身毀了,也不容我查出他的死因,這是為了什麼。】 眾人果然更是驚疑不滿,就連唐守方和唐守清也在遲疑著,沒有和唐琪聯手夾攻,還有 些人已不住道︰【姑奶奶你就讓他看看唐老莊主的死因又有何妨?】 唐琪出手如風,已攻出了參四十招,但每一招都堪堪自對方身旁擦過,連一片衣袂都沾 不著。 她這時也發現這少年的武功實是深不可測,忽然住手,退出數尺,跺腳流淚,嗄聲道︰ 【各位既然都這麼說,我若不肯,反而顯得心虛,可是先父一生英名,不想死後竟要受這狂 徒的……的……】 話猶未了,她已是淚流滿面,連喉嚨都塞住了。 唐琳和李佩玲雙雙扶著了她。 唐守方厲聲道︰【朋友你要看就看吧,可是你若看不出什麼來,唐家莊五百子弟寧可全 部畢命今日,也不能讓你活著出去。】 楊子江笑道︰【我若看不出什麼來,用不著你們動手,我自己先死在這里。】 他忽然沉下了臉,一字字道︰【只因我已看出來了,唐老前輩就是死在他自己門人子弟 手上的。】 口口口 這句話說出,每個人俱都聳然動容。 唐門子弟更是勃然作色,紛紛怒喝道︰【你竟敢血口噴人?你有什麼證據?】 楊子江道︰【你們要證據?好。】 他高高托起了唐無雙的 身,大聲道︰【這就是證據。】 唐門子弟一擁而上,廳堂外的也沖了進來,偌大的廳堂,頓時被擠得水 不通,楊子江 卻已一躍而起。 他手里雖托著個 體,但身法仍輕快無儔,一閃身便已掠在大廳的橫梁上,厲聲喝道︰ 【唐老前輩乃是中了他本門暗器而死的,而且死在唐家莊,凶手不是唐家的本門子弟是 誰?】 唐門子弟又驚又怒,有的呼喝,有的怒罵,有的已將暗器取出,但又怕傷及唐無雙的遺 體,長身作勢,卻不敢出手。 還有幾人已飛身撲了上去,但身形剛躍起,便已被一股強勁的掌力飛震了不來,有一人, 竟跌落在別人身上。 楊子江厲聲道︰【各位若要看證據,就請推幾位德高望重的人出來,別的人先請退下 去。】 唐琪此刻反而鎮定了些,目光閃動,忽然道︰【既然如此,就請【蜀山神猿】袁老爺 子.【金刀】胡大叔、【開碑手】楊大叔,和俞佩玉公子出來吧。】 俞佩玉直未想到她竟會忽然提到自己的名字,不覺怔住了,朱淚兒卻拉了拉他衣角,悄 悄笑道︰【你難道不知道自己已經是江湖中的名人了麼,快出去吧。】 方才坐在首席的那白發老者也走過來抱拳道︰【想不到兄台竟是近年來江湖盛傳,連怒 真人都極為推祟的俞佩玉俞公子,方才多有失禮,恕罪恕罪。】 江湖中人的消息果然靈通,半個月前發生的事,此刻竟已有許多人知道了,連方才傲不 為禮的【開碑手】楊永泰、【金刀】胡義等人,此刻也都瞪大了眼楮望著俞佩玉,面上都帶 著驚訝之色,似乎都想不到這文質彬彬的美男子,竟能在短短半年中做出那麼多驚人的事。 俞佩玉實在想不到自己居然已變得如此有名了,只有抱拳道︰【不敢不敢。】 那白發老者含笑道︰【兄弟【蜀山】袁公明,日後但望俞公子不吝賜教。】 俞佩玉還是只有抱拳道︰【不敢不敢。】 這時人群已漸漸退下去一些,讓出了靈位前一塊空地。 唐琪道︰【有這四位作證,你滿意了麼?】 楊子江道︰【別人也未必如何,但這位俞佩玉,我卻久聞他是個誠實君子,諒必不會說 假話的。】 他竟俯下頭對俞佩玉一笑,人已飄飄落了不來,俞佩玉也不知他為何忽然對自己親善起 來,心里更提高了戒心。 只見楊子江手托著唐無雙的 身,道 【各位請來看看,唐老前輩致命的傷痕竟是什 麼?】 口 口 口 唐無雙收殮時面部已經化過 ,涂上了很厚的油粉,是以根本看不出他本來的面色。 死人的臉,看來本就差不多全是一樣的。 但此刻楊子江解開了他的壽衣,大家這才發現,他的胸膛已變為紫黑,正是中了劇毒的 徵象。 他致命的傷口乃在乳下,只有參點針眼般大小的洞,上面凝結的血痕,更已幾乎全變成 黑的。 楊子江攤開掌心,道︰【各位再看看我手上的這是什麼?】 他手上把著個很精巧的暗器,正是唐門獨創,威震天下的毒蒺藜,也可說是世人歷史最 悠久的毒藥暗器。 大家俱都認得,但也知道此時事態之嚴重,一個個嘴上都似乎貼上了封條,誰都不願意 多嘴。 只有唐守方厲聲道︰【這是本門的毒蒺藜,你是從那里得來的?】 楊子江笑了笑,道︰【這暗器就是你的同門兄弟方才想用來殺我的,他們一共發出了二 十八個,被我退還了二十七個,只好收下這一個,你若不信,不妨數數。】 唐守方沉著臉,也不說話了。 楊子江將這毒蒺藜輕輕擺在唐無雙的傷口上,毒瘓藜上參枚突出的尖刺,正好和唐無雙 心口上的參點血痕吻合,楊子江沉聲道︰【唐老前輩致命的傷痕是什麼暗器造成的,各位此 刻總該看出來了吧。】 其實大家早已看出唐無雙所中的毒,正和唐門獨門暗器上的毒一樣,只因毒性若不同, 毒發時的徵象也就不同。 【鶴頂紅】毒發時七竅流血,【牽機藥】毒發時全身痙擊抽搐如牽機,【鉤吻】毒發時 全身硬如皮革,彈之作響,【七步草】毒發時全身潰爛,【斑蛇毒】毒發時全身就會出現一 種如斑蛇般的花紋。 而唐門暗器毒發時,正是全身紫黑,如染赤墨。 楊子江冷笑道︰【唐老前輩既然死在唐家莊,又中的是唐家獨門暗器毒蒺藜,凶手若不 是唐家的子弟,會是什麼人呢?】 他眼瞪著袁公明,道︰【你說。】 袁公明面色沉重,閉口不語。 楊子江冷笑道︰【我早就知道閣下老奸巨猾,絕不肯做這惡人的。】 他眼楮又瞪著【金刀】胡義,道︰【但你呢?听說你平常最喜歡以朱家、郭解自居,難 道也不敢說實話?】 胡義一張臉漲得通紅,吃吃的道︰【這……這也許是別人盜用了唐門的暗器,再來暗算 唐老前輩的。】 楊子江冷笑道︰【唐老前輩若真是死在別人手上,唐家的人為何秘而不宣?為何還說他 是壽終正寢的?】 胡義也說不出話來了。 這時人人都已覺得唐無雙必是死在他自己門下子弟的手上無疑,雖然猶震於唐家的聲 勢,不敢說出口來,但臉色都已很難看。 唐門子弟有的滿面驚訝,有的滿面悲憤,有的甚至已流下淚來,顯然他們也全都不知道 內情。 楊子江目光在俞佩玉臉上停了片刻,忽然轉到唐守方臉上,道︰【閣下素來鐵面無私, 卻不如今日如何?】 唐守方緊咬著牙關,嘴角已沁出了鮮血,他似乎也存難言之隱,是以雖將牙齒都已咬 碎,也不肯開口。 唐守清忽然乾咳了雨聲,嗄聲道︰【家門不幸,出了這種下幸的事,多承閣下指點,唐 家莊上下俱都感激不盡,只不過,先師有此意外,閣下又怎會知道的呢?】 此人說話之厲害,竟似不在唐琪之下。 他這句話表面雖問得客氣,其實卻惡毒無比,言下之意正是說︰【唐無雙並非壽終正 寢,別人都不知道,你是怎會知道的呢?難道就是你下的手麼?】 這話雖未明說,但廳堂上的江湖客眼里不揉沙子,焉有听不出來之理,大家都不禁對楊 子江起了懷疑。 楊子江卻只是淡淡一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在下只因參日前才和唐老前 輩分手,听得他忽然暴斃,就動了懷疑,一個好好的人,既未受傷,亦無病痛,怎麼會一回 到家就忽然壽終正寢了呢?】 他故意將這【壽終正寢】四個說得分外尖酸,目光四掃,看到大家面上神色又改變了, 才接著道︰【在下與唐老前輩雖是初交,但也不願讓他含冤而死,是以才特地來瞧個究竟, 閣下若是我,難道不會這麼做嗎?】 這番話說得也是合情合理,無懈可擊。 唐守清長嘆了一聲,黯然道︰【閣下神目如電,在下等不但感激,而且佩服,只不過, 本門子弟成年的壯丁在五百人之上,能用這種鐵蒺藜的也有一百參十人左右,驟然間只怕很 難查得出誰是凶手,但願閣下將此事交給在下等處理,日後在下等必對閣下有所交代。】 楊子江冷笑道︰【唐家的事,本不該由我這外人來插手的,只不過,閣下說的這番話, 卻難以令人心服。】 唐守清道︰【在下說的俱是實言……】 楊子江道︰【實言?那麼我問你,唐老前輩可是死在他私室中的?】 唐守清道︰【這……】 楊子江道︰【他若非死在自己的私室之中,那麼他中了暗器,各位便早該知道了,又怎 會等到在下來多嘴呢?】 這句話說出來,唐守清只有承認,道︰【不錯,他老人家的確是在寢室中仙逝的。】 楊子江道︰【那麼找再問你一句,能用毒蒺藜的一百參十人中,能走入唐老前輩私室 的,又有幾人呢?】 唐守清詞鋒雖利,此刻也不禁為之張口結舌,無話可答,俞佩玉這才發現楊子江口舌之 利,竟不在武功之下。 只見唐門子弟俱都垂下了頭,誰也不敢去瞧唐琪一眼,但他們越是不敢去瞧她,反而等 於告訴了別人,能隨時進入唐無雙私室的,不過只有唐家的幾位姑娘而已,他們覺得家丑不 可外揚,所以才不願說出來。 於是除了唐家本門子弟之外,一雙雙的眼楮都已瞪在唐琪身上,那種眼色實在比什麼話 都要令人難堪。 第32章 飛來橫禍 平日精明練達,能言能辯的唐大姑娘,此刻身蒙殺父之嫌,已是臉色慘白,全身顫抖, 木然站在那里,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人叢中忽有一人大聲道︰【他的親生女兒難道也會殺他嗎?】 這句話听來雖似在為唐琪辯護,其實卻無異已將罪名加到唐琪身上,大家扭頭去望, 看不出這句話是誰說的。 楊子江冷笑道︰【煮豆燃萁,燭影搖紅,一個人為了權勢,本就什麼事都做得出的。 人叢中又有一人大聲道︰【你難道說唐大姑娘為了要做掌門人,所以不惜殺死她親 父親,你這話又有誰會相信?】 這句話說出來,更將唐琪一口咬得死死的,他雖說【無人相信】,其實不信的人只怕很 少。 楊子江冷笑道︰【唐大姑娘若是心中無鬼,為何不讓別人查看唐老前輩的死因?唐老前 輩遺體收殮時,她難道沒有看到那中毒的徵象?】 滿堂吊客俱都為之嘩然,似乎已認定了唐琪必是凶手無疑,就連俞佩玉和朱淚兒,也不 能不信了。 俞佩玉心里暗暗嘆息,只因他心中別有感觸︰【唐琪若真是為了爭權奪門而殺父,那倒 真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只因這【唐無雙】就正是殺死她真正父親的仇人。】 楊子江銳利的目光已瞪在唐琪臉上,厲聲道︰【唐大姑娘,到了此時,你還有什麼話 說?】 唐琪瞪著他,一字字道︰【你真要我將真相說出來。】 楊子江冷笑道︰【你敢說出來麼?】 唐琪厲聲道︰【好,這是你逼我說的。】 她長長吸了口氣,還未將話說出來,唐琳忽然大聲道︰【這件事應該讓我說才是。】 這憂郁的少女平時就很少說話,今天更是從未開口,誰也想不到她竟在如此重要的關頭 忽然開口,而且說出來的話更是聳人听聞,連俞佩玉都不免吃了一驚,猜不到她究竟要說什 麼? 唐琪望著她,也是滿面驚疑之色,道 【你……】 唐琳鐵青著臉,道︰【先父臨終時,只有我守候在他老人家身旁,所以他老人家的死 因,也只有我一個人知道。】 楊子江訝然道︰【你?】 唐琳道︰【我。】 楊子江皺眉道︰【難道是你害死唐老前輩的麼?】他不禁也覺得很奇怪,因為唐琳實在 沒有謀殺父親的理由。 李佩玲這時拉住了唐琳的手,柔聲道︰【你只怕是因為悲痛過度,所以理智有些不清 了。】 唐琳道︰【我神智清楚得很,這件事我本也不想說的,可是現在,我若再不說,大姐的 冤枉就再也洗不清了。】 唐琪愕然望著她,也不知是驚訝,還是感激。 唐琳道︰【那天晚上,夜已很深,大姐和大嫂都已睡了,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要和爹爹去 說,就起來去找他老人家。】 楊子江道︰【你想起了什麼事?】 唐琳冷冷道︰【那是我們的家務私事,你也要管嗎?】 楊子江笑了笑,不再說話。 唐琳道︰【誰知道我還未走到他老人家門口,就听見他老人家屋子里有說話的聲音,我 正在奇怪,這麼晚了,爹爹屋子里怎麼會有客人?他老人家休息得一向很早的,而且,只要 有客人來,我們都會知道,除非他不走正路,而是由外面偷偷溜進來的。】 楊子江冷笑道︰【唐家莊答戒森嚴,就算有人想偷偷溜進來,只怕也很困難吧。】 唐琳道︰【非但很困難,而且根本無此可能。】 楊子江道︰【既然如此,那位客人又是怎麼進去的呢?】 唐琳道︰【爹爹的屋子里,有條秘道直通到外面,那人想必早已和爹爹約好,是爹爹自 己將他往地道中接過來的。】 她竟將如此秘密的事都說了出來,大家雖然還不知道她的下文,但已不覺先對她相信了 參分。 唐琳道︰【我本不願偷听爹爹的秘密,但既已來了,又不想就這麼回去,正站在外面猶 疑時,突听爹爹道︰【你我雖是忘年之交,但這件事關系實在太大,我不能不分外謹慎,你 要知道,唐家莊的暗器從未借出給別人。】】 楊子江道︰【這人居然是來向唐老前輩借暗器的麼?】 唐琳道︰【當時我也覺得這人實在太不知進退,竟來強人所難,只听他跟爹爹說了許多 話,還是非要爹爹將暗器借給他不可。】 楊子江道︰【他說的是些什麼話?】 唐琳道︰【他說,他要做的這件事,關系很重大,若是事成,大家都有好處,他又說, 爹爹既然不肯出面,至少也該將暗器借給他。】 楊子江道︰【唐老前輩被他說動了麼?】 唐琳道︰【沒有,爹爹雖是一莊之主,但祖宗的家法,他也不敢違背的。】 楊子江道︰【暗器既然沒有借給他,那麼,殺死唐老前輩的人也不會是他了。】 唐琳道︰【我听他還在不停的游說,生怕爹爹被他打動,就闖了進去,因為我知道有了 第參個人在旁邊,他就無法再說了。】 楊子江道︰【他見到你進去了麼?】 唐琳道︰【他又不是個瞎子,怎麼看不到我,看到我進去時,他雖然有些吃驚,但居然 還是不肯死心。】 楊子江道︰【他認得你?】 唐琳點了黜頭,黯然道︰【就因為我認得他,所以才沒有對他起防範之心,誰知他竟乘 我沒有注意時,將我身上的鐵蒺藜偷去了一枚。】 楊子江目光閃動,冷笑道︰【原來此人還是位妙手空空兒。】 唐琳嘆道︰【他的手腳的確很快,非但我全未覺察,連爹爹都沒有注意到。】 楊子江瞪著她,厲聲道︰【你到你自己爹爹的屋子去,還帶著暗器干什麼?】 唐琳道︰【本門子弟,暗器從不離身,連睡覺時也帶著的。】 楊子江道︰【這難道也是你們祖宗的家法。】 唐琳道︰【正是。】 楊子江道︰【他就用從你身上偷去的那枚毒蒺藜,將你爹爹殺死的?】 唐琳黯然的道︰【他臨走時,爹爹送他出去,走到門口時,他忽然回身作揖,卻乘勢在 爹爹胸前一拍,誰也沒有想到他手里竟還藏著暗器,更未想到他只不過為了爹爹不肯將暗器 借給他,就下了如此毒手。】 她說到這里,大家已不覺信了七分。 因為這件事雖然未必完全台情合理,但大錯鑄成,她也要負很大的責任,自然不會說假 的。 楊子江長長嘆了口氣,道 【如此說來,那人殺了唐老前輩,你是在旁邊親眼瞧見的 了。】 唐琳道︰【不錯。】 楊子江忽然怒喝道︰【你既然親眼瞧見,為何直等到現在才說?】 唐琳垂下頭,淒然道︰【因為……因為他就是我未來的夫婿,爹爹本已將我許配給他 了。】 這句話說出來,人群中立刻起了一陣騷動,有的驚訝,有的惋惜,有的同情,但對這件 事卻更深信不疑,因為若非被逼,誰也不會將這種秘密說出來的,俞佩玉更不禁暗暗嘆息。 他實在也未想到這件事其中還有如此多曲折。 唐琳流淚道︰【我見他竟敢真的下毒手時,本來當時就想和他拚命的,但禁不住他苦苦 哀求,我的心竟被他說軟了。】 楊子江冷冷道︰【女生外向,有了丈夫,本就不會再將父母放在心上,世上大多數女人 都是如此,這倒也怪不得你。】 唐琳流淚道︰【求求你莫要說了,我也知道我該死,可是我後悔時已不及,因為我當時 既沒有說出來,事後就更不敢說了,爹爹入棺時,也是我搶著替他老人家收殮,因為我是怕 他的傷痕被人發覺。】 楊子江道︰【如此說來,這件事和你的兄弟姐妹都沒有關系了?】 唐琳道︰【他們根本全不知情。】 楊子江冷笑道︰【好,有勇氣,算你有勇氣,竟將這一筆爛帳全都算在自己身上。】 唐琳流淚道︰【這本是我一人的罪孽,自然應該由我一個人承當。】 楊子江道︰【但你那未婚的夫婿是誰呢?難道別人都不知道?】 唐琳道︰【這本是爹爹為我們私下訂的親,準備到我十八歲的生日那天再宣布的,誰知 ……誰知我的生日還未到,他老人家就已……】 她痛哭失聲,再也說下下去。 楊子江厲聲道︰【你還準備再為他隱瞞下去不成?】 唐琳掩面痛哭,也不說話。 但大家已紛紛怒喝道︰【那雜種究竟是誰,姑娘你若再不說,何以見老莊主於九泉之 下?】 唐琳咬了咬牙,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 她忽然抬起頭來,指著一個人道︰【就是他。】 口 口 口 誰也想不到她指的這人竟是俞佩玉。 俞佩玉更是做夢都想不到,他還以為唐琳指的是自己身後面的人,但唐琳已接著道︰ 【就是他,俞佩玉!】 這句話說出,唐門子弟已怒吼著向他圍住,一雙雙滿布血絲的眼楮都在瞪著他,就像是 一群已發了狂的野獸,恨不得將他立刻吞下去。 俞佩玉這一生雖已遭受到無數次冤屈,也不知遇到過多少次令他震驚,意外的事。 但卻沒有一件事比這次更令他震驚的了,他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分辨,竟怔在那里,說不 出話來。 大廳中又起了騷動,有的怒喝,有的謾罵。 有人道︰【想不到這 害死了唐老莊主後,還敢到這里來,這 的膽子倒真不小。】 有人道︰【看他長得倒也斯文秀氣,想不到卻是個衣冠禽獸。】 也有人悄悄道︰【若不是這麼英俊的美男子,唐二姑娘又怎會被他迷住呢?】 朱淚兒自然也被驚得怔住,這時才大叫起來,道︰【絕不是他,你們一定弄錯了。】 她瘋狂般沖入人叢,撲到俞佩玉身旁,緊緊抱住了俞佩玉,嗄聲道︰【他絕不會做這件 事,何況,兩天前他根本不在這里,還遠在數百里外,怎能分身到唐家莊來殺人?】 唐守方厲聲道︰【你怎知道兩天前他還遠在數百里外?】 朱淚兒道︰【我當然知道,我一直都和他在一起的。】 唐守方道︰【你是他的什麼人?】 朱淚兒大聲道︰【我才是他的妻子。】 唐守清嘆了口氣,道︰【小姑娘,你只怕也上了他的當,被他利用了。】 朱淚兒嘶聲道︰【你……你們為什麼不相信我的話了為什麼要冤枉好人。】 唐守清嘆道︰【這種人不值得你為他如此,他既能欺騙別人,遲早總有一日會欺騙你 的。】 朱淚兒道︰【他欺騙過誰,你說。】 唐守方怒道︰【他既然已和唐門結親,卻又在外面勾搭上你,這種無義的惡徒,你還要 為他掩飾什麼?】 朱淚兒道︰【但他根本沒有和你們家的人訂親。】 唐守清道︰【你怎知道?】 朱淚兒道︰【我當然知道,我自從認識他之後,就和他寸步未離。】 唐守清目光閃動,道︰【你是什麼時候認識他的?】 朱淚兒大聲道︰【我……】 她只說了一個字,就再也說不出話來。 只因她和俞佩玉相識還不到一個月,在這一個月之前,俞佩玉究竟做過什麼,她的確不 知道。 她現在才發覺自己對俞佩玉根本一無所知,除了知道他的名字外,別的事俞佩玉從來也 沒有對她說過。 就連這名字是真是假?她卻不知道。 唐守清盯著她的臉看了半天,看到她神色的變化,柔聲道︰【小姑娘,這件事與你無 關,你還是躲開些吧。】 朱淚兒道︰【你們……你們想怎樣?】 唐門子弟一個個臉色鐵青,俱都閉起了嘴。 其實他們下必回答,大家也知道他們要怎麼做的。 這俞佩玉謀害了他們的家長,他們還會放過他麼,他們早已將見血封喉的唐門暗器扣在 掌心了。 此刻俞佩玉被數十人圍住,只要他們暗器出手,俞佩玉就算肋生兩翼,也未必見躲得開 的。 俞佩玉長嘆一聲,黯然道︰【不錯,這件事與你無關,你還是走開吧。】 他知道自己此刻已是生死一發,不願再連累朱淚兒了,何況他也已看出連朱淚兒都對他 起了懷疑之心,不再像以前那麼信任他。 朱淚兒咬了咬牙,忽然道︰【無論怎樣,我知道這件事絕不是你做的。】 俞佩玉苦笑道︰【你知道又有什麼用了你說的話,他們根本不信,除了你之外,又有誰 還能證明兩天前我根本不在這里。】 他仰天長嘆了一聲,嗄聲道︰【就算有別人知道,但天下又有誰肯為我俞佩玉作證 呢。】 朱淚兒眼淚已流下面頰。 只見唐琳也已擠人了人群,咬著牙道︰【俞佩玉,你莫要怪我,我……我也是情不得 已,才這麼樣做的。】 俞佩玉淒然一笑,道︰【你很好,很好……】 唐琳流淚道︰【但無論如何,你死了之後,我也無顏再活在世上……】 朱淚兒忽然大喝道︰【你這惡毒的女人,將他害成這樣子,你還有臉跟他說話。】 喝聲中,她已向唐琳撲了過去。 唐琳既未招架,也未閃避,淒然道︰【很好,我們大家都一起死吧。】 一句話未說完,朱淚兒已握住了她的咽喉。 唐守清想過去分開她們,但卻被唐守方按住。沉聲道︰【家門遭此不幸,出了這種事, 你還不讓她死?】 唐守清回頭望了一眼,只見唐琪木然站在那里,臉色蒼白如死,也沒有過來勸阻之意。 群豪紛紛喝道︰【俞佩玉,你還有什麼話說……唐家的弟子們,快動手吧,我們都等著 將這惡徒的心,來血祭唐老莊主的英靈。】 俞佩玉負手而立,已什麼話都不願說了,因為他知道對這些已憤怒得失去理智的人們, 無論說什麼都沒有用的。 就在這時,突听一人大笑道︰【俞佩玉呀俞佩玉,你當真是流年下利,糊里糊涂的就變 做了殺人的凶手,看來還不如死在我手上,也免得此刻含冤受氣了。】 他一個人的笑話聲,竟將幾百個人的呼喝聲全都壓了下去,大家都不禁抬頭去望,才發 現楊子江不知何時已又躍上了大廳的橫梁,手里拿著壺酒,嘴里咬著個果子,正吃得津津有 味。 唐守方厲聲道︰【他含了什麼冤,受了什麼氣?事實俱在,你難道也想替他狡辯麼?】 楊子江冷笑道︰【事實俱在?在那里?又有誰瞧見他殺死唐老莊主的?】 唐守方道︰【二姑娘方才說的話,你難道沒有听見?】 楊子江也嘆了口氣,搖著頭道︰【就憑一個女人說的話,你們就要定人家的罪,這簡直 是在兒戲人命。】 唐守方怒道︰【你難道認為二姑娘說謊?】 群眾紛紛大喝道︰【二姑娘焉有說謊之理?】 楊子江道︰【不錯,她這麼做不但害了別人,也害了自己,我也猜不透她為何要說謊? 但我卻知道她是在說謊。】 唐守方怒道︰【你知道?你知道什麼?】 楊子江道︰【我知道他前天晚上的確不在唐家莊,的確遠遠在數百里外。】 唐守清冷笑道︰【就憑你一個人說的話,又怎能令人相信?】 楊子江嘆了口氣,道︰【我也知道說話無法令你們相信的,那麼我就只好不說話了。】 這句話剛說完,突听【喀嚓】一響,接著就是天崩地裂般一聲大震,大廳的橫梁竟已被 生生折斷,整個屋頂帶著驚心動魄的聲音向眾人頭頂上壓了不來,大廳中立刻響起了一片驚 呼聲,群豪紛紛奪門而出,有的人武功稍弱,竟被踩在地上,又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呼。 唐守方、唐守清等人只覺一塊塊木石帶著勁風向他們打了不來,只有先求自保,曲肘 臂,護住頭臉,但還是難免被壓在灰土瓦礫堆中,唐守方一條腿更已被壓在折斷的梁木下, 疼得滿頭冷汗。 他還是在嘶聲大呼著道︰【莫放走了那俞佩玉,守住門戶。】 但這時大廳中已亂得一塌糊涂,那里還找得著俞佩玉。 唐守清厲聲道︰【他只怕已乘亂逃出去了,追!】 喝聲中,一群未曾受傷的唐家子弟已隨著他往外城沖,但還未沖到門口,已又有一片瓦 礫夾雜著灰土向他們迎面打了過來,力道竟是強勁絕倫,泥沙隔著衣服打在身上,仍是火辣 辣的發疼。 只見楊子江笑嘻嘻的站在門口,悠然道︰【追什麼?你們難道還不相信我的話麼?若是 再不信,看來我只有將唐家莊的屋子都拆光為止了。】 口 口 口 最混亂的時候,俞佩玉只听得楊子江在身旁道︰【這里有我應付,你們快沖出去,沿著 街走,自然有人接應……】 他話未說完,俞佩玉已一手拉起了朱淚兒,一手挾走了已暈了過去的唐琳,隨著人潮往 外面沖。 他並沒有費什麼力氣就已沖到門外,因為楊子江一直在前面阻路,只听大廳內外俱是呼 聲震耳。 本來坐在外面喝酒的人,被里面的人潮一沖,也紛紛四散而逃,桌子也被打翻了,杯盤 碗盞,全都【嘩啦啦】跌得粉碎。 有的人鞋底較薄,一腳踩在碎瓷上,立刻疼得抱起腳鬼叫,但剛叫出來,他自己又已被 人潮沖倒。 沖倒了之後,想再爬起來,就難如登天了,就算不被活活踩死,骨頭至少也要被踩斷七 八根。 有的人還帶著孩子,本是想來白吃一頓的,全家就可都不必開伙了,誰知便宜沒有佔 著,反而受了大罪。 於是驚呼聲中,又響起了婦人小孩的哭聲。 來的完全是江湖客,那麼混亂的局面也許就會好得多,但此刻一加上唐家莊左近的街坊 好友、叔叔伯伯,才真的天下大亂了,有些人平時本來很鎮定,但被這麼一吵,也吵暈了 頭。 只有俞佩玉久經患難,此刻還能保持冷靜,目光四下一掃,立刻拉著朱淚兒向左邊一條 小道奔了過去。 朱淚兒道︰【我們為什麼下沿著街走,那里豈非有人接應麼?】 俞佩玉沉聲道︰【楊子江雖救了我們,但他的話還是不可听信,此人心機深沉,行動難 測,救我們必非好意。】 朱淚兒道︰【不錯,我實在也猜不透他為何不殺我們,反來相救。】 奔上這條小路後,人就少了,因為人越在混亂之中,就偏偏越會往人多的地方逃,根本 已分不出那里是安全之處。 有人就算明知前面是個火坑,但瞧見大家全都往那里逃,他也會不自由主隨著大家一齊 逃的。 因為他這時理智已失,已完全沒有自信。 只見前面林木扶疏,居然甚是幽靜,紛亂的驚呼似已距離得很遠了,朱淚兒忍不住問 道︰【這里是什麼地方?】 俞佩玉道︰【唐家的私宅。】 朱淚兒吃了一驚,失聲道︰【我們逃走還來下及,怎麼能到他們家去呢?難道真要送上 門去讓人家宰麼?】 俞佩玉道︰【我們只有這條路走,縱然冒險,也只好試一試了。】 朱淚兒想了想道︰【你認為他們家的人都在前面,所以這里一定防守空虛?】 俞佩玉還未說話,突听一人厲聲道︰【站住!你們還想逃得了麼?】 口 口 口 厲喝聲中,已有十幾個勁裝少年,自右面的樹林後一掠而出,為首一人瘸著左腿,腿上 鮮血還未乾透,居然是方才還被壓在橫梁下的唐守方,此人竟像是鐵打的,腿雖已被壓斷, 身子卻仍槍 般站得筆直。 朱淚兒咬了咬牙,道︰【又是你,你怎麼陰魂不散,又跟到這里來了。】 卻不知唐守方本非特意來的,他只不過因為前面的路被楊子江擋住,所以想從後面繞出 去,誰知歪打正著,竟在半路攔著了俞佩玉。 人的命運,有時的確很奇妙,但【有意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這其中的意 境,只怕也唯有已過中年的人才能領會吧,在【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年紀,是絕對體味不到 的。 朱淚兒只說了兩句話,唐門子弟已四下散開,將他們圍住了,只是心中顯然還有顧忌, 是以還未曾出手。 朱淚兒眼珠一轉,已知道他們是投鼠忌器,生怕傷了俞佩玉掌握中的唐琳,當下笑道︰ 【唐無雙根本不是我們殺的,你我本來井水下犯河水,只要你們放我們過去,我們就將唐姑 娘還給你們,這交易如何?】 她以為自己這幾句話說得已很夠【老江湖】了。 誰知唐守方卻像是一個字也沒有听見,忽然叱道︰【毒砂!】 這【毒砂】正是唐門暗器中最霸道的一種,力量雖不能及遠,但在一丈六七之內,只要 毒砂撒出,就很少有人能逃得出它威力籠罩之下,無論誰只要挨上一粒,若無華陀刮骨療毒 的手段,一個對時傷口就要潰爛,參天之內就必死無疑。 唐守方果然不愧為【鐵面閻羅】,竟已決心要將唐琳作替罪之羔羊,要她陪俞佩玉的葬 了。 唐門少年子弟中,本有下少人在私心戀慕著唐琳,但唐守方一聲令下,竟沒有人敢遲疑 違抗。 剎那之間,十幾雙戴著特制麂皮手套的手,已伸入了腰畔的毒砂囊,等到他們的手再伸 出來時,毒砂就將漫天撒出,俞佩玉和朱淚兒周圍十丈力圓之內,都將在這一片毒砂的威力 籠罩之下。 但這時俞佩玉已忽然向左邊沖了出去。 他已看出方才唐守方無情令下時,左面有兩個少年面色大變,眼楮望著唐琳,目光中滿 是淒惻不忍之色。 他知道這兩人必定對唐琳很痴情,下手時必定有所不忍,只要他們出手時稍有遲疑,俞 佩玉就有希望沖出去。 這雖然很冒險,但他已別無選擇的餘地。 他果然沖了出去。 但他卻忘了這一掠之勢,還未脫離毒砂的威力範圍,唐家子弟的毒砂自他身後發出,他 們就更難防避。 就在這時,突听唐琪大呼道︰【住手。】 呼聲中,她和李佩玲已雙雙趕了過來,後面還跟著七八個穿勁裝的丫鬟,每個人都是滿 身塵土。 唐守方厲聲道︰【快發毒砂,絕不能讓他們逃走。】 唐琪也厲聲道︰【不能發。】 唐守方頓足道︰【發。】 唐琪也頓足道︰【守方,你難道真想要二妹的命麼?】 唐門子弟手雖已伸出,但一個個俱是左右為難,也不知該听什麼人的話好,這時俞佩玉 和朱淚兒已沖出數丈開外。 唐守方嗄聲道︰【姑奶奶,你若再顧念私情,唐家就要被你毀了。】 李佩玲忽然道︰【這件事你們都不要管,我保證他們絕對逃下了,你听我這次話絕不會 後悔的。】 她平時素來不說話,所以說出來的話就特別有份量。 唐守方跺了跺腳,道︰【好,我就交給你們。】 他們一面說話,一面還是在往前追,而俞佩玉手里抱著個人,路徑又不熟,所以還是未 能將他們甩脫。 這時唐守方一揮手,唐家的少年子弟已跟著他退了下去,只剩下李佩玲和唐琪繼續往前 追。 以俞佩玉和朱淚兒的輕功,本來也許能逃過她們追蹤的,怎奈這時前面路已盡了,幾間 屋子擋路,屋後卻是一片矗立的山壁。 俞佩玉只想乘早脫身,本不願和她們動手的。 他既不願傷了她們,也怕纏戰之下,又被困死,但此刻情勢卻已逼得他非動手不可了。 誰知到了這里,唐琪和李佩玲竟遠遠站住,不再追趕。 唐琪還揮了揮手,似乎要他們快逃。 俞佩玉怔了怔,似乎想說什麼,但終於還是什麼話都沒有說,拉著朱淚兒,沖入了那一 排屋子。 只見屋子里陳設精雅,古色古香。 朱淚兒搖著頭道︰【楊子江救我們,我已經想不通了,誰知這位唐大姑娘也救了我們, 這倒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 俞佩玉道︰【世上本多出人意外之事……】 朱淚兒忽然冷笑道︰【唐二姑娘居然會害你,只怕你也未想到吧。】 俞佩玉嘆了口氣,什麼話都不說了。 唐琳猶自暈迷未醒,他將唐琳放在椅子上,就立刻四下搜索起來,朱淚兒也不知他在找 什麼,忍不住道︰【這又是什麼地方?】 俞佩玉道︰【唐無雙的私室。】 朱淚兒又怔了怔,訝然道︰【唐大姑娘既救了我們,我們還不趁機快自後山逃走,卻跑 到唐無雙的私室里來找什麼?】 俞佩玉道︰【找出路。】 朱淚兒道︰【出路?這里怎會有出路?】 俞佩玉還未說話,朱淚兒已見到那張木榻的湘妃竹枕移開後,下面竟露出一道黑暗的地 道。 朱淚兒眨著眼道︰【原來這里真有條秘密的出口,難怪這位唐二姑娘說你是由秘道進來 的,她說謊的本事倒真是有板有眼,活靈活現。】 俞佩玉苦笑著,又走過去抱起了唐琳。 朱淚兒冷笑道︰【我看你真是連一時一刻也離不開她,不如素性用根繩子將你們兩人綁 在一起反而好些。】 俞佩玉已走下地道,忽然回頭道︰【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你能不能閉上嘴。】 朱淚兒怔了怔,眼圈都紅了。 她從來也沒有見過俞佩玉板著臉對她說話。 地道中黑暗而陰濕,俞佩玉摸索著當先帶路,走了很久的一段之後,他才嘆了口氣, 道︰【現在你要說話,就盡管說吧。】 朱淚兒的嘴閉得緊緊的。 俞佩玉道︰【解鈴還需系鈴人,世上只有唐琳一個人能洗清我的冤枉,所以我一定不能 讓她死,一定要帶著她走,這道理你明白了嗎?】 朱淚兒還是閉著嘴。 俞佩玉道︰【你方才雖沒有殺死她,可是我知道她一定已中了你身上的毒,假如你已明 白這道理,就趕快先設法解了她的毒吧。】 朱淚兒的嘴閉得更緊了,像是再也不肯張開。 俞佩玉皺眉道︰【你現在怎麼反而不說話了?】 朱淚兒還是不張口,卻用手指了指俞佩玉,又指了指自己的嘴。 俞佩玉苦笑道︰【你現在已經是大人了,怎麼還能發小孩子脾氣?】 听到俞佩玉說她已經是個【大人】,朱淚兒忍不住【噗哧】一笑,但立刻又嘟著嘴道︰ 【是你叫我閉上嘴的,我這人一向很听話。】 俞佩玉道︰【那麼你就快些救她吧。】 朱淚兒眼圈又紅了,咬著嘴唇道︰【你只知道要我救她,只知道為她著急,為什麼不問 問我有沒有中她的毒呢?她們唐家的人難道不用毒的嗎?】 俞佩玉柔聲道︰【唐家的毒藥暗器雖有名,可是你……】 朱淚兒道︰【我怎麼樣?我是個毒人,是不是?無論誰一沾到我就要中毒,是不是?那 麼你為什麼還沒有中毒呢?】 俞佩玉不禁怔了怔,道︰【我……我見到銀花娘打了你一掌後,手上立刻染了毒,又見 到那天蠶教的徒弟擰了你一把,也……】 朱淚兒大聲道︰【但這位唐二姑娘既沒有打我,也沒有擰我,是不是?我身上的毒若連 自己都控制不住,那麼參叔只怕也早已死了。】 俞佩玉道︰【如此說來,她並沒有中毒?】 朱淚兒冷笑道︰【你以為我是個呆子?以為我不知道她死不得的?】 俞佩玉嘆了口氣,柔聲道︰【那是我錯怪你了,我見到唐二姑娘到現在還沒有醒過來, 所以才會以為……】 朱淚兒不等他說完,忽然走過來拍了拍唐琳,冷冷道︰【唐二小姐,你不但會說謊,裝 假的本事也不錯,可是你若再不醒過來,我就立刻將你的衣服脫光。】 唐琳身子一震,果然立刻就張開了眼楮。 朱淚兒瞪著俞佩玉道︰【你現在總明白了吧。她就怕你問她的話,所以只有裝死…… 哼!不分青紅皂白就冤枉好人,還自以為很聰明哩。】 俞佩玉只有老老直直的挨罵,而且被罵得口服心服。 朱淚兒撇了撇嘴,扭過頭去還是忍不住冷笑道︰【唐二姑娘,你現在還下舍得不來自己 站著麼?】 唐琳蒼白的臉紅了紅,咬著牙道︰【你……你……你明明知道我腿上的穴道已被你點住 了,否則我為什麼不能走?】 朱淚兒悠然道︰【有時我也會故意氣氣別人的,難道只準你們冤枉我,就不準我冤枉你 們嗎?】 唐琳氣得全身發抖,卻也無話可說。 俞佩玉嘆了口氣,道︰【二姑娘,我和你素無冤仇,你為什麼要如此害我?】 朱淚兒又冷笑道︰【你可以冤枉我,她自然也可以冤枉你,反正你們兩人都是冤枉好人 的專家,你又何必怪她。】 俞佩玉實在有些哭笑不得,但是這次他再也不敢叫朱淚兒閉上嘴了,他如今又學會了一 件事。那就是︰男人千萬莫要叫女人閉嘴,因為她當時也許會真的閉上嘴,但以後卻說不定 要嘮叨你一輩子。 口 口 口 真的閉上了嘴的是唐琳,她似已抱定主意不說話。 俞佩玉柔聲道︰【你這麼樣做,想必也有你的苦衷,因為你並不是個善於說謊的人。】 朱淚兒冷笑道︰【就因為她不像是個說謊的人,所以說出來的話別人才相信,她若一看 就像個長舌婦,無論說什麼都沒人相信了。】 每次俞佩玉間唐琳的話,唐琳都不開口,朱淚兒卻搶著說,俞佩玉也只有裝作沒有听 見,還是沉著氣道︰【也許你有很好的理由一定要這麼說,只要你告訴我,我絕不怪你。】 朱淚兒冷笑道︰【也許真的是她為情人殺了那唐無雙,她為了要替自己的情人掩護,所 以就隨便找個人來作替死鬼。】 這次她居然還是搶著說了,但說的話卻很有道理。 俞佩玉眼楮一亮,道︰【你真的知道誰是凶手麼?】 朱淚兒冷冷道︰【她當然知道,可是你這麼樣間,她永遠也不肯說的。】 她又走到唐琳面前,厲聲道︰【我問你,究竟是誰殺了那唐無雙的?你若還不肯說,我 ……】 話未說完,突听一人緩緩道︰【殺死那唐無雙的人,就是我。】 口 口 口 黑暗中,不知何時已多了條淡淡的白色人影,就彷佛幽靈般站在那里,俞佩玉和朱淚兒 都瞧不見她的面目,失聲道︰【你是誰?】 那人沒有回答,卻閃起了一點火光。 火光映照下,只見她披麻戴孝,手里的火摺子閃爍如鬼火,蒼白的臉上,也全沒有絲毫 血色。 俞佩玉瞧見這人,才真的大吃了一驚,失聲道︰【是你!】 那人嘆道︰【不錯,是我。】 俞佩玉長嘆道︰【找實在想不到是你。】 朱淚兒厲聲道︰【你既敢在我們面前承認自己是凶手,是不是已存心將我們殺了滅 口?】 那人冷冷一笑,道︰【我若想殺你們,方才為何要救你們呢?】 這【凶手】竟是唐家的大姑娘唐琪。 口 口 口 唐琳已是淚流滿面,嗄聲道︰【大姐,你為什麼要來呢?我反正已沒法子再活下去,也 不想活了,你為什麼不讓我承擔這份罪孽?】 唐琪黯然道︰【我知道你為了我,不惜犧牲你自己,你是個好孩子,可是我……】 唐琳流淚道︰【我也知道大姐是為了保全我們唐家的名譽才這麼做的。】 朱淚兒大聲道︰【很好,你們都是好孩子,做的事都很有道理,可是俞佩玉難道就該死 麼?】 唐琪長長嘆息了一聲,道︰【我也知道,這實在很對不起俞公子,但這其中實在有很多 秘密,不足為外人道的秘密。】 朱淚兒道︰【我們現在難道還沒有權知道這秘密麼?】 唐琪道︰【我此番到這里來和兩位相見,正是已準備將這秘密告訴兩位。】 她語聲停頓了半晌,才苦笑道︰【兩位心里一定很奇怪,我為什麼要殺死自己的父 親?】 朱淚兒道︰【我正是奇怪極了。】 唐琪道︰【我將這秘密說出來後,只望兩位莫要 露,因為這秘密關系實在太大。】 朱淚兒搶著道︰【你難道還信不過俞佩玉。】 唐琪道︰【我就因為知道俞公子是位誠實的君子,所以才到這里來……】 她忽然神秘的一笑,接著道︰【我殺死的那唐無雙,其實並不是我的父親。】 這句話說出來,她以為俞佩玉、朱淚兒必定要大吃一驚。 誰知朱淚兒卻撇了撇嘴,道︰【這秘密又有什麼了不得,我早就知道了。】 唐琪自己反倒吃了一驚,失聲道︰【兩位真的早就知道了麼?】 俞佩玉道︰【真的。】 他本不是個十分沉默的人,但和朱淚兒在一起,他說話的機會實在不多,這次只說了參 個字,朱淚兒已搶著道︰【我們知道這件事並不奇怪,只奇怪你是怎會知道的?】 唐琪苦笑道︰【這本是唐家的事,唐家也只有我一個人知道,而兩位卻反而知道了,這 又怎麼會不奇怪呢?】 朱淚兒道︰【那唐無雙本是個趕騾子的,我怎會不知道?】 唐琪愕然道︰【趕騾子的?】 朱淚兒道︰【不錯,他和俞放鶴的手下一起在望花樓里搗鬼,不想我們卻在復壁中偷 听,所以才會知道這秘密。】 她不說還好,越說唐琪反而越糊涂了。 俞佩玉嘆道︰【這件事說來的確很復雜,最重要的是,姑娘你必需先要知道,所有的陰 謀都是那俞放鶴在暗中策動的。】 唐琪訝然道︰【俞放鶴?可是武林盟主俞老先生?】 俞佩玉咬牙道︰【正是。】 唐琪的神情更驚訝,道︰【他和這件事又有什麼關系?】 俞佩玉道︰【就因為他要將唐門的勢力據為己有,所以才將真的唐老前輩擄去,再找一 個和唐老前輩有虎賁郎中之似的人,來假扮唐老前輩,這件事做的本十分秘密,誰知卻在無 意中被我們窺破了。】 朱淚兒忍不住插口道︰【我們到這里來,就為的是要想法子揭破他的陰謀。】 唐琪怔了半晌,忽然大笑起來。 俞佩玉和朱淚兒愕然相顧,再也想不到她為何如此好笑。 唐琪笑了一陣子,忽又長長嘆了口氣,喃喃道︰【這只怕就叫做人算不如天算,天網恢 恢,疏而不漏了。】 朱淚兒皺眉道︰【這是什麼意思?】 唐琪沉聲道︰【不瞞兩位說,家父在十餘年前,便已仙逝了。】 俞佩玉又吃了一驚,失聲道︰【十餘年前?但我……我……我明明……】 唐琪道︰【他老人家死的時候,正是蜀中武林最混亂的時候,那時唐家莊本身也遭遇著 一個很大的危險,本門全仗著先父坐鎮,才勉強將所有的變動壓住,他老人家唯恐自己一死 之後,局面就會立刻大亂,所以在臨死之前,先找了一個人來假扮自己,來鎮壓這種局 面。】 她笑了笑,接著道︰【他老人家找的這人乃是我們的一位遠房表叔,並不是什麼趕騾子 的,只因這位表叔本就和他老人家很相似,再略為易容,別人再難看出了,何況,就算有人 覺得有些不對,也會認為那是因為先父大病之後而改變的。】 俞佩玉長嘆道︰【如此說來,我見的那位唐老前輩,已經是葉公之龍了。】 他這才恍然大悟,為何那【唐無雙】總是顯得有些膽小怕事,有時根本就沒有一代宗主 的風度。 他也終於明白那【唐無雙】為何會將他出賣了。 唐琪道︰【我那位表叔本不是個英明果斷的人,所以先父臨終時,再參吩咐我,無論什 麼事都不可讓他作主,只可讓他做個傀儡而已,他若有了爭權奪位之心,先父就叫我……叫 我立刻將他置之於死地。】 她嘆息了一聲,接道︰【就因為先父將這種大事交托給我,所以我只有死守在唐家,無 論如何也不能嫁出去。】 俞佩玉想到她犧牲之大,也不禁為之黯然,一個女人犧牲自己的青春而守活寡,那日子 的確不是好過的。 唐琪道︰【這十多年來,我這位表叔倒也能安份守己,一切事都取決於我,自己從不作 主,誰知這次回來,他竟變了,竟在半日之間,自作主張的發下了十餘道命令,為了先父臨 終交代不來的話,我只有將他置之於死地。】 她又嘆息了一聲,道︰【但我卻也未想到,假中竟還有假,世事之離奇,有時的確比最 荒謬的故事還難令人相信。】 朱淚兒早已听得呆住了,此刻才苦笑喃喃道︰【這的確是個很驚人的秘密,我現在才知 道一個武林世家要保全它的榮譽,的確不是件容易的事。】 唐琪淒然一笑道︰【不錯,別人只能看到我們唐家的威風,又有誰知道在這層光采威風 的表面下,實在不知隱藏著多少辛酸,多少血淚……】 她似已勾起了往事的回憶,目中見不覺流下淚來。 俞佩玉想起她每次嫁出去後,丈夫都忽然而死,那些人難道都是湊巧死的麼?那其中又 有何秘密?想到這里,連俞佩玉都不禁機伶伶打了個寒噤。 他不能再想下去了,也不忍再想下去,無論如何,唐琪都只能算是個很不幸,很可憐的 女孩子。 光榮,本就是要付出很大的代價才能換來的,自古以來,在【光榮】的幕後,已不知堆 積了多少白骨,多少血腥…… 這值不值得呢? 朱淚兒默然半晌,忽又問道︰【這秘密難道連唐玨都不知道麼?】 唐琪道︰【他也不知道。】 朱淚兒嘆了口氣,道︰【這就難怪他會……】 她忽然住口不語,因為她覺得唐玨既已死了,又何必再將他的羞恥說出來呢?俞佩玉望 了她一眼,意示贊許。 她畢竟是個心地很善良的人,只不過也像世上大多數女孩子一樣,有時在不該說話的時 候,偏偏搶著要說話而已。 唐琪道︰【除了我和我那位表叔外,世上絕沒有別人知道這秘密,因為那時我的弟妹年 紀還小,所以先父就叫我連他們一齊瞞住。】 俞佩玉暗暗嘆息,他知道連唐 都絕不會知道此事的,否則他就不會幫著那【唐無雙】 來出賣俞佩玉了。 那【唐無雙】做了十幾年的傀儡,心里多少有些不甘,所以才想勾結俞放鶴,來增高自 己的地位。 但他雖然出賣了俞佩玉,卻並沒有出賣唐家,所以他臨死的時候,也不肯將這秘告訴俞 放鶴。 俞佩玉長長嘆了口氣,道︰【無論如何,你那位表叔總是對得起唐家的。】 唐琪黯然道︰【為了家族的榮譽,自己只有犧牲,這本是世上大多數武林世家子弟的痛 苦,也就是這些武林世家能夠生存的根本精神。】 朱淚兒嘆道︰【我本來倒也很羨慕那些世家子弟,可是現在……】 她神情也很淒涼,因為她也有她自己的痛苦,做【銷魂宮主】的女兒,畢竟也並不是件 好受的事。 過了半晌,她忽又問道︰【這秘密也許別人都不知道,但二姑娘卻一定知道的,是 嗎?】 唐琪嘆道︰【她也是直到前天晚上才知道。】 朱淚兒道︰【哦?】 唐琪道︰【前天晚上,她的確因為一件事要來找那唐……唐無雙,走到門外時,她也的 確停住了腳步,因為那時我正在屋里說話。】 朱淚兒道︰【她瞧見你殺死了那唐無雙,自然大吃一驚,你發現她在門外,就只有出來 將這秘密告訴她,是嗎?】 唐琪苦笑道︰【正是如此。】 朱淚兒道︰【我只奇怪,你們為什麼不肯將這件事的真象說出來呢?】 唐琪道︰【只因那時我們還不知道這件事其中還有那麼多曲折,更不知道連那唐無雙也 是別人假扮的。】 朱淚兒冷笑道︰【你們不願讓外人知道你們唐家的人為了爭權而內哄,為了保全唐家無 瑕的名聲,就只有犧牲俞佩玉了,是嗎?】 唐琪只有長嘆,因為她實在無法回答這句話。 朱淚兒瞪著唐琳,緩緩道︰【二姑娘,我還要請教你一件事。】 唐琳垂著頭,似乎永遠再也不肯抬起。朱淚兒道︰【你若要找個替死鬼,隨便找誰都可 以,為什麼一定要找俞佩玉呢?你和他又有什麼過不去?】 唐琳頭垂得更低,目中又已流下淚來。 唐琪忽又長長嘆息了一聲,道︰【你們若一定要她說,不如還是讓我替她說出來吧。】 朱淚兒冷笑道︰【原來你也知道,莫非這也是大姑娘你的意思嗎?】 唐琪也忍不住冷笑了一聲,道︰【若是我的意思就不會這麼樣做了,只因俞公子雖然是 位少見的美男子,但我還並未看在眼里。】 她似乎也被朱淚兒激怒,說話也尖刻起來。 朱淚兒反而笑道︰【那很好,我就希望他在別的女人眼里是個丑八怪,天下的女人,若 都和唐大姑娘一樣,我就安心了。】 唐琪望著她,目中的怒意又漸漸消失,因為她已發覺朱淚兒只不過還是個孩子,只不過 拚命想裝大人而已。 她笑了笑,又嘆息著道︰【可是我這妹妹卻對俞公子……】 唐琳忽然冶起頭,嗄聲道︰【大姐,你……你怎麼能……】 唐琪柔聲道︰【為什麼不能?】個少女對一個少男鍾情,絕不是件丟人的事,我們為什 麼不能說出來。】 唐琳身子顫抖著,面靨已紅如朝霞。 朱淚兒瞪著眼道︰【你的意思是說,她害俞佩玉,只為了喜歡俞佩玉,那麼她這種喜歡 的法子可真叫人有點吃下消。】 唐琪道︰【她對俞佩玉一往情深,知道俞公子已和姑娘你成了親,她心里的悲痛,自然 可想而知,再加上家門出了如此不幸的事,她怎麼受得了。】 她凝注著朱淚兒,緩緩道︰【姑娘你想必知道,愛和恨之間的距離是多麼微妙,若換了 姑娘你處在她這樣的情況中,只怕也會這麼樣做吧。】 朱淚兒默然半晌,瞟了正在發愣的俞佩玉一眼,幽幽道︰【我只怕做得比她更毒辣。】 唐琪道︰【何況,她也只能說俞公子,否則別人就不會如此輕易相信她的話了。】 朱淚兒道︰【為什麼?】 唐琪嘆道︰【只因她已經為俞公子受過很大的罪了,若不是因為那件事,後來並沒有造 成太大的影響,她只怕早已被家法處置……】 听到這里,俞佩玉再也忍不住了,動容道︰【她將銀花娘帶入唐門制造暗器的秘密,難 道就是為了我。】 唐琪黯然一笑,道︰【俞公子既然也知道這件事,就更應該原諒她才是。】 俞佩玉望著已泣不成聲的唐琳,也不知該說什麼。 朱淚兒卻走了過去,柔聲道︰【二姑娘我本來很恨你的,可是現在,我只有對你同情 ……】 唐琳忽然跳起來,嘶聲道︰【我不要你同情,不要你可憐,我恨你,我恨你……】 她掙扎著想沖出去,但閉穴未解,又僕地跌倒。 朱淚兒咬著嘴唇,淒然一笑,道︰【你用不著恨我,我說我是他的妻子,也只不過是自 己在騙自己罷了,其實他心里只有那位林黛羽姑娘,我和你一樣都是可憐人,我……我 ……】 說著說著,她也流下淚來。 唐琪望著她們,目中也已淚光盈盈,喃喃道︰【冤孽,冤孽……】 她忽然抬頭瞪著俞佩玉,冷冷道︰【俞公子,看來你害的人可真下少呀。】 俞佩玉眼楮發直,喃喃道︰【我害的人不少,我害的人不少……】 他對這句話翻來覆去也不知說了多少次,只因除此之外,他實在已無話可說,何況他無 論怎麼說,唐琪也絕不會同情他的。 唐琪扶起了唐琳,道︰【現在,我的話已說完,俞公子你已可請便了。】 她似乎連看都已不願再看俞佩玉一眼,連朱淚兒都想不到她的態度怎會忽然變得如此冷 淡。 卻不知這種參十多歲的老處女,對無情無義的男人最是深痛惡絕,就好像自己也上過男 人一百多次當似的。 其實她又何嘗不知道俞佩玉並沒有錯,只不過她拒絕承認這事賞而已,只因她恨的並不 是俞佩玉,而是男人。 朱淚兒見到她已扶著唐琳走回去,忍不住道︰【唐姑娘,你已準備將這秘密宣布出去了 麼?】 唐琪道︰【不準備。】 朱淚兒道︰【那麼……那麼你將這秘密告訴我們又有什麼用?】 唐琪道︰【為什麼沒有用。】 朱淚兒著急道︰【別人若不知道這其中真相,豈非還是要認為俞佩玉是殺死唐老莊主的 凶手?】 唐琪冷冷道︰【他對你既然無情無義,你何苦還要如此關心他。】 她嘴里說著話,竟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朱淚兒了怔了征,想去追,俞佩玉卻拉住了她,道︰【算了,讓她走吧。】 朱淚兒大聲道︰【算了?這種事怎麼能算了呢?你難道喜歡一輩子被人當作殺人的凶 手?】 俞佩玉默然半晌,苦笑道︰【我身上背負的冤名反正夠多了,再加這一件也沒什麼關 系。】 朱淚兒跺腳道︰【有時我真不憧你這人是怎麼搞的?別人害了你,你一點也下生氣,別 人替你急得發瘋,你自己卻一點也不著急。】 俞佩玉笑了笑,道︰【你既然認為我對你無情無義?又何必如此關心我。】 第33章 互斗心機 朱淚兒听了俞佩玉的話,又怔了怔,忽然掩面痛哭起來,又跺著腳道︰【你難道認為我 那話不該說的?你心里難道不是只有林黛羽?我難道說錯了?難道錯怪了你?】 俞佩玉什麼話也不說了。 哭了半晌,朱淚兒似也覺得哭夠了,喃喃道︰【也許是我錯了,我又多嘴,又好哭,又 時常說錯話惹你生氣,你為什麼還不拋下我一個人走呢?】 俞佩玉還是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輕輕拉住了她的手,朱淚兒也就乖乖的跟著他走了出 去。 不說話豈非正是對付女人最好的法子。 口 口 口 俞佩玉知道走出地道就是那荒涼的廟宇,俞放鶴的屬下們擄走了唐無雙,殺了唐 ,也 就在那廟宇,俞佩玉初次見到郭翩仙,他不禁又想起了那被情所苦的少女鍾靜來。 他們現在到那里去了呢?是生是死? 他又想起了銀花娘,想到她淒慘的結局,於是金花娘、鐵花娘、金燕子,這些人的面目 似又已出現在他眼前。 當然,他更忘下了林黛羽。 俞佩玉長長嘆了口氣,黯然忖道︰【她們的遭遇都如此不幸,難道真是因為我害了她們 麼……】 和他認識的女孩子,好像沒有一個是快樂宰運的。 這是為了什麼呢? 絕世的美人,常常會被人認為是【禍水】,那麼像俞佩玉這樣的絕世美男子又該算什麼 呢? 禍土? 俞佩玉自己也不知是該大哭一場,還是該大笑參聲。 口 口 口 地道的出口是個可以旋轉的石蓋子,所以移動時絕不會發出任何聲息,何況,外面是荒 山野廟,杳無人跡,就算有聲音也沒有關系。 但俞佩玉還是很謹慎,他先將石蓋移開一線,外面更黑暗 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縱有星 光月色,也照不到這里。 而黑暗與靜寂又永遠是最好的伴侶,除了自己心跳的聲音 俞佩玉什麼都听不到,風也 已住了。 俞佩玉這才拉著朱淚兒走了上去。 就在這時,黑暗中忽然發出了一陣笑聲。 一人悠然笑著道︰【兩位現在才來麼?在下已恭候多時了 】 俞佩玉一驚,後退,但燈光突明。 朱淚兒失聲道︰【楊子江,你倒也真是陰魂不散,怎麼又跑到這里來了?】 楊子江微笑道︰【這也許是因為我和兩位特別有緣。】 只見他盤膝坐在地上,面前擺著一大罐酒,幾包油膩膩的菜,還有一盞燈,一個火摺 子。 他笑著接道︰【酒菜都是我自唐家順手牽羊帶來的,雖然酒菜已冷,但既然沒花錢,也 只好將就些了,來來來,兩位且來共飲一杯。】 俞佩玉靜靜的瞧了他半晌,微笑道︰【多謝。】 他竟真的走過去坐了不來,舉杯一飲而空,朱淚兒想搶過來先喝一口,卻也來不及了。 楊子江大笑道︰【俞兄,你武功實在不大怎麼樣,長得也未必比我英俊多少,但你實在 比我沉得住氣,這點連我都不能不佩服你,來,我敬你一杯。】 他忽又向朱淚兒一笑,道︰【朱姑娘也請放心,酒里面沒有毒的,我殺人的法子多得 很,用不著下毒。】 朱淚兒眼珠子一轉,淡淡道︰【但我殺人的法子卻只有一個,就是下毒,隨時隨地都能 下毒,被我毒死的人也不知有多少,卻從來沒有人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她忽然向楊子江笑了笑,道︰【說不定我已在你手里這杯酒中下了毒了,你信不信?】 若是別人說這話,楊子江說不定立刻就會大笑將手里這杯喝下去,但這話是【銷魂宮 主】的女兒說出來的,那份量可就大不相同了。 楊子江望著手里這杯酒,還是笑著道︰【你若真的在這杯酒里下了毒,就不會告訴我 了,是麼?】 朱淚兒嫣然道︰【你為何不試試呢?】 楊子江怔了怔,就算明知這杯酒里沒有毒,也喝不下去了。 朱淚兒道︰【你的膽子不是一向很大嗎?】 楊子江道︰【我膽子本來的確很大的,可是被人一激,反而會變小。】 朱淚兒用兩根手指將他手里的酒杯拈了過去,將杯中的酒倒在俞佩玉杯子里,笑嘻嘻 道︰【酒糟蹋了可惜,他既然不喝,你就喝了吧。】 俞佩玉笑了笑,一飲而盡。 朱淚兒笑道︰【你看,酒里根本沒有毒的,你為什麼不敢喝呢?連這點膽子都沒有,我 都替你難為情死了。】 楊子江居然面不改色,還是笑道︰【做人還是小心些好,何況,有酒自然要先敬客 人。】 他又往罐子里倒出杯酒,道︰【這杯酒我總可放心喝了吧。】 朱淚兒眨了眨眼楮,道︰【不錯,這杯酒里沒有毒,你趕快喝吧。】 楊子江望著這杯酒發了半晌愣,笑道︰【我喝多了酒會發酒瘋,還是少喝兩杯吧。】 朱淚兒嬌笑道︰【你看,我說酒里有毒,你也不敢喝,說酒里沒毒,你也不敢喝,我要 怎麼說你才敢喝這杯酒?】 楊子江笑道︰【無論你怎麼說,我都不喝了。】 他放下酒杯,喃喃道︰【我救了她性命,她卻連一杯酒都不讓找喝,看來人是的確救不 得的。】 朱淚兒忽然沉下臉,道︰【誰叫你救我們的?你殺了唐玨,殺了金花娘,殺了鐵花娘, 為什麼不殺我們?反來救我們?】 楊子江微笑道︰【你難道一定要我殺你才覺得高興麼?】 朱淚兒冷笑道︰【你沒有打我們的主意,算你聰明,否則你的麻煩就大了。】 楊子江道︰【我殺人倒並不問有沒有麻煩,只問那人該不該殺?】 他忽然沉下臉,道︰【我問你,一個人為了要娶婆子,就六親不認,連自己的兄弟姐妹 都要出賣,這種人該殺不該殺?】 朱淚兒道︰【這……這是你們逼他做的,怎麼能怪他?】 楊子江道︰【我若逼你殺俞佩玉,你肯不肯?】 朱淚兒大聲道︰【我當然不肯。】 楊子江道︰【這就對了,找逼不逼你是一回事,你肯不肯做又是另一回事了,唐玨對他 的家人若和你對俞佩玉一樣忠心,我們逼他又有何用?】 朱淚兒怔了怔,道︰【但金花娘呢?你為什麼……】 楊子江截口道︰【金花娘?我幾時傷過她一根寒毛?她自己要殉情自殺,與我又有何關 系?世上像她這種愚蠢的女人很多,每天也不知要死多少,那難道也怪我嗎?】 朱淚兒冷笑道︰【你推得倒乾淨,如此說來,你倒是個好人了?】 楊子江笑道︰【那倒也不敢當,只不過,不該殺的人,就算求我殺他,我也懶得動手 的。】 朱淚兒眼楮一瞪厲聲道︰【那麼鐵花娘呢!她又有什麼該殺之處!】 楊子江道︰【鐵花娘?誰說我殺了她?】 朱淚兒道︰【我說的。】 楊子江道︰【看到我殺她了麼,你看見了她的 身麼?你怎知道她已死了?】 朱淚兒冷笑道︰【我用不著親眼看見,也知道她已死在你手上。】 楊子江道︰【她若沒有死呢?】 朱淚兒道︰【她若沒有死,我就……就將這酒罐子吞下去。】 楊子江笑了,道︰【酒罐子是萬萬吞不得的,否則別人見到你的肚子那麼大,心里一定 會奇怪,沒出嫁的姑娘怎會懷了雙胞胎。】 朱淚兒紅著臉怒道︰【誰說我的肚子大?】 楊子江道︰【肚子里若是裝了兩個罐子,怎麼會不大呢?】 朱淚兒又不覺怔了怔,道︰【兩個罐子?那里來的兩個罐子?】 楊子江悠然笑道︰【姑娘已經有了個醋罐了,再吞個酒罐子下去,不是兩個罐子是幾 個。】 一個女孩子若是說不過別人時,不是大哭大鬧,就要裝佯撒賴,歪理講上十八篇,講到 別人頭大如斗,投降認輸為止。 只可惜朱淚兒也知道對付楊子江這種人,什麼都沒有用的,她瞪著眼生了半天氣,自己 只有笑了,道︰【好,算我說不過你,你若是女人,一定也是個標準的長舌婦,無論誰遇到 長舌婦,都只有自認倒楣。】 俞佩玉忽然笑了笑,道︰【楊兄在這里相候多時,難道就為了要和她鬧嘴麼?】 這次楊子江也怔住了。 朱淚兒想盡千百計,都拿他沒法子,誰知俞佩玉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將他問得說不出 話來。 楊子江怔了半晌,忽然大笑起來,道︰【咬人的狗是不叫的,這話果然不錯,看來從今 以後,我對俞兄倒真的要刮目相視了。】 俞佩玉笑而不言,根本不答腔。 楊子江只有自己頓住笑聲,正色道︰【在下在此相候,只為了知道俞兄是位誠實君 子。】 俞佩玉道︰【不敢。】 楊子江道︰【在下平生最恨的就是偽君子,但像俞兄這樣不折下扣的真君子,在下還是 一向佩服得很。】 俞佩玉道︰【不敢。】 楊子江道︰【尤其像俞兄這樣少年老成,忍辱負重……】 朱淚兒忍不住叫道︰【你有話快說,有屁快放,馬屁再拍下去也沒有用的,他反正還是 那兩個字,不敢。】 楊子江乾笑兩聲,道︰【在下只想請教俞兄一件事,像俞兄這樣的誠實君子,想必不至 於以虛言相欺的。】 俞佩玉果然還是微笑著道︰【不敢。】 楊子江道︰【在下只想請教俞兄,那唐無雙究竟是誰殺的?是不是唐大姑娘殺的?她為 何要殺他?是否已知道他是個冒牌貨?卻又是怎會知道的?】 俞佩玉沉吟了半晌,忽又笑道︰【這不是一件事,是五件事了。】 楊子江目光灼灼,瞪著俞佩玉道︰【那麼就算在下請教俞兄五件事吧。】 俞佩玉緩緩道︰【楊兄既然不恥下問,在下自然不敢以虛言相欺,只不過……】 楊子江道︰【只不過怎樣?】 俞佩玉忽然閉上嘴,不說話了。 朱淚兒拍手笑道︰【他的意思你還不明白嗎?他可以不騙你,但也可以閉上嘴不說話, 我現在才發現這真是對付長舌婦的好法子。】 楊子江霍然長身而起,厲聲道︰【你不說。】 朱淚兒也跳了起來,瞪眼道︰【不說又怎樣?】 楊子江臉色漸漸發青,朱淚兒只道他畢竟還是要出手了;心里也不禁緊張起來,只因她 也知道他若出手一擊,必定非同小可。 誰知楊子江忽又笑了,道︰【俞兄既然不肯說,就算在下沒有問吧。】 朱淚兒又怔了怔,道︰【你怎地忽然變得這麼客氣起來了。】 楊子江道︰【這只因在下實在想和俞兄交個朋友,俞兄若肯移駕到寒舍去喝兩杯,在下 就足以快慰生平了。】 朱淚兒吃驚道︰【到你家去?你也有家?】 楊子江笑道︰【人人都有家的,在下豈能例外。】 朱淚兒道︰【不錯,連老鼠都有個洞,何況你,但你的洞在那里?】 楊子江道︰【寒舍就在前面不遠,小妻炒的兩樣小菜,也還頗能下酒。】 朱淚兒又吃了一驚,失聲道︰【你老婆?你也有老婆?】 楊子江笑道︰【有了公老鼠,自然就有母老鼠,否則小老鼠那里來呢?】 朱淚兒嘆了口氣,道︰【你這人究竟在搞什麼鬼?連我都被你弄糊涂了,可是我又真忍 不住想去瞧瞧你那老婆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居然肯嫁給你這怪物。】 楊子江道︰【不知俞兄也肯賞光麼?】 俞佩玉笑了笑,還未說話,朱淚兒已搶著道︰【我想他也忍不住要去瞧瞧的,是嗎?】 楊子江撫掌道︰【姑娘既然這麼說,俞兄就算不想去也不行了。】 口 口 口 其實俞佩玉也很想去瞧瞧的,他發覺楊子江這個人不但神秘,而且古怪,不但可怕,而 且簡直很有趣。 這種人的邀請,只怕誰也無法拒絕的。 楊子江的家果然不遠,他們走到那里時,天還未亮,只見山麓下有茅屋參五,屋頂上居 然還有炊煙 四散。朱淚兒眨著眼道︰【看來你老婆倒真勤快,這麼早就起來煮飯了。】 楊子江道︰【這只因她也知道要有貴客臨門,自然要早作準備。】 朱淚兒訝然道︰【她難道早就知道我們要來?】 楊子江笑道︰【不瞞兩位,今日在下若不將兩位帶回來,她就絕不會放我過門的。】 朱淚兒更糊涂了,道︰【她為什麼一定要你將我們帶回家來,難道她還會認得我們不 成?】 楊子江笑而不答,像是越來越神秘了。 朱淚兒道︰【喂,我在問你,你為什麼不說話?】 楊子江笑道︰【我這法子是跟俞兄學的,這就叫現學現賣。】 朱淚兒恨道︰【好,你不說就算了,反正找馬上就會知道。】 茅屋外的竹籬上爬滿了長青 ,柴扉是虛掩著的,小園中的菊花開得正盛,在夜色中看 來又別有一番風姿。 楊子江含笑揖客,看來居然真的像是個 的主人,但是他心里究竟在搞什麼鬼?那就 只有天知道了。 小廳迎門處擺著個神案,供著【桃園參結義】和觀音大士的神像,前面端端正正擺著張 八仙桌。 這正是標準的農家草堂的擺設,朱淚兒橫看豎看,也看不出有何異狀,也就因為沒有異 狀,她心里反而更奇怪。 楊子江說什麼也不像是會住在這種地方的人。 只見桌子上果然擺滿了大碗小碗的菜,有的菜還在冒著熱氣,旁邊還有一大鍋稀飯,一 大罐酒。 朱淚兒也不客氣,坐不來就吃,折騰了大半夜,她的肚子也實在餓了,邊吃邊笑道︰ 【嗯,你老婆炒菜的手藝的確不錯,娶到個會炒菜的老婆,真是你的福氣。】 楊子江笑道︰【這些粗菜,只怕不對兩位的口味。】 俞佩玉道︰【嫂夫人呢?為何不請出來讓我等拜見拜見。】 楊子江道︰【她只怕還在廚房里忙著哩。】 只听內堂果然有刀杓之聲傳了出來。 俞佩玉道︰【菜已這麼多了,嫂夫人若還要忙,我們心里怎麼過得去。】 楊子江道︰【有貴客來了,她自然要特別賣力。】 俞佩玉笑道︰【難道賢伉儷一定要脹破我們的肚子嗎?還是快請嫂夫人出來吧。】 楊子江也笑道︰【好,好,既是如此,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若有別人在旁邊看到這情況,听到他們說的話,一定要以為這是鄉下夫婦在接待城里來 的闊親戚。 別人只怕連做夢都想不到,這參人嘴里說的雖是平常已極的家常客套話,心里想著的卻 是最復雜詭秘的事。 當然更沒有人會想到坐在這個地方吃飯聊天的參個人,一個是身負奇冤,忍辱負重,在 江湖中也不如惹起了多少風波的武林世家子,一個是忽正忽邪,行事詭秘,而又身懷絕技的 神秘江湖客,而另一個竟是【銷魂宮主】的女兒。 若真有人在旁邊瞧著,知道了這參人的真實身份後,只怕就要駭得掉頭就走,落荒而 逃,殺了他也不敢回來了。 只听楊子江笑道︰【丑媳婦遲早難免見公婆,你還是出來吧。】 廚房里果然有個嬌滴滴的聲音笑道︰【炒好了這碟蝦仁,我就出來了。】 朱淚兒眼楮已直了,道︰【這是誰的聲音,听來的確熟得很。】 楊子江笑道︰【既然熟得很,你為何還听不出呢?】 朱淚兒道︰【在油鍋旁邊說話,她的聲音自然要被燻得變了些,否則我一定听得出。】 俞佩玉面上也露出詫異之色,就在這時,門 已掀起,已有個青衣婦人捧著盤熱氣騰騰 的炒蝦仁盈盈走了出來。 看到了她,俞佩玉和朱淚兒才真的怔住了。 口 口 口 楊子江的妻子竟是鐵花娘。 這實在是令人夢想不到的事,就算廚房里忽然走出個參頭六臂的母夜叉來,也都不會令 他們更吃驚了。 朱淚兒張大了嘴,連下巴都像是快要掉了不來!下巴雖然沒有掉不來,但她剛放進嘴 里的一塊糖醋排骨卻掉了下來。 鐵花娘紅著臉嫣然一笑,垂首道︰【菜炒得不好,你們莫要見笑。】 俞佩玉道︰【嫂……嫂夫人莫要客氣。】 他雖然很沉得住氣,這時也難免張口結舌,這【嫂夫人】參個字,他也不知用了多大力 氣才說出來的。 鐵花娘的臉更紅了,道︰【蝦仁要趁熱吃,俞公子也莫要客氣才好。】 俞佩玉道︰【是,是,是,我不客氣。】 他實在下知道該說什麼,只有先用蝦仁塞住嘴。 無論如何,俞佩玉總算還是能沉得住氣的,但朱淚兒卻怎麼也憋不住了,忽然跳了起 來,大聲道︰【你真的嫁給他了麼?】 鐵花娘抬起了頭,含笑望著她,緩緩道︰【一個女人遲早總要出嫁的。】 朱淚兒一屁股又坐到椅子上,搖著頭嘆道︰【我真不懂,你怎會嫁給這怪物的。】 楊子江笑道︰【你看我是怪物,她看我卻一點也不怪,這就叫蘿卜青菜,各有所愛,否 則世上的女人若都和朱姑娘你一樣,只有看著俞兄才順眼,那豈非槽了。】 他忽然捧起了那罐酒,喃喃道︰【酒罐子的滋味不知怎麼樣?也不知誰有口福嗜得 到。 朱淚兒長長吸了口氣,道︰【你用不著激我,我既然輸了,自然會將酒罐子吞下去,小 小一個酒罐子吞下去了有什麼了不起,在我看來簡直比吃白菜還容易。】 楊子江失笑道︰【你若真有這本事,我們真佩服你了。】 朱淚兒道︰【好,你瞧著吧。】 她居然真的將酒罐子捧了過來,楊子江的眼楮也不禁直了,因為他也知道這女孩子的確 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說不定真會將這酒罐子吞下去,他忍不住想瞧瞧她用的是什麼法 子。 只見朱淚兒捧著這酒罐子左看右看,忽然搖頭道︰【不對不對。】 楊子江道︰【有什麼不對?】 朱淚兒道︰【我方才說的是那個酒罐子,不是這個,你到土地廟去將那個酒罐子拿來 吧。】 楊子江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 朱淚兒瞪眼道︰【笑什麼?快去拿呀,我早就想 那酒罐子的滋味,現在已等不及 了。】 楊子江緩緩道︰【姑娘這麼說,想必是以為我一定懶得去拿的,其實那土地廟離這里也 不太遠,我就去一趟又有何妨。】 他嘴里說著話,居然真的站了起來。 朱淚兒眼珠子直轉,冷笑道︰【你要去就快去,我可沒功夫在這里等你。】 鐵花娘笑了笑,道︰【他若真的去拿來,我就幫你吃一半。】 朱淚兒道︰【哼,要吃我就吃一個,一半我還嫌少哩。】 楊子江道︰【看來姑娘你倒真是永遠也不肯服輸的。】 朱淚兒昂起了頭,道︰【我為什麼要服輸?】 楊子江大笑道︰【但你只管放心,我若真去將那酒罐子拿來,就未免太煞風景了,我又 怎敢唐突佳人,定要姑娘你吃酒罐子呢?】 朱淚兒道︰【這是你自己不去拿,可不是我不敢吃。】 楊子江笑道︰【是是是,莫說一個酒罐子,就算兩百多個姑娘也照吃不誤的。】 朱淚兒也不禁【噗哧】一笑,道︰【一點也不錯,你總算學乖了。】 忽然間,遠處有馬嘶之聲隱隱傳來。 聲音雖遙遠,但在這黎明前的深山中听來,卻清晰得很。 朱淚兒皺眉道︰【你們莫非還有客人?】 楊子江道︰【好像是的。】 朱淚兒道︰【騎馬而來的,想必是遠客。】 楊子江道︰【似乎不錯。】 朱淚兒動容道︰【來的是誰?】 楊子江微微一笑,道︰【姑娘你想來的會是什麼人呢?】 朱淚兒冷笑道︰【總不外是你那些狐群狗黨罷了。】 楊子江忽然一拍桌子,大笑道︰【一點也不錯,這次你總算學乖了。】 只听馬蹄聲越來越近,果然是直奔這草廬而來的,而且蹄聲驟密,來的人似乎還不少。 朱淚兒臉色已有些發白,直向俞佩玉使眼色,俞佩玉卻始終面帶微笑,彷佛什麼都沒有 听到。 楊子江忽又一拍桌子,道︰【俞佩玉呀俞佩玉,你當真全身是膽,連我都有些佩服你 了。】 俞佩玉微笑道︰【不敢當。】 楊子江道︰【你若非膽大包天,怎敢跟著我到這里來呢?】 俞佩玉道︰【此間風物絕佳,嫂夫人又燒得如此一手好菜,在下焉有不來之理。】 楊子江目光灼灼,瞪著他道︰【你難道不怕我將你引入虎口?】 俞佩玉笑了笑,道︰【我知道兄台不是這麼樣的人。】 楊子江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俞兄你切莫將我當做了好人。】 俞佩玉淡淡道︰【閣下若真有加害之意,也不必等到此刻,更不必如此大費周折了。】 楊子江瞪了他半晌,仰面大笑道︰【俞兄以君子之心來度小人之腹,只怕是要後悔 的。】 他拚命罵自己,俞佩玉反而再參替他解釋,朱淚兒听得真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俞佩玉 為何如此信任他。 她總覺得這人靠不住,但這時就算想走已遲了,只听楊子江笑聲突頓,馬蹄聲已停在草 廬前。 竹籬外一人沉聲道︰【有人在麼?】 楊子江道︰【你明明知道有人,還問什麼?】 那人陪笑道︰【到了楊公子府上,在下等怎敢隨意亂闖。】 楊子江皺眉道︰【你禮貌已經很周到了,快進來吧。】 只听腳步聲響,已有參個人走了進來。 其中兩人手里各各捧著口箱子,箱子很大,看來份量也不輕,但兩人輕描淡寫的用手 托,彷佛一點也下吃力。 另一人白生生的臉龐,並不難看,臉上總是笑嘻嘻的,身上的衣服穿得很合身,腰胖懸 著的刀看來也很名貴,全身上下,可以說並沒有什麼令人看不順眼的地方,但也不知怎地, 他偏偏就是令人看不順眼。 朱淚兒只覺這人看來臉很熟,彷佛在那里見過,俞佩玉卻已看出他也是那天在李渡鎮 上,看俞放鶴和【唐無雙】下棋的那些人之一,而且俞放鶴後來到鳳參先生小樓上去的時 候,他也跟著的。 這人一走進來,眼楮也立刻盯在俞佩玉和朱淚兒臉上,瞧了兩眼後,臉上的神情就有些一 變了。 俞佩玉還是不動聲色,只當沒有認出他。 楊子江道︰【我要的東西已帶來了麼?】 抬著箱子的兩個人道︰【就在這箱子里。】 楊子江道︰【不會錯吧。】 那兩人笑道︰【公子的交托,怎會錯得了。】 這兩人眼楮也在俞佩玉臉上打轉,顯然有些不懷好意。 楊子江忽然大聲道︰【你們原來是認得的麼?】 那白面佩刀的人吃了一驚,陪笑道︰【不……不認得。】 楊子江笑道︰【既然不認得,我就替你們引見引見吧。】 他指著那抬箱子的兩人道︰【這兩位一個叫【劈山刀】宋剛,一個叫【打虎拳】趙強, 據說在甦北一帶還是大名鼎鼎的人物。】 趙強、宋剛兩人一齊陪笑道︰【不敢。】 楊子江冷冷接著道︰【其實這柄【劈山刀】最多也只不過能劈柴而已,那【打虎拳】 嘛,嘿嘿,非但打不死老虎,簡直連貓都打不了。】 趙強、宋剛兩人面上陣青陣白,既不敢翻臉,想笑也笑不出,連朱淚兒都覺得他們有點 可憐。 楊子江又指著那白臉的人道︰【這一位的武功就比那兩位高明些了,他叫著【玉面神 刀】曹子英,腰畔掛的那口刀雖不能切金斷玉,倒也可以值幾兩銀子,耍幾刀花招出來,也 夠人瞧上好半天的。】 曹子英面上忍不住露出了得意之色,笑道︰【公子過獎了。】 楊子江也不理他,接著又道︰【只不過這人笑里藏刀,滿腹子壞水,正是【嘴里叫哥 哥,腰里掏家伙】的偽君子,和他那八十八代祖宗曹操差不多。】 曹子英居然還在笑,只不過笑得也已有些勉強。 俞佩玉抱了抱拳,道︰【久仰。】 楊子江道︰【你用不著對他們客氣,這參人都是俞放鶴的死黨,若是有機會要你的命, 他們也絕不會對你客氣。】 朱淚兒忽然道︰【參位遠道而來,莫非就是想要我們的命麼?】 曹子英咯咯一笑,道︰【這就要看楊公子的意思了,在下等也正是楊公子的死黨。】 朱淚兒霍然長身而起,瞪著楊子江。 楊子江悠然道︰【你們誰要誰的命我都不管,只看你們誰有這本事。】 他忽然向曹子英一笑,道︰【我已將菜擺上桌子,難道還要我 到你們的嘴麼?】 曹子英精神一振,趙強和宋剛眼楮也亮了。 朱淚兒怒道︰【原來你將我們騙來,就為了要將我們當好菜。】 楊子江嗅了口氣,道︰【我早就說過我是個小人,誰叫他要以君子之心,來度我這小人 之腹的?他自己要上當,也怨不了別人。】 俞佩玉淡淡一笑,道︰【在下並沒有怨別人。】 曹子英向趙強,宋剛兩人打了個眼色,道︰【既是如此,在下等就要……】 鐵花娘忽然大聲道︰【我不管你們要怎樣,但我辛辛苦苦做出來的這桌菜,卻不能槽蹋 了,你們就算要拚命,也要等吃完我的菜再說。】 曹子英冷冷道,【這位姑娘又是何許人也?】 楊子江道︰【這位不是姑娘,是我的老婆。】 曹子英怔了怔,立刻陪笑道︰【難怪這些菜色香味俱佳,原來是夫人的杰作。】 鐵花娘道︰【你還沒有吃,怎知道這菜味道如何呢?】 曹子英陪笑道︰【在下等辦過正事,再慢慢享用夫人的好菜也不遲。】 鐵花娘道︰【那時就已遲了,這些菜都要趁熱吃的,何況,你們五位中若是死了一兩 位,這些菜只怕就吃不光了,糟蹋了豈非可惜。】 楊子江又嘆了口氣,道︰【女人做好菜若是沒有人吃,那簡直就好像打她耳光一樣,我 看你們還是先吃了再說吧。】 鐵花娘笑道︰【是呀,吃飽了才有力氣,死了也免得做餓死鬼。】 她已興匆匆的拿了參雙筷子來,分給曹子英他們參個人——手里既然拿起了筷子,還怎 麼能再拔刀呢? 趙強和宋剛一路奔波,其實早已餓了,吃頭一二筷時雖還有些勉強,但越吃越起勁,到 後來簡直下筷如風。 楊子江笑道︰【兩位的出手若也有挾菜這麼快,俞兄今日只怕就真要遭殃了。】 鐵花娘【啪】的輕輕打了他一個耳括子,笑罵道︰【瞧你連一點做主人的樣子也沒有, 你應該勸客人多吃些才是呀。】 楊子江也【啪】的輕輕打了她一個耳括子,笑道,【好太太,你放心,他們不吃光你做 的菜,誰也不許出手。】 當著五六個人的面,這兩人居然打情罵俏起來。 朱淚兒見到他們夫妻之間,居然親熱得像是蜜里調油,心里不禁又是驚奇,又是氣惱。 她本來以為鐵花娘定要逼著曹子英等人先吃菜,必定是另有用心,說不定是想在暗中助 她和俞佩玉一臂之力,甚至也許已在酒菜里下了毒,想將曹子英等人毒死,如今一看,竟滿 不是這麼回事。 鐵花娘竟真的像是個初次下廚房的新娘子,急著想顯顯自己的手藝,菜里面也連一點毒 也沒有。 看來楊子江早已打定主意要將俞佩玉賣給俞放鶴了,只不過自己懶得出手而已,她雖然 不怕曹子英這些人,但他們若收拾不了俞佩玉,楊子江遲早還是要動手的,俞佩玉只怕是難 免要遭毒手。 朱淚兒越想越擔心,這頓飯那里還吃得下去,她直想一腳將桌子 翻,能逃就逃,不能 逃就索性先下手為強。 但俞佩玉卻像是吃得津津有味,居然還仔仔細細用辣椒醬和醋去調青豆蝦仁,調好了味 再慢慢送進嘴。 朱淚兒憋了一肚子氣,忍不住道︰【你難道一輩子沒有吃過炒蝦仁麼?】 俞佩玉將嘴里的蝦仁全都咽了下去,又喝了口酒,才閉著眼長長吐出了口氣,微笑著 道︰【這麼好的蝦仁,以後只怕很難再吃到了,最後的機會豈能錯過。】 朱淚兒幾乎要大叫起來,但想起俞佩玉苦斗至今,還是難免落人俞放鶴手里,心里又不 覺一酸。 俞佩玉挾了塊鴨子在她碗里,道︰【這樟茶鴨乃是川中的名菜,雖不如北京烤鴨那麼肥 脆,但卻別有一番滋味,你也 吧。】 朱淚兒瞧了他一眼,默默的將鴨子放進嘴里。 樟茶鴨果然香得很,但朱淚兒香在嘴里,苦在心里,就算比樟茶鴨再香十倍的菜,在她 此刻吃來也是一樣味同嚼蠟。 楊子江笑道︰【能娶到個會燒菜的老婆,那男人就實在是走了運了,朱姑娘,其實你也 該學學如何燒菜才是。】 朱淚兒恨恨道︰【我看你還是娶錯了人。】 楊子江笑道︰【我難道應該娶姑娘才是嗎?】 朱淚兒咬牙道︰【你這麼好吃,本該娶個廚子的,我只會炒蜈蚣,燒蠍子。】 楊子江大笑道︰【據說剝了殼的蜈蚣乃是天下至脆至香的美味,幾時我倒真想 姑娘 的手藝。】 朱淚兒冷笑道︰【你一定有機會的……】 她靈機一動,忽然有了個主意︰【鐵花娘沒有在菜里下毒,我難道也不能在菜里下毒 麼?】 但她也知道要在這些老江湖的眼前下毒,並不是件容易事,只有想法子先將他們的注意 力移開。 桌上的點心有一盤糖醋排骨剩下的最多。 朱淚兒先看準了目標,忽然笑道︰【我只有一件事不明白,想請教你們幾位。】 楊子江笑道︰【想不到姑娘你居然也有不明白的事,難得難得。】 朱淚兒道︰【俞佩玉和你們的盟主非但遠無冤,近無仇,而且遠可以說是同宗,你們為 什麼定要苦苦的和他過不去呢?】 楊子江道︰【連這件事姑娘都不明白嗎?】 朱淚兒道︰【嗯。】 楊子江道︰【盟主到李渡鎮上本是去找件東西的,但找來找去還是沒有找著,而你們也 居然沒有被燒死,他懷疑東西一定是落在你們手上了,這樣東西事關重要,他老得不到,當 然是寢食難安。】 俞佩玉心里暗暗奇怪,他再也想不通那本全白的帳簿又有何重要,俞放鶴為什麼如此急 著想要得到它? 只听曹子英不住咳嗽,當然想打斷楊子江的話,要他莫再說下去,但楊子江卻相應不 理,還是接著道︰【何況,盟主下了很多功夫,也打听不出這位俞兄的師父來歷和身世,難 道他也和孫悟空一樣,是忽然自石頭里迸出來的?而且天生就有一身雖然不太好,但也絕不 算太壞的本事?】 俞佩玉微笑道︰【楊兄的師父和來歷,豈非也神秘得很?】 楊子江笑道︰【我的來歷你雖不知道,但盟主卻是知道的。】 俞佩玉道︰【哦?】 楊子江道︰【你來歷如此詭秘,武功也不錯,又總是在暗中和盟主作對,所以他就認為 若不先除了你,遲早必成大患。】 俞佩玉笑了笑,道︰【盟主也未免將在下估計得太高了。】 曹子英等參人臉色發白,都在瞪著俞佩玉和楊子江,鐵花娘只是含情脈脈的瞧著她的丈 夫。 這種機會朱淚兒怎會錯過,她早已在那盤糖醋排骨里下過了毒,莫說五六個人,就算要 毒死五六十匹馬,這毒的份量也已足夠。 怎奈這些人卻偏偏像是對這盤糖醋排骨一點興趣也沒有,十七塊排骨還是十七塊,根本 沒有人下過筷子。 朱淚兒越等越著急,終於沉不住氣了,自己先挾了一塊咀嚼起來,一面嚼,一面喃喃自 語道︰【這排骨倒比蝦仁好吃多了,不甜不咸,恰到好處。】 她以為自己這番話也說得恰到好處,誰知那些人卻偏偏像是沒有听見,筷子還是不伸到 那邊去。 俞佩玉卻偏偏挾起了一筷,笑道︰【這麼好吃的排骨,我倒要 。】 該吃的不吃,不該吃的卻來吃了。 朱淚兒簡直氣破肚子,又急得要命,只有伸出筷子在俞佩玉筷子一敲,將排骨敲了下 來,嬌嗔道︰【這麼肥的排骨你也敢吃?難道不怕發胖麼,大肚的男人我卻最討厭了。】 楊子江笑道︰【一個男人是否討厭,和肚子大小並沒有關系的,你看這位曹兄,肚子一 點也不大,卻討厭得要命。】 朱淚兒眼珠子一轉,笑道︰【你既然不怕肚子大,為什麼不敢吃呢?】 楊子江搖著頭笑道︰【我是回回,不吃豬肉的。】 朱淚兒眼楮瞟著鐵花娘,道︰【這麼好吃的排骨居然沒有動,各位也未免太不給楊夫人 面子了。】 鐵花娘笑道︰【不吃也好,我正好留著 狗。】 曹子英剛伸出筷子,又縮了回去,乾笑道︰【在下孤家寡人一個,也不怕老婆說我胖, 本來想 的,但夫人這麼一說,在下倒不好意思跟狗搶肉吃了。】 朱淚兒氣得牙癢癢的,但是也只有望著他們乾瞪眼,無論如何,她也不能硬將排骨塞進 別人的嘴里呀。 曹子英摸了摸肚子,打了兩個飽嗝,笑道︰【其實在下等早已酒足飯飽,再吃只怕連肚 子都要脹破了。】 楊子江悠然道︰【既已酒足飯飽,就該辦正事了。】 曹子英放下筷子,笑道︰【在下還是先替嫂夫人將碗收了吧。】 鐵花娘笑道︰【用不著,我從小就喜歡听摔碎碗時的聲音,何況這些也並不是什麼好的 瓷器。】 曹子笑道︰【既是如此,在下等就要放肆了。】 他先向趙強和宋剛兩人打了個眼色,才瞪著俞佩玉陰惻側笑道︰【依在下良言相勸,俞 公子還是老老實實的跟在下等去走一趟的好,免得大家傷了和氣。】 趙強、宋剛兩人一個已堵住了門,一個堵住了窗子,一個緊握著雙拳,一個已抄起了鋼 刀。 楊子江拉著鐵花娘退到一旁,笑道︰【我們還是躲開些的好,你這件衣裳是新做的,莫 要沾上了醬油。】 俞佩玉緩緩站了起來,向朱淚兒一笑,道︰【這不關你的事,你也走開吧。】 朱淚兒臉色發白,咬著牙道︰【我這件衣服不是新做的,莫說沾上醬油,就算沾上血也 沒關系。】 她嘴里說著話,忽然反手一掌向曹子英拍了過去。 她年紀雖小,出手卻是又狠又快,怎奈曹子英也是個久經大敵的老狐狸,早已提防到這 一著了。 他身形一轉,刀已在手,大笑道︰【兩位既然不識……】 【抬舉】兩字還未說出,他的嘴就像是忽然抽了筋,眼楮、鼻子、嘴,竟忽然間就收縮 到一起,那模樣顯得又可怕,又滑稽。 朱淚兒亦不知這人為何忽然扮起鬼臉來了,也不禁怔了怔,第二掌還未拍出,曹子英身 子忽也縮成一團。 再看宋剛、趙強兩人,也早已滾倒在地上,身子已縮成個肉球,還在不停的抽搐著。 楊子江失笑道︰【參位好生生的,怎地忽然變起把戲來了?】 鐵花娘笑道︰【他們喝了我的酒,吃了我的菜,不變場把戲給我看怎麼行?我這酒菜難 道是可以白吃白喝的麼?】 只見曹子英、宋剛、趙強參人已一路抽搐,一路滾了出去,參人嘴里都在伊伊呀呀的亂 喊亂叫,但一滾出門,叫聲就忽然停頓,朱淚兒趕到門口一看,參個人已一動也不能動了。 楊子江嘆了口氣道︰【服了【牽機藥】果然似牽機,古人之言,誠不我欺……】 朱淚兒聳然回首,失聲道︰【牽機藥?】 楊子江聲道︰【不錯,牽機藥,其藥固然靈效如神,其名更是妙不可言,就連姑娘只怕 也配不出這樣的藥,起不出這樣的名字來。】 這【牽機藥】乃是古來帝王要將近臣和妃子賜死時所用的毒藥,與【鉤吻】、【鶴頂 紅】,參毒並列,可稱是歷史上最有名的參種毒藥。 俞佩玉縱不使毒,這【牽機藥】的名字卻也听說過,動容道︰【兩位在酒中下了牽機 藥?】 鐵花娘笑道︰【公子請放心,酒里是一點毒藥也沒有的。】 楊子江道︰【菜里也沒有。】 俞佩玉道︰【那麼……他們中的毒是從何而來的呢?】 楊子江拿起雙筷子,鐵花娘拿起了酒杯。 他們還未說話,朱淚兒已拍手笑道︰【妙極妙極,看來你們真是天設的一對,地造的一 雙,夫妻倆一搭一檔,竟連我都被騙過了。】 她笑著向俞佩玉道︰【還是你有眼光,早就看出了他不會害你。】 楊子江道︰【那倒也未必。】 朱淚兒道︰【你若害他就不會幫他將那參人毒死了,我倒一向錯怪了你。】 楊子江淡淡道︰【我害死他們,只不過看他們不順眼而已,等我看你們不順眼時,照樣 也會毒死你們的。】 朱淚兒笑道︰【你這人真奇怪,別人都拚命喜歡人家說自己好,只有你,卻偏偏喜歡人 家說你是壞蛋,而且越罵你,你越開心。】 楊子江道︰【我本來就是壞蛋,人人都說我好,我也不會變做好蛋的。】 鐵花娘笑道︰【他從小挨罵挨慣了,參天不挨罵骨頭都會發癢的,我嫁給他就是為了這 緣故,因為我就喜歡罵人。】 朱淚兒笑道︰【看來你可真嫁對人了,能夠天天罵老公,而且老公絕不還嘴,能嫁到這 種人,實在是你的福氣。】 楊子江笑道︰【姑娘若是羨慕,為何不也嫁給我呢?】 朱淚兒眨著眼,笑道︰【可惜你已經有了老婆,否則……】 楊子江道︰【老婆不怕多,多多益善。】 鐵花娘吃吃笑道︰【我們兩人一齊罵他,他更要樂不可支了。】 朱淚兒抿嘴道︰【只可惜我不喜歡罵人。】 楊子江道︰【原來姑娘也和我一樣,是喜歡挨罵的。】 朱淚兒啐道︰【剛說你是君子,你的毛病就來了。】 楊子江忽然正色道︰【我本來就非君子,我如是君子,現在食俞放鶴之祿,便該忠俞放 鶴之事,但我卻吃里爬外,這豈是君子的行徑。】 朱淚兒道︰【這麼樣說來,你殺了我們才能算是君子了。】 楊子江道︰【那倒也不必,只不過至少也該點住你們的穴道,將你們裝在箱子里,送到 俞放鶴那里去才是。】 他說起【箱子】兩個字,朱淚兒的目光就不由自主望到那兩口箱子上去了,箱子很大, 果然可以裝得下一個人。 朱淚兒忍不住問道,【這兩口箱子里是什麼?】 楊子江道︰【這兩口箱子是俞放鶴要我去送給百花幫主君夫人的禮物。】 朱淚兒道︰【禮物?什麼禮物?】 楊子江笑了笑,道︰【姑娘為何不猜上一猜?】 朱淚兒道︰【我又不是諸葛亮,怎麼猜得到你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 楊子江道︰【箱子的東西是姑娘早已見過的……】 俞佩玉忽然一笑,道︰【在下也來猜上一猜如何?】 楊子江笑道︰【請便。】 俞佩玉道︰【箱子是人?】 楊子江道︰【嗯。】 俞佩玉道︰【是一男一女?】 楊子江道︰【嗯。】 俞佩玉道︰【是郭翩仙和鍾靜?】 楊子江目光閃動,凝注著俞佩玉,過了半晌,忽然長長嘆息了一聲,道︰【這就難怪俞 放鶴定要將你除去才安心,像你這樣的聰明人,若是和我作對,只怕我也要寢食難安。】 朱淚兒動容道︰【箱子里真是那姓郭的麼?】 楊子江道︰【一點也不錯。】 朱淚兒道︰【他怎會被曹子英他們裝在箱子里的?】 楊子江道︰【那日在李渡鎮,他已被火烤暈了,就像烤豬般被人裝在箱子里……】 他一面說著話,朱淚兒已趕過去要開箱子,誰知眼前一花,楊子江已坐在箱子上,悠然 道︰【這箱子姑娘動不得,除了君海棠外,任何人都動不得。】 朱淚兒瞪眼道︰【誰說動不得?】 楊子江笑道︰【姑娘用不著沖我瞪眼楮,這話可不是我說的。】 朱淚兒道︰【不是你說的是誰說的?】 楊子江道︰【當今的武林盟主俞老先生說的。】 朱淚兒道︰【哈 你現在忽然又听起他的話來了嗎?】 楊子江道︰【嗯。】 朱淚兒跳了起來,大聲道︰【楊子江,我問你,你到底是我們的朋友,還是俞放鶴的走 狗?】 楊子江悠然道︰【做你們的朋友,可有什麼好處?】 朱淚兒道︰【當然有。】 楊子江道︰【姑娘且說一兩樣來听听。】 朱淚兒怔了怔,道︰【好處多得很,一時間也說不完。】 楊子江笑道︰【姑娘若說不出,不如讓我來替你說吧。】 他扳著手指頭道︰【第一樣好處,你們可以幫我喝酒吃菜,第二樣好處,我若閑得沒事 做時,可以去救你們,第參樣好處……哈哈,好處實在太多了,一時間倒真說不完,只不過 這種好處我還是寧可一樣都沒有的好。】 朱淚兒道︰【那麼你承認你是俞放鶴的走狗了?】 楊子江笑道︰【我好好的一個人,為什麼要做走狗?】 朱淚兒道︰【那麼你究竟是什麼意思?】 楊子江道︰【我就是我,既不是任何人的朋友,也不是任何人的走狗,我行我素,我高 興做什麼就做什麼。】 朱淚兒道︰【什麼事對你有好處,你就做什麼,是不是?】 楊子江撫掌道︰【一點也不錯,姑娘之言,實是深得我心。】 朱淚兒已被氣得說不出話來了,就在這時,突听一陣車輪滾動之聲,遠遠傳了過來。 楊子江笑道︰【我雖沒有朋友,客人卻不少。】 他嘴里說著話,忽然竄了出去,身形一轉,已將院子的參具 身 出院外,這句話沒說 完,他的人又已坐回原來的椅子上了,好像根本沒有動過。 朱淚兒冷笑道︰【這難道又是來送禮的嗎?】她又接道︰【只可惜你也是奶媽抱孩子, 到頭來還是人家的。】 她一直站在門口,這時已看到一人推著輛獨輪車,人自崎嶇的山道走了過來,車上果然, 扎著兩只箱子,推車的人已只剩下一條獨臂,但卻將這輛獨輪車推得四平八穩,而且走得很 快。 第34章 刀光劍影 獨臂人推著的獨輪車上扎著兩只箱子。 鐵花娘忽然【噗哧】一笑。 朱淚兒瞪眼道︰【你這麼開心干什麼?】 楊子江道︰【嫁了我這麼樣的老公,她不開心誰開心。】 朱淚兒【哼】了一聲,道︰【我看她開心得還太早了些。】 鐵花娘道︰【我只不過覺得有些好笑。】 朱淚兒道︰【有什麼好笑的?】 鐵花娘抿嘴道︰【堂堂的江南大俠王雨樓,如今居然做了推車的,這不可笑麼?】 楊子江道︰【他這只不過是在將功折罪。】 鐵花娘道︰【將功折罪?】 楊子江道︰【他嘴里胡吹大氣,卻連個小唐玨都看不住,我本該將他那只手也砍下來 的。】 這時獨輪車已推入了竹籬笆,王雨樓已看到屋子的朱淚兒和俞佩玉,他臉色變了變,但 立刻展顏笑道︰【想不到俞公子也在這里,幸會幸會。】 鐵花娘嫣然笑道︰【你只認得俞公子,就不認得我了麼?】 王雨樓一腳跨進門,眼楮在鐵花娘臉上一轉,一腳立刻就縮了回去,臉色也變得鐵青, 嗄聲道︰【瓊花參娘子。】 鐵花娘笑道︰【你的記性倒不錯。】 王雨樓望著那只空蕩蕩的衣袖,獰笑道︰【姑娘對我的好處,我是一輩子也忘不了 的。】 鐵花娘笑道︰【我現在已不是姑娘了,是夫人。】 王雨樓眼楮又在俞佩玉臉上一轉,道︰【俞夫人?】 鐵花娘搖了搖頭,楊子江笑道︰【不是俞夫人,是楊夫人。】 王雨樓眼楮發直,怔了半晌,忽然躬身笑道︰【恭喜恭喜,楊公子怎地不請我們喝杯喜 酒呢?】 楊子江笑道︰【喜酒剛喝完,只剩下一碟糖酯排骨了,你若不嫌簡慢,就馬馬虎虎先喝 杯吧。】 他居然親自動手去拿了副杯筷放在桌上。 這副杯筷若被鐵花娘沾過,王雨樓只怕再也不敢 試了,但杯筷都是楊子江親自拿來 的,王雨樓非但毫無懷疑之意,而且簡直有些受寵若驚,一面連連稱謝,一面已坐了下去, 笑道︰【糖醋排骨最好,好菜只要一樣便已足夠,在下就老實不客氣了。】 朱淚兒本來還怕他不會上當,誰知他拿起筷子就吃,全無提防之意,朱淚兒不禁又是歡 喜,又是奇怪。 王雨樓可算是條老狐狸了,見到這種局面,本來多多少少也該有些提防才是,如今他卻 對楊子江如此信任,可見楊子江和俞放鶴的關系必非尋常,俞放鶴必定早已關照過他不妨處 處都听楊子江的吩咐。 俞放鶴更是老謀深算,顧慮周詳,既然肯如此信任楊子江,也必有原因,可是楊子江的 行事,卻是忽正忽反,令人難測,現在竟要連王雨樓也一齊毒死,他這麼樣做,究竟是為的 什麼呢? 他和俞放鶴究竟是什麼關系? 俞放鶴為什麼會如此信任他?朱淚兒實在越想越莫名其妙。 只听楊子江道︰【你帶來的箱子,沒有錯吧。】 王雨褸笑道︰【公子請放心,在下一錯豈敢再錯了,】 他喝了口酒,接著道︰【在下按照公子的吩咐,到那里去見到了海公子,海公子就將這 箱子交給在下,在下看也未看,就立刻趕來。】 楊子江道︰【海公子有沒有托你帶信給我?】 王雨樓道︰【海公子說,他忽然發現了個行蹤可疑的人,一定要先去查訪個明白,所以 這幾天只怕不會來和公子見面了。】 楊子江皺著眉沉吟了半晌,忽然一笑,道︰【你這件事倒還辦得差強人意,若有什麼後 事要辦,不妨交托給我吧。】 王雨樓面上笑容驟然僵住,嗄聲道︰【後事?】 楊子江淡淡道︰【你已吃下了銷魂宮的毒藥,難道還想活麼?】 王雨樓身子一驚,手里的杯筷都跌在地上,道︰【公……公子莫非在開玩笑?】 楊子江臉色一沉,冷冷道︰【誰跟你開玩笑?】 王雨樓身子發抖,面上亦無人色,忽然一腳 飛桌子,嘶聲道︰【盟主對你信任有加, 你……你……】 他喉嚨似已被塞住,忽然反手一掌,向朱淚兒拍出。 只因他明知自己萬萬不是楊子江的對手,所以才找上了朱淚兒,正是情急拚命,臨死也 要拖個陪綁的。 他的眼楮一直瞪著楊子江,別人更想不到他會忽然向朱淚兒下手,這一掌之迅急狠毒, 自也不問可知。 朱淚兒江湖歷練畢竟還淺,一驚之下,還未閃避,俞佩玉已一步邁了上來,揮手向王雨 樓的獨掌還了過去。 只听【蓬】的一聲,兩掌相向,王雨樓身子竟被震得飛起,等他落不來時,毒已發作, 一張臉已變成銀色,就像是忽然涂上了一層銀粉。 楊子江瞟了俞佩玉一眼,微笑道︰【閣下本已是強弩之末,想不到還有如此沉厚的內 力,看來我們一直將閣下小看了。】 鐵花娘笑道︰【你莫看俞公子文質彬彬,其實他一身神力,江湖中只怕還沒有人比得 上。】 朱淚兒這時已緩過氣來,搶著道︰【他送來的這箱子里究竟是什麼?】 這句話她已憋了很久,所以一有機會就搶著問出來。 楊子江笑了笑,道︰【這次我若再不打開箱子讓你看看,你只怕再也不會放過我了 ……】 他說著話,已將箱子打開。 朱淚兒看到箱子里的人,驚呼一聲,竟連話都說不出來。 口 口 口 裝在箱子里的人赫然竟是姬靈風。 俞佩玉縱然沉得氣,也不免吃了一驚。 只見姬靈風雙目緊閉,臉色發白,被人像棕子般塞在箱子里,到此刻還是人事不知,昏 迷不醒。 她平日號令群豪,指揮若定,似可將天下都玩於指掌,俞佩玉再也想不到她也會落到這 般地步。 楊子江目光閃動,道︰【俞公子可是認得她?】 俞佩玉苦笑著點了點頭,道︰【認得。】 朱淚兒嘆道︰【她本和我們約好在唐家莊踫頭的,我正奇怪她為何一直沒有露面,誰知 她已變成了如此模樣。】 俞佩玉道︰【以她的機智武功,王雨樓萬萬不是她的敵手,又怎會……】 楊子江截口道︰【俞兄方才難道沒有听說麼?這箱子乃是一位海公子交給他的。】 朱淚兒眼珠字一轉,失聲道︰【海公子,你說的莫非是海東青?】 楊子江似乎有些驚奇,道︰【你也認得海東青?】 朱淚兒道︰【我當然認得,但你又是怎會認得他的?】 楊子江笑了笑,道︰【我一歲時就認得他了。】 朱淚兒訝然道︰【一歲時?你們難道是……】 楊子江道︰【他是我的師兄。】 朱淚兒怔了半晌,失笑道︰【難怪你們兩人的脾氣有些一樣,眼楮都好像是長在頭頂上 似的,原來你們本就是一窩里養出來的……】 她【噗哧】一笑,畢竟沒有將【王八】兩字說出來。 俞佩玉嘆了口氣,道︰【海兄的武功我是見過的,這就難怪姬姑娘不是敵手了,但兩位 和這位姬姑娘又有什麼過節呢?】 楊子江道︰【什麼過節也沒有,只不過俞放鶴要將她送回【殺人莊】去。】 朱淚兒動容道︰【難道海東青那樣的人,也會做了俞放鶴的走狗?】 楊子江笑道︰【既是一窩里養出來的,自然一個鼻孔出氣。】 朱淚兒道︰【你們既然如此听俞放鶴的話,為何要將王雨樓這些人殺了呢?】 楊子江笑道︰【只因我高興。】 這句話剛說完,他臉色忽然變了變,輕叱道︰【什麼人?】 這句話說完,朱淚兒才听到一陣衣袂帶風之聲,自遠而近,一掠而至,朱淚兒正在驚異 此人輕功之高,來勢之快,但听【蓬】的一聲,已有一人,撞破了窗子,竄了進來,赫然正 是海東青。 口 口 口 朱淚兒又驚又喜,失笑道︰【說曹操,曹操就到,你……】 她語聲忽又頓住,只因她這時才發現海東青的黑衣上,到處都是血跡,臉上卻連一絲血 色也沒有。 楊子江也不說話,一把撕開了他的衣服,只見他身上更是血跡斑斑,傷痕至少有十七八 處之多。 海東青武功之高,俞佩玉、朱淚兒都知道的,此刻連他都也身負重傷,朱淚兒簡直無法 相信。 楊子江臉上也不禁變了顏色,沉聲道︰【是那些人下的手?】 他不問是【誰】下的手?而問是【那些人】下的手,只因他確信如果單獨一個人是萬萬 傷不了海東青的。 海東青雙拳緊握,緊咬著牙齒,道︰【是……】 他的嘴唇雖然在動,聲音卻已听不出來。 楊子江道︰【是誰?是誰?】 海東青嘴唇又動了兩動,就僕地跌倒,要知他身受重傷,早已不支,全憑著一股求生之 念,動用了最後一分潛力,才勉強能逃到這里,此刻驟然見到親人,心情一放松,那里還能 支持得下去。 鐵花娘趕緊將他扶到椅子上,查看他的傷勢。 楊子江卻只是木立在那里,呆了半晌,忽然跺腳道︰【無論是什麼人傷了他,就算逃到 天涯海角,我也要將他們追回來。】 突听一人道︰【我已來了,何必去追。】 這聲音既非十分冷漠,也非十分尖銳,但听來卻特別令人不舒服,只因無論是誰說話, 多少總有個高低快慢,但這人說話,每個字都是平平淡淡,不快不慢,就像是銅壺滴水,說 不出的單調沉悶。 語聲中,已有個人出現在門口。 這人長得既非十分難看,也非十分凶惡,更沒有什麼殘缺之處,但也不如怎地,叫人一 看就覺得全身發冷。 他眉毛很濃,眼楮很大,甚至可以說相當英俊,嘴角還帶著一絲微笑,驟然看來,這笑 容還相當動人。 但仔細一看,他全身上下,連一絲笑意都沒有,目光更是冰冰冷冷,這笑容就像是別人 用刀刻上去的,所以他憤怒時在笑,悲哀時也在笑,殺人時在笑,吃飯時也在笑,甚至連睡 著了都在笑。 這笑容是永遠也不會改變絲毫。 他身上穿著件緊身黑衣,剪裁得極為合身,腰上卻縛著條血紅的腰帶,腰帶上斜插著柄 月牙般的彎刀,刀柄上也縛著紅綢,刀身卻漆黑如墨。 楊子江雖然吃了一驚,但立刻就鎮定下來,瞪著這人道︰【就是你下的毒手?】 這人微笑道︰【不錯,令師兄就是被靈鬼殺的。】 楊子江道︰【靈鬼?你就是靈鬼?】 這人微笑道︰【是。】 楊子江道︰【很好,叫你的幫手一齊來吧。】 靈鬼微笑道︰【靈鬼殺人,用不著幫手。】 楊子江動容道︰【憑你一人之力,就傷了他?】 靈鬼微笑道︰【就只靈鬼一人。】 這句話說出來,大家又吃了一驚,這人竟能傷得了身懷絕技的海東青,武功之高,豈非 高不可測。 到這種時候,朱淚兒才發現楊子江的鎮定的確也非常人能及,他居然還是神色不變, 道︰【是誰派你來的?】 靈鬼微笑道︰【靈鬼自己來的。】 楊子江道︰【你與我們有何仇恨?】 靈鬼微笑道︰【靈鬼和你們並無仇恨。】 他說話總是自稱【靈鬼】,竟從來也不說【我】字。 楊子江喝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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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殺不死靈鬼,無論誰都殺不死……】 他嘴里說著話,已將彎刀拔出,忽然反手一刀,向自己心口直刺了下去,參尺多長的一 柄彎刀,竟齊柄直沒而入。 刀尖由前胸刺進,後背穿出。 靈鬼面上竟然全沒有絲毫痛苦之色,還是微笑著道︰【你們要不走,靈鬼立刻就要回來 找你們報仇了。】 這種鬼話雖然沒有人相信,但大家見到他竟忽然自殺,而且死的模樣如此詭秘,心里也 不禁有些寒嗖嗖的。 朱淚兒這才長長吐出口氣,道︰【這人不但刀法邪氣,人也邪氣得緊。】 楊子江嘆道︰【這種邪氣的刀法,江湖中能接得住他十招的人,只怕絕不會超過十 個。】 朱淚兒道︰【但你卻殺了他,江湖中接得住你十招的人,也絕不會超過十個了?】 楊子江微微一笑,道︰【好說。】 朱淚兒冷笑道︰【你劍法雖高,只可惜今日若非俞佩玉,你這條小命只怕也已報銷 了。】 楊子江居然一點也不生氣,反而大笑道︰【正是如此,一點也不錯。】 他轉向俞佩玉笑道︰【俞兄呀俞兄,我第一次看到你時,覺得你只不過是個小白臉而 已,第二次見到你時,印象雖已好了些,但仍覺得你不足為慮,但到現在為止,我又看過你 出過參次手,你每出一次手,我對你的評價就要高兩分,你武功究竟有多深?有多淺?現在 連我都猜不透了。】 俞佩玉道︰【這是楊兄過獎,在下若與這靈鬼交手,只怕也接不住他十招。】 楊子江道︰【你說的也許是實話,你現在武功也許不怎麼樣,但用不著參年,我敢包你 武功絕不會在我之下。】 朱淚兒笑道︰【你怎地忽然也謙虛起來了。】 楊子江正色道︰【這絕不是客氣話,我也用不著拍他馬屁,一個人武功能有多大成就, 天生就注定了的,後天的苦練並沒有太大的用處,這正好像是下棋.晝晝一樣,要看人的天 份,否則你縱然練死,也只能得其形,卻得不到其中的神髓,所以千百年來,王羲之、吳道 子,這種人也不過只出了一兩個而已。】 他忽又笑了笑,道︰【但你縱有絕頂的天資,下苦練自然也下行的。】 朱淚兒笑道︰【你的話怎的忽然多起來了,難道不怕靈鬼回來報仇?】 楊子江笑道︰【他的人我尚且不怕,何況鬼。】 大家雖是說笑,但目光還是不由自主的全部向靈鬼望了過去,像是生怕這死人會突然跳 起來復仇。 這一眼瞧過,大家面上的笑容全都凝結。 靈鬼的 身竟已開始腐爛,骨頭漸漸化做了血水。 俞佩玉想到那日眼見點蒼假冒【謝天璧】之人 身在大雨中腐爛的情形,正和此時一模 一樣,心里不禁又驚又疑。 那【謝天璧】既是【俞放鶴】的同黨,這靈鬼使也該是俞放鶴的同黨,否則兩人的 身 又怎會被同樣的毒性腐爛,而這毒藥又顯然是他們早已藏在齒頰間,早已準備自己一到危急 時就咬破的,免得被人發現自己容貌和身體上的秘密。 靈鬼既然是俞放鶴的同黨,就該和楊子江是同路的人,此刻又怎會要來殺楊子江,難道 俞放鶴已知道楊子江對自己不忠? 無論是靈鬼也好,是楊子江也好,武功顯然都比那【俞放鶴】高出甚多,為何不取他之 位以代,反而甘心為他賣命? 口 口 口 俞佩玉心里是疑竇重重,但他城府很深,想到楊子江的行事難測,再也不願多問,心念 閃動之間,只淡淡問道︰【這人方才忽然念出【天地玄黃,宇宙洪荒】這兩句千字文來,不 知楊兄是否明白他的用意?】 楊子江沉吟了半晌,道︰【這件事不但關系極大,而且……】 話未說完,突听一人道︰【靈鬼是永遠不會死的,誰也殺不死靈鬼,靈鬼現在就回來報 仇了。】 這聲音平平淡淡,不快不慢,說不出的單調沉悶。 語聲中,已有個人在門口出現。 只見這人白生生的一張臉,濃眉大眼,嘴角還帶著一絲微笑,卻像是用刀刻出來的,說 不出的生冷呆板。 這人身上穿著件長身黑衣,剪裁得極為合身,腰上縛有條血紅的腰帶,帶上斜插著柄漆 黑的彎刀。 這人赫然就是靈鬼? 再看地上那靈鬼的 身,完全不見了。 口 口 口 靈鬼難道真的是殺不死的? 他難道真的又復活了,前來報仇。 俞佩玉、楊子江的膽子雖大,驟然見著此人,也不禁為之寒毛直豎,朱淚兒、鐵花娘究 竟是女人,已駭得失聲驚呼出來。 楊子江什麼話也不說,一步竄了過去,劍光如匹練般直取靈鬼咽喉,一劍初出,腳下已 連踩參步,轉到靈鬼身左。 他生怕重蹈方才的覆轍,是以搶先出手,一出手就用的是變化最多、變動最快的身法, 準備以動制靜。 誰知他的身法還未轉動,那弦月般的彎刀已化為一片光幕,【涮,涮,涮】,一連參 刀,竟似早已算準了楊子江身法的變化,出手參刀,就將他去路完全封死。楊子江若是站著 不動,這參刀連他的衣服都沾不到,但他只要一動,便無異是將自己的身子去撞對方的刀 鋒。 楊子江只有反手揮劍,向刀鋒撩了上去。 誰知靈鬼竟似又算準了他這一刀必定會這樣出手,刀鋒一偏,已貼著劍鋒滑過,直刺楊 子江肩肘。 楊子江劍勢急轉,連變了四種招式,雖然堪堪躲過了對方的刀鋒,但腳下卻無法移動半 步。 他雖不願重蹈方才的覆轍,但是此刻竟還是只能像方才一樣,全憑掌中劍招的變化來阻 遏對方的刀鋒。 他實在完全沒有選擇的餘地。 十招過後,楊子江掌心已不覺沁出了冷汗。 他已發現自己劍法無論如何變化,只要一招出手,對方便已先將去路封死,顯然他每一 招出手都早已在對方預料之中。 方才那一戰,他還可以力拚不懈,搶佔機先,但此刻這靈鬼竟似已對他的武功身法了如 指掌,他縱然用盡全身本事,也只能勉強自保而已,連一著攻勢都施展不出,那里還談得上 制敵機先。 這正如兩人對弈,自己的後著若是都已在對方算計中,那麼每下一著棋都無異在自投羅 網,落子在對方早已伏下的陷阱里,這局棋還未到中局,他便已注定必敗無疑,就算再勉強 著下去,也是無趣得很了。 靈鬼掌中的彎刀雖揮 自如,但笑容卻仍然是那麼呆板生冷,他目光冰冷的自刀光劍影 中穿過去,瞪著楊子江,微笑道︰【你自己總也該知道靈鬼每一刀都可能要你的命,為什麼 還要掙扎下去?索性死了豈非舒服得多。】 楊子江好像根本沒有听到他的話,其實他說的每個字都像是刀一般在刺著他,甚至比刀 鋒還銳利。 絕望的掙扎,的確比死還要痛苦得多。 靈鬼微笑道︰【你一定在奇怪,靈鬼怎會對你的武功如此熟悉,其實這道理簡單得很, 只因靈鬼已和你交過一次手了。】 楊子江只覺一陣寒意自心里發出,直透足底。 這【靈鬼】難道真是他方才所殺死的那個人?所以才會對他的武功如此熟悉,那麼他這 次就算還能將這【靈鬼】殺死,【靈鬼】還是會復活的,等到下次再交手時,就對他的武功 更熟悉了一層。 那麼他就算能將這【靈鬼】殺死一百次,遲早還是要死在【靈鬼】手里,而【靈鬼。卻 是永遠不會死的。 楊子江不想這件事的時候,還能勉強支持,一想起來,就越想越害怕,手掌濕得幾乎連 劍柄都握不穩了。 再看海東青的人早已暈了過去,鐵花娘嘴唇發白,毫無血色,似乎隨時隨刻都可能暈 倒。 靈鬼微笑道︰【死吧,快死吧,靈鬼已經死過幾十次了,靈鬼可以保證你【死】得絕不 是件痛苦的事,甚至比睡覺還要舒服。】 他語聲仍是那麼單調沉悶,但這種單調沉悶的語聲卻似有種奇異的催眠之力,令人在不 知不覺中就要放棄抵擋,沉沉睡去。 口 口 口 楊子江若是少林、武當等派的門下弟子,縱然被人窺破了出手的奧秘,也算不得什麼, 只因這些名門大派歷史悠久,武功一代代相傳不來,可以說每一招都有來歷,每一式都有規 矩,縱有些奇才異能之式,能將這些招式傳得渾成一體,令人無法可破,但其規矩卻是不變 的。 數百年相傳下來,武林中對這些名門大派的招式多少總有些了解,是以他們的出手縱然 被人預先料到,也不足為異,是以這些門派的高人甚至已多半不願以招式取勝,而以內力勝 人。 但楊子江的武功招式卻是他師門獨傳之秘,他武功的奧秘,江湖中可說絕沒有一個人知 道。 但此刻這靈鬼卻能料敵機先,每一招都將他制住,若是未曾和他交手,又怎能知道他出 手的秘密? 楊子江就算想不信他真的能死而復活,事到如此,也不得不信了,想到自己面對的竟是 個【永遠打不死】的人,他那里還有斗志。 朱淚兒和鐵花娘雖然看不出他招式變化的奧秘,但也看出楊子江此刻已是屢遇險招,危 在頃刻。 她們正在奇怪,俞佩玉這次為何還不出手? 突听俞佩玉大聲道︰【他窺破的並非你的招式,而是海東青的。】 朱淚兒怔了征,正听不懂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但楊子江已忽然精神一振,眼楮也亮了, 大笑道︰【不錯,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笑聲中,忽然出手一劍,向靈鬼刺了過去。 這一招直刺中宮,既沒有什麼繁雜的變化,也沒有什麼詭秘之處,但【靈鬼】卻被這一 劍逼得無法搶攻。 楊子江劍光暴長,【涮,涮,涮】,接連參劍,這參劍也沒有什麼變化,但靈鬼卻被逼 得後退了半步。 朱淚兒也看出他這四劍和本來的劍路絕不相同,想了想,展顏笑道︰【我也明白了 她笑容初露,忽又皺起了眉,搖頭道︰【我還是不明白?】 鐵花娘忍不住問道︰【你明白了什麼?不明白的又是什麼?】 朱淚兒還未答話,只見俞佩玉不知何時已拾起了柄單刀,搶先幾步,一刀向靈鬼劈下。 這一刀斜斜劈下,直取靈鬼肩胛,但是去勢卻慢到極點,就算真能砍到靈鬼肩上,也未 必能傷得了他。 但看來就彷佛要將刀輕輕擱在靈鬼身上一樣,靈鬼自然用不著閃避,但等到刀鋒離他肩 胛只有五寸時,他想閃避也不行了。 這一刀既然慢得出奇,無論誰要閃避都容易得很,但等到靈鬼真想閃避時,俞佩玉刀鋒 忽然一轉。 只听刀風一響,長刀已化為一道圓弧。 這一刀雖快,但卻像是自己在劃圈子,根本沒有傷人之意,靈鬼本來更用不著閃避了。 但刀光閃動,就在自己身旁下及一尺之處,靈鬼又怎能置之不理? 朱淚兒本來正覺得俞佩玉的出手簡直有些莫名其妙,此刻卻也看出這一招的奧秘之處來 了。 這一招渾圓無極,根本無招,是以根本無跡可尋,靈鬼就算要閃避破解,也無從破起。 但這一招雖無【招】,卻有【刀】,既然有刀,靈鬼就非躲不可,只因真正傷人的是 【刀】,而不是招。 靈鬼微笑道︰【好,好刀!】 這短短參個字還未說完,俞佩玉一刀已砍在他身上。 只因他既不知該如何來躲俞佩玉的這一刀,只有先破楊子江向前面刺來的參劍,他破了 楊子江的參劍,就已躲不開俞佩玉這一刀了。 他躲不開俞佩玉這一刀,楊子江的劍就也刺在他身上。 只見劍芒閃動,鮮血飛濺而出。 靈鬼微笑道︰【好,很好,只可惜靈鬼是誰也殺不死的,永遠也殺不死的……】 他人已倒在鮮血中,面上卻仍帶著那生冷的微笑。 口 口 口 這一次楊子江連看都沒有看他,卻瞪著俞佩玉,過了半晌,才長嘆道︰【昔年小李將軍 刀法天下第一,故老相傳,天下無人能擋得住他一刀,只因他一刀使出,刀與招已渾成一 體,別人但見其招,不見其刀,是所謂【有招而無刀】,卻教別人如何能閃避得開。】 俞佩玉道︰【小李將軍的英名,在下也曾听前輩說起過的。】 楊子江笑了笑,道︰【這正如以後必定也有很多人會听到你的名字一樣。】 俞佩玉道︰【我?】 楊子江道︰【不錯,你!】 他像是對自己有些生氣,不耐煩地指著俞佩玉掌中的刀,道︰【那並不是因為你這個 人,更不是為了你這張漂亮的臉,而是因為你的刀法,因為你已創出了一種前無古人的刀 法。】 俞佩玉笑了,也並不是因為他的夸獎而笑,而是他忽然想起一個聰明人對他說過的話︰ 【一個驕傲的人,在不得已非要夸獎別人不可時,自己總會對自己生氣的。】 俞佩玉笑道︰【我的刀法?我根本不懂得任何刀法。】 楊子江苦笑道︰【就因為你不懂得刀法,所以才可怕,【有刀而無招】,豈非比【有招 而無刀】還要可怕得多。】 朱淚兒忽然一笑道︰【男人都說女人羅嗦,依我看,男人才是真正最羅嗦的,女人只有 在空閑無聊時才會羅嗦,男人卻無論在什麼時候都要羅嗦,越緊張的時候他倒越要羅里羅嗦 的說些莫名其妙的客氣話。】 楊子江也忍不住笑了笑,道︰【這句話你倒說得有點道理,現在的確不是聊天的時 候。】 朱淚兒板著臉道︰【靈鬼永遠不會死的,靈鬼馬上又要來報仇了。】 她說話的聲音,居然學得和【靈鬼】一模一樣,但大家想到那趕也趕不走,打也打不死 的怪物,有誰能笑得出來。 楊子江在衣服上擦乾了掌心的汗,道︰【俞兄,我知道你心里必定對我有許多懷疑之 處,但我卻可以告訴你,我並不是你的仇敵,而是你的朋友。】 俞佩玉回答得很簡單,也很乾脆。 【我相信。】 楊子江長長吐出口氣,道︰【很好,現在我只想求你一件事。】 俞佩玉道︰【什麼事?】 楊子江道︰【屋子里有條秘道,你快帶著這里的女人和病人走吧,還有這參口箱子,也 得要你一齊帶走。】 俞佩玉道︰【你呢?】 楊子江淡淡道︰【我至少還能夠照顧自己,你用不著替我擔心,也用不著留在這里等著 救我。】 俞佩玉道︰【可是你……】 楊子江忽然又不耐煩起來,揮手道︰【我就算打不過人家,至少總可以跑得了吧,但你 們若都留在這里,我就連跑都沒法子跑了。】 他扶起海東青,又道︰【你們心里若有什麼懷疑,等我師兄醒來時再問他吧。】 朱淚兒道︰【可是你……】 楊子江皺眉道︰【我連老婆都已交給了你們,你們還怕我跑了麼?】 口 口 口 這條地道就像世上大多數地道一樣,陰森而潮濕,而且因為上面就是廚房,所以還帶著 種令人作嘔的油煙味。 地道的入口是鐵花娘打開的,但連她也不知道這地道通向何處,更不知道廚房里怎會有 這麼樣一條地道。 朱淚兒不住喃喃埋怨著,道︰【真是活見鬼,我們怎會糊里糊涂的就听了他的話,鑽到 這老鼠洞里來了?前面若有什麼毒蛇猛獸,殺人陷阱,我們這才真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 獄無門自來投了。】 鐵花娘咬著嘴唇,道︰【你難道從來也沒有信任過別人麼?】 朱淚兒冷冷道︰【我就算信任別人,也不會糊里糊涂,隨隨便便的就嫁給他。】 她瞪著鐵花娘,鐵花娘也瞪著她,兩人斗鶴般似的瞪了半晌,鐵花娘緩緩垂下頭,眼圈 兒似已紅了起來,幽幽道︰【我不像你,又有人疼、又有人愛,我孤苦伶仃一個人,只要有 人肯要我,我就已歡喜得很。】 朱淚兒嘟著嘴,大步向前走了出去,走了十幾步,突又轉身跑了回來,摟住了鐵花娘, 道︰【我不是有心說這話的,你千萬不能生我的氣,我……我也是孤苦伶仃的一個人,而且 從小就沒有家教,所以才會這樣討人厭。】 鐵花娘勉強一笑,柔聲說︰【誰說你討人厭,你若討人厭,這世上簡直就沒有一個可愛 的人了。】 朱淚兒垂下頭抿嘴一笑,又偷偷瞟了俞佩玉一眼,嘆道︰【其實你的心意我也知道,你 為了要保護我們,為了要探楊子江的底細,所以才委曲求全,嫁給他的。】 鐵花娘輕輕嘆息了一聲,道︰【我本來也許是這意思,但是到後來,我才發覺他這人說 話雖然很可惡,但卻並不是個壞人。】 俞佩玉笑了笑,道︰【依找看,就連他那些可惡的樣子也全都是故意裝出來的。】 朱淚兒道︰【可是,他為什麼要故意裝得討人厭呢?】 俞佩玉道︰【有些人胸懷大志,責任艱巨,就不能不忍辱負重……】 突听地道上【砰】的一聲大震。 朱淚兒變色道︰【那打下死的靈鬼只怕又已來了。】 鐵花娘臉色蒼白,似乎已在發抖。 俞佩玉忽然一笑,道︰【你們可知道【小神童】活活累死【血影人】的故事麼?】 鐵花娘道︰【不……不知道。】 此時此刻,俞佩玉居然要說起故事來了,朱淚兒雖然猜不透他的心意,但有故事可听, 她總是開心的,笑道︰【血影人這名字听來就邪氣,他這人想必也不是好東西。】 俞佩玉道︰【不錯,這血影人心黑手辣,殺人如麻,江湖中人雖然都恨他入骨,但卻也 拿他無可奈何。】 朱淚兒道︰【他武功很高?】 俞佩玉道︰【他不但武功極高,輕功更是天下無雙,有幾次他明明被數十高手圍住,眼 看就要惡貫滿盈,但還是被他仗著絕世的輕功逃了出去。】 朱淚兒道︰【那麼,【小神童】又是何許人也?是怎麼樣將他累死的?】 俞佩玉道︰【小神童自然只不過是個孩子,而且剛出道,江湖中人誰也不知他的來歷, 對他也沒有注意,直到有那麼一天,這位小神童竟忽然做了一件震動江湖,令每個人都為之 側目的事。】 朱淚兒道︰【什麼事?】 俞佩玉道︰【他雇了很多人,每個大城都貼下張告示,說是要和【血影人】比賽輕功, 而且還說【血影人】若不敢來,就是畜牲。】 朱淚兒失笑道︰【這位【小神童】的人雖小,膽子倒真的不小。】 鐵花娘這時似也听得入神了,忍不住問道︰【那血影人來了沒有呢?】 俞佩玉道︰【血影人目中無人,凶橫狂傲,怎能忍得下這口氣,不出參天,就找著了 【小神童】,兩人講明,由京城至武漢作五千里的輕功競走,先至者為勝,輸的人就得引頸 自決,不得有異言。】 鐵花娘道︰【血影人既然那麼心狠手辣,為什麼沒有將小神童殺了。】 俞佩玉道︰【只因他狂傲自負,小神童既要和他比賽輕功,他若用別的法子將小神童殺 了,就算不了英雄。】 他笑了笑,接道︰【何況,他的輕功的確很高明,的確無人能及,就連昆侖派的【飛龍 真人】都自認比不上他,何況小神童這還不到十五歲的孩子,縱然在娘胎里就開始練輕功, 也只不過練了十六年而已。】 朱淚兒皺眉道︰【如此說來,小神童豈非在自討苦吃麼?】 俞佩玉道︰【當時江湖中人,也都認為小神童這是在自尋死路,大家都在為他擔心,誰 知事情的結果,卻大大出了他們意料之外。】 朱淚兒喜動顏色,道︰【小神童難道居然勝了。】 俞佩玉道︰【兩人由北京東城門外出發,那時正是旭日初升時,到了日落後,血影人便 已越過直隸省界。】 鐵花娘動容道︰【這【血影人】的腳力果然快逾奔馬。】 俞佩玉道︰【當時他自己也以為已將【小神童】拋在後面很遠了,正想停下休息休息, 打尖用飯,誰知他剛走進飯 ,還未拿起筷子,就瞧見小神童自門外飛也似的掠了過去,身 法居然還和出發時一樣快,竟似毫無疲倦力竭之意。】 朱淚兒展顏笑道︰【好個【小神童】,果然有兩下子。】 俞佩玉道︰【血影人自然連飯也來下及吃了,拋下筷子就追,追了一夜,又趕出了七八 百里地,血影人就算是鐵打的人,也有些累了。】 朱淚兒嘆道︰【若換了是我,只怕早已躺了下來。】 俞佩玉道︰【那時他見到路旁有個豆腐店,剛出來的豆汁,又香又熱,他忍不住走了過 去,喝幾碗熱豆汁提提神。】 朱淚兒笑道︰【誰知他剛端起碗就瞧見小神童又自門外飛掠了過去。】 俞佩玉笑道︰【一點也不錯,而且他居然還能保持開始時的速度,就像是永遠也不會累 的,血影人連一口豆汁都沒有喝,拔腳就追。】 鐵花娘道︰【不知他會不會看錯人?】 俞佩玉道︰【血影人也是當時數一數二的暗器名家,目力之強,據說連一里外的蒼蠅, 都可以看得見,而且還可看出那蒼蠅是雄的,還是雌的,【小神童】在門外雖然一掠即過, 但血影人還是看得清清楚楚。】 朱淚兒失笑道︰【這人倒生了雙賊眼。】 俞佩玉嘆道︰【此人的確可算是不世出的武林奇才,但他畢竟還是個人,人總有支持不 住的時候,到了武漢時,他終於倒了下去。】 朱淚兒道︰【這一路上難道他從來也沒有休息過片刻?】 第35章 靈鬼化身 俞佩玉接著說道︰【非但絕未休息過片刻,而且水米未沾。】 他笑了笑,接著道︰【只要他剛想休息休息,剛端起碗,就會發現小神童從從容容的趕 了過去,他一路不停,趕到黃鶴樓,正以為這場比賽必定是自己勝了,誰知他一抬頭,就發 現【小神童】正在樓上向他招手。】 朱淚兒拍手笑道︰【妙極妙極,這故事實在好听極了。】 鐵花娘道︰【後來?血影人難道真引頸自決了不成?】 俞佩玉道︰【此人雖惡毒,但卻極自命不凡,潑皮撒賴的事,他倒是從來沒有做過,何 況他到了武漢時,已是強弩之未,幾乎連站都站不穩了,縱然想撒賴逃走,別人也是萬萬不 會放過他的。】 鐵花娘道︰【於是這一代梟雄就死在一個小小的孩子身上。】 俞佩玉道︰【不錯。】 朱淚兒眼楮里發著光,道︰【一個十四五歲的孩子,就有如此高明的輕功,實在令人佩 服。】 俞佩玉微笑著搖了搖頭,道︰【他輕功雖不弱,但比起【血影人】來,還是差著很 多。】 朱淚兒怔了怔,道︰【他輕功既然不如血影人,怎會勝了呢?】 鐵花娘沉吟著道︰【這也許是因為他仗著年紀輕,體力足。】 俞佩玉又搖了搖頭,微笑道︰【也不對。】 朱淚兒道︰【那……那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俞佩玉道︰【你難道猜不出?】 朱淚兒低著頭想了半天,忽然拍手笑道︰【我明白了,【小神童】一定是雙胞胎,兄弟 兩人長得一模一樣,弟弟先就趕在前面等著,等血影人經過時,故意亮一亮相,哥哥再乘快 馬趕到前面去,等血影人趕過弟弟,哥哥又已在前面等著了。】 俞佩玉笑道︰【還是不對。】 朱淚兒又怔了怔,道︰【還不對?】 俞佩玉道︰【你想,血影人縱橫一世,豈是容易上當的人,何況,以他的身法之快,縱 然有日行千里的寶馬,也絕對無法趕到他前頭的。】 朱淚兒道︰【也許……也許他們抄了近路。】 俞佩玉道︰【血影人走的就是最近的一條路。】 朱淚兒苦笑道︰【那麼,這……這可真把我弄糊涂了。】 鐵花娘忽然道︰【我明白了。】 俞佩玉道︰【哦?】 鐵花娘導 【小神童必定找了很多和他身材相似的孩子,扮成和他一樣的容貌,躲在路 上等到血影人要歇不來時,他們就故意自血影人面前掠過。】 俞佩玉搖頭笑道︰【還是不對。】 鐵花娘也一怔道︰【還不對?】 俞佩玉道︰【我早已說過,血影人不是容易上當的人,而且目光銳利如鷹,【小神童】 怎敢用這種法子來騙他。】 朱淚兒道︰【不錯,易容改扮,總有破綻可以看出來的,何況,要找個和【小神童】同 樣身材的孩子,也並不是件容易事。】 俞佩玉道︰【更何況【小神童】的輕功自成一格,身法極特異,別人就是要學,也學不 像的,也就因為這緣故,所以【血影人】才絲毫沒有懷疑……】 鐵花娘苦笑道︰【那麼,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我實在也糊涂了。】 俞佩玉笑道︰【這件事揭穿了其實一點也不稀奇,只因【小神童】雖不是雙胞胎,卻是 五胞胎,他們五兄弟長得都是一模一樣的。】 口 口 口 楊子江堅持現在還不能將箱子里的人放出來,為了便於行動,他們只有將箱子用繩索綁 在背後。 身上背著這麼重的一口箱子,自然不是件舒服事,但听了俞佩玉這故事,鐵花娘和朱淚 兒竟不覺將這件事忘了。 朱淚兒笑道︰【我本來一直以為你不會說話,誰知你說起話來,簡直可以將死人都說 活,而且還會賣關子,吊胃口。】 鐵花娘笑道︰【五兄弟全都長得一模一樣,那倒真有趣極了。】 朱淚兒道︰【但我敢擔保這五兄弟一定娶不到老婆。】 鐵花娘又怔了怔,道︰【為什麼?】 朱淚兒道︰【女孩子听了這故事,還有誰敢嫁給他們。】 鐵花娘道︰【為什麼不敢?】 朱淚兒道︰【他們若是心血來潮,也用對付血影人的法子來對付自己的老婆,有那個女 孩子能受得了。】 她說著說著,自己的臉也不覺飛紅了起來。 針花娘【噗哧】一笑,道︰【這倒也是實話,若是一個不小心弄錯了,那可真是麻 煩。】 話未說完,她的臉也紅了起來。 俞佩玉笑了笑,道︰【你們可知道我為何會說這故事麼?】 朱淚兒眼楮一亮,道︰【你的意思是說,那【靈鬼】也是五胞胎兄弟?】 俞佩玉道︰【他們自然不會是天生的五胞胎,而是人工造成的。】 朱淚兒道︰【但我卻一點也看不出他們是經過易容改扮的。】 俞佩玉嘆了口氣,道︰【普通的易容術只不過能瞞得過一時而已,而且很容易就會被人 看出破綻,但若用精妙的刀圭術,在他們年幼時就將他們的臉改造得一模一樣,再用藥力麻 醉了他們的神智,那麼他們就會變成一群傀儡,不但容貌完全一樣,說話和行動也不會有什 麼分別了。】 他又長嘆了一聲,接著道︰【這種事听來雖不可思議,但卻並非完全做不到的,我就可 以保證,世上的確有這種能改造別人容貌的人。】 朱淚兒駭然道︰【如此說來,活人到了他刀下,豈非也要變得像木頭人似的,任憑他將 自己的臉雕出來,刻過去。】 俞佩玉道︰【正是如此。】 朱淚兒眨著眼道︰【那麼,第二個【靈鬼】才是傷了海東青的人,就因為他和海東青交 過手,所以才會對楊子江的武功了如指掌。】 俞佩玉道︰【不錯,楊子江和海東青乃是同門兄弟,武功的路數自然完全一樣。】. 朱淚兒嘆道︰【這就難怪楊子江方才听了你的那句話,精神立刻一振,他本來見到那 【靈鬼】竟對自己的武功了如指掌,一定也以為他是死而復活的。】 俞佩玉道︰【所以縱然有第參個【靈鬼】來,也不足為慮了,因為這第參個【靈鬼】絕 不會知道他的武功路數,而他卻已和【靈鬼】交過兩次手,想必已定能制敵機先,你們總該 也已看出,這【靈鬼】的出手雖詭秘迅急,但變化卻不多。】 朱淚兒道︰【若非如此,你絕不會拋下楊子江一個人在那里的,是嗎。】 俞佩玉笑而不答,鐵花娘卻輕嘆了口氣道︰【無論誰能交到俞公子這樣的朋友,都可說 是天大的運氣。】 朱淚兒道︰【但我卻還弄不清楊子江究竟是不是俞佩玉的朋友,我覺得他行事有些翻來 覆去,顛參倒四的,教人猜不透他究竟是什麼意思。】 突听一人嘆道︰【他實在有很大的苦衷,不到最後存敗關頭,絕不能將自己的身份 露 給任何人知道……】 口 口 口 原來海東青不知何時已醒了過來,俞佩玉一直半扶半抱的架著他走,這時他才自己站住 了。 朱淚兒嘆道︰【謝天謝地,你總算醒過來了,但要到什麼時候你才能將你們的秘密說出 來呢?你們的最後關頭要幾時才到?】 海東青沉吟著道︰【現在雖還未到最後關頭,但、可將這秘密說出來。】 朱淚兒道︰【為什麼?】 海東青長嘆道︰【因為這秘密已不是秘密了。】 朱淚兒道︰【已不是秘密?它明明還是個秘密嘛。】 海東青道︰【世上本沒有絕對的秘密,只看對那一人而言,對你……】 朱淚兒搶著道︰【好好好,我不管你那秘密它竟還是不是秘密,我只問你,你們究竟是 什麼人?【天地玄黃,宇宙洪荒】那兩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海東青默然半晌,緩緩道︰【我和楊子江本都是孤兒,我們的師父也就等於是我們的父 親……】 朱淚兒道︰【我知道你們都是孤兒,只問你們的師父是誰呢?】 海東青沉下了臉,冷冷道︰【這件事說來話長,你若想听,就性急不得。】 朱淚兒一賭氣,撇了撇嘴道︰【不听就不听,又有什麼了不起。】 海東青道︰【你不听我也非說不可。】 朱淚兒忍不住一笑,道︰【這才叫山西人的驢子,趕著不走,拉著倒退,天生就有點賤 骨頭。】 海東青也不理她,卻向俞佩玉道︰【其實我早已就想將這秘密說出來,因為此事只怕和 俞兄你有很大的關系。】 俞佩玉臉色變了變,還未說話,海東青已接著道︰【家師退隱已久,他老人家的姓名就 算說出來,各位也未必知道,我雖不願為他老人家吹噓,但他老人家確是位武林異人,五十 年前便已天下無敵。】 朱淚兒道︰【那也許是因為他沒有遇見鳳參先生,只踫到這些人。】 海東青還是不理她,道︰【他老人家生平只有一個對頭,據說此人也是個武林少見的奇 才,不但武功絕高,而且旁門雜學更無一不精,只不過心太狠,手太辣,昔年被家師和另一 位武林前輩逼得不能不遠遁窮荒,而且還逼他發誓說,只要家師和那位武林前輩一日不死, 他就一日不回中原。】 俞佩玉動容道︰【此人是誰?】 海東青道︰【家師也沒有說出他的名姓,只說他叫【東郭先生】。】 俞佩玉皺眉道︰【東郭先生?】 海東青道︰【俞兄自然也不會知道他名字,此人潛伏在邊外窮荒已近參十年,而且居然 遵守答言,絕未踏入中原一步。】 俞佩玉嗅道︰【昔日的邪魔外道無論如何,總還自持身分,知道愛惜羽毛,如今卻是一 代不如一代了。】 海東青道︰【此人雖然隱跡窮荒,卻並非真的在修心養性,只不過始終不敢明目張膽的 為非作歹而已。】 他歇了口氣,又接著道︰【據家師所知,這參十年來他一直都在暗中陰謀策劃,準備卷 土重來,而且一來就要席卷天下,現在家師退隱已久,那位武林前輩更早已仙去,他自己覺 時機到了,所以……所以就……】 說到這里,他似已有些不支,連站都站不穩了。 鐵花娘立刻放下箱子,扶著他坐下,海東青既是楊子江的師兄,她自然【愛屋及烏】, 關切之色,溢於言表。 朱淚兒卻急著問道︰【你是說那東郭老魔現在已不甘寂寞,終於將陰謀發動了麼?】 海東青嘆了口氣,道︰【家師雖已退隱,但深知此人的凶毒,所以一直都在暗中監視著 他,只不過此人行跡極詭秘,做事更周密,家師也始終未能抓住他的作歹證據,直到最近一 次,家師出去了參個多月後,回來就要我們做一件事。】 朱淚兒道︰【做什麼事?】 海東青道︰【他要我們立刻出山來監視當今武林盟主俞放鶴的行動。】 俞佩玉臉色沉重,道︰【如此說來,這俞……俞某人想必就是東郭先生用來掌握武林大 權的傀儡了,我也早已算準他必定另有靠山的。】 海東青道︰【家師行事,素來不多作說明,但據我們猜測,情況只怕也必定是如此,東 郭先生自己既不能出面,只有利用一個在武林中聲譽素佳的人來為他出面,俞放鶴一向沽名 釣譽,正是他最好的人選。】 俞佩玉面色又變了變,但卻忍住了沒有說話。 朱淚兒目光閃動,道︰【難怪那天俞放鶴只打了個手式,天吃星就不敢惹他了,那天吃 星想必是知道東郭先生的厲害的。】 海東青冷冷道︰【當今天下,除了家師之外,只怕誰也擋下住東郭先生的出手一擊,至 於那個鳳參麼……嘿嘿。】 他雖然沒有說下去,言下之意卻已很明顯。 但朱淚兒這次居然沒有反唇相譏,因為她想到那【天吃星】的武功的確不在鳳參叔之 下,連天吃星都對東郭先生如此畏懼,東郭先生的武功自然可想而知,朱淚兒也只有將這口 氣忍了下去,道︰【天地玄黃,宇宙洪荒這兩句話又是什麼意思呢?】 海東青道︰【東郭先生,自己不能入關來和俞放鶴直接連絡,就派了兩個人來傳達他的 命令,這兩人卻被家師半途攔住,他們和俞放鶴連絡的秘密口令,就是【天地玄黃,宇宙洪 荒】這八個字。】 朱淚兒道︰【那兩人又怎肯將這種秘密告訴你師父呢?】 海東青淡淡道︰【在家師面前,天下只怕沒有人能不說實話的。】 朱淚兒目光閃動,道︰【所以你師父就要你和楊子江冒充這兩個人,去和俞放鶴周 旋。】 海東青道︰【不錯。】 朱淚兒嘆了口氣,道︰【這就難怪俞放鶴會對你們如此信任了。】 海東青道︰【但東郭先生既然肯將如此大事交托給俞放鶴,可見他必定不是好對付的 人,我們和他見過面後,也發覺此人的確是老謀深算,手段高明,所以我們也不能不在表面 上替他做些事,免得他疑心。】 朱淚兒道︰【所以你們就將別人來送禮?】 海東青冷冷道︰【為了顧全大局,也只得如此,何況,被我們犧牲的人必定有他咎由自 取之處,否則我們為何未對俞兄下手?】 朱淚兒這才笑了笑,道︰【你們總算還是知道好歹的人,否則你只怕也活不到現在 了。】 她現在雖已知道了楊子江和海東青的真相,但說起話來卻仍是針鋒相對,一點也不肯饒 人。 海東青也只有裝作沒有听見,道︰【我們的行事,本可說絕無破綻,但我們卻未想到東 郭先生竟又派了幾個人和俞放鶴連絡,他們和俞放鶴見面之後,我們的身份自然就立刻被揭 穿了,所以俞放鶴就立刻要他們來將我們殺了滅口。】 朱淚兒道︰【你說的就是靈鬼?】 海東青道︰【不錯,家師也已听說東郭先生門下有五鬼,而且每一鬼都有六個身外化 身,只因東郭先生不但精於易容,而且醫道也極為精湛,這五鬼的身外化身,都是他以不可 思議的刀圭之術塑造出來的。】 俞佩玉臉色雖更蒼白,眼楮卻亮了,只因這件千頭萬緒,離奇詭秘的事,如今總算有了 個頭緒。 朱淚兒卻問道︰【你師父既然知道五鬼的身外化身,楊子江方才為何還會害怕呢?】 海東青道︰【這秘密是家師最近才知道的,我最近曾經回去拜見過家師一次,見過面, 楊子江卻一直留在俞放鶴那里,我和他直到今夜才見面。】 朱淚兒嘆道︰【楊子江一听【靈鬼】說出【天地玄黃,宇宙洪荒】這兩句話,就知道自 己身份已被揭穿,這就難怪他立刻面色大變了。】 鐵花娘忽然道︰【這靈鬼的身外化身既然有六個,那麼……那麼還有四個……他不知能 不能對付得了。】 海東青道︰【既有六個化身,一鬼便為七鬼,只不過我已先除去了兩個。】 鐵花娘顫聲道︰【還有參個也……也……】 朱淚兒柔聲道︰【你放心,像楊子江那樣的人,莫說已只剩下參個鬼了,就算有參百個 鬼,也拿他沒法子的。】 鐵花娘勉強一笑,但還是掩不住面上的焦慮之色。 海東青道︰【參鬼若是同時出手,楊子江的確無法抵御,只不過他們的武功雖詭秘,神 智卻已被藥物所麻醉,反應也比人遲鈍得多,所以我雖然受了重傷,還是逃脫了他們的掌 握,我想,楊子江雖然不敵,至少總可以安然脫身的。】 朱淚兒道︰【但我們呢?這鬼地道究竟是通向什麼地方的?究竟是誰 下這條地道的? 他是為了什麼原因才 這條地道?】 海東青淡淡道︰【這些事我們都不必知道,我們只要知道天下所有的地道都必有出口, 那就已足夠了。】 朱淚兒道︰【但你是不是真的知道這地道有出口呢?若是死路一條又如何?】 海東青皺了皺眉,道︰【無論如何,這條地道總不會是通向九幽地府的。】 朱淚兒道︰【那倒也說不定,也許這地道就是地獄的入口……】 也不知為了什麼,她話未說完,自己忽然覺得有陣陰森森的鬼氣自腳下卷了過去,竟忍 下住機伶伶打了個寒噤。 只听俞佩玉道︰【海兄,我……我想求你一件事。】 海東青目光閃動,道︰【你要我帶你去見家師?是不是?】 俞佩玉道︰【不錯。】 海東青搖了搖頭,道︰【這件事只怕不容易……】 俞佩玉道︰【但我卻非見他老人家一面不可。】 海東青道︰【為什麼?】 俞佩玉道︰【我有件極大的秘密,一定要說給他老人家知道。】 他面上露出了痛苦之色,黯然又道︰【因為世上也許只有令師一人能為我解決這件事, 我無論如何也得去試試運氣,只求海兄能為我去通報一聲,我想他老人家也一定會見我 的。】 海東青沉吟道︰【這秘密也和東郭先生的計劃有關?】 俞佩玉道︰【非但有關,而且關系極大。】 海東青道︰【你能不能先告訴我?】 俞佩玉長長嘆息了一聲,道︰【並不是我不信任海兄,只不過這件事……這件事……】 他嘴唇忽然顫抖起來,連話都說不下去了。 海東青看到他痛苦的神情,也不禁嘆了口氣,道︰【並不是我不願幫你的忙,只不過家 師已有二十多年未嘗以真面目見人了,而且更嚴戒我們絕不能透露他老人家的行蹤,師命難 違,我希望你能諒解我的苦衷。】 俞佩玉苦笑著點了點頭,頹然道︰【我明白。】 海東青道︰【但他老人家卻說不定隨時隨地都會來見你的,而且還說不定已經見過你 了,他老人家的行事一向令人難測,無論誰也猜不透。】 俞佩玉點了點頭,似乎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竟想得出神了。 海東青站了起來,道︰【這地道也不知究竟有多長,我們還是先找著出口再說吧。】 朱淚兒道︰【但這參口箱子呢?我們為何要一直背著它走?為何不能將箱子里的人放出 來?】 海東青道︰【箱子里的人暫時絕不會醒,你放出他們來也沒有用,還是要背著他們 走。】 朱淚兒跺了跺腳,道︰【好,算我倒楣,走吧。】 口 口 口 這地道的確是曲折幽秘,而且深不見底,幸好每個轉角處石壁上都嵌著盞銅燈,燈光熒 熒,宛如鬼火。 朱淚兒忽然道︰【你可知道我們已走過多少盞銅燈了麼?】 俞佩玉知道她永遠也不會安靜下來的,過不了多久就會忽然想出一個新的問題來,而且 每個問題都很奇怪。 誰也不知道她為何要問這句話,所以誰也沒有回答。 朱淚兒道︰【我們到現在為止,已走過參十九盞銅燈了,你們說奇怪不奇怪。】 海東青忍不住道︰【這又有什麼奇怪的?】 朱淚兒冷冷道︰【你覺得不奇怪,只因你不肯多用眼楮看看,也不肯多用心想想。】 海東青冷冷道︰【這只因我要想的事,比銅燈重要得多。】 朱淚兒這次居然沒有答腔,只是呆呆的望著那銅燈出神。 海東青也不禁停下了腳步,但看了很久,也看不出這銅燈究竟有什麼奇怪之處,終於又 忍不住道︰【我看不出這些燈有何奇怪。】 朱淚兒道︰【哦?是嗎?】 海東青道︰【你難道看出來了?】 朱淚兒道︰【不錯,我越看越奇怪,越想越奇怪,簡直奇怪極了。】 海東青道︰【怪在那里?】 朱淚兒撇了撇嘴,冷笑道︰【你既然覺得這種事不重要,為何還要問?】 海東青只有乾生氣,卻無話可說。 鐵花娘雖然滿腹心事,此刻也不禁覺得很好笑。 她已發覺朱淚兒最大的本事就是逗人生氣,那實在比她下毒的本事還要高明得多,男人 遇見這種女孩子,話說得越少越好,最好是不說話。 但朱淚兒也有克星,一遇見俞佩玉,她就會變得乖極了,因為俞佩玉不該說話的時候絕 不說話。 朱淚兒得意揚揚的一笑,道︰【地道里有參十九盞燈,至少就有四五樣值得奇怪之處, 你若也肯像我一樣多動腦筋,也會想出來的。】 俞佩玉微笑道︰【女孩子的確比男人細心得多,我雖然一直在動腦筋,卻還是想不出 來。】 朱淚兒笑得更開心了,道︰【我們已走過參十九盞燈,卻仍未找著出口,由此可見,這 地道一定很長,這麼長的地道並不多是嗎?】 俞佩玉道︰【實在不多。】 朱淚兒道︰【這人 了條如此長的地道,想必有他特別的用意,他若只是想為自己留條 退路,隨便在那里開個出口都可以,為何要多費這許多功夫呢?】 俞佩玉神情也凝重起來,道︰【不錯。】 朱淚兒道︰【開闢這麼樣一條地道,至少也要花參年五載功夫,楊子江出道還未久,這 條地道顯然不是他開出來的。】 鐵花娘道︰【會不會是他的師父?】 朱淚兒瞟了海東青一眼,道︰【絕不是,否則這人怎會不知道。】 鐵花娘點了點頭,朱淚兒又道︰【他既然肯花這麼大的功夫來開闢這地道,就絕不會沒 有目的,既然有目的,行事就一定很秘密,楊子江又怎會知道這秘密的呢?】 鐵花娘道︰【也許這條地道是很久以前就開闢了的,直到最近才被楊子江無意發現,開 闢這地道的人也許早已死了。】 朱淚兒道︰【不對。】 針花娘道︰【為什麼?】 朱淚兒道︰【外面那茅廬想必是和這地道同時建造的,你總該看得出那茅廬並不陳舊, 建造的日子絕不會超過十年。】 鐵花娘道︰【但茅廬隨時都可以翻造……】 朱淚兒道︰【茅廬只不過是為了掩飾這條地道的,並不是為了要住人,所以根本沒有翻 造的必要,何況,這些還都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鐵花娘道︰【最主要的原因是什麼?】 朱淚兒道︰【是這些燈。】 鐵花娘道︰【燈?】 朱淚兒道︰【不錯,燈,我問你,像這樣的一盞燈,若是不加油,可以燃多久。】 鐵花娘道︰【普通一盞燈,若是不加油,點一晚上燈油就盡了,這盞燈雖然比普通的大 些,最多也不過可以燃一天一夜而已。】 朱淚兒忽然一拍巴掌,道︰【這就對了,這些燈不分晝夜,都在燃著,一直沒有熄滅, 由此可見,每天都必定有人來加燈油。】 她眼楮里閃著光,接道︰【但楊子江最近根本不在這地方,可見加燈油的人絕不是 他。】 鐵花娘動容道︰【那麼,加燈油的人會是誰呢?】 朱淚兒沉聲道︰【也許就是開闢這地道的人,也許是他的奴僕,無論如何,這地道中必 定還有別的人,我們雖沒有看到他,他卻說不定正在暗中窺伺著我們。】 燈光閃爍,地道中的寒意似乎突然重了。 鐵花娘忍不住四下瞧了一眼,那些懂光照不到的黑暗角落俚,是不是真有人躲著向他們 偷窺獰笑? 她忍不住機伶伶打了個寒噤,勉強笑道︰【我的膽子怎會越來越小了。】 朱淚兒道︰【女孩子嫁了人之後,膽子都會變小的。】 海東青道︰【就算這地道中真有人,對我們也絕不會有惡意,否則楊子江怎會叫我們進 來?】 朱淚兒冷冷道︰【那倒說不定。】 她不讓海東青說話,又道︰【也許連他都不知道這地道中是否有人,他只不過是在無意 間發現了這茅屋,茅屋中又恰巧沒有人住……】 鐵花娘搶著道︰【不錯,他帶我來的時候,那屋子里本來到處都積著塵埃,灶也是冷 的,顯然也有很久無人居住了。】 朱淚兒道︰【但他卻必定早已發現了這個地方,否則他又怎會將王雨樓那些人都約到這 里來和他見面。】 她又瞟了海束青一眼,道︰【你想必也早已知道這地方了,否則你也不會逃到這里來, 是不是?】 海東青道︰【這倒是王雨樓對我說的,我以前並沒有到過這里。】 他語聲微頓,立刻又接著道︰【無論如何,這地道想必另有他人,我們既已來到這里, 就只有先將這人找出來,總是憑空猜測,又有什麼用?】 俞佩玉笑了笑,道︰【其實我們就算不去找他,他也會來找我們的。】 鐵花娘目光四下轉動,道︰【無論他是個怎麼樣的人,我只希望他來得越快越好。】 朱淚兒悠悠道︰【人我倒不怕,來的若不是人,那就麻煩了。】 鐵花娘磯伶伶打了個寒噤,情不自禁向俞佩玉身旁靠了過去,朱淚兒【噗哧】一笑, 道︰【我看你倒不是真的害怕,只不是趁機……】 鐵花娘的話還沒有說完,壁上的燈光竟已忽然熄滅,驟來的黑暗彷佛帶來了一股逼人的 寒意,封住了她的嘴。 但前面的轉角卻還有燈光,大家下約而同,一齊趕了過去,誰知他們剛趕到燈下,這盞 燈也熄了。 四下立刻陷入了令人絕望的黑暗中,地區雖狹窄,黑暗中卻是無邊際,似乎永遠乜找不 到盡頭。 每個人都似已被黑暗凍結,誰也說不出話來。 過了很久,朱淚兒才長長嘆了口氣,道︰【現在若有燈油賣,找願意出他一斤銀子一 兩。】 海東青道︰【我身上有火摺子。】 俞佩玉道︰【你這火摺子可以燃多久?】 海東青道︰【我已用過兩次,大約還可以燃半頓飯功夫。】 朱淚兒大聲道︰【快拿來,有半頓飯功夫,我們也許就能找得到出口了。】 俞佩玉道︰【若是找不到呢。】 朱淚兒怔了怔,道︰【我們好歹也得試試,不是麼?】 俞佩玉道︰【不能試,這火摺子已是我們最後的機會,若將這火摺子燃盡,我們不用等 別人來動手,就要被困死在這里。】 朱淚兒道︰【但我們至少還可以退回去。】 俞佩玉道︰【退不回去的。】 朱淚兒道︰【為什麼?】 俞佩玉道︰【這地道驟看似乎只有一條,其實卻曲折復雜,我們若在黑暗中摸索著向前 走,說不定只是在原地兜圈子。】 鐵花娘嗄聲道︰【如此說來,這燈光莫非是被人故意吹熄的?】 朱淚兒道︰【你看到人了麼?】 鐵花娘道︰【沒有,可是……可是……】 朱淚兒笑道︰【你難道想說那人會隱身法不成?】 她雖然在笑,卻已不由自主拉住了俞佩玉的手。 海東青道︰【但無論如何,我們也不能就站在這里等著。】 朱淚兒道︰【不錯,我們若是在外面,倒還可以等天亮,但是在這種鬼地方卻永遠也沒 有天亮的時候。】 俞佩玉道︰【我們現在就得摸索著向前走,到了必要時再燃起火摺子。】 朱淚兒道︰【但什麼時候才算是必要的時候呢?】 俞佩玉道︰【這……】 海東青道︰【這次我倒覺得朱……朱姑娘說的話對,我們現在就該燃起火摺子向前闖, 也許能在火摺子用完之前就找到出口。】 鐵花娘道︰【對,這雖然是孤注一擲,但我們好歹也得搏一搏。】 海東青道︰【為了行動方便,我們現在只有將這參口箱子留在這里,等找到出口之後, 才設法回來救他們。】 俞佩玉道︰【我們若是找不到……】 海東青道︰【若是找不到出口,大家反正就都得困死在這里。】 俞佩玉默然半晌,長長嘆了口氣,道︰【我也不知道你們這麼樣做對不對,只不過,我 想……參個人的主意總比一個人的好些……】 口 口 口 火摺的光雖不及遠,但在黑暗中只要有一點光亮,就能使人的心情振奮起來,無論任何 人在黑暗中都會覺得意志消沉,勇氣喪失。 俞佩玉手里拿著火摺子當先帶路,他們都走得很快,海東青雖然受了傷,但有俞佩玉拉 著他,他也並沒有落後。 可是這地道實在長得可怕,竟似永無盡頭。 海東青始終注意俞佩玉手里的火光,忽然嘆道︰【火摺子只怕已將用完了。】 只見火摺上那點火光已由青碧轉為暗黃。 朱淚兒恨恨道︰【我只恨人們為什麼不用紙做衣裳,否則我們就可以用來點火了。】 俞佩玉忽然想起自己身上還有本帳簿,這帳簿雖是俞放鶴等人千方百計,欲得之而甘心 的東西,但俞佩玉卻始終也找不到它有什麼神秘之處。 他知道用某些藥物寫在紙上的字跡時雖看不到,但浸入水中之後字跡就會顯露出來。 可是他將這些帳薄浸在水里很久,還是一個字也看不到。 只不過俞佩玉總覺得那【俞放鶴】絕不會為了本空白的帳簿而將整個村鎮燒毀的,所以 一直未將它舍棄。 現在,這本帳簿終於有用了。 俞佩玉自貼身處將帳簿取出,這幾十張紙雖也燃下了多久,但總比沒有的好,因為片刻 之差,往往就是生死的關鍵。 俞佩玉再也想不到這本帳簿竟然燃不著的。 閃動的火光中,他忽然發覺這本燃不著的空白帳簿上赫然出現了字跡,寫的彷佛是一些 人的名字。 就在這時,火摺子已熄了。 朱淚兒幾乎大叫起來,道︰【你……你怎麼連紙都點不著?】 俞佩玉勉強遏制著心里的興奮,道︰【因為紙是濕的。】 鐵花娘也忍不住大聲道︰【濕的?怎麼會是濕的?】 俞佩玉道︰【我身上有汗。】 朱淚兒怔了半晌,道︰【不錯,這種時候誰若不出汗,一定是木頭人。】 鐵花娘道︰【現在連火種都絕了,怎麼辦?】 朱淚兒道︰【怎麼辦?你說怎麼辦?誰叫你們剛才一定要用火摺子。】 鐵花娘道︰【但……但那本是你的主意?】 朱淚兒大叫道︰【誰叫你們听我的話?你們為什麼不听俞佩玉的話?你們被困死也是活 該。】 鐵花娘也怔住,過了半晌,只听黑暗中有人輕輕啜泣,原來朱淚兒已忍不住哭了起來。 海東青冷冷道︰【只可惜眼淚點不著燈的,否則大家一齊痛哭一場,倒也是好主意。】 朱淚兒跳起來,道︰【誰哭了?你才哭了,我為什麼要哭?我們的眼楮就算看不到東 西,但兩條腿還沒有斷,還是照樣可以走出去。】 俞佩玉道︰【不錯,我扶著海兄,你們拉著他的手,千萬莫要失散了。】 朱淚兒道︰【我寧可拉狗腿也不拉他的手。】 鐵花娘道︰【我拉他的,你拉我的,好下好。】 朱淚兒道︰【哼。】 她向鐵花娘話聲傳來處伸出手去,拉住了一只手, 暗中她只覺這只手並不大,也並不 粗,想必定是鐵花娘的手了。 誰知這時海東青忽然笑了笑,道︰【這是狗腿。】 朱淚兒一驚,剛想松手,又忍不住笑了,道︰【你既然承認這是狗腿 也就罷了。】 前一剎那間還在傷心落淚的人,此刻竟已笑了起來,又有誰能對這種女子真的發脾氣 呢? 口 口 口 俞佩玉摸索著向前走,只覺石壁看來雖很平滑,其實卻很粗糙,這條地道似乎也是在倉 促之間完成的。 他們走了很久,本來還在想法子找話說,因為誰都知道沒有光亮的時候若再沒有聲音, 就更令人無法忍受。 但到了後來,每個人卻似已將所有的話全都說盡了,朱淚兒從來也未想到自己居然也有 說不出話的時候。 只不過大家志氣雖消沉,心里卻還抱著個希望 地道的出口,隨時都可能在他們眼前 出現。 若是沒有這希望,只怕誰也走不動半步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朱淚兒突听前面【咚】的一聲,接著,走在她前面的海東青就踉蹌向 前沖出了幾步。 朱淚兒剛吃了一驚,自己的腳也 著了樣東西,【咚】的一聲,就如擊鼓,鐵花娘失聲 道︰【這是什麼?】 這句話說出了很久,竟無一人回答。 鐵花娘心里突然一寒,顫聲道︰【你們為什麼不說話?】 其實這時人人都已想到 著的是什麼東西了,只是誰也沒有勇氣說出來,過了很久,才 听得俞佩玉嘆息了一聲,道︰【是箱子。】 鐵花娘駭然道︰【箱子?難道……難道就是我們……我們方才留下的那參口箱子?】 她用盡氣方才說出這句話,兩條腿已軟了。又過了很久,只听俞佩玉緩緩道︰【不錯, 就是那參口箱子。】 鐵花娘驚呼一聲,跌到地上,再也無力站起來。 他們似已走了六七個時辰,誰知走來走去,竟又走回原處。 朱淚兒也覺得兩條腿忽然變得比鉛還重,身子也倒了下去,靠在石壁上,最後的希望既 已斷絕,世上再也沒有力量能令她向前走了。 又不知過了多久,突听俞佩玉道︰【郭翩仙和姬靈風身上說下定帶著火摺子的。】 朱淚兒立刻跳了起來,道︰【不錯,我們剛才為什麼沒有想到……】 她一面說話,一面已摸索著找到口箱子。 鐵花娘剛想過去,突又听到一聲驚呼,這聲驚呼,竟是朱淚兒和俞佩玉同時發出來的。 俞佩玉居然也驚呼出聲,這豈真非同小可。 鐵花娘只覺掌心發冷,道︰【什……什麼事?】 朱淚兒道︰【箱子是……是空的。】 鐵花娘剛起來,又跌下去,吃吃道︰【空的?……他們難道已醒了過來?自己走了。】 朱淚兒道︰【不是,箱子上的鎖是被人自外面扭斷的。】 鐵花娘道︰【會不會是一個人先醒來後,扭斷了另兩只箱子上的鎖。】 朱淚兒道︰【參口箱子上的鎖,都是被人自外面扭斷的,何況,憑郭翩仙他們手上的功 力,根本就扭不斷這鎖。】 她雖然在努力控制,但聲音還是不免已在發抖。 大家雖然早已猜出地道中有人,但本來卻還希望自己猜得不對,現在卻連這點希望都斷 絕了。 地道中有人,已是絕無疑問的事,而且這人還一直在暗中窺伺著他們,卻一直不肯現 身。 朱淚兒嘆︰【我真不懂他是什麼意思?為什麼躲著不敢見人?】 海東青道︰【這道理你還不明白?】 朱淚兒道︰【不明白。】 海東青道︰【只因他想活活的困死我們,根本不必現身相見。】 鐵花娘嗄聲道︰【他是什麼人?和我們又有什麼仇恨?】 海東青道︰【他不必和我們有仇,我們侵犯了他的秘密,他就非殺我們不可。】 這句話說完,大家可說不出話來了。 就在這時,突听暗中響起了一陣奇怪的聲音,似乎在嘆息,似乎在哭泣,又似乎是在冷 笑。 此時此地,驟然听到這種聲音,當真令人毛骨悚然。 鐵花娘苦笑道︰【我們已經夠受罪的了,你何必還要來嚇人?】 海東青道︰【有些人彷佛連片刻都安靜不下來的。】 朱淚兒道︰【你這是在說誰?】 海東青笑了笑道︰【我只奇怪那種聲音你是怎麼發得出來的。】 朱淚兒冷笑道︰【有些人自己放了屁不好意思承認,就想厚著臉皮賴別人。】 海東青道︰【所以你就想賴我。】 朱淚兒怒道︰【那聲音明明是男人發出來的,不是你是誰?】 海東青忽然沉默不來,過了半晌,才沉聲道︰【那聲音真不是你發出來的?】 朱淚兒大聲道︰【當然不是,誰說謊誰就不是人。】 海東青道︰【也不是我。】 鐵花娘嗄聲道︰【若是你們兩人都沒有發出聲音來,那麼是……是誰呢?】 朱淚兒道︰【不是你麼?】 鐵花娘著急道︰【自然不是我,我自己嚇得要命了,那有心情嚇別人。】 他們誰也沒有問俞佩玉,因為任何人都知道俞佩玉是絕不會做這種事的,一時之間,大 家似乎全都被嚇住了,黑暗中顯然還有第五個人。 誰也看不見這第五個人,誰也不知道他躲在那里。 朱淚兒忽然大聲道︰【我已看見你了,你還躲到那里去?】 鐵花娘一驚,但立刻就想到朱淚兒這必定只不過是在唱空城計,當下也大聲道︰【不 錯,你既已來了,還想跑麼。】 兩人大叫了半天,黑暗中卻也一點反應都沒有,她們只覺掌心直冒汗,沒有嚇著別人, 卻嚇到了自己。 俞佩玉緩緩道︰【你們都听錯了,方才根本沒有聲音。】 朱淚兒道︰【我……我明明听到的。】 俞佩玉道︰【我為何沒有听見?】 朱淚兒還想再說話,突覺俞佩玉拉住了她的手,耳語道︰【大家拉住手,一齊兜過 去。】 朱淚兒的右手立刻拉住了鐵花娘的左手,鐵花娘就拉起海東青的,四人皆貼著石壁,緩 緩向前走,想將那人圍住。 誰知他們走了七八步,卻連什麼都沒有踫到。 朱淚兒忽然一驚,失聲道︰【這地方怎地忽然寬敞起來了?】 這地道寬不及七尺,但他們現在走了七八丈,竟還沒有踫上對面的石壁,大家又不禁吃 了一驚。 過了半晌,只听鐵花娘道︰【你……你不要捏我的手好不好?】 朱淚兒道︰【我連動都沒有動,你見鬼了麼?】 海東青道︰【也不是我,我在這邊。】 鐵花娘顫聲道︰【不錯你在我右邊,但我的左手……】 她話未說完,已發覺自己拉著的並不是朱淚兒的手,朱淚兒也覺得自己拉住的這只手又 冷又硬,絕不會是鐵花娘的。 兩人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一齊松了手,向後面退開,嗄聲道︰【你是誰?】 只听黑暗中忽然有人咯咯一笑。 笑聲發出時還在兩人中間,但一瞬間便已到了數丈外,竟似忽然走入了地道兩旁的石壁 中。 朱淚兒想到自己方才拉著的竟不知是誰的手,半邊身子都麻了起來,這人既能拉住她們 的手,要殺她們豈非也易如反掌?朱淚兒膽子雖大,此刻也不禁覺得兩條腿發軟,連站都站 不住了。 鐵花娘更連動都不敢再動。 只听俞佩玉道︰【這里絕不是我們方才走過的地道。】 朱淚兒道︰【但這參口箱子……】 俞佩玉道︰【就因為這參口箱子已被人搬到這里來,所以我們才會認為這就是我們走過 的地方。】 朱淚兒道︰【那……那麼我們究竟走到什麼地方來了呢?】 在絕對的黑暗中,任何地方都變得完全一樣了,因為無論這地方是大是小是寬是窄,人 們已完全感覺不到。 俞佩玉沉吟著,還未說話,突听一人吃吃笑道︰【這是我的家,地方並不差,桌上擺著 酒,盒里凍著雞爪,各位既來了,就請來喝一杯吧。】 口 口 口 這聲音又尖又細,听來就彷佛是個小孩子在唱童謠。 若是換了平日,朱淚兒一定會覺得很有趣,但此時此刻,她只覺這聲音簡直真像是鬼 叫。 這時突有一點燭光亮起來。 他們這才發覺自己竟已到了一個極寬闊的石廳中,一只蠟燭的光在這大廳中雖然顯得很 渺小,但他們的眼楮久經黑暗,正好能適應這微弱的燭光,燈火若太亮,他們也許反而張不 開眼楮。 只見這大廳中竟高高低低的坐著十幾個人,有的在下棋,有的在看書,有的在觀畫,有 的在撫琴。 這些人神情似乎都很悠閑,做的事也都很風雅,但身上穿的都是粗布短衫,而且都赤著 足,最多也只不過穿了雙草鞋,一看來就像一群做完工的粗人,和他們那種悠閑風雅的行為 極不相襯。 大廳的中央,還擺著桌酒,有幾人容貌粗魯的漢子正坐在那里喝酒,看他們的打扮,本 該是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朋友,但一個個卻偏偏都很斯文的坐在那里,一杯酒拿在手里很 久,還沒有喝下去,只是在品著酒味,雖然明知有人來了,但他們誰也沒有回頭瞧上一眼。 朱淚兒再也想不到會突然看到這麼多人,又不免吃了一驚,這些人雖然絕不像是武林高 手的模樣,但在這種神秘的地方出現,就令人莫測高深了,朱淚兒怎敢對他們稍有輕視之 。 只見方才那吃吃的笑聲又已響起,那人道︰【主人既不小氣,客人又何必扭捏?請請 請,過來喝一杯。】 笑聲正是自飯桌上傳過來的。 說話的人身材不高,雖然坐在這種陰森的屋子里,但頭上卻戴著頂遮陽的竹笠,蓋住了 臉。 俞佩玉沉吟著,緩緩道︰【既是如此,在下等就叨擾主人一杯吧 】 他們緩緩走過大廳,下棋的仍在下棋,看書的仍在看書,誰也沒有理他們,似乎全未將 他們看在眼里。 這些人的架子倒真不小。 朱淚兒心里雖有氣,但到了這種地方,卻不敢發作了。 一張圓桌上只坐著六七個人,剛好還有四五個空位。 俞佩玉當先走過去坐不來,微笑道︰【主人尊姓?】 那頭戴竹笠的人笑道︰【各位既是不速之客,又何必問主人的名姓?】 那點燃著的巨燭,恰巧在他身上,再加上他還戴著頂大竹笠,俞佩玉坐在他對面,卻也 看不出他面目。 再看他旁邊坐的幾個人戴的帽子也很低,像是已打定主意不招呼他們,甚至連眼色都沒 有瞟他們一眼。 這幾人面色彷佛都很陰沉冷酷,身上穿的雖是破舊的粗布衣服,但頭上戴著的帽子卻很 新,而且質料也很好,有的帽子上甚至還嵌著粒明珠,和身上穿的衣服更不相襯,就像是買 了頂帽子後就沒錢買衣服了。 朱淚兒眼珠一轉,冷笑道︰【各位雖舍不得穿衣著鞋,但買帽子卻很舍得,這倒是天下 奇聞。】 她故意想氣氣這些人,誰知這些人就像根本沒听到她在說什麼,動也不動,連眼皮都未 抬。 只有那戴著竹笠的人笑道︰【人為萬物之靈,就因為有個比別的野獸都大些的腦袋,自 然應該加意保重,分外愛護才是。】 這人頭上戴的是頂舊竹笠,身上穿的卻是件質料很好的衣服,恰巧和別人大異其趣。 朱淚兒眼珠子又一轉,冷冷道︰【既是如此,你為何舍不得買帽子呢?難道你的腦袋沒 有別人的值錢。】 這人哈哈一笑,道︰【姑娘好利的嘴,只不過嘴是用來吃飯的,不是用來說話的。】 朱淚兒道︰【那倒也不見得。】 這人笑道︰【不吃飯就要死,不說話難道也會死麼?】 朱淚兒道︰【叫我不說話,簡直比死還難受。】 朱淚兒說的倒真是老實話,鐵衣娘忍不住要笑出來,只不過此刻實在笑不出來。 那戴著竹笠的人大笑道︰【小姑娘說的好,話不可不說,飯也不可不吃的,我這些菜里 可沒有毒,各位請放心吃吧。】 朱淚兒冷笑道︰【你這菜里若是有毒,我難道就不敢吃了麼?】 桌子上有條紅燒魚,朱淚兒的筷子就直奔這條魚而去,誰知她挾了又挾,這條魚還是紋 風下動。 她用力一挾,這條魚竟碎了。 這桌子上的菜竟全是用蠟制出來的模型,看得吃不得。 朱淚兒又好氣,又好笑,剛想罵兩聲出氣,忽然發現俞佩玉的臉色已變了,望著身旁一 個戴帽子的人道︰【閣下尊姓?】 這人一雙手青筋暴露,又粗又大。手里拿著個非常小巧的酒杯,放在嘴邊已有很久,一 直也沒有喝下去,似乎對這酒的味道欣賞已極,所以舍不得喝,俞佩玉問他的話,他也完全 不理。 朱淚兒本來就火氣很大了,忍不住道︰【喂,你這人是聾子麼?】 她嘴里說著話,手里的筷子忽然向這人肘間穴道上一點,存心要將他拿著的這杯酒打 翻,出他個洋相。 誰知這雙筷子竟筆直插入這人的肉里,這人還像是全無感覺,朱淚兒又一驚,才發現這 人竟也是蠟制的。 桌上的竟全都是蠟人。 口 口 口 朱淚兒這才怔住了,怔了半晌,冷笑道︰【這里至少總有個活人吧。】 她話未說完,就發現那唯一的活人竟已不知去向,只有那又大又破的竹笠還留在桌子 上。 朱淚兒倒抽了口涼氣,冷笑道︰【難怪這些人穿著破衣服,卻戴著新帽子。】 她現在已明白這都是那人在搗鬼,故意在這些蠟人頭上戴頂帽子,好教他們一時看不出 這些人的真假。 她一賭氣將這幾人頭上的帽子全掀了不來,只見一個個蠟人都是須眉宛然,活靈活現, 簡直就和真人差不多。 朱淚兒嘆了口氣,苦笑道︰【無論如何,這人的手藝倒真不錯。】 海東青道︰【就連京城專做蠟人的【蠟人張】只怕也比下上他。】 俞佩玉沉著臉道︰【他的輕功也不差,我們這些人竟都未看見他走到那里去了。】 鐵花娘道︰【難道……難道這世人全都是蠟人麼?】 只見屋子幾十人都栩栩如生,但卻都坐在那里,動也下動。 俞佩玉道︰【你看那人在干什麼?】 鐵花娘道︰【在……在撫琴。】 俞佩玉道︰【你可曾听到琴聲?】 四下靜悄悄的,連一點聲音也沒有。 鐵花娘道︰【那人擺這麼多蠟人在這里干什麼?】 朱淚兒冷冷道︰【他只怕覺得一個人太寂寞,所以叫這些蠟人來陪他。】 她忽又一笑,道︰【但無論如何,蠟人總比真人好得多。】 鐵花娘道︰【為……為什麼?】 朱淚兒道︰【至少蠟人總不會向我們出手吧。】 鐵花娘雖然覺得這地方忽然變得鬼氣森森,但也不禁放心了些,因為她覺得朱淚兒說的 話的確不錯。 和蠟人在一起至少絕不會有危險。 只有俞佩玉神情卻更凝重,似乎忽然想起了什麼心事,沉聲說道︰【此地不可久留,我 們還是快些離去。】 朱淚兒笑道︰【為什麼?活人既已逃了,我們難道還怕這些蠟人麼?】 她笑著奔出去,又道︰【你看,我打他們的耳光,他們也不敢還手的。】 她一面說話,一面伸手打了個蠟人一巴掌。 這蠟人本來斜坐在椅上【看書】,挨了這一巴掌後,就倒了不來,【噗】的跌在地上, 跌碎了。 朱淚兒笑道︰【抱歉抱歉,你可跌疼了麼?讓我扶你起來吧。】 她畢竟還是個小孩子,出世以來從小沒有玩過泥娃娃,驟然看到這麼多【大泥娃娃】, 自然覺得很有趣。 只見她就好像小孩子扮【家家酒】似的,將地上的蠟人扶了起來,輕輕的在蠟人身上跌 碎的地方揉著,笑道︰【乖寶寶,你跌疼了,媽媽替你揉……】 鐵花娘正看得有趣,突听朱淚兒驚呼一聲,整個人都跳了起人,那蠟人這下子自高處跌 落,就跌得粉碎。 俞佩玉立刻掠了過去道︰【什麼事?】 朱淚兒倒在他身上,指著地上已跌碎了的蠟人道︰【這……這蠟人身上有骨頭。】 口 口 口 鐵花娘吃驚道︰【骨頭?蠟人怎會有骨頭?】 她話未說完,已發現跌碎的蠟人中竟赫然真的有一堆森森白骨,而且絕不是蠟制的骨 頭。 這竟是真的死人骨頭。 俞佩玉將跌碎的蠟人拾起了幾片,很仔細的看了看,他臉色立刻變了,似乎覺得立刻要 嘔吐。 朱淚兒道︰【你……你怎麼樣了?】 俞佩玉長長吐出口氣,一字字道︰【這些並不是蠟做的人,而是真人的 體,這地道就 是他們開闢出來的。】 朱淚兒失聲道︰【你說什麼?】 俞佩玉嘆道︰【那人唯恐他們 露這地道的秘密,等地道完成後,就將他們全部殺了滅 口,再將蠟澆在他們身上,將他們做成蠟人。】 朱淚兒不覺身上每根寒毛都豎立了起來,道︰【這就難怪,這些蠟人看來都好像活的一 樣了。】 海東青嘆道︰【我一進來就覺得奇怪,這些粗人怎會變得如此風雅?那時我們若是仔細 瞧瞧,也許早就看破了他的秘密。】 朱淚兒咬著牙道︰【但我們那時又怎會想到世上竟有這種殘忍的瘋子。】 突听一人咯咯笑道︰【小姑娘,你說錯了,我非但既不殘忍也不瘋,而且是個良心最 好、最仁慈、最講道理的人。】 大家雖然都听到了他的笑聲,但誰也看不到他的人。 朱淚兒道︰【你有良心?你就算有良心,也早就被狗吃了。】 那人大笑道︰【我就因為他們挖得太辛苦,所以才請他們在這里好好休息,叫他們以後 永遠也不必再流汗了,若不是我,他們那里享得到這種清福?我對他們這麼好,你居然還說 我不是好人?】 朱淚兒大罵道︰【你非但不是好人,簡直不是人,只是個又瘋狂、又黑心的惡魔。】 她想將那人罵出來,誰知罵了半天,那人非但連一點反應都沒有,而且連一個字都不說 了。 朱淚兒恨恨道︰【這地方反正不會太大,我們去將他找出來。】 鐵花娘嘆了口氣,道︰【他不來找我們,已經很運氣了,你還想去找他?】 俞佩玉忽然向海東青一笑道︰【到了這時,你還不肯將謎底揭開麼?】 海東青怔了怔道︰【謎底?什麼謎底?】 俞佩玉道︰【我實在想不出閣下兄弟兩人為何要將我們誘到這里來?】 海東青道︰【你……你在說什麼?我為何要將你們誘到這里來?我根本沒有來過這地 方,更不認得這瘋子。】 俞佩玉道︰【海兄也許真的未到過此處,但這位老先生,海兄卻自然是認得的。】 海東青著急道︰【我怎會認得他?我……我為何要騙你?】 俞佩玉嘆了口氣,道︰【我也不知道海兄為何要騙我,海兄方才在地道中說的那故事 ……那【東郭先生】的故事,我本來句句都信以為真,但現在卻不能不有些懷疑了。】 海東青道︰【為什麼?】 俞佩玉道︰【他為了這條地道,不惜將這麼多人都殺死滅口,這地道的秘密關系自然十 分重大,是麼?】 海東青道︰【不錯。】 俞佩玉道︰【既然如此,他為何要在地道的入口外蓋棟空屋子?荒山之中若是有棟空屋 子,豈非分外引人注目。】 海東青又怔了怔,道︰【也許……也許那屋子並不是空的。】 俞佩玉道︰【不錯,那屋子絕不是空的,但里面的人呢?】 海東青道︰【也許已經被楊子江殺了。】 俞佩玉笑了笑,道︰【楊兄難道會因為要搶一棟屋子,而無故殺死許多無辜的人家?】 海東青道︰【這……】 俞佩玉道︰【何況,他既令那些人在屋子里看守,必定和他們有連絡,楊兄殺了他們, 他又怎會不知道?他既然知道,又怎會讓楊兄在那里住下去?】 海東青道︰【俞兄你的意思是……】 俞佩玉道︰【我的意思只不過是說,楊兄和這位老先生必定早有連絡,他叫我們走入這 地道來,也是早就有安排的。】 海東青變色道︰【他為何要這樣做?為何沒有告訴我?】 俞佩玉瞪著他,道︰【海兄真的不知道?】 海東青道︰【我毫不知情。】 俞佩玉道︰【那麼,海兄為何要將姬靈風姑娘送到這里來?】 海東青道︰【你……你這話又是什麼意思?】 俞佩玉道︰【我本來就在奇怪,海兄拿住姬靈風是為了什麼?我知道兩位準備將郭翩仙 和鍾靜交給百花門,來討好海棠夫人,但卻始終想不出兩位準備將姬靈風送給誰?直到現在 才總算明白了。】 海東青道︰【明白了?明白了什麼?】 俞佩玉道︰【海兄拿住姬靈風,為的就是要送給這位老先生的。】 海東青道︰【我為何要送給他?他要姬靈風干什麼?】 俞佩玉笑了笑,道︰【也許是為了要做蠟人,也許還有別的緣故,我想海兄總該比我清 楚得多。】 海東青長長嘆了口氣,道︰【我雖不知道有什麼想法,但卻知道你一定想錯了,我和這 件事根本全無關系,俞兄你若不相信,我只有……】 突听一聲驚呼,呼聲竟是朱淚兒和鐵花娘發出來的。 俞佩玉大驚回顧,就發現她們赫然已被兩個蠟人【抱在】 懷里。 第七部完,請續看第八部【水落石出】 -- ※ Origin: 台大機械 [140.112.14.4] ◆ From: ccsun72.cc.ntu.edu.tw -- Origin: 臺大機械站 (bbs2.me.ntu.edu.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