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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偷﹒破子﹒美婦人 一 田思思立刻回過頭。 一回頭她就看到了楊凡。 楊凡還是老樣子,大大的頭,圓圓的臉,好似很胖很笨的樣子。 但田思思現在居然一點也不覺得他難看了。 她只覺得心里忽然涌起了一陣溫暖之意,非但溫暖,而且愉快。 那種感覺就好像一個人忽又尋回了他所失去的最心愛的東西一樣。 她几乎忍不住要叫起來,跳起來。 但她卻扭回了頭,而且板起了臉。 因為楊凡好像并沒有看見她,也沒有注意她。 楊凡正在跟別的人說話。 在他心中,全世界的人好像都比她重要得多。 田思思忽然一點也不空虛了,因為她已裝了一肚子氣,氣得要命。 秦歌微笑道:「現在你總該知道他是誰了吧?」 田思思冷笑道:「我只知道你活見了大頭鬼。」 她忍不住問道:「你最佩服的人真是他?」 秦歌點點頭。 田思思道:「剛才救你的人也是他?」 秦歌微笑道:「而且,昨天晚上怕你著涼的人也是他。」 田思思漲紅了臉,道:「原來你看見了。」 秦歌道:「我只好裝作沒看見。」 田思思瞪著他,恨恨地道:「你們是不是早就認得的?」 秦歌道:「我若不認得他,就不會佩服他了。」 他微笑著,又道:「一個真正值得你佩服的人,總是要等你已認得他很久之后 ,才會讓你知道他是怎么樣一個人的。」 楊凡究竟是個怎么樣的一個人呢? 田思思本來知道得很清楚: 他是名門之子,也是楊三爺千萬家財的唯一繼承人,本來命中注定就要享福一 輩子的。 可是他偏偏不喜歡享福。 很小的時候,他就出去流浪,出去闖自己的天下。 他拜過很多名師學武,本來是他師傅的人,后來卻大都拿他當朋友。 吃喝嫖賭他都可以算專家。有一次據說曾經在大同的妓院里連醉過十七天,喝 的酒足夠淹死好几個人。 但有時他也會將自己一個人關在和尚廟里,也不知他為了想休息休息,還是在 懺悔自己的罪惡。 他的頭很大,臉皮也不薄。 除了吃喝嫖賭外,他整天都好像沒什么別的正經事做。 這就是楊凡──田思思所知道的楊凡。 她知道的可真不少。 但現在她卻忽然發現,她認得他越久,反而越不了解他了。 這是不是因為她看得還不夠清楚? 田思思瞪大了眼睛,看著楊凡。 他還站在那里跟別人說話。說話的聲音很低,好像很神秘的樣子。 他做事好像總有點神秘的味道。 跟他說話的這個人,本來是五六個人坐在那里的,也不知什么時候,別的人都 走了,只剩下他一個人還坐在那里吃面。他肚子真不小,面前的空碗已堆了六七個。 楊凡走過來的時候,他還在那里啃豬腳,看見楊凡,就立刻站起來,說話的態 度好像很恭敬。 除了田思思之外,每個人對楊凡,好像都很恭敬。 但他們在那里究竟說什么呢?為什么嘮嘮叨叨一直說個沒完? 田思思忽然叫了起來,大聲道:「楊凡,你能不能先過來一下子?」 楊凡這才回頭看了她一眼,好像還皺了皺眉。 跟他說話的那個人卻陪著笑點了點頭,又輕輕說了兩句話,就一拐一拐地走了。 田思思這才發現他是個跋子 一個又窮又瘦的破子。 這人一定好几天沒吃飯了,所以捉住機會,就拼命拿牛肉面往肚子里塞。 田思思撇了撇嘴,冷笑道:「我真不懂,他跟這種人有什么話好說的。」 這句話沒說完,楊凡已走了過來,淡淡道:「你認得那個人?」 田思思道:「誰認得他?」 楊凡道:「你既然不認得他,又怎么知道他是哪種人?」 田思思道:「他是哪種人,有什么了不起?」 楊凡道:「他沒有什么了不起,只不過他若想跟我說話,就算說三天三夜,我 也會陪著他的。」 田思思的火更大了,道:「他說的話真那么好聽?」 楊凡道:「不好聽,但卻值得聽。」 他悠悠地接著道:「值得聽的話,通常都不會很好聽。」 田思思冷笑道:「有什么值得聽的?是不是告訴你什么地方可以找得到女人?」 秦歌忽然笑了。 田思思回頭瞪了他一眼,道:「你笑什么?」 秦歌笑道:「我在笑你們。」 田思思道:「笑我們?我們是誰?」 秦歌道:「就是你跟他。」 他微笑著,又道:「你們不見面的時候,彼此都好像想念得很,一見面,卻又 吵個不停……」 田思思板起了臉,大聲道:「告訴你,我是我,他是他,八棍子也打不到一起 去。」 她雖然板起了臉,但臉色已紅了。 楊凡忽然笑了笑,道:「八棍子也打不到一起去,九棍子呢?」 田思思狠狠道:「九棍子就打死你,打死你這大頭鬼。」 話還沒有說完,她自己也忍不住「扑哧」一笑,臉部更紅得厲害。 你若真將一個女孩子,和一個人棍子也打不到一起去的男人拉到一起,她的臉 色絕不會發紅,只會發白。 她更不會笑。 田大小姐第一次覺得這地方也有可取之處,至少燈火還不錯。 她實在不愿意被這大頭鬼看出她的臉紅得有多么厲害。 那陰陽怪氣的伙計,偏偏又在這時走了過來。 看見楊凡,他居然像是變了個人,臉上居然有了很親切的笑容,而且還居然恭 恭敬敬地彎了彎腰,陪著笑道:「今天想來點什么?」 楊凡道:「你看著辦吧。」 伙計道:「還是老樣子好不好?」 楊凡道:「行。」 伙計道:「要不要來點酒?」 楊凡道:「今天晚上我還有點事。」 伙計道:「那就少來點,斤把酒絕誤不了事的。」 他又彎了彎腰,才帶著笑走了。 田思思又冷笑道:「這里一共只有兩樣東西,吃來吃去都是那兩樣,有什么好 問的?」 楊凡眨眨眼晴,道:「也許他只不過想聽我說話。」 田思思道:「聽你說話?有什么好聽的?」 楊凡悠然道:「有很多人都說我的聲音很好聽,你難道沒窪意到?」 田思思立刻彎下腰,捧住肚子,作出好像要吐的樣子來。 秦歌忽然又笑了。 田思思瞪眼道:「你又笑什么?」 秦歌道:「我忽然想起了一句話,這句話不但有趣,而且有理。」 田思思道:「什么話?」 秦歌道:「一個女人若在你面前裝模作樣,就表示她已經很喜歡你。」 田思思又叫了起來,道:「狗屁,這種狗屁話是誰說的?」 秦歌道:「楊凡。」 他笑著又道:「當然是楊凡,除了楊凡外,還有誰說得出這種話來。」 田思思眨了眨眼,板著臉道:「還有一個人。」 秦歌道:「誰?」 田思思道:「豬八戒。」 二 這次東西送來得更快,除了牛肉豬腳外,居然還有各式各樣的鹵菜。 只要你能想出來的鹵菜,几乎全都有了。 田思思瞪著那伙計,道:「這里豈非只有牛肉跟豬腳。」 伙計道:「還有面。」 田思思道:「沒別的了?」 伙計道:「沒有。」 田思思几乎又要叫了,大聲道:「這些東西是哪里來的?」 伙計道:「從鍋里撈出來的。」 田思思道:「剛才你為什么不送來?」 伙計道:「因為你不是楊大哥。」 他不等田思思再問,扭頭就走。 這人若是個女的,身上若沒有這么多油,田大小姐早已一把拉住了他,而且還 一定會好好教訓他一頓。 只可借他是個大男人,衣服上的油擰出來,足夠炒七八十樣菜。 所以田思思只有坐在那里干生氣,氣得發怔。 這大頭鬼究竟有什么地方能使別人對他這么好?她實在不明白。 田思思怔了半晌,又忍不住道:「剛才那大叫你什么?楊大哥?」 楊凡道:「好像是的。」 田思思道:「他為什么要叫你楊大哥?」 楊凡道:「他為什么不能叫我楊大哥?」 田思思道:「難道他是你兄弟?」 楊凡道:「行不行?」 田思思冷笑道:「當然行。看來只要是個人,就可以做你的朋友,跟你稱兄道 弟。」 秦歌笑道:「但卻一定要是個人,這點才是最重要的,因為有些人根本就不是 人。」 田壓思蹬了他一眼,道:「你也是他兄弟?」 秦歌道:「行不行?」 田思思冷笑道:「當然行。你連說活的腔調都已變得跟他一模一樣了,若非頭 再小了些,做他的兒子都行。」 秦歌道:「還有個人說話的腔調也快變得跟他一樣了。」 田思思道:「誰?」 秦歌道:「你。」 世上的確有種人,一舉一動都好像帶著種莫名其妙的特別味道,就好像傷風一 樣,很容易就會傳染給別人。 你只要常常跟他在一起,想不被他傳染上都不行。 田思思忽然發覺自己的確有點變了,她以前說話的確不是這樣子的。 一個女孩子是不是應該這么樣說話呢? 她還沒有想下去,忽然發現前面的黑暗中,有五六條人影走過去。 走在最前面的一個人一拐一拐的,是個跋子。 田思思又忍不住問道:「這跋子也是你兄弟?」 楊凡道:「他不叫跛子,從來也沒人叫他跛子。」 田思思道:「別人都叫他什么?」 楊凡道:「吳半城。」 田思思道:「他名字就叫吳半城?」 楊凡道:「他名字叫吳不可,但別人卻都叫他吳牛城。」 田思思道:「為什么?」 楊凡道:「因為這城里本來几乎有一半地都是他們家的。」 田思思道:「現在呢?」 楊凡道:「現在只剩下了這一塊地。」 田思思怔了怔,道:「這塊地是他的?」 楊凡道:「不錯。」 田思思道:「他已經窮成這樣子,為什么不將這塊地收回去自己做生意?」 楊凡道:「因為他生怕收回了這塊地后,一到了晚上就沒地方可去。」 田思思道:「所以他寧可窮死,寧可看著別人在這塊地上發財?」 楊凡道:「他并不窮。」 田思思道:「還不窮?要怎么樣才算窮?」 楊凡道:「他雖然將牛城的地全都賣了,卻換來了半城朋友,所以他還是吳半 城。」 秦歌道:「所以他還是比別人都富有得多。」 在某些人看來,有朋友的人確實比有錢的人更富有、更快樂。 田思思嘆了口氣,道:「這么樣說來,他倒真是個怪人。」 楊凡道:「就因為他是個怪人,所以我才常常會從他嘴里聽到些奇怪的消息。」 田思思眼睛亮了,道:「今天是不是又聽到了些奇怪的消息?」 楊凡道:「朋友多的人,消息當然也多。」 田思思道:「你聽到的是什么消息?」 楊凡道:「他告訴我,城外有座廟。」 田思思道:「你覺得這消息很奇怪?只有一輩子沒看過廟的人,才會覺得這消 息奇怪,可是連個豬都至少看到過廟的!」 楊凡也不理她,接著道:「他還告訴我,廟里有三個老和尚。」 田思思更失望,道:「原來這個豬非但沒見過廟,連和尚都沒見過。」 楊凡道:「他又告訴我,今天這座廟里忽然多了几十個和尚,而且不是老和尚 ,是新和尚。」 田思思的眼睛又亮了,几乎要跳起來,道:「這座廟在哪里?」 楊凡淡淡道:「這消息既然并不奇怪,你又何必問?」 田思思嫣然道:「誰說這消息不奇怪誰就是豬。」 她忽然覺得興奮極了。 廟里忽然多出來的几十個和尚,當然就是他們下午在賭場里看到的和尚。 其中當然有一個就是金大胡子。 只要能找到這些和尚,他們就可以証明今天下午發生的事不是在做夢,也不是 胡說八道。 只要能証明這件事,就可以証明多事和尚不是秦歌殺的。 揭穿這陰謀的關鍵,就在那座廟里! 就連秦歌也忍不住問道:「這座廟在哪里?」 楊凡道:「在北門外。」 秦歌道:「這里豈非已靠近北門?」 楊凡道:「很近。」 田思思跳了起來,搶著道:「既然如此,我們為什么還不快去,還等什么?」 楊凡道:「等一個人。」 田思思道:「等誰?」 楊凡道:「一個值得等的人。」 田思思道:「我們現在若還不快點趕去,萬一那些和尚又溜了呢?」 楊凡道:「他們若要溜,我也沒法子。」 田思思道:「我們為什么不快點趕去,為什么一定要等那個人?」 楊凡道:「因為我非等不可。」 田思思道:「他就有這么重要?」 楊凡道:「嗯。」 田思思坐下來,噘著嘴生了半天氣,又忍不住問道:「他是不是又有什么很重 要的消息要告訴你?」 楊凡道:「嗯。」 田思思道:「究竟是什么消息?」 這次楊凡連「嗯」都懶得「嗯」了,慢慢地喝了杯酒,拈起個鴨肫嚼著。 秦歌忽然笑道:「我看你近來酒量不行了。」 楊凡笑了笑,道:「的確是少了些了,但還是一樣可以灌得你滿地亂爬,胡說 八道。」 秦歌大笑,道:「少吹牛,几時找個機會,我非跟你拼一下子不可。」 楊凡道:「你記不記得我們上次在香濤館,約好一人一壇竹葉青……」 在這種時候,這兩人居然聊起天來了。 田思思又急又氣,滿肚子惱火,忽然一拍桌子,大聲道:「你們既然是早就認 得的,為什么一直不肯告訴我?」 楊凡道:「為什么一定要告訴你?」 秦歌笑道:「我們認得的人太多了,假如一個一個都要告訴你,三天三夜也說 不完。」 男人真不是好東西,昨天他們還裝作好像不認得的樣子,現在居然聯合起陣線 來對付她了。 最惱火的是,他們說的話,偏偏總是叫她駁不倒、答不出。 田思思忽然想起了田心。 這丫頭一向能說會道,有她在旁邊幫著說話,也許就不會被人如此欺負。 可是這丫頭偏偏又連人影都看不見了。 田思思忽又一拍桌子,大聲道:「我的人呢?快還給我。」 楊凡道:「你在說什么?」 田思思道:「你拐跑了我的丫頭,還敢在我面前裝傻?」 楊凡皺了皺眉,道:「我几時拐走她的?」 田思思道:「昨天,你從那賭場出去的時候,她豈非也跟著你走了?」 楊凡道:「你隨隨便便就讓她一個人走了?」 田思思:「我本來就管不住她。」 楊凡沒有說話,臉色卻好像變得很難看。 田思思也發現他神色不像是在開笑了,急著又問道:「你難道沒有看見她?」 楊凡搖搖頭。 田思思道:「你……你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楊凡又搖搖頭。 田思思突然手腳冰冷,嘆聲道:「難道她又被……又被那些人架走了?」 一提起葛先生,她就手腳冰涼。 想到田心可能又落在這不是人的惡魔手里,她連心都冷透。 過了很久,她才掙扎著站起來。 楊凡道:「你要走?」 田思思點點頭。 楊凡道:「到哪里去?」 田思思咬著嘴唇,道:「去找那死丫頭。」 楊凡道:「到哪里去找?」 田思思道:「我……我先去找張好兒,再去找王大娘。」 楊凡道:「就算她真在那里,你又能怎么樣?」 田思思怔住。 田心若在那里,葛先生也可能在那里。 她一看見葛先生,連腿都軟了,還能怎么樣? 楊凡道:「我看你最好還是先坐下來等著……」 田思思大聲道:「你究竟想等到什么時候?」 楊凡道:「等到人來的時候。」 田思思道:「他若不來呢?」 楊凡道:「就一直等下去。」 田思思恨恨道:「那人難道是你老子,你對他就這么服貼?」 只聽身后一人淡淡道:「我不是他老子,最多也只不過能做他老娘而已。」 這聲音嘶啞而低沉,但卻帶著一種說不出的誘惑力,甚至連女人聽到她的聲音 ,都會覺得非常好聽。 田思思回過頭,就看見了一個女人。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女人。 三 燈光照到這里,已清冷如星光。 她就這樣懶懶散散地站在星光般的燈光下。 她臉上并沒有帶著什么表情,連一點表情都沒有,既沒有說話,也沒有動,連 指尖都沒有動。 但也不知為了什么,田思思一眼看過去,只覺得她身上每一處都好像在動,每 一處都好像在說話。 尤其是那雙眼睛,朦朦朧朧的,半合半張,永遠都像是沒睡醒的樣子。 但這雙眼睛看著你的時候,你立刻會覺得她仿佛正在向你低訴著人生的寂寞和 淒苦,低訴著一種纏綿入骨的情意。 無論你是什么樣的人,都沒法子不同情她。 但等你想要去接近她時,她忽然又會變得很遙遠,很遙遠…… 就仿佛遠在天涯。 田思思從未見過這樣的女人。 但她卻知道,像這樣的女人,正是男人們夢寐以求,求之不得的。 張好兒的風姿也很美。 但和這女人一比,張好兒就變得簡直像是個土頭土腦的鄉下小姑娘。 「原來楊凡等的就是她。」 -- *來自203.64.32.4fang所留下的足跡... ●﹕●﹕●﹕●﹕ -- 一個兼具土木、水利、海洋工程的系所 國立臺灣海洋大學 河海工程系 基隆市北寧路二號 ●● 河工小站 www.hre.ntou.edu.tw (140.121.145.100)